下卷 第四部 1998年~2002 在暴风雨中转折 1999庄家“恶之花”(4)
>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托普成为中国西部最响亮的高科技企业,各项扶持政策、税收优惠政策和社会荣誉接踵而至。一个尚在空中的“西部软件园”让宋如华茅塞顿开,他突然发现,中国商业的游戏规则实在是非常神奇,有时候,你辛辛苦苦做好一个产品,不如在某个夜晚喊出一个新概念,财富的聚与散往往随着大势的摇摆而动。他意识到,财富钟摆已经摇到了自己的面前,此时不及时伸手,将遗恨终生。他对同伴们引用美国管理学家汤姆-彼得斯的全球畅销书《追求卓越》中的一句话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正在开启大时代,你一定是个白痴。”①为了支持托普,四川省省长亲自牵线,把一家上市不久便陷入困境的上市公司—四川自贡市长征机床股份有限公司当做“壳资源”送给了宋如华。跟当时很多国有上市公司一样,川长征在1995年上市后,仅一年多后就报亏损,每股权益从上市时的0.26元降为0.01元。宋如华把收购川长征演绎成了一出高xdx潮迭起、充满血腥气息的资本大戏。它被认定为中国民营科技企业“借壳上市”第一例,赫然是一个足金百分之百的炒作题材。宋如华更不断抛出新概念,一会儿是“托普将进入国家100强企业之列、成为中国三大软件研发基地之一”,一会儿又宣布将把川长征做成“中国信息产业第一股”。于是,在股市庄家和传媒的推波助澜下,一家奄奄一息的机床工厂顿时披上一件金光闪闪的“高科技外衣”,让人不可小视。与此同时,宋如华适时地组建了证券部,它被设在托普公司总部的顶楼,一般员工均不得进入。就在他的翻云覆雨之下,股价一日三涨,扶摇直上。在宣布收购的1997年12月,川长征的股价为每股6元上下,到第二年的4月13日,股价已创下24.58元的历史新高,涨幅达400%,市盈率近1900倍。宋如华在高层会上得意地宣布,“我们今年赚了俩个亿”。这个早年纯朴好学的青年教授也自此彻底转型,从实业家变成了资本大玩家。
也就是在1999年,宋如华决定借着西部软件园的轰动性效应,把软件园模式“复制”到全中国去。他的方式极其强势而让人难以拒绝:与地方政府洽谈,宣称将投入1亿元以上的资金,在当地建设一个宏大的软件园,承诺在若干年内引进上百家软件公司,使之成为该省或该地区最大的高科技园区。8月,托普宣布投资1亿元,在鞍山修建东北软件园。仅一个月后,宋如华在自己的家乡浙江省绍兴市落下第二枚棋子。以后,江苏常州、南京、无锡,浙江嘉兴、金华、台州,山东威海以及上海南汇等,一个接一个的托普软件园相继开建。每在一地,当地政府最高领导必莅临开园仪式,众多媒体热烈报道,托普俨然成为点燃各地高科技产业热情的“火神”。到2002年前后,托普在全国数十个省市开建了27个软件园,平均不到两个月新建一个,占用土地超过1。2万亩。宋如华靠一个“软件园概念”,竟成为企业界最大的“IT地主”。
此刻的宋如华已沉迷在资本游戏中而不能自拔。在他看来,商业其实是一个供人任意玩弄的“金钱木偶剧”。还是在1999年,向来对新事物颇为好奇的宋如华发现互联网热浪正席卷而来,他自然不该旁观。年初,他以12万美元的代价买到了http://www.chinese.com
www.chinese.com的域名。很显然,这是一个TOP级的域名,谁都能掂量出其中蕴藏的商业可能性。很快,托普宣布投资6亿元建设面向全球华人的“炎黄在线”。宋如华狠砸广告,一时间,全国的各类报纸上都刊出了炎黄在线的“红色风暴”,广告词只有很醒目的一句:“让我们一起搞大。”
其实,宋如华始终没有搞明白,炎黄在线到底该“搞大”什么,网站一开始被定位为“横跨全世界五大洲的华人聚集社区”,接着转型为“全球华人商业网站”,然后又宣告将成为“零售行业的解决方案专家”。就在热闹的概念炒作下,宋如华又悄然找到了一个“壳资源”。它是江苏省常州市一家叫金狮股份的自行车制造工厂,企业上市两年后效益急剧滑坡。购并之前,宋如华一行到工厂考察,看到的是齐腰高的荒草,一派破败景象。随行人员开玩笑地说,“今后的金狮股份会有两高,一是股价高,一是茅草高。”果如其言,2000年9月,托普集团成为金狮股份的第一大股东,股票随之更名为“炎黄在线”,成为中国股市上第一家以网站名称命名的上市公司,股价由此持续攀升,从最初的不到10元一直涨至33.18元的高位。在互联网领域中失去的巨额广告费和商业自尊,宋如华从资本市场上一把抢了回来。①
以上三人均以高学历青年才俊的身份亮相商界,其清新风采自然与先前草莽出身的乡镇企业家们颇有不同。而且,他们都以“儒商”自居,风流倜傥,让人寄托无限期盼。然而,在一个放纵的资本游戏中他们相继沉沦了。他们遵奉的信仰似乎来自早年美国华尔街的那句名言—“把自己变成野兽,也就摆脱了做人的痛苦”;他们三人各自的行径或误于“乌托邦”或迹近欺世,在商业伎俩上则表现得鲜廉寡耻和毫无商业道德。及其劣迹败露,在公众舆论层面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有人甚至用“企业家=知识分子+流氓”这样的公式来为这些企业家“定型”。①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在《喧嚣的90年代》一书中曾经讲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毁灭的种子是什么?第一个就是繁荣自身。”此言几乎应验于所有的商业领域。发生在1999年中国股市的所有“非理性繁荣”,都将在日后经受考验,然而在当时,人们对此毫无察觉。在那一年,与股市狂飙互为呼应的是另一个同样具有泡沫特征的互联网经济的兴起。
互联网的龙卷风是从大洋彼岸的美国无比强劲地刮过来的。主要以互联网公司股票构成的纳斯达克综合指数从1991年4月的500点一路上涨,到1998年7月跨越了2000点大关,之后猛然走出一波痛快淋漓的跨年大行情,在1999年12月逼近5000点,市场的繁荣把人们对互联网的热情推到了沸腾的高度。美国战略家加里-哈梅尔像先知一样地宣称,“当下正是改写游戏规则的千载良机。”他在5年前出版的《竞争未来》一书中描述过的景象正在成为现实: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放松管制、全球化、私有化以及新技术正在使产业边界变得毫无意义,国与国竞争、企业之间竞争的假设边界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任何商业体的生存疆域显得动荡而不可测。
所有人都宁愿相信哈梅尔是对的。在互联网诞生之前的所有产业中,后发的中国公司都已经没有了“创造未知”的可能性,在每一个制造业领域,我们都处在产业的末端,以能源消耗、环境破坏、劳动力盘剥为特征的“世界工厂”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冰冷地设定在中国发展的道路前方。只有在互联网的世界里,中国公司找到了打破疆域和重建游戏规则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尽管极其微小,但是它确乎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