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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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定他们有一个多星期的婚假,在要不要回老家的问题上,邓一群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很想回去。结婚是一件大事,他们回去,妈妈会非常高兴。按照农村的规矩,他们回到村里还应该摆上一次喜宴。另一方面老家太穷了,而乱七八糟堵心的事情又太多,弄不好又会出什么笑话,让肖如玉小看。他要面子,即使肖如玉是他的妻子,他仍然不想让她看到。问肖如玉,她的反应是平淡的。所以,最后邓一群下了决心,让妈妈和妹妹回去,带点喜糖就行了。
空下来的时间是他们的。
妈妈和妹妹一走,肖如玉提出去一趟杭州,说她不能窝在市里,那样让她的朋友知道太没有面子了。邓一群想想有道理,就同意了。他们毕竟是新婚,既然不回他的老家,干吗不出去呢?陵州到杭州很方便,他们带上结婚证,准备好随身必须换洗的衣服,买了两张车票,就在一个下午出发了。
邓一群过去来过杭州,那是在单位里出差,但从来没有和女友(现在是妻子了)一起来。两人就住在西湖边上的一个饭店里。风景很好。然而却是呆在房间里的时间多。早晨睡懒觉,九点多才出去,下午五点就回房间,歇一歇,吃了晚饭看电视、做爱。说到做爱,他们几乎每个晚上都做,有时下午回来得早,也做。邓一群发现女人对做爱根本不在乎。她们只是承受。付出劳动的是男人。他想到在做爱这个问题上肖如玉和林湄湄以及葛素芹是不相同的。肖如玉对做爱看得很大方。他是她的合法丈夫嘛。她对他的求欢是有求必应。只要他提出要求,她就会躺到床上去,自己动手脱掉裤子,让他上来,进入她的身体。
不同的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在什么地方呢?邓一群想不出来。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总觉得他们这样的性爱有问题。中间缺少了点什么,缺少什么呢?肖如玉的腿很长,胯骨窄了些。小腹上有一些黯淡的纹路。她的体毛很茂密。这些都是她的基本性特征。她有随时就干的本领,不需要前奏。对了,他们中间缺少的不就是调情吗?这点与葛素芹是不同的。这样的人性欲是不是很强?
他问她,她说,我才不呢。我对做不做无所谓的,是因为你需要我才让你的。你不觉得你自己的性欲很强吗?
邓一群无话。他熟悉她的身体每一个地方,连最细小的地方他都观察过了,但他却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是的,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他突然想到,自己了解她的程度都不如对葛素芹的了解。尽管他并没有细看过葛素芹的身体。葛素芹的心是属于他的。肖如玉的心属于他吗?不,她是独立的。她是她自己。
但是,他还要奢求什么?他不能奢求。自己要得到的,不就是这样的婚姻吗?这样的婚姻甚至应该说是理想的。这个理想,当然是对他这样一个出身的人而言。他应该感谢命运的安排。
他要爱她。
他没有理由不爱她。她给他很多东西,他还不能给她爱吗?能够的。
邓一群决心做好。
在回来的前一天,他们去了西郊的灵隐寺,在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里,肖如玉买了一炷香,说是祈祷神灵保佑他们婚姻幸福。那一刻邓一群也不由不虔诚起来,心里暗暗祷告他今后的生活能一切顺利。
邓一群把他们结婚时候的照片以及后来去杭州的,挑选了其中比较好的,多冲洗了一套,寄回了老家。算是对他没有能回家的补偿。
做了这件事,他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回到了家里以后,就像往常那样开始上班了。邓一群上班的第一天照例有人向他表示道喜祝贺。他发现人们看他的眼神亲切多了,也友善多了,自然他看别人,也徒生了不少好感。之间的距离仿佛缩短了。
新生活开始了。
他们两人在自己的小家里生活,邓一群下班以后去菜场买菜,回来以后再一起和肖如玉做。肖如玉不会做饭,邓一群也不会,于是两人就那么凑合着过。所有的饭菜,都是极没滋味的。他们感觉最好的,还是中午在单位食堂里的那一顿。“爱情”是美好的,做饭却是极不美好。两个月后,邓一群开始出差。出差有出差的好处。好在出差的时候都不长,都是在本省跑,三两天就回来。没有什么相思之苦。在他出差的日子,肖如玉就回她的父母家住。
日子过得还是轻松的。后来邓一群回忆起来,这段日子其实是他们最美好的日子,没有负担,也没有其他不堪的事情。可惜这样的时光不是很多。
逢到周末,他们就到她的父母家里去。肖如玉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也会这时候来,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比较而言,邓一群他们回家的次数更多一些。肖如玉的妈妈很希望他们能留在家里,其他人也都希望这样。
肖如玉的哥哥在顺利地升为正职后,已经被确定为厅级干部候选人。邓一群在与他的相处中,强烈地感到他在很多问题上比自己成熟、老到。十年的处级干部经历,使他在处事时相当地周到、缜密,有比较好的群众基础,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巧妙地处理同各个厅长之间的关系。正是这一点,使邓一群平时尊重肖国藩,而肖国藩也会时不时地很认真地问他单位里的一些事。邓一群会把单位里的一些事情说给他听。但是,肖国藩在听了后,却什么态也不表。他要让邓一群自己在实践中体会、摸索。临了,只是鼓励他,让他好好努力,争取能有所出息。
听他那笃定的话语,反让邓一群心里没底。
好在肖如玉对他没有什么要求,她只希望他在单位里能工作得顺手就行了。这样,邓一群的心里就减轻了不少压力。
冬天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肖如玉的父亲突然生了一场病,洗澡时在卫生间里摔了一跤。跤跌得不重,在家里躺了一天,也能自己活动了。医生来检查后,说是没有问题。但是由于他摔跤后没有及时穿上衣服,患了重感冒。吃药,打针,两三天也没好,反倒越来越重。赶紧送医院,住进了高干病房。继续吃药打针。感冒终于治好了,可心脏又出了问题。
邓一群那一阵子天天往医院跑。
机器老了,再怎么维修也不可能像新机器那样了。病中的岳父,衰老得更快,身体比过去愈发消瘦。这期间,为了好有个照顾,他们不得不搬回到肖如玉的娘家。
一个月后,岳父才出院。
出院后的岳父,体力明显不如过去。画也不画了,但每天早晨坚持早起,然后出去锻炼,跑两圈步,打一通太极拳。太极拳打得四不像,完全没有章法,可以说,有相当一部分是他自创的,让人看着特别的古怪,但他却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他自认为自己自创的这套太极拳法已经找到了行之有效的有益健康的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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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润南退下去了,去了人大,担任了人大一个什么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据说反映他的人民来信很多,但是对他却毫发无损。官照当,钱照拿。写人民来信的都是什么人呢?肯定有机关里的人写的,但大家却猜不出。他走的时候把他平时坐的那辆车也带过去了,也许要等他从人大退了以后,才能收回来。大家情绪上虽有不满,但又无奈。官场上的事情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机关里面没有举行欢送会,听说是他自己拒绝了。自然,他们小圈子里肯定还是有的(比如厅党组内部,开个茶话会什么的。做官的人,形式还是要的),只是没有扩大到机关。周润南知道群众对他的意见大,房子问题、受贿问题,其他腐败种种。以房子为例,周润南一个人即占了机关三套房子,两处都是特大套,每处都是一百多个平方。而周润南对过去由他提拔起来的那些干部也颇多怨言,说这帮人平时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可等他一走,态度立即就冷下来了。可见世态炎凉啊。
周润南平平安安地走了,厅里的人都感叹,官,是多么地好当。反腐败怎么就反不到他头上呢?说到底,还是他在上面有人。这么些年,他已经建立了牢固的关系。动他不要紧,要紧的是动了他,会牵扯到很多其他人。相比而言,周润南觉得,他虽说不上是个好官,但他绝非比别的官更坏。他的头上,有很多桂冠。这些东西都是他的护身符。他为自己套了一个又一个光环,非常炫目。要动他也就不得不有所考虑。
行政的官不当了,却又去了人大,彻底被养了起来。这么些年下来,他也捞足了,至少也是几十上百万。从他内心来讲,周润南还有不满足的地方,因为他失去了权力。至少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地就失去了权力。权力是多么让人喜欢啊!有权力就有魅力。失去了权力,就是失去了魅力。他心里不平衡。而这些不平衡,机关里的人不理解,这就是当官的与平头百姓之间的不同。
机关里面相对平静。但这平静底下却有波澜。虽然省委组织部还没有下文任命新的厅长,但是机关里的人都感觉到龚长庚必然是厅长无疑了。短短的几年间,他已经从第三副厅长,到了第一副厅长的位置。从组织部出来的人,天生占有很多优势。没有正厅长的情况下,龚长庚同志就主持厅里的日常工作。
这对邓一群来说是个巨大的鼓舞,简直比他自己有希望当上厅长还要高兴。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今后在机关里真是有恃无恐了。这年头不就是这样吗?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机关里的人都知道,邓一群有后台了。这个后台不是别人,正是龚副厅长。龚副厅长和他的舅子肖国藩有私交。肖国藩这时候也不是副处长主持工作了,而是名正言顺的正处长。
只要龚副厅长一上来,那么机关里面必然要进行适当的人事调整。邓一群想自己在机关已经这么多年了,工作上也是有成绩的,他应该上了。于情于理,都该升一级。他把这一消息告诉肖如玉,肖如玉问他怎么办。他说能不能请她的哥哥向龚长庚打个招呼。肖如玉说:“这种事你还是亲自找哥哥好。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我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向他说的呢。”邓一群说:“倒也不是我想做官,而是我感觉实在不公道。”肖如玉说:“那你就去争取。”
那个晚上他和肖如玉一起去她哥哥家。肖国藩住在省委机关的宿舍里,三楼。进了家门,发现他家里有三四个客人。肖国藩向那些人介绍说是自己的妹妹妹夫。肖如玉的嫂子让他们进了里面一个房间,削水果给他们吃。
肖如玉的嫂子叫温婷婷,在市劳动服务公司工作。她原来是在一家工厂里工作,有名的厂花。五年前肖国藩想法把她调到了现在的事业单位。他有这样的权力,容易办到。当年追温婷婷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佼佼者,譬如有毕业不久分配留校的青年教师、部队干部,等等,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肖国藩。她的眼光是准的。婚姻都是现实的。从表面看,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她是知足的。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男孩子,已经上了小学四年级。但温婷婷还是美丽的。一个女人,怎么能够在结婚这么多年后还保持那种美貌?简直就是个奇迹。与温婷婷一比,肖如玉家里的人都黯然失色。
送走了那些客人,肖国藩进来,说那些人是下面市里的人。他们聊了一会,自然就说起了那件事。肖国藩说:“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合适。明天你到他家里去一趟吧,找个借口,就说是过去看看他。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好的嘛。”邓一群觉得确有道理。肖国藩说:“不要空手,带点东西过去。”“没有什么借口啊?”邓一群为难地说。肖国藩说:“借口还不是找出来的?你们新房子不是多出来一间,感谢他嘛。”“……那跟他没有关系的。”邓一群说。肖国藩说:“你这就叫死心眼了。做人都不会?”带他们到厨房,地上有两只水湿的蒲包,里面发出“嗞嗞”的声音,说:“这是刚才他们送过来的螃蟹和甲鱼,你拎一包过去。”邓一群说:“那怎么行。我不能要。”肖如玉也笑起来,说:“这成什么话。”温婷婷在一边说:“放在家里我们也吃不了这许多,还不如让你们拿去办点实事,家里人,就不要讲什么客气啦。”肖如玉就对邓一群说:“好吧,哥嫂让你拿你就拿了,回头我们再谢。”肖国藩说:“哧!这是什么话。”
邓一群和肖如玉就满心欢喜地回去了。
为这事邓一群心里一直很犯难,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可耻。即使他理应得到一个什么职位,也不能这样,现在他这样子等于是上门去要官。他内心里还有一种很强烈的羞耻感。社会上流行这样的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得到重用。他现在就是在跑官。
他渴望得到重用,但他怕跑,感觉面子上下不来。这跟当时他去找虞秘书长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更主要的,他是怕肖家看不起他。他是矛盾的:一方面他需要利用肖家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他却怕别人看穿他利用这种关系。
肖如玉原本并不希望他跑。她对场面上的事不以为然。但她相信邓一群在单位里是受到不公对待的,这种她见过不少。而现在邓一群是她的丈夫,她就不能让他受到委屈。她支持他去运动,活动关节。她要看开些,说:“社会上都是这样,你还怎么清高得起来?穷酸劲是场面上的大敌。当官首要的一条就是脸皮要厚,没有看过《厚黑学》这本书?”他说:“你跟我一起去要好些。”肖如玉说:“他又不是我们行的行长,要我去做什么。”邓一群说:“他跟你哥是朋友。你跟我去,胆子壮一些。”
龚副厅长家还是组织部的老房子,面积不大。周润南的房子却不止一处。邓一群觉得龚长庚还是一个比较好的干部。龚长庚对他们的到来感到非常的意外。邓一群假装说是来看看他,向他表示感谢。肖如玉在一边敲边鼓,说邓一群回家怎么怎么经常提起龚副厅长。龚副厅长就笑起来,说:“我平时关心还不够。厅里的事情太多太杂。”接着就问了他们处里的情况,邓一群就把处里的情况说一说,没敢作任何评论。龚长庚听了没再做声。
不敢多坐,他们提出要走。龚副厅长指着他们放在墙角的蒲包问:“这是什么东西?”邓一群尴尬地一笑,说:“什么也不是。”拉着肖如玉就逃。
一口气出了院子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邓一群在机关里上班,好几天不敢想那件事。这事会传出去吗?要是让人知道那可真是丢死人了。他看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正在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不,他们不可能知道。这就是做贼心虚啊。他想。
他不急于得到什么位置,但该得到的,一定要得到。他想。不就是送了点礼吗?并不可耻。可耻的不是我,可耻的是这个现实。那些中层干部,逢年过节谁不往领导家里跑?田小悦为什么提那么快,她肯定也跑了。世界上可耻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说他是可耻的,那么他也不比别人更可耻。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龚副厅长突然上楼来了,看到只有邓一群一个人还在办公室里(那天别人倒没有提早下班,而是各人都有事去了),笑一笑,问:“姜处长在不在?”邓一群说:“啊,在。”他就过去了。他找姜处长什么事呢?他明明是知道姜处长办公室的,为什么还要到我这个办公室来看一看呢?邓一群放下手里的活,就在桌前坐了下来。他要等待,等待什么他也不知道。等待是无聊的,等待是枯燥的。他索性玩起电脑来,现在传媒越来越发达,内容异常丰富。政治的、经济的、人文的,什么都有。现在真是越来越开放了。科里的电脑上网了。他们这样的机关,电脑上网有什么用呢?好玩。那上面什么东西都有,只要领导不在,他们就可以调色情图片看,从上面下载一些文章。不必担心领导看见,因为他们都不懂,甚至连打字都不会。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过……
过了下班时间有半个小时了。他听见姜处长送龚副厅长出门。龚副厅长在门口看看他,说:“小邓怎么还不下班啊?”姜处长也笑着把脑袋伸进来,看着他。邓一群脸上有点烫,说:“手上有点事。有份材料明天就要报到计经委和省政府办公厅去。”龚副厅长“唔”了一声说:“啊,很辛苦。不要拖得太晚。早点回家吧。”姜处长说:“小邓一般是我们处里下班最晚的同志之一。工作非常认真。老朱的身体不好,手上有很多事都要他做。”
邓一群听着姜处长把龚副厅长送远了,心还一个劲地“咚咚”直跳。
[50]
老朱突然提升了,调到了审计处,副处长。这一突然提拔,可能连老朱自己精神上都没有做好准备。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当一名科长的打算。自己想想,他这么些年来,也没有什么政绩,只是做了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年纪,还能升起来。刚过五十岁的时候,他就不再刻意去做什么了,只是一门心思,在可能的情况下,为自己谋取点或大或小的利益。他知道,以他这样的小小科长,再不捞点好处,到了退休就来不及了。谁想,他对领导刚能够做到不卑不亢的时候,这一下突然地提升,倒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得到提拔,他所做的也就是在那个岗位上,应该做的一些琐事。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水平,他都不够格成为一名副处级干部。
机关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想到朱贵今能提。五十五岁的人提拔副处级,不合常理啊。机关里爱开玩笑的,见到老朱就笑着说:“夕阳无限好,老朱不服老。”老朱脸上好不得意,却又努力做出谦卑的样子,说:“服老服老,不行啦。”其实心里早乐开了花。他是知道感恩的人,知道这是领导赏他的,上班时在电梯里见到厅长们,不住地点头示意讨好,连腰都弯下去几分。
权力是这样重要。权力能改变一个人。谁都知道权力是个好东西。邓一群想。自老朱提拔成副处长后,他一反平时不讲究穿着,居然上班时也穿了套西装,衬衫里面打了一条非常花哨的领带,那领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头发也梳得油光水亮,只是怎么看让人怎么觉得不舒服,因为老朱从来也不是那种人。骨子里,他还是个老土。土里土气,才更符合他。他这样弄得不伦不类,特别地可笑。他像个另类。老朱的夫人可能由于丈夫当了领导,来到机关时见了老朱,表现得格外的尊重。处里人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老朱要走了。那天中午处里为老朱设宴,老朱一下子变得张狂得不得了。他喝了不少酒。平时老朱是反对喝酒的,他的胃不太好。那天大家说:“朱处一定要多喝,你的胃(位)子现在好了。”老朱兴奋得满脸通红,连声说:“喝、喝。”一方面固然是酒精的作用,另一方面主要还是心情好。姜处对老朱说:“老朱啊,人生几件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占了几件啊?”老朱咧开大嘴,舌头都有些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说:“啊、啊,升了官了,下面就是发财。发了财再死老婆,啊,啊,再娶房小的。”邓一群听了,心里不住好笑。老朱这种人都能提拔,他邓一群为什么不能提拔?他想到自己已经去过龚副厅长家了,也该有点效果了。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他企盼这一天能够早日来临。
那天邓一群喝得不很开心。别人成功就是自己的失败,无论他的年纪是老的还是轻的,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多年了。老朱高兴得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回到机关,在楼上的走廊里吐得到处都是,散发着一股恶臭。然后躺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人事不省。
应该说,厅领导这次对老朱的破例的提拔,做得非常漂亮,让一部分年纪到了某个极限的同级别干部看到了希望。他们相信,只要像老朱一样,老实地工作,最后一定会有所回报的。怀柔政策。
老朱走了,三科的科长位置就空了出来。也许别人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但邓一群已经想到了。
邓一群和肖如玉再次去了一趟龚副厅长家。
龚副厅长对他们很客气,再次问了邓一群工作上的一些情况,邓一群一一回答了。龚副厅长最后笑笑,说:“你的工作还是很努力的。你这么年轻,应该挑点担子了。”那话,就像春雨,洒在干涸了一百年的土地上。
回家之后的邓一群简直是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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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群担任了三科的科长。别人庆贺他,他装出冷脸,说:“有什么好庆贺的呢?无喜可贺。”他早就是正科级了,只是后面没有个“长”字。事实上,邓一群的心里简直是相当欢喜。有长没长是不一样的。而且,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有了这个开端,一切都会变得好办起来。
谁都看得出来,邓一群也该到了提拔重用的时候了。后来大家都说,老朱之所以能提拔成副处,一个很大的原因,也就是给邓一群让路。同时,这样做,也显得漂亮大度。领导,就是领导。大家感慨领导的水平与能耐。提拔邓一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使用年轻干部,谁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妹妹寄来了一封信,说二哥的媳妇突然回来了,真让家里人大感意外。她说她逃出去以后又被人贩子拐到了四川,在那个地方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回来后表示再也不走了。她说还是邓一明对她好。她的父母也说一明是个老实男人。邓一群想起邓一明去她家,临走时留下几百块钱的事。看起来他这件事还是做对了。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妹妹还说上个月嫂子韩梅还叫二哥跟她回了一趟老家,正式地办了结婚手续。
回来就好,看起来一切又开始好转了。邓一群想。不好的事情就一桩,妹妹在信里说:老大邓一彬和嫂子刘正菊在家里办起了一个饲料加工厂,生产鱼食,销路却不好。大半年下来,已经亏了上千块,现在愁得不得了。
蚀点钱就蚀点钱吧,他想,别的太平就行了。
他马上就给家里回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提升了,当了三科的科长。他告诉他们,他现在的一切很好,只是工作很忙,没有机会回去。肖如玉在银行里的事情也很多,走不开,等再过一些时候,他一个人回去一次。最后祝家里人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踌躇满志,他想。只要老家一切平安,他就可以放心地在城里好好干,努力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去奋斗。
晚上他把老二媳妇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肖如玉,他以为肖如玉一定也会为他家里的事而高兴。毕竟只有老家那边太平了,他邓一群心里才会舒畅。但肖如玉听了,并没有特别的感动,说:“你家老二就不该找那样的女人。现在正在打拐呢。这样的女人,不会好到哪里去啊。”
邓一群没了言语。她不懂得农村,不懂得农民。她和我的家人没有感情,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感到高兴呢?之间的距离是明显的。她至多只会为了我的事而高兴。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乡下的事呢?他默默地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出身不同,想法不同,感情也就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