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节

何琳和传志又恩恩爱爱亲亲我我了。到底是年轻人可塑性强,撅着嘴巴甜腻腻地叫几声:宝贝、小猪、猪头、honey,做几顿好吃的,来两场高质量的性爱,多半又和好如初了。所谓家庭鸵鸟,除了工作和职业规划,对家庭事务一般都是被动型的,很少建树。有婆媳关系时,拼命和稀泥,两边哄,哄好沾沾自喜,哄不好,闷闷不乐,一般想不出其他办法。待老娘走了后,传志忘记了前嫌,又能一门心思地哄老婆了,哄到自己没危机感为止。挺不容易的嘛。

何琳看到了老公的努力,只是不能忘记婆婆在时一团糟的场面,恩爱之余,也学会了做思想工作:请婆婆以后少来,原因如下:

一、婆婆来了,老公的第一身份由别人的老公变成别人的儿子了,老公的责权利也相应调整到别人儿子的责权利了。妻子再看不到自己的老公,只看到别人的儿子了,不爽。

二、自己的家,自己就是女主人,婆婆来了,婆婆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也是女主人。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两个女人会为了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支配权、人事权等权力吵架,烦!

三、在家里,媳妇想看到老公为自己忙碌,而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围着他母亲打转,同样,婆婆也是。婆媳妇互相吃醋,烦!

四、婆婆太爱夸儿子,太宠儿子,经常一不留神把他当做小孩宠着,严重影响老公作为别人“丈夫”的责任和义务。内伤!

五、婆婆想以血缘亲情支配儿子的钱财,更影响了太太当家做主的权力,也违反了夫妻共同财产的法律规定。

暂时五条。

传志同意,逐条解读:

一、那是我妈,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天理难容。孝是人类第一善举,做人必须要讲孝道,所谓重生不重死,百善孝为大。不仅孝顺我妈,也同时孝顺你爸妈。

二、婆婆和太太要相亲相爱。婆婆老了,干不动活了,媳妇要多担待,心胸开阔一些才有好日子。

三、娘疼儿子天经地义。咱要生了儿子,将来你也得当婆婆。要是媳妇也这样抱怨你,你心里难受不难受?

四、婆婆老了,想依赖儿子,媳妇大度一点,忍让一下,老公会报偿她的。

五、婆婆只是替儿子节省钱,也是变相地为媳妇省钱嘛。婆婆都这么大年纪了,她要钱干吗用?媳妇太敏感多疑。

逐条解释完了,聪明的传志承诺:以后少让婆婆来,能不来就不来。

何琳权以为自己胜利了。然后又说钱,“以后我们要攒钱,买房子。”

“又不是没地方住。”

“现在房子升值快!这年头投资什么也不如投资物业,来钱快啊!你看你上四五个月的班,一分钱没剩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省吃俭用,你以后每月二百五十块零花,我二百,要把首付攒出来。你工资卡再交上来,供我调度就是了。”

就这样,何琳把家庭财政大权又抓了过来。

拿人家工资,还得塞俩枣吃,起码觉得让你拿着钱对我得有点好处吧。于是周末加上周一周二,何琳公司组织员工出去玩,可以免费带家属。何琳高高兴把传志带上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开去了野山坡。大伙游山观景,骑马,坐滑梯,吃烤全羊,住山间别墅。大热的天,山里气温如开了空调,自然阴凉,空气也出奇的好,满山坡的负氧离子,一帮人都玩疯了,浪费了不少相机电池。这小两口如漆似胶的,权当补度蜜月了。本来嘛,以前计划过想去普吉岛或海南岛,去美国加州姐姐家也考虑过,但就是没剩下钱来。传志也有歉疚,他的工资在母亲和姐姐居住期间花了一些,走时连火车票加带着,卡里接近负值,难怪何琳生气。

正因为如此,他也不用老婆大哄,自动就好好的。两人从野山坡优哉游哉回来,行,省了一笔钱。结婚了,也懂得油盐米醋茶了,有一个不能花俩了,得计划。

不过何琳发现传志老背着她打电话,一说就半天,肯定跟他家人通话吧,鬼鬼祟祟的。何琳不喜欢他这样,不喜欢他家人隔这么远还黏他,但也无可奈何。

有一天传志面有喜色地说:“暑假里,我弟弟传林想过来玩。”

何琳心里一沉,心疼起来账户上刚攒的一千五百块来。她多少有些了解这家人了,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第一次去婆家时,婆婆还隐隐约约背着她跟老公要钱供这个弟弟上学呢。

“他怎么不回家?这么久不在家应该想你娘想家才对啊!”何琳还小心翼翼不去刺激老公那颗敏感的心。

“他二哥在北京,安家了,过来看一趟,高兴呗。”

何琳终于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是不是路费也要我们出啊?我们的房钱还攒不攒?”

传志压着性子哼了声,“你对我家人也不能太排斥了吧?我弟弟刚计划着暑假来看我一趟,你就想到了路费,上班了怎么就钻到钱眼里去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路费要和我们借?即使省这点路费,那套不见影的房子就能马上买吗?”

“可钱得一笔笔省啊!”

“省!省!你现在才知道省,可那是我弟弟,一奶同胞啊!”

何琳傻了,现在彻底知道老公这个人,只要一涉及他家人,他母亲和兄弟姐妹,有多么不理智,敏感而忧心忡忡地维护着,好像她能伤害他们似的。他能掏心掏肺给他一家人看,而对她这个妻子,他觉得她现在生活不错,有吃有喝有工作有收入,他还那么迁就她,她竟那么不满足,妒忌和干涉他对他家人的关心。

“那你一个月才挣多少啊?自结婚后你挣的钱呢?还不都花到你家人身上了?”

传志拂袖而去。

何琳气得要死,抓起巧克力一块一块吃个不停。她讨厌他这样逃避问题,讨厌他一提到他家人脸就瞬间那么难看,讨厌他把他家人看得比她重要!

好在这种不快只是小插曲,工作还得继续,生活还得继续,她已学会事情完了就完了,该吃,吃,该喝,喝。接下来的日子就无聊了一下,一个惊喜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般出现了。一天中午接到邮局电话通知,说是有她包裹。特意下班早点,跑到邮局一看,一只大箱子,搬回家打开,一只一尺来长的啄木鸟露出了它古朴俏皮的脑袋。哦,她那个意外加惊喜,做设计的普遍对造型和色彩有一种本能的审美和兴趣,这只啄木鸟在视觉上是简单甚至简朴的,一大截木头外表上都不能说光滑,只用浅浮雕的形式做了形体的视觉轮廓处理,刚勉强分得清头、眼睛和收拢的翅膀,用灰色和棕红色点缀了一下,大部分还是木质原色,猛一看还像个烧火棍或未完成的工作,实在简洁得不像话。但就是这种原始粗糙简约的劲头抓人。

作为从不曾谋面的小姑子送的第一份结婚礼物,两只木雕一只被何琳隆重地摆在卧室最醒目的位置,另一只被恋恋不舍地送给了弟弟何冲。摆酒宴期间,那只啄木鸟被大姑姐的孩子小虎子私自拿走时,她的心疼和愤怒——这也间接影响了后来对大姑姐和小虎子不好的态度。坏情绪都是积累起来的。

现在她忘了前嫌,主动跟传志要了小姑子的电话,拨了出去,“啊,红霞啊,我是何琳,你嫂子。收到你寄的包裹了,哎呀,我太喜欢了!谢谢,谢谢您!”

里面是一个女孩细软的声音,略带沙哑,不像她那么热情,略有怯意,“嫂、嫂子你好!呵,没什么好送,你喜欢就好,是我这边工厂生产的。前一段时间听我哥说你的那只被我姐姐的孩子拿走了,唉,你别生气,那孩子就那样,只要他看上眼的东西,非拿到手不可。唉,没管教好。我这边工厂里生产的各种动物木雕大都是出口,定做的,老板比较抠门,不让拿,只有等有退货的,员工才有机会。”

“那,也得花钱吧?”

“不多,内部员工嘛,老板也不好意思挣我们的钱。过节还会让我们挑些小的木雕呢,到时候我再给你寄吧。”

“哎呀,多谢你呀红霞!”

“嫂子你别客气,平时你也没少照顾我二哥。我二哥人老实,有时候不太会表达,但心绝对是好的。”

“嗯,那是。听你哥说你要到北京玩是吗?”

“嗯,去过了,前几天公司不太忙时,轮休,和几个朋友在北京逛了一圈,天安门广场真大呀!总算看到了。”

“怎么没到家里来呀?”

“我娘和我姐,还有小虎子都在你那里住了那么久,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你们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平时工作也挺累,我怕打扰你们……”

“你太客气……一家人嘛……”

“嫂子以后有机会吧。你到广州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这里熟,带你去逛……”

没想到王家那个最小只有二十岁却漂在外面打工四年的小姑娘最懂事,深明大义,不卑不亢。何琳高高兴兴把这个大发现讲给传志听:“你这个小妹啊,和你家人的气质真不一样,在电话里我就喜欢她。”

“那是,我这个妹妹要不是家里困难,也能和你一样念大学,兴许比你念得还好。”传志听到媳妇认可了他一个家人,挺高兴,兴致勃勃的。

“你们家重男轻女呗!你和你弟弟都能上,你那个小妹妹却十六岁就出去打工了,童工呢!”

“那也没办法,我妈天生就认为男人比女人上学重要。”

“你妈太偏心了!”

“呵,都供,把我妈累死也供不起。”

“那你妈生养这么多干吗?供不起还生!”

传志拿枕头打她,“谁让你妈生得少,妒忌呢!”

“嗨,我弟何冲就是计划之外的,他到十岁时才落上户口,所以我妈的工作才这么辛苦。我爸以前在国企上班,还给下了通牒,不让干了,所以我爸这个爱家的男人工作重心彻底转移到了家里,所以就成了上海男人。”

传志说:“红霞和传林也是超生的,不过那时农村还不太严,罚点钱了事。”

“我就想不明白,这农村越生越穷,越穷越生,不是恶性循环吗?就你家,如果只有你和红霞两个,想必红霞也不必这么早就出去打工吧?十六岁的一个女孩,不容易啊,广州那地方又乱。”

传志沉默了,这个小妹妹他印象并不深,从小就上学,初中就住校了,家里兄妹多,还真没好好看过她。不过他上大学的钱,有一部分来自她的工厂。忽然看到妻子这么推崇这位快忘到脑后的妹妹,还真是愧疚。

何琳把啄木鸟摆在桌子最醒目的位置,每天看来看去,对老公的家人也没那么嫌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