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使者

[坚!]

身後有人唤他。阿坚听得是一把甜蜜、娇俏,令人心头酥软的,女孩的声音。

当时他正想过马路。

这是行人极度密集的旺角闹区,人群如一锅生滚及第粥那麽浓稠,刚好又转了绿灯。他们全往前急走。

阿坚站定,回头——似乎是一个短发少女。还没看得清——

楼上传来堕物声响——

阿坚的双腿没移动过——

一厚硬像电话簿,超过十五磅重,无情得像地狱的石屎块,自一幢旧楼的僭建檐篷外墙剥落,高速堕下——

人堆中,只有阿坚闻呼站定不动——

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一个失魂落魄的阿伯,刚喝过一碗廿四味,自凉茶铺出来,还是一脸的苦。他原意往左拐弯,谁知遭阻挡窒步,失足一滑。这一滑,把阿坚推到,才一秒之间,那块时速九百六十公里的巨型石屎,把阿伯的头颅击个正著,阿伯完全不知底蕴,瘫倒在地,鲜血直冒。他的头颅爆裂,如豆腐般软弱,颈骨也折断了。瞪大了混浊的不甘的眼珠子……,鲜血四溅,阿坚的上衣也沾到几滴。他呆在当场。

是的,只一秒,石屎块夺去一命。只一秒,他竟然捡回一命。多麽幸运!

阿坚回顾,那个少女出现了。一脸迷惘。少女说:

「阿坚,你真命大!」

他勉定心神,看真这个呼唤他一声的少女。大概十五六岁,露背小背心宽脚裤,两手戴满珠串和Bra带装饰,短发染了橙红色。她长得又漂亮又风情,声音格外动听,如果玩Line,一定迷倒所有「听众」玩家,非要约出来见一面才甘心。

令人眼前一亮。简直摄魄勾魂。

少女有点感叹:

「唉,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阿伯时运低,帮你挡了煞呢,是他的劫

数。」

「咦?你怎麽知道我名宇?」阿坚定睛向她放电。他太了解自己的「长处」了,少女们哪经得起俊朗的他,两道深情的利器?还不乖乖地成为俘虏?

活泼可人的少女脸一红,但不服输,装作若无其事:「你是新闻人物嘛,我认得你!」

又撇撇嘴:

「都没有报上登的靓仔。」

是的,阿坚上过血案头条。

痴恋了他两年的女友小如,惊悉他另结新欢,在他跟前割脉,求他回心转意。

阿坚在房中翻出新欢彤彤的卫生巾给小如掩住手腕上冒血的伤口,叫她快去打「999」报警,然後把大门关上了。小如狠狠扔掉情敌的卫生巾,哭喊着直奔二十六楼的天台——事已至此,她的私人物品都放在他房间!我那麽爱他,为了他重读中五,他竟然赶我走!

小如蘸著腕上的血在天台墙上写:

「阿坚!我恨死你!」

把二人的合照撕掉。

然後纵身一跳……

阿坚後来在小如恸哭中的父母面前,对记者表示不关他的事,他甚麽也不知道:

「你们把她自杀的事算在我帐上,我也很无辜。」

又道:「不爱一个人,勉强去骗她,岂不是更无谓?我们才十七、八岁,大家都有选择权。——只怪小如想不通。」

他所认识的一群男女中,合则来不合则去,分手就像烧完一根烟。个个都是

「无心一族」——如果那麽执著,几时才捱到二十岁?

「你几岁?」他问。

少女拨一拨橙红的短发:

「一千岁!」

又逗他。嘻嘻笑:

「你怕?——未成年不够秤?」

阿坚拈起她的头发:「染得不好。你上来西洋菜街“东京廊”找我,我帮你染,不收钱!」顺势拖住她的手。

「喂,你的女友呢?」

「一个跳楼,一个被父母带了返乡下。」阿坚耸耸肩:「两大皆空,好闷!」又问:

「上我家看VCD吧,我其麽精彩的影碟都有。」

少女斜睨著他:「你不要持靓行凶啊!」但双脚是不由自主地随他拖著手带路。

暮色中,经过一个球场,正搭了个戏棚,原来是「盂兰胜会」上演神功戏。灯火辉煌,还传来锣鼓喧嚣。一个妇人向街坊派赠券。少女随意接过两张:

「《汉武帝梦会卫夫人》?神功戏?——我从未看过,进去开开眼界!」

「唔,好老土。]

「又不用钱的,不好看便走吧。」少女嗲他:「刚认识也不迁就人家一次。」

座上满是坊众,有男女老少,全神贯注地盯住台上的老倌演出。农历七月的棚戏,只上三五天,为神鬼做功德,超度亡魂,祈求消灾平安。戏台很简陋,由竹枝搭建,踩上去会响。音效也不太好,有杂声,不过侨吹媒蚪蛴形丁!暇故且荒暌欢鹊挠槔帧?掌迫取V挥形灏延锰吊而下的三叶吊扇霍霍开动著p>他们的位子是大堂中。连赠券也编座?真奇怪。二人挤进中间。半行的观众得缩起双脚让他俩过去,有点扰攘。

阿坚不耐:「坐到中间,一会要早走也烦。」

[不会太烦的。要走就走。」

後面一个阿婆在喊:「快坐下,别挡住我们看戏:」

一个阿伯也说:

「阻住地球转,都是你累我!」

阿坚正想回头怒视这些老鬼。——才一看,阿伯好面善……再看,小如?小

如也在观众席上瞅著他微笑……

这时,开动中的吊扇,铁钩不知如何突然甩脱,三叶快速转动锋利如大刀的扇叶,由十多尺高的棚顶堕下,一边横扫狠批。轧——轧——轧——

还未及思前想後的阿坚,被扇叶一切,颈骨折断,咽喉只有半寸虚位连接,温热的血冒出,头颅歪跌,阿坚欲伸手去扶正,竟向另一边倒过去。晃摆不定……

灯光陡地熄灭,台上振耳欲聋的锣鼓寂然,绚丽的戏衣化作麻布,全场半个观

众也没有。一瞬间,像盖了棺。沉在梦底。

——那具断头的男尸是在翌日戏班准备「破台」时才被发现的。染在吊扇叶上的血已乾。苍蝇爬在微胀的肉上。

面如土色的班主向警方表示:「我们的棚刚搭好,还没“祭白虎”,班中禁忌是不能开口唱戏,昨晚又怎会招待观众?」

在纸钱和衣纸的飞灰中,香烛祭品鲜花之闲,噤声的《梦会》戏,不知是已落幕?抑或刚开场?

少女自背囊中拿出一张照片,原是阿坚和小如的合照,小如那一半已撕

掉了。勾魂使者用黑色箱头笔在阿坚的脸上打一个「X」。

——虽然中途出了岔子,

至此,

总算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