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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一个响雷,在头顶嘭嘭炸开,沉闷的老滩就变得不安分了。黄木匠颇懂一些天象,有雨,夜里还将卷一回大潮。老人在麻麻疙疙的黑泥滩上走了一阵儿,忽地想起什么事来,就收了脚,扭头喊二雄。二雄颠儿颠儿地紧跟上来,黄木匠一脸晦气,骂了一句:“你哥那混犊子,又……唉!”老人说了半截儿话,又将那股怨气吞回肚里,涌到肠子里的咕咕声也能听到,二雄追问:“爹,俺哥又咋啦?”黄木匠叹一声,嘴角瘪了又瘪说:“那杂种,专门跟俺作对,要操持啥拆船场,还配了个城里的女秘书!弄得麦兰子跟他吵架,咱黄家的脸,都让他狗日的丢尽啦!”二雄顿时黑了脸相,骂一句:“官不大,僚不小,他要敢对不住兰子大嫂,看俺撇不烂他!”他呼呼踹粗气。黄木匠扭头朝老河口的海塌子怅帐张望一阵儿,说:“兰子是咱黄家的好媳妇,好强啊!没有老麦家给咱托着,咱黄家在雪莲湾能有今天的威风?”二雄听着点头。黄木匠说:“天不好,咱们回家吧!”二雄省过神儿来,想着媳妇葛翠花还找他有事,就跟着爹走了。

满天的豆儿雨下野了。

黄木匠回到自家大瓦房,他不住正房,宁可让宽敞明亮的房间空着,还住那间残破的小耳房里。他说:“还是住俺那柴门草户舒服。”“柴门草户”与高门大户、朱门彤扉相反衬的。这是社会等级的标志,是贫贱者的标志。这样的门脸,不起楼,不列戟,门左无阀,门右无阅,平头百姓以此为居,以此为乐。比如在《晋书儒林传》里面,就有这样的记载:“清贞守道,抗志柴门”。柴门,被做为一种符号,代表着品行情操,高风亮节。黄木匠就有这样高尚的品行。

黄木匠换去精湿的衣服,勾腰撅腚地抱来干苇草,蹲在灶台旁煮小米粥。这时候,就依稀听见海上起潮了,老脸就阴住,从窗里探出头去,愣是呆傻了似的朝远海好一阵张望。吞天吞地的大潮整整吼了一宿。黄木匠一宿没合眼皮,拧着眉头子,心小把儿攥着,不动声色地听潮儿。有年头儿了,一闹大潮老人就怕祖上老坟连锅端去。黄家老坟的荣耀说头多了,不仅仅是坟哩。天一擦亮儿,老人就跟贼撵似的,慌慌失失去地去西海滩上看坟。潮是退了,远远瞧见坟头被皎了个黑洞洞的豁子。唉,这鬼日子又犯啥忌了?挤兑出五花八门的邪路事,活活叫人不安生。他急三火四去了村东头的二雄家。“二雄,二雄!你给俺出来!”

二雄像头倦驴,懒洋洋地蹭出门来,边穿袄边嘟囔:“爹,你老又是犯啥神经啊?”

“祖坟叫潮冲塌啦,咱得添坟去!”

“这不,又赶乱!空坟头有啥好添的?”

黄木匠火了,骂:“混账,不准瞎咧咧!”

“行行行,俺不咧咧啦!你也别生气,气个好歹,俺去哪找人见人爱的老爹呀!”二雄打着长长的哈欠。黄木匠瞪他一眼:

“兔崽子,少给俺贫!去,叫你哥来!”

二雄强忍着一肚子的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哎,人家大厂长牛×哄哄,能来添坟?”

“不来?他敢,俺撇不烂他!”

二雄仰脸打了个喷嚏,颠颠儿去了。

黄木匠叹了一声,悻悻回了自己的柴门草户。

注释39:船王

半夜里,风暴潮袭击雪莲湾的时候,大雄正在捧着一本《拆船工艺》的书看着。媳妇麦兰子正在伏案写一份材料。听见风声,听见潮吼,麦兰子就盯住大雄:“好像是风暴潮来了,你们厂里没啥事儿吧?”大雄脸上积满厚厚的乌云,披上衣服急煎煎跑下小楼,然后就急急上楼说:“兰子,天不好,俺得去厂里看看。”然后就下楼走了。到了拆船厂,大雄叫起保卫科和办公室人员:“带上盒子和苫布,都去码头!”别人问都问不及,忽忽涌涌奔海滩去了。

雷电撒野,潮水倾泼。天变黄了,变浑了,潮水呜呜地漫上大堤。狂风将滩上的老船和泥铺子摧残得七扭八歪,一些拉蝇嘣嘲地断了,有几片窝篷顶呼啦啦飞上了天。闪电一明一灭,在大雄威严赤红的罗汉脸上映出不祥的兆头,他蹙着眉头,脸子寡自,悬胆鼻一抽一抽的,大眼骨碌乱转。他不说话,只埋头急急地走。旁边有工人问他:“黄厂长,俺们去哪儿?”大雄没好气地骂:“兔崽子,不知道码头上泊着咱厂新买来的‘玛丽娜号’货轮么?”那工人不服气地犟:“咱是拆船厂,还怕浪头咬碎了吗?那倒省了拆啦!”大雄扭脸瞪了那工人一眼:“你懂个鸟儿,这船还有四个月的适航期,俺还得给它派上用场!”工人懂了,他知道黄大雄厂长满脑袋都是搂钱的招子。“玛丽娜号”在雪莲湾拢滩以来,白剑雄几次催大雄开工,可是,大雄看见资料了。这艘旧货轮还有四个月的适航期,他就在这四个月里琢磨开了。他要运一次货物,再他娘的赚一回运费。说不定趟趟路子,将来开远洋运输。听说香港大船王董浩云和包玉刚就是这么发家的。他让技术员江雪敏赶紧搜集这两位船王的相关资料,大雄要当雪莲湾第一个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