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藏獒识主人是狗的天性
土登格勒哼着小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他来到卧室门前,发现占堆的腰带已经挂在了房门上,他知道哥哥在卓嘎房间里。格勒犹豫了一下,在门前试探地叫了一声:“卓嘎,大哥,睡啦?”
占堆在房间里应了一句:“有事儿啊?”
“有件重要的事儿,要和大哥商量。”格勒说完,坐到了卡垫上。
一会儿,占堆从房里出来,一边提着袍子,一边拿下门上的腰带扎好。他问道:“二弟,什么事儿?”
格勒等占堆坐稳了才说:“大哥,你觉得郭察家的夏宴办得怎么样?”
占堆沉思了一下说:“不错啊。”
“每年的仲吉夏宴规模之大、开销之巨,足以让家底不丰厚的贵族倾家荡产。我估计郭察老爷办这次夏宴,花销有点儿支应不开了。”
“他想办得体面,怕被大家笑话,自然要豁出老本啊。”
“我听家佣那边在报怨,他们的青稞酒被换成了奶渣水。”
“是吗,贵族们金口难开,他们的家佣可是什么难听的话都敢说,这不是恶心郭察老爷吗?”
“大哥,咱们应该连夜给郭察府上送八百块银圆过去,帮他应应急。”
这时,卓嘎穿着睡衣出来,听到兄弟俩的谈话,不满地说:“郭察家办夏宴,你操什么心啊。”
格勒解释道:“锦上添花,哪个不会;雪中送炭,能有几人?别人犯难的时候,正是套交情的好机会。”
占堆认同地说:“二弟说得对,雪中送炭,他会感激我们一辈子。我去取钱,亲自给他送去。”说罢,他起身走了。
格勒见卓嘎还是不高兴,逗她:“看你那嘴噘的,能挂双靴子。”
卓嘎生气地说:“讨厌,我睡觉去了。”
格勒一把拉住她,神秘地说:“八百块银圆不白花,给你换个警察总办的夫人当当,四品官。怎么样?”
卓嘎眼睛一亮,疑惑地问:“真的?”
“就差郭察老爷在噶厦里说句话了。”卓嘎开心了,扑到格勒身上。格勒搂着她进了卧室,回手把自己的腰带挂在了门框上。
出乎洛桑的意料,第二天上午十点,扎西、德吉等准时出现在夏宴上,两伙人彼此挑衅地走进了帐篷里。扎西、洛桑,还有龙色、丹增两个贵族少爷落座牌桌前。占堆、格勒和卓嘎和众人围在一旁看热闹,德吉则坐在远处的卡垫上望着这边,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女仆央卓给洛桑捧来一碗青稞酒,洛桑喝了一口,环视左右,拿起骰子调风。他很利落地把牌码成一排,啪的一下放到位,然后仰头逼视着扎西。扎西也不示弱,对视洛桑,将牌码好。
一个回合下来,扎西输了。他把一摞银圆扔了出去,然后叫道:“再来!我还就不信了!”
洛桑当着众人讥讽他:“是菩萨还是妖怪,我一定要打出你的原形!”
四个人又开始洗牌、码牌、抓牌、出牌,一圈下来,扎西输得很惨,他桌边的银圆所剩无几。洛桑挑衅的目光,盯着扎西:“没想到,我洛桑群培在你面前也能赢钱。德勒少爷,走了一趟印度连麻将都不会打啦?你中魔了吧?”
扎西却笑着说:“这才一圈,早着呢。”
洛桑不屑地说:“一看你就是个生瓜蛋子,手上没准,全是嘴皮子功夫!德勒府少奶奶肯替你出银子是吧?好啊,把她的银袋子打穿了,我们再看看你底下是什么货色。”
德吉沉不住气,从卡垫上起身,要冲过去。格勒拦住她,小声地说:“阿佳啦,姐夫应付得了。”
果然,扎西这边发威了,他向在场围观的贵族们扬言:“有人想霸占德勒府,想把黑的说成白的,但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大家说对吗?”
洛桑质问:“你什么意思?”
扎西指着上下家,问道:“他们是谁?丹增少爷,你的表弟,这位,龙色少爷是你大哥的小舅子。你们三家是亲戚,这个局,三对一,恶虎也难抵群狼,你们干脆去我府上明抢算了!”
众人觉得扎西说得有道理,开始议论纷纷。洛桑看了看扎西手边的银子,自信地说:“那好,换人。你让德吉上桌,我让你们心服口服!”
扎西摇头:“男爷们儿的事儿,拉上一个女人有什么意思。”他一扬手把一张牌抛了出去。麻将牌朝格勒飞去,格勒一伸手接住。他笑着说:“姐夫,你这是在点我的将啊。”
扎西问道:“格勒,你不怕得罪仁钦府吧?”
格勒来到桌前,心平气和地说:“仁钦少爷,该闹腾也闹腾够了,我看今天大伙就散了吧。见好就收,到此为止吧。”
洛桑不依不饶:“我在乎桌子上这点银圆吗?我要给大伙一个交代。土登格勒,他是不是你姐夫,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告诉你吧,不达目的,我誓不罢休。”
格勒见状,只好拍了拍牌桌上的丹增少爷,让他让出位置,自己顺势坐到了扎西的对家。新的一局又开始了,打牌,扔骰子,牌桌上的四个人神情紧张,都不轻松。格勒扫了一眼自己的下家,心中有数,扔牌出来:“二饼。”
龙色少爷伸手拿牌:“吃了。”他回手把多余的一饼打了出来。
扎西把牌推倒:“和了。”
接下来的每一局,格勒都拆自己的牌面,给扎西供牌。扎西不断地和牌,他手边的银圆,越堆越高。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惊动了周围帐篷里的人,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旺秋站在德吉的边上,两个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仁钦府的仆人见势不好,偷偷地溜了出去,直奔主宾大帐。仁钦正在里面歇息,见仆人急匆匆地进来,他问道:“怎么样?”
仆人汇报:“少爷带的银圆输光了,其美杰布反败为胜。”
仁钦起身,来到帐篷门口张望。对面的花帐篷围得人山人海,不时地起着哄。仁钦正在思忖之际,从他身后飞进来一个纸团,落在了他的面前。仁钦一惊,回头观看,帐篷布被风刮起了一条缝隙,却不见人影。仁钦捡起纸团,展开来看,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仁钦把字条凑近酥油灯,烧了。
扎西不断地赢牌,打骰子,收银圆。洛桑有些急赤白脸了。观战的人也兴奋起来,现场更火爆了。
龙色少爷打出一张牌:“幺鸡。”扎西应了一声:“和了。”
一直站在边上观战的龙色家老太太怒了,她伸手揪龙色的耳朵:“玩麻将是为了讨个乐呵,哪有一把输了半个庄园的,你跑拉萨来赌命啊!”
龙色大叫:“阿妈啦,耳朵,耳朵。”
“你把我也押上算了,回家去!给我丢人现眼!”
龙色很尴尬,顺势跟着老太太下了麻将桌,溜溜地走了。众人一顿哄笑。
洛桑也起身,假模假样地说:“现在三缺一,没法玩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是菩萨还是妖怪,你跟大伙说个明白。”扎西说道。
洛桑见扎西竟然挑衅,他不服气地说:“你以为我要走?”
“我以为你要回仁钦府取银子,对吧?”
“对,没银子怎么玩啊。”
“不用银子,立字据。拉萨城里关于我的谣言是谁张布的?不能说完就完了,今天得有个了结。”
洛桑红眼了:“立字据?我洛桑还没认输呢。再来,就是打上三天三夜,我也要奉陪到底!”
在场的人正要起哄,忽然见仁钦噶伦进来,大家安静了,闪出一条道来。仁钦冲着洛桑训斥:“是输啦?还是输不起啦?”
洛桑尴尬,起身问道:“爸啦,您怎么过来啦?”
仁钦环视了一下现场,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格勒上前打圆场:“仁钦老爷,贵府的少爷和我姐夫较上劲儿了,这么下去,你们两家的仇怨就像羊毛捻的线瘩疙,更说不清,扯不断啦。”
仁钦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洛桑赶紧跟了出去。
扎西也起身离桌,气冲冲地出了帐篷,德吉追了上来,问道:“我们就这么走啦?”扎西忍着兴奋,小声地说:“借坡下驴,再不走,我就跟驴一起滚沟里去了。”
德吉忍着笑:“今天,便宜那小子了。”
“你还不解气?赢了他一大堆银圆,够买半个庄园的了。”
“你今天立了大功。”
扎西停住脚步,见四周没人叮嘱德吉:“告诉旺秋,把赢来的银圆,给格勒送去,我们一块都不留。”
德吉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二妹夫会出手帮你?”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他大姨子。”
扎西心里明白,今天自己走了一步险棋,他打麻将的水准与其美杰布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想一夜之间缩小这种差距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有贵人相助,他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他自然就想到了土登格勒。
仁钦和洛桑气哼哼地回到府上,葱美迎了上去,接过仁钦的帽子,让女奴上前给仁钦脱官服,换上便服。洛桑不服气,骂骂咧咧地说:“土登格勒,都是这个土登格勒跑出来搅局,坏了我的好事儿。”
仁钦责怪地说:“你啊,明知麻将桌上打不出个结果,还不见好就收。”
“我咽不下这口气。”
“义气用事!土登格勒是德吉的妹夫,你早就应该想到。”
“龙色少爷还是大哥的小舅子呢。那手臭的……”
葱美一听,脸色一沉,说道:“你自己没本事,怪得着我弟弟吗?”说完,她把手上的东西往卡垫上一摔,转身走了。
仁钦望着葱美的背影,冲洛桑发火:“你嫂子说得对,你自己不成事,拖泥带水,总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是你最大的毛病!”
洛桑嘟囔:“这个其美杰布打麻将不在行,他手法生疏,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
仁钦火了:“还敢狡辩!在场的人要看假其美杰布的证据,你揭出来了吗?他手法生疏还赢了你几百块银圆,要是手法稔熟,那还了得!……我们仁钦府已经成了夏宴上的笑柄!”
洛桑挨了训,不吭声了。仁钦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明天,我自有办法。……洛桑,出去吧。”
洛桑郁闷地从楼里出来,一眼看到了背着孩子,手里还端着青稞酒坛子的央卓。他发邪火:“你,过来,今天是不是你给我倒的酒?”
央卓吓得要命,低头称是。洛桑看着她的脸,骂道:“丧气,一脸丧气相。”他端起央卓手上的青稞酒泼到她的脸上,接着骂道:“你酿的什么狗屁酒!喝得我犯恶心,头晕目眩的,打麻将能不输吗?”
央卓委屈,怯生生地说:“夏宴上是郭察老爷家的酒,不是我酿的。”
洛桑火了:“还敢顶嘴,我打死你!”他开始打央卓。央卓的女儿吓得哭了起来。洛桑更烦了:“小崽子,吵死人,再哭,我摔死你!”
央卓吓得跪地求饶:“少爷,你饶了我吧。”
管家引着龙色少爷走过来,他见状,劝洛桑:“二少爷,息怒,别让下贱的奴才坏了您的心情。”
洛桑一脸的不痛快,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今天跟着你可输了不少钱。我们不是说好了,赢了归我,输了你给我出吗?”
“你打得那么臭,还好意思来要钱。”
“唉,二少爷,我昨天就提醒过你,其美杰布是拉萨城里数得着的麻将好手,你偏说人家是假的。”
“我说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要不然,他开始怎么会输得稀里哗啦。”
“刚开局,那叫输吗,那是诱敌深入,我们是上了他的当。二少爷,我从山南来一趟也没带多少钱,全输光了,我阿妈啦还骂我呢,吓得我都不敢回公馆。”
“要钱,没有。”
“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怎么那么烦人啊?我再说一遍,要钱,没有!你若实在要,把那几个晦气的奴仆领走吧。这有两个,那屋子里还有五个,刚买的,都给你!”
“这能值几个钱……这么小点儿孩子,也算一个?”
“爱要不要。管家,这几个新来的,晦气。我看着就烦,让他领走,统统领走!”说完,洛桑气哼哼地走了。
龙色气得没办法,嚷嚷:“你怎么耍无赖啊?”管家过来劝他:“我说舅爷,二少爷气不顺,您就别惹他了,奴仆你快领走吧,要不然,这都没了。”
龙色无奈,跺脚说:“洛桑,我算认识你了。管家,你把他们的人身契拿给我。我现在就领走。”
央卓傻了,站着没动。龙色瞪着她说:“走吧,你归我了。亏死我了!”
傍晚时分,刚珠和郊区庄园的七八名奴仆下地回来,他们进了院子,把手上的农具放到一旁。一名先进灶房的奴仆,突然从屋子里跑出来,狂呼:“出事儿啦,出事儿啦。”
众人吓了一跳,刚珠忙问:“怎么啦?”
奴仆指了指灶房说:“你快去看看吧,出事儿啦。”刚珠等人冲进灶房,眼前的一幕把他们吓着了。两个做饭的女奴罩着糌粑袋子,被绑在柱子上。刚珠冲上前去,把袋子拽下来,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啦?谁干的?”
女奴哭哭啼啼地说:“我们正熬茶呢,突然闯进来两个人,就把我们捆在这儿啦……”
“什么人?他们长什么样?”
“不知道,还没等看清,就被罩在了糌粑袋子里。”
喂狗的奴仆从外面跑进来,哭丧着脸说:“管家老爷,不好了……我活不成了……”
刚珠吼他:“又怎么啦?一惊一乍的。”
喂狗的奴仆,指着院子里说:“藏獒,少爷那藏獒……丢了。”
刚珠一愣,说了一声:“不好!”他冲出灶房,朝拉萨城里跑去。
旺秋正在德勒府的院子里晃悠,他见刚珠急匆匆地跑来,上前拦住他:“慌慌张张的,屁股后头有鬼追你啊?”
刚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管家老爷,不好了……”
“净说些丧气话,什么事儿不好啦?”
“少爷的藏獒被人偷了。”
旺秋闻听,生气地举鞭子抽他:“屁大点儿个小事儿,你也跑来烦主子。”
刚珠解释说:“那……那藏獒,是少爷的稀罕物。”
“再稀罕也是个畜生。我知道了,赶哪天少奶奶高兴,我跟她说,你回去吧。”
刚珠刚要走,德吉出现在台阶上,她问道:“刚珠,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旺秋马上禀报:“那条狗丢了。少奶奶,您甭操心了,明天我到庄园去看看,带人到附近找找。”
“藏獒丢啦?不就是一条狗嘛,别对他们凶巴巴的。”
扎西也出来了,他听到了旺秋的话,警觉地问:“什么丢啦?”
德吉应了一句:“郊外庄园的那条狗。”
扎西一惊:“那条藏獒?”他一拍脑门,大呼:“坏了!”
德吉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扭脸问扎西:“你觉得……是仁钦他们把狗偷啦?”
扎西懊恼地说:“一定是,一定是!”
那条被掠走的藏獒此时正在仁钦府的院子里,仁钦、洛桑、尼玛市政长官和几名官员正围着它看,藏獒不认识他们,狂吠不止。仁钦踌躇满志地说:“拉萨城里有头有脸的贵族都认识这条狗,它不是救过其美杰布的命吗?”
尼玛大人附和地说:“没错,为这事儿其美杰布还宴客三天,专门请喇嘛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无敌大将军,那天我们都去了。”
“明天就让这头无敌大将军认认它的主子!”
洛桑幸灾乐祸地说:“这个假其美杰布能瞒得过人,他瞒不过狗!爸啦,您可真是我爹,您怎么想起这么一招?”
仁钦哈哈大笑:“不是我想起来的,是神助我也!”
旺秋随扎西和德吉回到客厅,他捶胸顿足,懊悔地说:“少奶奶,我真后悔,当时没把那条狗杀了,留下这个祸乱的根苗。”
“你就安静会儿吧,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德吉说。
“现在去杀它也不晚啊。藏獒肯定在仁钦府呢,它认识我,不会乱咬。我偷偷地摸进去,把它毒死……”
扎西摇头,说道:“你太低估他们了,仁钦府早就戒备森严了,你能进得去?再说,他们会把藏獒藏在仁钦府吗?……看来,是祸躲不过啦!”
这时,院外传来狗的吼叫声。屋里的人顿时紧张起来,德吉吩咐:“旺秋,你先去看看。”
旺秋答应着,出去了。扎西来到窗前,朝下望去。只见仆人正带着一个信差进来,旺秋迎上去,跟他说着什么,信差走了。一会儿,旺秋带着一封帖子回来。
德吉问道:“什么情况?”
旺秋禀报:“是市政衙门的尼玛大人给我们下的帖子。送帖子的人说,城外有一条藏獒四处乱跑,险些伤到人,市政衙门派人把它逮着了,应该就是我们府上的无敌大将军,他请少爷明天去验狗。”
扎西有些意外:“怎么是……尼玛大人?”
德吉舒了一口气说:“不是仁钦就好。旺秋,不用等到明天,你现在就去把狗领回来吧。”
“旺秋,别去了。这帖子上点名让我去,我不去,你肯定领不回来。”扎西说道。
“为什么?”德吉不解地问。
“我们的藏獒明明是被盗,帖子上却说在城外捡的,这不是在说谎吗?这帖子明明是仁钦借尼玛大人的手送来的。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今天仁钦老爷一直没露面,这不正常。原来他在谋划下一场阴谋。仁钦以市政衙门的名义请我去验狗,我不去,一是坏了礼节,二是藐视尼玛大人。这个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
“你去了,那条藏獒可不认你。你要碰它,它非把你撕碎了不可!”
扎西真为难了,绝望地说:“我跟人斗智斗勇,比聪明,拼胆量,可我跟狗,还是条藏獒,我拼什么啊?明天这一劫,我算是过不去了!拉萨所有的贵族都会知道其美杰布被自己的狗吓住了,这太荒唐了。”
扎西回到佛堂,坐在佛龛前念经,桌子上的酥油灯在风中摇曳,飘忽不定。他仰头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大威德金刚,知道大势已去。他起身拿出双面佛的石刻看了又看,耳边响起多吉林活佛的话:“臭小子,你啊,要变成另一个人,还会救活很多遭受磨难的人。”扎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把英文版的《三民主义》和一本英文版《雪莱诗集》、一本《乌托邦》放在包裹里。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少奶奶,看来我帮不了你了。”
德吉在卧室里心神不定地踱步,她的手不停地绞着一串念珠。旺秋站在一旁,无计可施。德吉捻着念珠不知怎的竟莫名其妙地断了,珠子撒了一地。德吉吃惊,说道:“这……这是不祥之兆啊。”
旺秋叹息,凑近说:“少奶奶,我们走吧。”
“你说什么?”
“是祸躲不过!藏獒认主人,这是天性,扎西喇嘛再抖机灵,少爷的藏獒也不会把他当主人啊。少奶奶,与其在拉萨整天提心吊胆,我们还不如一走了之。”
“走,往哪儿走?”
“我已经给您备好了后路。”
德吉意外,看着旺秋。
“少奶奶,我背着您把一部分家产变卖成银圆,通过英国人的邮政局已经汇到印度了,存在德勒家商队的账户里,这些钱足够我们在印度花一辈子的。”旺秋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德吉责问。
“奴才该死,我是想替您分忧。”
德吉警告他说:“这件事儿到此为止。今后,凡事你不许擅自做主……出去吧。”
旺秋站着不走,哀求地说:“请少奶奶体恤奴才的一片苦心。”
德吉厉声地说:“你是把我当傻子,出去!”旺秋见德吉真的火了,不再言语,退了出去。
德吉绝望了,她从梳妆桌上拿起那柄银手镜,从里面看到了自己孤独无助的面孔。睹物思人,更加伤心。德吉拉开抽屉,掏出一把精致的英国手枪。她看了又看,打定主意,开始安静地装子弹,一粒,两粒……窗外传来强巴和兰泽的声音,他们正在院子里玩。德吉来到窗前,看到楼下天真无邪的女儿,她心都快碎了。
院子里,强巴追着兰泽说:“小姐,天晚了,该睡觉了,回去吧。”
兰泽跑着,任性地说:“不嘛,我跟你捉迷藏,我闭上眼睛,你快躲起来。”
强巴哄她:“小姐,回去睡吧,要玩,明天我再陪你玩。”
德吉走了过来,她说道:“她想玩,就让她玩吧,今晚玩个痛快。”兰泽闻听,开心地跑过来,抱着德吉的大腿说:“阿妈啦,您和我捉迷藏好吗?”
德吉强装笑脸:“好啊,阿妈啦闭上眼睛,你藏起来。”
兰泽看德吉在院子中间闭上了眼睛,她迅速跑开了。
“藏好了吗?兰泽,藏好了吗……”德吉说着说着,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她泪流满面,语气哽咽。
扎西穿着喇嘛服,背着包从楼里出来,他看到德吉背身站在院子里,闪身躲在柱子后面。突然身后传来兰泽的声音:“爸啦,您要去哪儿啊?”
扎西吓了一跳,赶紧现身,掩饰地说:“不去哪儿。”
德吉闻听,睁开了眼睛,虽然背对着扎西,但她明白了。扎西急中生智,拉起僧袍,对兰泽说:“来,这里,快躲起来。”兰泽钻进了扎西的僧袍里,然后喊了一声:“藏好了。”
德吉像煞有介事地在院子里东找西找,最后来到了扎西身边问道:“你看到兰泽了吗?”
扎西故意大声地说:“没有。”
德吉返身走开了,兰泽忍不住叫了一声:“喵……”
德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兰泽从僧袍下钻出来,看到德吉泪流满面,不解地问:“阿妈啦,您怎么哭啦?”
“没事儿。阿妈啦眯了眼睛……强巴,你带兰泽去睡觉吧。”
强巴带着兰泽走了。
扎西不好意思地来到德吉的面前,尴尬地说:“少奶奶,我刚才到你房间外,想跟你道别来着。”
德吉平静地问:“你要走?”
“我……念经还行,你家那藏獒,它也不听啊。明天我要是被咬死……死我不怕,我怕给你惹祸啊。”
“你走吧,我不拦你。”
“你让我走啦?”
德吉打量扎西,看着他身上简单的行囊,说道:“别空手走,府上有看上眼的物件,你就带上吧。”
扎西摆手说:“不……不用,我一个云游僧,什么都不需要。”
德吉从腰间解下一块绿松石的佩玉,走近他说:“这是我从日喀则娘家带来的,是大清皇帝赐给我祖上的,一直给我带来好运气。你帮了我这么长时间,无以报答,把它戴上吧。”说完,把佩玉塞到扎西手上,转身即走。扎西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德吉走出几步,又停住脚,背对着扎西说:“你快走吧,连夜出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免得明天他们把你逮回来。”说完,她进了主楼。
扎西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绿松石的佩玉,自嘲地说:“扎西,你就这么溜啦?真不爷们儿。这……无功不受禄,这佩玉是皇帝赐的,挺值钱的……你堂堂七尺雪域汉子,被一条狗给吓跑了,这要传出去多丢人哪……不就一条狗嘛,凭我的修行,还对付不了一条狗。”他给自己打足了气,耷拉着脑袋回了主楼。
扎西回到佛堂,躺在卡垫上翻来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梦见自己被藏獒追得四处乱窜,他东躲拉萨,最后,藏獒把他逼到了山脚。突然,藏獒变成了凶神恶煞,朝他扑来。扎西从梦中惊醒,他满头是汗,惊恐万状。他干脆起身,来到酥油灯前,拿过经书,开始念经,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平静下来。
他一边翻经书一边念着,经书偶有画页翻过,扎西的目光停在欢喜佛上。他灵光一现,欣喜若狂地把经书往边上一推,“有了,有了!”他冲出门去。扎西一路小跑来到了下房,刚珠头枕着靴子,正在破藏被下睡着。扎西叫道:“刚珠,醒醒,刚珠。”他见刚珠睡死过去,干脆把他从藏被下拽了出来。
刚珠吓得一激灵,问道:“谁啊?……少爷,什么事儿?”
“别问了,你跟我来。”扎西说完,率先走了。刚珠拎着靴子,边走边往脚上套,跟着扎西出了下房。
土登格勒和土登占堆准备要出门,女仆们正忙着给他们穿衣服。身着警察制服的帕甲跑了进来,行过礼后,才说:“大人,市政长官尼玛老爷请您今天去市政衙门。”
格勒一愣,问道:“这周连噶厦政府都放假耍林卡,让我去市政衙门有什么公干?”
“昨天半夜不知从哪儿牵来了一条藏獒,说是德勒府丢的,今天让他们去领。”帕甲答道。
“你们市政衙门净这些羊骨头渣子碎事儿,逮到条狗也用得着如本大人?是谁家给谁送回去不就完了。”占堆不耐烦地说。
格勒琢磨着,突然问:“尼玛老爷还通知谁啦?”
帕甲回忆着,含糊其辞地说:“好像……确实通知了几位大人,具体是谁,小的不知道。”
格勒把已经穿好的衣服,又扒了下来,扔给仆人。他坐到卡垫上吩咐:“帕甲,你回去告诉尼玛大人,说我昨天在夏宴上喝多了,还醉着呢。……你回去留点儿神,有什么情况马上来告诉我。”
“啦嗦。”帕甲答应着,走了。
卓嘎打扮停当,穿着盛妆出来,见格勒脱了外衣,坐那儿不动,催促说:“再不走来不及了,二老公,你磨蹭什么呢。”
“算了,今天哪儿都别去了!”
“我跟几位夫人约好了打麻将,昨天洛桑闹腾得我们没玩成,我今天多带点儿钱,好好打几圈。”
格勒突然火了,吼道:“我说不去就不去!”
“二弟,怎么啦,发这么大火?”占堆不解地问。
“我……心里难受,好像要生病。”
卓嘎闻听,紧张地凑上前问:“二老公,你哪儿不舒服?”
“心里,慌慌的。”
“管家,赶紧叫人去把藏医请来。”
格勒摆手:“不用了。卓嘎,你要想去玩,等到下午,我陪你们一块去。”
市政衙门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那头藏獒锁在一角。偶尔有衙役走过,它就吼上两声。衙门口也很冷清,墙边的背阴处停着两顶轿子,轿夫们正坐在地上玩骰子。扎西、德吉骑着马,在旺秋和四名仆人的簇拥下走来,他们在衙门口下了马。旺秋上前拍门。扎西朝那两顶轿子望去,其中一顶的轿帘轻轻挑起,坐在里面的竟然是刚珠。刚珠冲扎西点了点头,扎西会意。
此时,仁钦、洛桑、尼玛大人和另外几名官员正躲在市政衙门的屋子里,观察院子里的动静。帕甲也在其中,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们听到敲门声,撩开窗纱朝院子里望去,看见扎西一行走了进来。
尼玛恭敬地说:“仁钦大人,我出去招呼他们,您稍候。”仁钦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去了。
洛桑得意地说:“今天这个假其美杰布死到临头了。他能瞒过人的眼睛,瞒不过狗的眼睛!”
胖官员奉承地说:“大人的手段出其不意,高明啊。”
仁钦并无傲慢之色,冷峻观察着窗外。他看见尼玛陪着扎西走向藏獒。
尼玛热情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德勒少爷的那条宝贝藏獒。”
藏獒一见来了生人,冲着他们狂吼起来。扎西假模假样地打量着它说:“确实是我那头藏獒,昨天被人偷了,不承想被尼玛大人逮住了。大人,盗狗贼抓到了吗?”
尼玛尴尬地笑着说:“没见到盗狗贼,只看见它在街上乱跑,这狗名贵,特别扎眼。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逮住。德勒少爷,狗既然是你的,就把它领走吧。”
扎西看着狂叫的藏獒,说道:“这畜生,想我啦,跟我打招呼呢。旺秋,你去把它牵过来。”旺秋答应着,过去把狗链子解下来。结果藏獒愤怒一冲,把旺秋拽了一个大跟头,挣脱出去,冲着扎西和尼玛就冲了过来。尼玛吓坏了,闪身就跑,钻进了屋子。
德吉见状,上去拦它,吆喝着:“过去,过去!站住!”藏獒根本不听吆喝,德吉见状,掏出手枪。扎西见德吉掏枪,吓了一跳,他伸手把枪按住。扎西一声口哨,从他身后突然又蹿出一条藏獒,牵藏獒的是一个穿着袈裟的喇嘛。两只藏獒正面相遇,它们敌视地互相闻着,最后,竟耳鬓厮磨起来。
仁钦、洛桑等透过窗纱,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情景,他们感到异常奇怪。“怎么又来了一条藏獒?”仁钦纳闷地问。“唉,怎么回事儿?我出去看看。”尼玛也晕了。他跑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朝外面观望。
院子里的两头藏獒异常亲昵地玩耍着。德勒府的藏獒往那只藏獒身上骑,想要交配。扎西笑了,德吉和旺秋有些发蒙。尼玛、帕甲和屋子里的官员们都出来了,他们也凑过来围观。
喇嘛一边唤狗,一边往院子外面跑去。母藏獒听到召唤,扭头便跑,公藏獒跟在后面,摇头摆尾地追去。扎西笑骂:“这个不要脸的畜生,见了母狗连主人都不顾了。”
众人哈哈大笑。
旺秋紧跟在后面追去,他大叫:“大将军,别跑了,再跑丢了,回来……,回来……”他刚追到门口,忽然看到刚珠和喇嘛在一起,他们分别牵住了两条狗。
刚珠笑呵呵地说:“管家老爷,有我呢,您甭管了。”喇嘛和刚珠牵着狗分别上了轿子。旺秋此时才醒过神来。
市政衙门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仁钦和洛桑,仁钦阴沉着脸说:“怎么会这样。”
洛桑后悔地嘟囔:“爸啦,刚才就应该让其美杰布一个人去认狗,一验一个准,现在搞砸了。”
“你以为我没想到,尼玛有这个权力吗?德勒家族也是有名有分的大贵族,他们的少爷会听你摆布?这事儿做过分了,我们会引起众怒。”
洛桑心不甘,愤愤地说:“那就便宜了这小子。”
等仁钦他们都走了,帕甲赶往雍丹府,向格勒汇报了扎西在市政衙门认狗的全过程。格勒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这么多大人物陪着仁钦老爷,看其美杰布配狗,有意思。”
卓嘎没听出里面的奥秘,傻傻地说:“等下了狗崽,我们也抱一只,那狗品种好。”
格勒笑着说:“再好,也好不过姐夫,其美杰布,你真是太绝了。”卓嘎和占堆听不明白,面面相觑。格勒想了想,又说:“大哥,你和我要一起出去一趟。”
占堆没有反对,卓嘎见他们要走,嚷嚷:“你不说下午陪我去耍林卡吗?”
“要去,你自己去。”格勒说完,又冲外面喊:“管家。”雍丹管家从外面小跑进来,格勒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管家转身走了。
仁钦正坐在客厅的卡垫上喝着酥油茶,洛桑拿着一个门帖从外面匆匆进来,他递给仁钦说:“雍丹府的二位少爷求见,还有礼单。”
仁钦意外,皱起眉头问道:“礼单?念给我听。”
洛桑翻看,念道:“雅安藏茶五包,景德镇细瓷碗一套,银圆一百。”
“他们来送礼,什么意思?”
“爸啦,管他呢。昨天土登格勒和其美杰布串通一气,赢了我不少钱,他是觉得烫手了。管家,把东西留下,告诉他们,老爷不在,轰走。”
“慢着,请进来,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来头。”
管家引着格勒和占堆进来,仁钦请他们坐在卡垫上,吩咐仆人上最好的茶。格勒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洛桑,笑呵呵地说:“仁钦少爷,还在生我的气?”
洛桑傲慢地问:“你是来赔礼道歉的?”
“没错,是来赔礼道歉的,但不是为我,而是为我姐姐和姐夫来拜望仁钦大人。”
“德勒府托你来的?”仁钦问道。
“不是。我看到仁钦府和德勒府一直在争斗,拉萨城里也传得沸沸扬扬。我不想看到你们两败俱伤。所以,想来化解此事。仁钦大人,晚辈虽然冒昧,却是诚心诚意。”格勒解释说。
“你有这个能力吗?”
“只要您开的条件不高。”
“年轻人,你搞错了。不是我要和德勒府争斗,我身为噶厦政府的高级官员,要时刻为拉萨的政教大业效力,不能让那些出身低等的人浑水摸鱼,脏了拉萨贵族的血统。你是德勒家的亲戚,那个其美杰布是真是假,你比我更清楚。”
占堆忙说:“仁钦大人,您不要听信谣传,其美杰布和我一起长大,他脚丫子上长几个斗,我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仁钦质问:“你敢打这个保票?”
“当然了。”
“那好,我们走着瞧吧。”
格勒见仁钦有些恼怒,他拉了拉占堆,然后说道:“晚辈认为,当年德勒老爷深受拉萨佛爷的宠信,他做事专断,不留情面。所以在拉萨的官场得罪了很多人。您和德勒老爷的矛盾也由此而来。其实,拉萨的僧俗官员派系林立,错综复杂,谁想一家独大,最后都会惹来一身麻烦!当时德勒噶伦虽然大权在握,但他老人家忘了佛教最关键的二个字……轮回!他犯了官场大忌。”
“你是在数落德勒噶伦,还是在数落我呢?”
“晚辈不敢。我只是在说眼前刚发生过的事儿。”
仁钦笑了:“后生可畏啊,你们的赔礼,我不敢当,礼品请带回去吧。”仁钦也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格勒和占堆对望了一下,只好起身说道:“仁钦噶伦,打扰了。”
管家引着格勒和占堆出了客厅。仁钦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土登格勒是个韬略之人,不可小视。”
“他一个五品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倒觉得他耸人听闻,是想引起爸啦的注意,想巴结我们。”
“你错了,你真以为他是来送礼的吗?他今天来,是在提醒我,我们跟德勒府的这场争斗是不是该停止了?”
“爸啦,您不会相信其美杰布是真的吧?”
“我坚信他是假的,但大昭寺和布达拉宫里的僧俗官员们不信。不能因为一个其美杰布,给我们的政治对手留下把柄,他们会借此攻击我,那就得不偿失啦。洛桑,要学会等待,等待机会。”
“爸啦,不把其美杰布搞垮,我咽不下这口气。”
仁钦叹息道:“洛桑,你要是土登格勒该多好。我就不用整天操这么大的心。”
德吉站在德勒府的屋顶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问道:“少爷,你怎么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扎西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菩萨的主意。”
“胡扯,菩萨还给你预备好一条母狗。”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五年前,我在多吉林活佛御前学经,我们寺在山上,夜里常有野狼进寺觅食,活佛就让我养了一条藏獒防狼。我去了印度以后,这只藏獒就交给寺里的一位喇嘛喂养,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这只母藏獒有一个特可爱的名字,是我起的,叫喜金刚。”
“也许,你的喜金刚注定要报答你一次。”
“我也没亏待它,这个季节是它的发情期,你家的大将军陪着它,它一定很快活。也许用不了多久,它会下一窝小将军。”扎西望着屋顶上随风抖动的经幡,突然严肃地说:“少奶奶,有件事儿,我觉得很奇怪……”
德吉打断他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藏獒藏在庄园里,仁钦怎么会知道?”
扎西点头:“那天我把藏獒送走,是有目的的,我早想到了今天,可还是没躲过去。看来,仁钦在德勒府里有内奸。”
德吉也警觉起来,思索着:“你说能是谁呢?”
旺秋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德吉知道他有事儿,便对扎西说:“少爷,你也累一天了,回去歇息吧。”扎西明白,转身走了。等他下了楼梯,德吉询问的目光看着旺秋。
旺秋上前,为难地说:“少奶奶,洛桑又约我了,我不知该去不该去,请少奶奶定夺。”
德吉松了口气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不是已经交代过你吗,洛桑约你,你就去,看看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少奶奶吩咐了,我就去探探他的口风。”
“旺秋,你们祖孙三代,生在德勒府,长在德勒府,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忠诚,你不用多虑。”
“有您这句话,奴才就是为少奶奶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旺秋感激地说完,下楼去了。
旺秋又来到了药王山下,看见山脚下有几名刻经文的石匠叮叮当当地凿着。旺秋见洛桑正站在山洞门口等他,赶紧走了过去。洛桑见面便问:“旺秋管家,那套宅子怎么样?”
旺秋满意地说:“好,宽敞,气派,真是好。”
“我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姑娘,漂亮,能生能养。改天给你送去。”
“洛桑少爷为我真是用尽心思。”
“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交你这个朋友。”
“来而不往,就是我不懂事儿了。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啊?”
“旺秋管家真是心直口快,明白人!旺秋,你们家少奶奶和少爷睡一被窝吗?”
旺秋一愣,无语。
“我听说其美杰布一个人住在佛堂,确有此事?”
旺秋顿时翻脸,斥责他说:“你也是噶伦的儿子,怎么净打听这些端不上台面的事儿。”
洛桑还是追问:“德吉会让那小子上她的床?”
“你就甭惦记了,谁上少奶奶的床,也轮不着你。”
洛桑不屑地信口开河:“看你这副嘴脸,八成是你惦记上德吉了吧?”
旺秋火了,拿出房契摔到洛桑脸上,吼道:“你以为这张破纸就能收买我?我生养在德勒府,姓的是德勒的族名,他们对我的恩情是这张纸抵得了的吗?”
洛桑恼羞成怒,大骂:“你个狗奴才!”他伸手打了旺秋一个大嘴巴。
“入赘德勒府,你这辈子,休想!”旺秋说完,气哼哼地走了。一名刻石头的石匠抬起头来,原来他一直在监视旺秋,此人竟然是刚珠。
旺秋回到德勒府直奔德吉卧室,他推开门,弓腰进来。然后望向卡垫上,床上,竟然没有德吉的身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衣柜前,吃了一惊。原来,德吉穿着其美杰布的官服,戴着官帽,背对着旺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突然,她从穿衣镜里看见了旺秋,吓了一跳,不耐烦地问:“谁让你进来的?”
旺秋轻声地说:“少奶奶,我回来了。”
德吉冲他摆了摆手,旺秋心领神会,不言语了。德吉把官帽从自己的头上摘下来,抱在胸前。她的眼圈红了,噙着泪。旺秋察言观色,试探地问:“少奶奶,您又想少爷啦?”
“这段时间被仁钦父子逼得紧,心里这根弦一直是绷着,现在总算放松了。”
“您是不是该办一次法事,为少爷超度?”
德吉被旺秋说破了心思,她把帽子放到帽筒上,把身上的官服脱了下来,转身走了。旺秋跟在她身后,继续说道:“这是您的心病,也一直是奴才的心愿。”
“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法名正言顺地去做法事啊。”
“那就去寺里,为少爷祈一次福吧。……跟家里人和寺里的人就说,我们是去为德勒老爷还愿。”
德吉想了想,吩咐道:“选个吉日,你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