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血色朝霞 第三十章

此时,魏民正躺在办公室的床上辗转反侧。

他彻夜未眠。

他在等待结果,等待消息。可是,大半宿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感到不妙,但仍存侥幸心理:省城和本市隔着一道山岭,信号传不过来,他们无法和自己联系……

不对,他们可以用有线电话嘛,省城大街上到处都是,有磁卡就能打……

也许,他们觉得不方便,或者事情正在进行,还没有结果,或者他们已经干完,正在返回……

他躺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但没有开灯。只能坐在黑暗中思考。

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到底差错出在哪儿呢?他点燃一支烟,开始总结经验教训:对了,应该说,罪魁祸首是铁昆,他不该杀毛沧海。自己虽与毛沧海处的时间不长,但已经看出,他人不错,起码比铁昆要强,不但花钱大方,也不那么霸气,看那样子,将来能听话,能控制得住。妈的铁昆,这两年翅膀硬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了,有时跟自己说话也颐指气使的……当时自己的想法是,把毛沧海在本市立起来,给铁昆个眼罩戴,让他规矩点,放尊重点。为这事,他还找上门来跟自己大吵一通,又是威胁又是恐吓,自己没理他,想不到他居然没通过自己,就找来纪云龙,杀掉了毛沧海……

对,一切都是从这开始的。从这开始,就有点控制不住形势了。接着,是纪云龙错杀李斌良,杀了林平安,杀了吴军,杀了梅娣……真可惜梅娣那女子,真有味道,招人喜欢,却也被纪云龙杀了……妈的,这小子,太可恨了,不知这回铁昆和秦荣他们能不能除掉他,一定要除掉他,不然,他早晚是祸害……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斌良也起了很坏的作用。今天看来,当时放他离开政府办是个错误,可那时他不是今天这副样子啊,平时也就写写材料,写写诗,谁知他也能干刑警,最后还成了自己的对手啊!

他又气又怕地想了一会儿,思路又转到这次行动上。自己下了这么大的赌注杀刘新峰,到底值不值?

值!

是的,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男人不可一日无钱,不可一日无权。钱、权是人的命根子,绝对不能失去,为了这两样,什么事都可以做。现在,自己手中已经有了权,也有了不少钱,可还远远不够,远远满足不了自己的胃口:当官要当一把手。市长在政府这边虽然是一把手,可就全市来说,还有市委书记管着。当一把手就不同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就说云水公路这件事吧,如果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当上市委书记,他刘新峰敢唱反调吗?他还不是听到了风声,觉得他要当一把手了,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吗?不行,绝不能忍受这个,特别是主持这几个月的全市工作,尝到了一把手的滋味,就更不能再当二把手了。权力越大就越不受束缚。如果当上书记,在本市就再没人管着自己了,什么人大、政协、纪检委,都是牌位,都在自己领导下,都得听自己的……对了,如果自己能当上市委书记,首先要解决公安局的问题,一定想办法让老蔡头子退下去,把秦荣提起来当局长,上次推荐他没成功,继续推荐,现在看明白了,公安局的权力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可是,这个刘新峰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蹿到自己前面去,怎么能容忍?自己熬到这一步容易吗?动了多少心机,下了多少工夫啊……当年,为了当上市长,干掉宁玉成,那是冒多大的险哪,就因为那件事,铁昆才拿住了自己,纪云龙也拿住了自己……后来,纪云龙杀那个镇长掉脚被抓,判了死刑,自己又和铁昆、秦荣、吴志深他们费尽心机,用朱贵把他置换出来……下了这么大的赌注,现在马上就要当上市委书记了,他刘新峰居然想越过自己,骑在自己头上,怎么能够容忍?已经看出来了,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瞧,他还没当上一把手呢,就开始跟自己为难了。不说别的,在公安局的两次讲话,他是话里有话,跟自己唱反调,在云水公路上更是如此……妈的,如果他真上去,自己干的那些事早晚得让他抖落出来……不,不能让他上去,即使自己当不上市委书记,也不能让他当!

魏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对,这次行动安排得对。只是,一定要成功……

然而,能成功吗?现在一点消息还没有。

窗户已经现出白色,天就要亮了。

怎么还没有消息……

“丁零零……”

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魏民一把抓起,觉得呼吸都粗了,他竭力平静着自己,拿出惯用的腔调:“喂……”

电话里传来的是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妈的,是我,听出来了吗?”

魏民的心咚咚跳起来:“你,纪……事情干得怎样了?”

“妈的,你还问我?你指派的事我给你干了,可那秦荣和铁昆他妈的怎么回事?想灭口哇?他们是不是你派的,告诉你,我已经把他们都干掉了……”

魏民听明白了:纪云龙干掉了刘新峰,而铁昆和秦荣他们反被他给干掉了……好,这样也好,只是……

“喂,你听见没有,妈的,他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他们要这么干,还是你安排的?”

魏民急忙解释:“你别胡说,我怎么会除掉你,一定是他们自己要这么干……他们早就跟我说过,我不同意,要不他们早就向你下手了……好,你干得好,他们活该……哎,你在哪儿?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不知道吗?咱们讲好的十万元,先给一半定金,剩下的完事再给,我来取那一半钱,然后远走高飞,再不来打扰你了!”

远走高飞?那可不行。魏民心里说:“你还想走?宁玉成的日记你还没交给我呢,为了它,我付出的太多了。余一平用它来威胁我,逼着我提拔他。你纪云龙也是这样,日记到手却就是不交出来,那就更不能留着你了……”心里这样想着,却对着电话说:“好,你告诉我在哪里,我现在就给你送钱去!”

纪云龙:“我就在你政府大楼街道对面,正在看着你的窗户,你他妈的连灯都不敢开?赶快出来,我等着你!”

电话挂了。魏民急忙穿好衣服,又摸黑从墙上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不大的金属物品,揣入口袋里。

那是一支手枪,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是他以防身为名从公安局领取的。

他又拿出一个小皮包,往里边塞了两本书,看上去像塞着钱币一样。

他镇静了一下,手揣在口袋里向外走去。

他想得很好,和纪云龙见面后,趁他不注意,一枪毙了他,公安局来调查,也是自卫,等他们查实他是杀手,自己又成了大功臣。是啊,谁敢怀疑市长是杀人犯呢?谁能知道这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走下楼,走出政府办公大楼。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院门口警卫室的值班员还在睡着,魏民从侧门走出政府大院。

走到大街上,他手插在口袋里向前面望着,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放到耳边。

“往前走一百米,左边的黑影里,我就在这儿,你快过来。告诉你,要捣鬼没你好果子吃!”

魏民按着电话指引向前走去。大约走了一百多米,往左边看,果然是一片阴影,那是街道旁的树影。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向阴影中走去,嘴里还轻轻叫着:“云龙?是我,我是魏民,你在哪儿?”

没人回答,魏民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觉得不妙,毛发刷地立起,猛一转身,见到面前闪着一双狰狞的眼睛,接着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我……你……”

魏民只说出这两个字。他要说的意思是:“我救了你,你却杀我!”

是的,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把应死的杀手放出杀人,最后反被杀手杀死!

一刀毙命,正中心窝。

纪云龙从魏民的胸口拔出蒙古剔,又用他的衣服擦去刀上的血迹,然后把刀收回,俯下身,把魏民的手从口袋中拽出,发现了他手中的枪。

纪云龙冷笑一声:“妈的,跟我来这一手,你以为我杀手纪云龙是浪得虚名吗?”

他又打开魏民手中的皮包,拽出里边的东西,当发现是两本书后,气得又狠狠地扎了魏民几刀。

纪云龙很快从杀人现场消失了。他还有事情要办。

他是自己驾驶着出租车赶回本市的,司机早被他在半路杀掉。他明白魏民要除掉自己,他气坏了。他必须找他算账,算总账。

现在,和魏民的账已结清,还有另外一笔账要算。

这笔账也要算,要跟李斌良算。是他把自己逼到这份上的,必须和他结账。

至于算账的方式,他在路上就已想好。他想出一个与李斌良算账的绝妙方式。

他杀过很多人,可都是替别人杀的,惟有这回,是为自己而杀人,他觉得很满意,心情很痛快。为自己干活和为别人干活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杀手离去,只有魏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天亮后,将有一个爆炸性新闻在全市传开:市长魏民夜间被人杀死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