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毁灭 第一章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台儿庄之战爆发在即。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奉中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之令,抵达徐州,主持战事。
其时,日方对蒋的诱降已告失败,一月十六日近卫内阁发表“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府声明。侵华日军旋即调整军事部署,取大举进攻之态势:华北方面,寺内寿一统率的三个军团,集中主力于鲁南,意欲与南京北上的日军南北夹击,攻取徐州,打通津浦线;并进而击破我在陇海线两侧的集团军,再与华中战区松井石棍部日军南北并进,会攻武汉。
统帅部为挫败日军企图,先后从各战区调集桂、川、滇、西北、东北军计五十余万人,归李宗仁统一指挥。李以桂军廖磊军团为基于,配以部分中央军,利用淮河、淝河、浍河之地理障碍,阻止沿津浦路北进之日军;以庞炳勋、张自忠部守临沂、苍山,阻止由胶济路西犯之日军;以孙震军团守津浦路的韩庄、利国驿;以孙连仲军团守台儿庄,阻止沿津浦路南下之日军;而把孙桐萱、曹复林、石友三诸部配置于郓县、巨野、金乡一线,防止日军从鲁西向徐州迂回。尔后,又调汤恩伯军团驻防邳县、郯城,作为机动,策应各路守军。其战略要旨在于:阻止日军打破津浦线,保卫战略重镇徐州。部署上仿效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国采用的池沼战术,拟在徐州城外的台儿庄附近予日军以歼灭性打击,尔后,将其压入微山湖,消灭之。
抗日战争的中心战场移至徐州。蒋为缓和国内外舆论的压力,一月上旬,召开了开封军事会议,惩办败将韩复榘,并称:“嗣后,如有人作战不力,向后一退数百里,均当重办!”并陆续向报界发表坚持抗战言论,赢得了英美各国的赞赏和中国共产党及全国民众的支持。各地纷纷向五战区派遣劳军团、战地服务团,各大报纸也将目光紧紧盯住古城徐州。
三月二十三日晨,日军坂垣师团之一部,与我孙连仲部之三十一师,在台儿庄前接触交火,拉开了会战序幕。
是日,国民党政府财政部、军政部、实业部、资源委员会联合管辖下的厂矿迁移监督委员会特派专员李雄飞由汉口抵达徐州,会见战区内最大的煤矿公司——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章达人,商谈公司撤退事宜。
次日,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高级职员聚集在公司所在地西严镇,紧急磋商应变措施……
章达人是应该做总统的,而竟未做,这是民国的不幸,也是国民的不幸。然而,他创办了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做了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则是公司臣民不幸之中的万幸了。现在,章总经理正端庄沉稳地坐在铺着绿丝绒桌布的会议桌上首,凝视着长桌两旁的公司大小官员。章总经理的脸色,和悬在墙上的蒋委员长的脸色一样,肌肉紧绷,目光威严,没有一丝笑意,使你不能不肃然起敬,不能不产生一种小人物惯有的卑微心理。使你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大口喘气。章总经理就有这么个气派。
已近中午,会议还没有要散的意思。宽敞明亮的会议厅里,弥漫着香烟、雪茄燃烧的烟雾,浓一阵,淡一阵,东一团,西一团,在二十余个形状大小不同的脑袋上方飘浮。落地大窗的窗帘全拉开了,暖暖的三月的阳光,几乎垄断了大半个会议厅。迎着阳光的几位官员眼睛半眯,很有点要打盹的奢望,然而,侧目窥视一下章总经理的脸色,便自觉打消了这一念头。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打瞌睡,无疑是对章总经理的不忠,对公司的背叛,是不能容忍的,他们知道。
主持会议的是公司西严矿区办事处主席赵民权,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胖子,秃顶,高耸笔直的鼻梁上架着副度数不深的金丝眼镜,两只眼睛爱从镜框上方爬出去看人,说起话来慢吞吞的,声音不大却沉稳、厚实,颇有些稳健的领导者的派头。方才,他将章达人和特派专员李雄飞会谈的情况向与会者作了介绍,要求大家各抒己见,为公司面临的险峻前途献策献计。
赵主席木桩似的立在章达人身旁,微微向前凸起的肚皮压迫着桌沿,期待的眼睛环顾着一张张忧郁的面孔,小肉柱般的手指轻轻在桌上击着鼓点,挺自然地做出一副轻松模样。
采矿处处长兼总矿师钱钧站了起来,两手按着桌面。他的声音苍老沙哑,象一只病了多天的老公鸭,费力地伸长脖子把一句句话向外压。两只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睛不时地看看左右同僚,又瞅瞅章达人的脸色,脑门上浸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总经理,国难当头,是我们往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如今却实实在在落在我公司头上了。自‘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及至不久前的济南、泰安失陷,国军一直未能遏止日寇进攻的势头。看来我公司沦入敌手,已不是可能与不可能的问题,而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故尔,我们应该面对现实,接受李雄飞先生代表湘川党系财团提出的合办湘川公司的建议,由资委出面,协助公司内迁,求得苟延,以图日后之大举!”
说毕,钱钧掏出洁白的真丝手帕,在脑门鼻尖上按了按,匆忙看了章达人一眼,试图在总经理的国字脸上看出点反映。然而,他失望了,没有,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赞赏,也没有厌恶。
销售处处长刘人杰站了起来:“我不同意钱老兄的看法。我公司内迁并入湘川公司,无疑是自寻灭亡,最终被那帮党老爷吃掉!李雄飞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一方面以国府代表资格自居,一方面勾结湘川公司觊觎我公司产业,用心极为险恶。目前的合并条件是不能接受的。如我公司股份不是49%而倒过来,是51%,产业经营权、人事权执掌在我公司手中,尚可考虑……”
钱钧冷冷一笑:“这是一厢情愿。”
“那么,我们可以不撤!我们赖以扎根的就是脚下这块富有的土地,这块土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有无限煤田之称,煤质之好,是举世公认的!二十一年末,世界产煤国在巴黎举行赛煤大会,我公司出产的西严煤名列前茅,被誉为固体汽油,从此名声大震,远销于日本、东南亚各国。西严煤是我们手中的一张王牌!”
刘人杰喝了口水,暗中看了章达人一眼,见章达人灰暗的眼里闪出了一些光彩,知道已中其下怀,不免有些得意,竟有点放肆了:
“谈谈日本人的问题。兄弟受总经理章公全权委托,曾亲赴日本三次,和日本人早有较量。众所周知,日本昭和制铁所,东京瓦斯会社,八幡制铁株式会社,广岛瓦斯电轨株式会社,都是我公司在海外主要客户。二十年春,兄弟三次赴日,还曾面见日本天皇代表武藤先生。武氏手书‘中日亲善,共存共荣’八字条幅赠予我中国公司。因此,退一万步说,我公司沦入敌手,日本军方也断然不会将我们逼入绝境。日人是人,而非兽,虽气量狭小,总不至于把在座诸位一口吞到肚里去吧?哈哈哈……”
刘人杰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笑。
章达人脸色铁青,两只鹰一般的眼睛牢牢盯住刘人杰的面孔,眼光冷嗖嗖的。
刘人杰感到气氛不对,不得不向后退缩,脸上的得意之色撤了下来,口吻也变了:
“当然,这样说,决不意味着要资敢当汉奸。我中华民国,乃世界强国,断然不会容忍小日本的侵略。我们既不能迁往内地被湘川吃掉,也不能毫无准备被日本人占领。为防不测,我们可出面和邻近我公司的刘家洼英国德罗克尔公司联系,在徐州沦陷后,由英人代为管理。”
赵民权起身赞道:“好!人杰兄,讲下去!”
刘人杰手一摊:“如何进展我还未作考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赵民权凝思片刻,主动放弃了会议主持人的身分,面孔转向章达人,笑吟吟地道:
“请第三国人代管公司倒是一条路子。不过,英国人靠不住,其一,英国政府太软弱,去年七月,芦沟桥发生战事,日军飞机轰炸了英使馆的宴会厅,重伤英大使,英国政府都没有强硬表示,对其侨民财产更无法加以保护。其二,德罗克尔对我公司一直不怀好意,此时还要提防他们乘机摧垮我公司哩!”
章达人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意思是——”
“请德国人代管公司。德国礼和洋行,曾是我公司债权人之一。达翁想必还记得,洋行驻汉口办事处主任霍夫曼先生和兄弟有过交往。”
章达人微微点了下头,凸凸的秃衰的脑门在阳光下闪着一个耀眼的光斑。这头点的模棱两可说,不清是赞赏赵民权的主意,还是仅仅肯定霍夫曼和赵民权有来往的事实。
“达翁,我个人也不主张内迁后并入湘川。西严煤确是我们手中的王牌,万不能轻易撒手。兄弟认为,徐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央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应据此力争,使资委同意我们暂缓迁移,而我们则借此机会迅速和德国人达成协议,以求自保。”
章达人深深点了点头,明确了他对赵民权意见的赞许。他点燃了一支雪茄,慢慢抽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凑到了一起,深陷在眼眶里的深暗的眼睛放射出一种斗狮般的凶光,仿佛随时准备扑向面前的对手,给它一顿扎扎实实的教训。
耳边嗡嗡嘤嘤的响,赵民权还在讲,不时地有人插话,可讲的什么,章达人已渐渐听不清了,听不见了。他把沉重的脑袋靠在椅背上,两只眼睛停留在奶色天花板上。他的心已飞出了这间烟雾缭绕的会议厅,驰进了属于他的那个宏大的世界。他不能不承认,他的世界处在危亡关头。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量,他除了要对自己一生的事业负责之外,还要对董事会负责,对债权银行负责,对一个民族的尊严负责。
他曾被实业界同人誉为猛狮,以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战胜了许许多多强硬的对手。公司自民国十年创立以后,一直保持着不断进取的蓬勃朝气,十八年间资产扩大了二十五倍,相继开创了火力电厂,炼铁厂,甚至吃进了一个轮船公司,为民族工业的振兴,树起了一面鲜艳夺目的旗帜。
在被唤作猛狮的章达人面前是没有对手的。章达人是个实业天才!他大权独揽,集董事长、总经理权责于一身,玩数百万产业于股掌之间。他既是不顾一切的冒险家,又是谨小慎微的守财奴;既是不断开拓的勇猛悍将,又是安于守成的碌碌庸人;既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野蛮的饿狮,又是东张西望的狡猾狐狸。章达人会以刚克刚,以刚克柔,以柔克刚,长久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芦沟桥一声炮响,章达人措手不及丢掉了刚刚建成的大北电厂;韩复榘弃守济南,济南郊外的铁厂沦入敌手,惊魂未定,上海、南京又相继沦陷,刚刚吃进的轮船公司也撤往汉口。途中,仅有的三只好船被征做军用,一只炸沉,两只归汉后也弹伤累累不能使用。
这令人诅咒的民国二十六年!
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一筹莫展!章达人几乎被这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打击攻垮了。真疼呵,不是一般的皮肉疼痛,而是伤筋动骨的刻心疼痛。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惶恐,在已经运转起来的战争机器面前,他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能为力,好象随时有可能被绞进机器里变成一堆肉酱。
他面对着一个强大的对手:战争。
他面临着一个灭顶的危机:战争。
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十八年的短暂历史,他个人五十余年的奋斗经验,还没有给他提供战胜这一对手,消除这一危机的办法和途径。
然而,他不服输。他要振作精神,竭尽全力保住西严矿业,以求在这动乱不安的岁月里,牢牢攘住他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本钱,拚命一搏。
月初,他从汉口抵达西严镇,亲自整顿矿务,布置收缩,千方百计打通各路关节,将积压在矿场的几十万吨存煤抢运出去。不料,台战突然爆发,铁路忙于军运,存煤只运出一半,其余的便只好听天由命了。迁往内地,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内地没有他落脚扎根之地,且舍不得丢弃脚下这块富饶的煤田,因而,迟迟未下决心。日前,李雄飞抵徐,一方面代表国府敦促他撤退、炸矿,一方面又代表湘川的官僚利益,提出合办湘川公司。合办他没有意见,只是49%的股份,人事权、经营权由湘川方面掌握的条件,他不能接受!李雄飞又无意让步,显然是趁中国公司危难之际,落井下石。
在李雄飞看来,章达人除了投靠湘川,是无路可走的。正面,日本人在步步紧逼,矿区沦陷是指日之事;左右两侧是国府的威胁和舆论的压力。如果章达人拒不撤退,将一个完好的煤矿奉送给日本人,国府不会放过他,会查封他在汉口的产业,舆论会把他指为汉奸,他必将背着千古骂名而死无葬身之地。李雄飞劝他好好想想。
他在想,——离开李雄飞的住处,他就一直在想,想找出第三条道路。他想到了英国人雷斯特·德罗克尔,想到了德国人霍夫曼,想到了美国人罗伯特。经过反复筛选,他把礼和洋行的霍夫曼排到了第一位,和赵民权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现在,他还在想,并且要求归属于他的这二十几个大脑和他一起想。他需要这些大脑象他的大脑一样,为公司的生存高速运转起来。他高人一筹之处,就在于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就在于他能够有效的利用别人的大脑。
他威严地扫视着众人,将纷杂的思绪强行排出脑外,用两根骨节暴突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倾听与会者用语言形式表现出来的支离破碎的思想,他要占有它,消化它。
一位戴礼帽的先生正在结结巴巴地论述高见:
“兄弟我认为,唵,公司大可不撤!中央抗日决心已定,唵,国军会战必胜!小日本没啥了不起……唵,这个……这个……我公司乃为大企业,这个……唵,要坚信党国,坚信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个……”
废话!这类脑袋一概地不出产思想。
章达人看看腕子上的金表,用茶杯在桌子上顿了一下,不容反驳地道:
“不要扯远了,主义、领袖,以后再谈!今天只讨论公司应变事宜!”
络腮胡子一怔,畏怯地看了章达人一眼,嘴角抽了抽,知趣地坐下了。
“谁再谈?除了请霍夫曼、德罗克尔之类的第三国人代管公司,谁还有更好的主意?”
会场一下子鸦雀无声,与会者互相投递着询问的目光,都没有再谈的意思。刘人杰倒是想再讲讲和日本人的关系问题的,但看看这气氛,觉着不宜开口,便也将脸转向一方拚命抽烟。
章达人轻轻哼了一声,眼光中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事实又一次证明,他章达人比在坐的这帮酒囊饭袋要高明得多,伟大得多,杰出得多。他总想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可他们竟没有多少聪明才智可供发挥,这实在是国家的不幸,民族的不幸,也是他章达人的不幸!
要审慎地思考,也要果断地行动。
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去年的悲剧决不能在今春重演,西严矿区也决不能重蹈大北电厂的复辙!不能犹豫、徬徨,这是决策者的大忌!
章达人挺着笔直的胸脯,缓缓站了起来,用凝重、浑厚的声音宣布道:
“会先开到这里。公司原则上不和湘川合并,撤往内地一带,也暂缓考虑,公司日后的去向待章某和董事会诸公磋商后再定。但,鉴于目前形势,矿区内的生产应立即停止;二十四家包工大柜及下属之九千窑工应予遣散;机厂和电厂的里工,除少量留下维护矿井、机器外,也一律遣散!”
尽管是预料之中的事,章达人的这一决定,特别是人员遣散,还是给与会者造成了一定的震动。
“在座诸位和公司职员一律留用,原薪照发,章某就是对外借贷,也决不亏待大家!”
一颗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章达人大大方方地接受着属下臣民们的默默致敬,面色由庄严而沉重,出沉重而感伤,语言声调颇富感情:
“公司自民国十年创建至今,逾十八载。十八年来风风雨雨,举步维艰,在座诸位同心同德,竭诚合作,使得公司有今日之规模。章某谨代表公司和董事会,向诸位致以诚挚的谢忱。”
赵民权带头鼓起掌来。会议厅响起一阵七零八落的掌声。
“今日,公司又一次面临存亡关头,章某殷盼诸位再次和公司通力合作,同舟共济,以求度过难关,再图中兴。”
呷了口浓茶,章达人激昂慷慨起来:
“我公司系中华民族之产业,断不能沦入敌手;我公司职员人等乃中华民族之子孙,断不能资敌、通敌、当汉奸。目前,我公司的应变方针是,在维护民族自尊先决条件之下,力保公司在西严的产业。在此,章某申明:凡我中国公司职员,一律不得通敌、资敌,否则,将予以除名,永不录用!同时,章某要求诸位,约束言行,不得自作主张,不得泄露公司机密,不得擅自发表言论!”
章达人以“三不”主义结束了自己的训示。
这时,满脸堆笑的赵民权站了起来:
“达翁,兄弟还有几句话要讲。”
“说吧。”
民权婉转地道:
“自去年十二月南京沦陷,煤炭销售困难,公司银根一直吃紧,后来被迫拖欠窑工工资,迄今,已欠了三个月,累计达四十二万之巨。如果遣散,这欠薪问题……”
章达人想了一下,微笑道:
“公司固然困难,但要对得起广大窑工,赖着不发工薪是有损公司信誉的,煤卖不出去,钱要发,发一半吧,一次发清!”
章总经理总是那么通情达理,慷慨大方。
赵民权苦笑着摇摇头:
“达翁,恐怕不行吧?共党的窑工代表章秀清已再三交涉,要求一次付清全薪。值此多事之秋,我们还要慎而再慎呵!”
章达人正要答话,刘人杰却抢先说道:
“民权兄多虑了!如今国共合作,共党已公开声明不搞工农运动,况且关门停产,他们也无法以罢工手段要挟我们。我看发半薪是可以被接受的!”
章达人向刘人杰投去一瞥赞许的目光,恳切地对赵民权道:
“对广大窑工,我们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国难当头么,公司和个人都要蒙受一些损失的。告诉他们,发放半薪,公司已经做了最大努力,章某相信他们是能体谅公司的难处的。”
章达人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扬了扬手,做了一个人们见惯了的手势,结束了这个长达五个多小时的会议。
这时候,公司围墙外面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阵锣鼓声和口号声。章达人走到窗前二看,见到不少迎风飘动的旗帜,猛然想起一桩大事:西严镇各界民众定于今天下午召开抗日救亡总动员大会。请帖三天前就送到了,他是说好要去参加的,忙乱之中竟然忘了!
灵机一动,他转身叫住正要离开会议厅的赵民权,嘱托他委屈一下肚皮,立即代表公司出席总动员会,并作即席发言。抗战是举国瞩目的头等大事,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作为战区内最大的一家企业,起码的姿态是要做一做的。章达人懂。
然而,抗战前途何在?台战胜负如何?章达人吃不准,他决不盲目相信奇迹,但却真诚地希望蒋委员长能在五战区,在徐州为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民创造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