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火一旦越过耗费了那么大人力物力开出的防火道,它自己也像是因为失去敌手,而失去了吞没一切的汹涌势头。

其实,这也只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更准确地说,是大多数人同意的看法。大多数人的看法常常是少数人提出来的。

还有更少数人认为,大家觉得大火失去了势头,只是因为它轻而易举就把我们抛在了身后,使人不能再看到了杀气腾腾的、气焰嚣张的正面罢了。

机村是这个满覆森林的峡谷里最后一个村庄。从此以后,大火便真正深入无人之境了。除了那些沉默无语的参天古树,除了那些四散奔逃的飞禽走兽,再没有谁等在前头,准备与之决一死战了。

这是一个容易激情澎湃,但电更容易虚脱的时代,这不,大火刚刚到达机村,我们认为故事刚刚到达高潮的时候,那高潮其实已经过去了。峡谷里铺满了因宅气污浊而显得懒洋洋的昏黄的阳光。

那是虚脱的阳光。

虚脱的阳光照着因失去目的而虚脱的人群。

虚脱的人们看着劫灰覆盖的山岗,田野,牧场与村庄。

雄健的风替大火充任先锋,剩下一点散兵游勇,这里吹起一点尘土,那里卷起几片废纸与枯叶,也仿佛虚脱了一样。

只有卡车还在不断到来,拉来面粉,大米,猪肉,牛肉,鸡肉,精,和五花八门的罐头。

只有供应几千人吃饭的那么多锅灶还显得热气腾腾。机村人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吃饱了,还往嘴里塞着各种东西。蓝工装与绿军装们也是一样。而所有吃饱了的人,更加目光飘渺迷茫,虚脱得好像马上就要昏迷过去了一样。

吃剩的东西丢得四处都是,鸡,猪,羊,牛吃得撑住了,呆呆地站在村道中央一动不动。

连机村那些细腰长腿,机警灵敏的猎犬,也无法抗拒这些吃食的诱惑,肚子撑得像一个大肚婆一样,睡在大路中央,难过地哼哼着,毫无一只猎犬应有尊严,而任无数双陌生的腿在他们身上跨来跨去。

这也算是天降异相,这么多吃食把平常勤快的人跟狗都变懒了,倒是最为懒惰的桑丹一刻也不休息。她专门捡拾丢弃的馒头与烧饼,切成片,在太阳下晒干,又用讨来的面粉口袋一袋袋整整齐齐地封起来,码在屋里,据说,几天下来,屋里的馒头干已经快码成一堵墙了。

物质如此丰富的时刻在人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一下就到来了,村代销店门前就没有一个人影了。杨麻子的老婆是被火烧死的三个机村女人中的一个。即便如此,这天早晨他还是来把代销店门打开,坐在太阳底下,叹息一声,说:“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

休息一会儿,他又关上门,依然叹息一声,说:“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

然后,他背着手,驼着背走到摆着五具尸体的帐篷里,还没有走到他老婆的尸体跟前,他的清鼻涕就流出来了。他走到自己女人的跟前,说:“看嘛,刚刚赶上好时候,你就走了。”

有人问他好时候是什么意思,他说:“想吃什么有什么,而且不用掏一分钱,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了嘛。可是,我的女人命苦,只差一脚,没有迈过好日子的门槛。”

然后,他的泪水就流下来了。他的泪流很细,流到每个麻子窝里都停留一下,好半天,也没有流到下巴底下。

杨麻子因为这句话被人警告了。

杨麻子一哭起来,就像是跑在下山路上,老是收不住脚。所以,警告他的人才向索波发出了不满的责问:“你们村的人怎么这么反动?”

索波把杨麻子拉到一边:“不要再哭了,要不是看在牺牲的婶子面子上,你都当反革命给抓起来了!”

杨麻子的泪水立即就止住了。

因为抓人的事即使不是经常发生,也的的确确是发生过的。大火没有起来的时候,巫师多吉被抓走了。昨天晚上,大队长格桑旺堆跟江村贡布喇嘛也被抓走了。正在说话的当口,又有吉普车拉着警报呼啸而至,直冲指挥部的帐篷,把指挥部领导和一直被看在那里的汪工程师抓走了。本来,不管是有人死去,还是有人被抓起来,都是最能让人兴奋的事情,但现在,人们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人们无声地聚集起来,看着两辆吉普车呜呜哇哇地开过来,停下,车后的尘土散尽后,几个臂戴红袖章,腰别小手枪的人面无表情从车里钻出来,站在帐篷门口,指挥部领导和汪工程师被专案组的人带出来,塞进吉普车里。警报器又呜呜哇哇地响起来,屁股后又吹起一片尘土,风一般走开了。

人群还没有散开,指挥部帐篷的门帘掀起来,使大家都看到了神秘的内部,电报机闪着红灯嘀嘀作响,同时吐出一张长长的纸条。几个人围着那长纸条叽咕一阵,描画一阵,一张文告就出来了。

这张文告宣布,暗藏在工人阶级队伍中,贫下中农队伍中,革命干部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暴露了。这些跳梁小丑,自绝于人民,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同时,文告宣布灭火抗灾指挥部的权力全部移交给当初清查火灾起因的专案小组。专案小组那三个在机村传说拥有隐身术的灰色人,这时穿上了没有帽徽领章的新军装,崭新的面料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机村至今有人叹息,说,奇怪,他们的法术一下就消失了。专案组来了一个年轻的新领导。新领导走到大家跟前,脱下军帽,一头干净顺滑的黑发一泻而下,人们才发现,这人不但年轻,还是个女领导。她决定,专案组扩大,老魏,甚至索波都扩大到这个新班子里去了。

新领导看都不看正在慢慢离机村远去、正在深入原始森林的大火一眼。她只是督促人们一张张抄写这篇文告,贴满了机村所有可以张贴东西的地方。她还走进广播站,亲自宣读这份文告。她亲自念了三遍,才让专门的播音员来播报。索波的名字在这份文告正文的最后。当今机村还有好几个人,能够惟妙惟肖地模仿高音喇叭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在树林中,在山岩上,在河谷里激起的不同回响。

“索一波一波一波波波——”

“索一波一波一波波波——”

“索一波一波一波波波——”

过火后的树林回声喑哑,山崖的回声响亮,河谷的回声深远悠长。

有史以来,机村好像都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即便有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名字也一定没有被奇妙的机器,被山,被水,被树木这么歌唱一般念叨过。

所有的人都以为,索波会被这个自命伟大的时代造就成机村历史上一个空前伟大的人物。又是很多年后,当索波老了,当年那帮小孩正当壮年,还能吹口哨一般嘬起嘴唇,惟妙惟肖地模仿出四野对高音喇叭里念出的那个名字的回声。索波也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了。

夜幕降临后,专案组的新成员们反倒忙碌起来,四散开去完成各自的调查工作。调查方向有两个:一、大火起因,必是有反革命分子破坏,要把罪魁祸首挖出来;二、救火期间,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反革命活动,必须深挖细查,务必要把一切新老反革命分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切部署完毕,女领导由索波和老魏陪着去充作灵堂的帐篷里看望烈士家属。本来,那些人只是无声地沉默。领导一露面,两个工人的家属就痛哭出声了。但机村的人依然只是沉默着。杨麻子算是见过世面,他拉着新领导的手说:“她也值得了,机村人世世代代都没有见过这么闹热的场面,她见到了,值得了,值得了。”

新领导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接下来,是艰苦谈判。工人家属提出的问题都跟钱相关。在机村人这边,这个问题轻轻巧巧地就过去了。但困难却还是出来了。就是三具遗体的处理问题。领导的意思是,举行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然后,几具尸体一起土葬。这在机村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葬法。依旧俗,这种不得善终的横死之人也不能天葬,而要火葬,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一个汉族人会把这样的场景看得十分野蛮残忍,更不可能把这个过程放在一个郑重其事的公共仪式上去完成。但在一个藏族人看来,死亡不过是灵魂离开了肉身。对于远去的灵魂来说,这个肉身最好彻底消失。所以,他们同样不能理解汉族人为什么还要把一具躯壳封闭在厚厚的木头棺材里,再深埋地下,慢慢腐烂,变成蛆虫,变成烂泥,在冰冷与黑暗中,背弃了天光。

正常死亡的藏族天葬是把肉体奉献给高飞的鹰鹫,但这些暴死的人躯壳,只能让火来化解,让风雨来扬弃了。

谈判艰难地进行着。

领导不能在停着尸体的灵堂久留,索波只好在两个帐篷间来回传话。

直到夜深人静,新领导红润光洁的脸变得憔悴而苍白。谈判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导入到藏汉两族对肉身最后去处的不同理解。

死人家属那边传过话来说:“灵魂知道曾经寄居的肉身埋到地下,见不到天光,还喂给了蛆虫,会一路哭泣!”

女领导在灯下梳理长发,说:“告诉这些人,没有灵魂,反封建迷信这么多年,他们还相信这个。”

杨麻子总是像影子一样跟在索波后面,这时,他小声说:“报告领导,平时,大家都说,这一世的灵魂交给了共产党,现在,灵魂要去下一世了,最后就只好相信一下了。”

索波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谁让你打胡乱说了。”

领导梳理好头发,整个人都焕发出新的光彩,转过身来时,把好多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她举起手,微微一笑,说:“慢——,这位老乡的意思是说,这些灵魂是要去党管不着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当然是暗伏杀机的,连索波都松了一口气,埋在土里,就埋在土里吧,他并不确切知道人到底是有灵魂还是没有灵魂,而且,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种争执早点停止,他就可以不在两个帐篷之间来回奔波传话了。

好个杨麻子,他躬下身子,说:“这灵魂也不是都变人,他们命贱,也许变猪变狗,往生到哪里,就真是说不清楚了。”

领导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你,谁叫你进来的,嗯,谁允许你进来的?”

杨麻子就给赶了出去。

老魏上去附耳对领导说:“请领导当机立断,不然,绕来绕去,就绕到他们的话里去了!”

女领导便挥手让大家下去,只留老魏在帐篷里:“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老魏便一二三四五六七要言不烦地讲了。

领导听后,沉吟一阵,眼睛生光,提笔在本子上刷刷写了。然后把专案组成员,以及死者家属都召集起来,宣布了最后决定,一、执行党的少数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遗体可以火化,但是;二、同时也要反对封建迷信,移风易俗,火化也要用先进方式,遗体拉到县城火葬场火化;三、骨灰盒运回来,跟两个牺牲的工人同志一起土葬;四、把格桑旺堆,江村贡布喇嘛,走资派总指挥和汪工程师拉回来,在追悼会后,在救火前线现场召开批斗大会;五、那个麻子,虽然是烈士家属,骨子里颇为反动,听说是解放前夕才潜入藏区的汉人,却扮演成当地土著为民请命,用心恶毒,来历神秘,要控制,要查,弄不好是潜藏的国民党特务;六、那个幸存的女民兵,要树为红色标兵。

女领导锋利的目光扫视一眼下面,说:“这是最后的决定。不同意者,可视为存心与人民为敌!”

杨麻子当即双腿发软,汗如雨下。

索波当即就把生产队仓库与代销店的钥匙从他腰上扯了下来。

有人拿出毛主席的小红书,念了一段,最后一句是:“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这句话,也让愚昧的机村人给曲解了。他们说:“毛主席也说人要变成灰尘嘛,不烧把火,肉身怎么变成灰尘呢?”但那也是之后好久的事了。当时,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默默地退出去了。漂亮女人严厉起来的时候,自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那些本来就威力强大的词语从她漂亮的嘴里,用好听的声音吐出来,更加充满了力量。

死者家属们退出帐篷外,马上凄凄楚楚地哭起来。

这回,三个机村死者的亲人也加入进去了。哭声起来的时候,风也慢慢起来了。哭泣者渐渐远去,风把他们的哭声拉长了,袅袅娜娜仿佛无字的歌唱。

风稍大一点,哭声就消失了。

风再大一点,帐篷就被鼓起来,风换气的时候,帐篷又瘪下去,这一起一落之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仿佛一个巨兽正费力地吞咽吐纳。这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帐篷里的这些人,都是这只巨兽的口里,他们所以安然无事,只是这个巨兽现在还不想吞咽,或者说只是这只巨兽一时间忘记了吞咽而已。人人心里都有些惶恐不安,但人人都在强自镇定。帐篷顶上晃来晃去的电灯更增加了这莫名的不安。

那三个隐身人回来了。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帐篷,整个身子隐在暗影中,几条影子迅速爬到大家身上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冷冰冰的东西,从背脊中央直窜到脚底。

好在三个人迅速脱去了隐身衣,把身子的轮廓,兴奋闪烁的眼睛显现出来,大家都有些尴尬地笑了。其实,机村人传说中的隐身衣不过是带帽子的雨衣。雨衣面子是细密的帆布,里子刷上了一层暗黑的防水材料。几个人只是把这雨衣反穿,立即就与夜色浑然一体了。这跟索波带领民兵抓盗羊贼时,反穿了皮袍,把自己装成一只羊的手法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这些年不断有从未见过的新东西出来,让人有些应接不暇而已。

他们把一个包裹放在了摇晃不定的灯光下,说:“我们终于把那个逃犯缉拿归案了。”

说完,他们都退到了一边。

“逃犯?带进来!”

“已经进来了,就在这个包裹里面。”

好像有一阵寒气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女领导毕竟太年轻了,她的声音都有些哆嗦,说:“一个人?在包裹里面?”

“是,这就是那个逃犯。”包裹打开了,露出了一块灰白色的浅碗一样的东西。这是大火过后,巫师多吉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点物质。

“这是他没有烧光的头盖骨。”

“他被火烧死了?”

“不,有人把他当一个了不得的人火葬了!”

“谁?”

“就是已经被我们抓起来的两个人,一个喇嘛,一个是机村的大队长。这两个人反动透顶,还放出话来,说是让整片森林毁灭,来为这个反革命分子举行最大的火葬!”

这个说法对索波来说也是闻所未闻,但江村贡布喇嘛确实传了这样的话,听到这话的两个机村民兵,立即就报告了。三个隐身人也是两个民兵带到那个隐秘火葬地去的。大火早在一天多以前就已经从那里掠过了。森林和江村贡布喇嘛精心布置的火葬的巨大柴堆,都变成了一片正在渐渐冷却的灰烬。他们找到那里的时候,一股股的小旋风正把那些尘土卷起来,想往别处挥洒。

以往一个人被烈火化成了灰烬,风一到来,把这些尘埃四处播撒,在树丛,在草上,在花间。片刻之间,就只有涧鸣与鸟唱了。可是,现在满眼都是劫后的余灰,漆黑的流水上覆满了焦炭。风能做的,只是把这里的尘埃和那里的尘埃混合起来。把树,把草,把人劫后的余烬搅和在一起罢了。大树的所有枝叶都烧光了,只剩下高大焦黑的树干,散发着呛人的焦煳味,有些太老的树,中心早已腐烂,于是,还有火钻进了树的里面,慢慢燃烧,这种燃烧看不到火焰,也听不到声音,只是不断吐出浓浓的黑烟。当火焰终于从大树的某一处猛然一下喷射而出时,这棵不得善终的老树也就轰然倒下了。而更多青年的壮年的树却只面目焦黑地站立在那里,默然不语。它们内部的木质还坚实紧密,惟其如此,那种静穆中有一种特别悲伤的味道。

多吉剩下的那块骨头,就躺在这些树下,半掩在灰烬中,余温尚存。

当这块骨头暴露在指挥部灯光下时,已经彻底冷却了。起先大家或多或少的有些害怕,但过了一阵,看它在那里,的的确确也就是一块了无生气的骨头罢了。大家都渐渐靠近了,要看个仔细。女领导拿起地图前闪闪发光的金属小棍,拨弄一下那块碗状的头骨,仰放着的头骨就轻轻摇晃起来,骨头与桌面磨擦处,还发出了轻轻的碌碌声。大家都不约而同退后一步,又迅即用笑声掩饰住了尴尬。金属棍越来越频繁地拨弄,骨头就摇晃得更厉害了,同时,那碌碌声也大了起来。

这回,大家是由衷地笑了。

这印证了一个真理,一个人死去也就死去了。不存在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这个时代,是一个人人似乎都可能掌握真理的时代。所以,通过一件事情印证一个真理,是一件非常庄严神圣的事情。如果人死去真有灵魂在,多吉知道自己未被烧尽的骨头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给人这样的启示,想必也会感到有些许的得意吧。

但多吉好像不愿意这样,当大家沉湎于印证了真理的喜悦之中时,骨头在摇晃的同时,慢慢挪动,最后,便从桌子上跌落下去了。和地面相触的时候,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一个重物击打在柔软的人体上发出的声音一样。

骨头自己把自己粉碎了。

骨头每一个碎块都比人们想像的要小很多,每一个有棱有角的碎块都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灰色的,不是要放出来,而是想收进去的奇异光芒。

每个人都暗抽着冷气,但又不敢明显地表现出来,发现真理的喜悦与自豪顷刻间就无影无踪了。索波与两个立功的民兵更是吓得退后了好几步。还是老魏蹲下身来,口里低低地念念有词,把那些碎块都归拢来,重新包裹起来,说:“拿走,拿得远远的,扔掉!”

两个民兵问扔到哪里?从来都不叹息的索波这回却叹息了一声,说:“风吹不走,就扔到河里去吧。”

两个民兵在前,三个隐身人在后,迅速消失了。大家走出帐篷,看着黎明的铅灰色的沉重光芒正慢慢照亮大地。风又起来了。头顶的天空中突然滚过了隆隆的雷声。

天幕还低低地压在头顶,不知是阴云还是大火引起的烟雾。风吹过,雷滚过,那低沉的天幕依然一动不动。只有间或,上面闪过一阵红光,那是正在烧向远处的大火,被风鼓动腾身而起时发出的光焰。

眼下已是四月了,雷声响过之后,春雨下来,春天才算真正到来了。

春天已经迟来许久,春天实在是该到来了。

大家仰起脸来,张望,同时倾听,雷声却消失了。只有风一阵松一阵紧,煽动起来的火焰的光辉,一阵阵把低沉的云脚照亮,像是闪电一样,只不过,是一种很慢很慢的闪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