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天涯心中又是一寒,他只觉君自傲已化作另一个人,一个任谁都无法接近、任谁都会因之丧胆的人。刹那间,他对君自傲生出一丝莫名的感觉,令他忍不住张口道:"此处离天宁甚远,你不识路径,怕是走不回去。再者鬼界高手众多,以你一人之力,怕难以得手。我左右无事,便随你一道玩玩,也省得你将命白白送给不相干的。"
君自傲未料到这"生人勿近"的天涯竟会有相助之意,讶异下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就又欠天兄一份人情了。"天涯语气一转,冷然道:"莫要会错了意,我可绝不会帮你对付任何人。"君自傲仰天一笑,声音中透出几许悲凉,道:"在下也绝不再做那处处需人帮护之人!"
天涯半晌无语,许久后,方缓声道:"如今你有何打算?"君自傲略一思索,道:"司刑君与老鬼必不能就此甘休,定会四处搜寻你我,咱们就潜于暗处,伺机逐个击破便是。"天涯道:"司刑君似与老鬼反目,而他被我打伤,左手已废,必会隐踪疗伤,一时间怕是难觅其踪。且鬼界势力定然不小,只怕你找不到什么暗处可藏。"
君自傲目视星空,冷冷一笑道:"天兄放心,到时我便站在老鬼和司刑君面前,只怕他们也没本事认出我来!"
天涯心中不解,面上却不露声色,微一点头,道:"如此甚好。"言罢转身向黑暗中一片密林走去,边走边道:"我要休息了。君公子也请早些歇息吧。"
君自傲全无困意,便盘膝坐于地上。他见火苗闪动,四周一片通红,不由心下烦躁,运气一掌击向火堆,可火光舞动如常,丝毫未受影响。君自傲见状再发一掌,却仍空自挥击,未能发出一丝真气。
惊诧中,君自傲忽隐约有所感悟,他不刻意运力,自然而然地发出一掌,一道真气立时澎湃而出,气劲到处,火焰立熄,四周瞬间化作一片黑暗。
随着这一掌,他心中早已萌发却一直未曾细思过的那个念头渐渐明朗开来。他运起内力,施展了一套轻功,只觉越练越气闷,越练周身真气越不顺畅。他停下来调息片刻,不运内力,不依套路,只按自己心中所想左冲右突,上下纵跃,只觉周遭景物随自己进退起伏而飞速变换,心中明白自是自己移动迅疾之故,不由大为惊诧。
他倏然停住,凝目望向数丈外一株巨树,只见枝叶掩映下,树枝上有无数鸟雀正自安眠,不由心中一动,倏然奔至树下,向那树干猛击一掌。那树立时一颤,抖落无数叶片,群鸟惊醒,纷纷震翅而起。君自傲向上一纵,射向空中,轻喝一声,双臂倏展,真气弥漫而出,形成一张硕大的气网,将群鸟阻住。他飘然落下,将真气一收,群鸟便被拉回地上,在真气笼罩中鸣叫不止。
君自傲将真气散开,群鸟争先恐后地逃逸而去。他微微一笑,随即盘膝而坐,细察体内真气之变化,不多时便渐渐感觉到自己体内竟存有一强一弱两股真气。强的那股阴寒邪异,却与他浑然一体,深世藏于全身骨肉脏腑、经络穴道之中;弱的那股温暖柔和,却与他格格不入,便似是肠中之虫一般,虽在自家体内,却与自家全无干系。
然而偏偏这浑然一体之气自行流动,不易控制,反是这格格不入之气却可依师父所传运气之法驱使,实是怪异。君自傲初时不解,旋即恍然,暗道:"当年我未曾习武之时,身上便有一身噬人之气,师父说阴气我太盛,指的便应是此气。后来师父传我阴无拳,旨在抑阴培阴,想来这股温暖之气便是我多年来练出的阳气,故而能以运气之法驱使。师父所传运气之法本就是御阳抑阴之法,故此无法催动这股阴气。"想到此处,又运气循环,只觉这阳气运行之时,阴气便被压制在体内无法运行,再运气击出数掌,只觉一运力出击,体内阳气便分出九成去抑制阴气,似是怕阴气因主人有伤人之意而奔涌而出一般,不由暗道:"难怪每逢与人交手之时这真气便发挥不出,却原来九成真气都用在抑制阴气之上,又怎会再有攻敌之余力?先前我只道是自己没有习武的天分,却未想到这运气之法本就在压制我原本功力,所以刘星与柴大哥一习此法便能功力日进,我却是越练越笨。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为何到现在才想通?是了,小时候我不懂如何运用阴气,后来随师父学阴无拳和其它功夫,又将阴气压了下去,若不是因为雨澜……娘死的时候,我也曾一时阴气大盛,那时师父将它重又压服,没想到……"想到此处,他猛然想想师父当年的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道:"师父说我的阴气若不加抑制,便会变成一个吃人魔头,如今我如此放纵阴气,只怕……"略一沉吟,终一咬牙,道:"魔头又如何?总好过当个眼见亲朋丧命却无能为力的庸才!"
再一思索,却又觉不妥,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变得六亲不认,全无人性,不由更加烦恼,沉吟半晌,忽想道:"我既已悟出单独运行阴气之法,何不阴阳双修?别人是求阴阳合一,我便求其各行其事,互不相犯,若有朝一日阴气过盛,再以师父所传运气之法使阳气抑住阴气便可。"主意打定,一阵欣喜,可一想到言雨澜等人的惨死,却又是一阵悲愤,更坚定决心,绝不再做那软弱之人。
想通此节,君自傲便再不依法运气,却暗思起运行阴气之法来。不觉间红日跃升天际,林中百鸟齐唱,百草竞香。君自傲一跃而起,仰头向天,真向那红日望去。
日光渐强,刺得他双眼微痛,他轻笑一声,双眼渐渐全化成黑色,那日光便再不能伤他分毫。此刻他已练成运行阴气之法,虽还未达得心应手之境,但与从前相比,却已有天壤之别。此时他将气运于双眼望向天空,只觉日大如盘,由红变黄,进而化作一团白芒。他闭目敛气,忽觉四周怪笑声不绝于耳,睁眼四望,却未见半条人影,侧耳再听,也无甚笑声,不由微感愕然。
脚步声响,天涯缓步走来。君自傲一笑道:"天兄醒了?"
天涯站定颔首道:"君公子起得倒早。今日有何打算?"
32.鬼卒
君自傲道:"我曾学过易容改扮之术,可用禽兽之皮做成面具。我看这山中禽鸟甚多,且先去捕上一二只。"天涯闻言大奇,暗道:"武林中精于易容者虽不在少数,却不过是在原有面目上加些皱纹胡须,能以兽皮制成面具用以易容者,只在传说中听过。他当真有此奇技么?"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道:"如此君公子再顺便捉几只山鸡裹腹好了。"
君自傲独自转了转,才发现此处原是一座大山,他跃上一株巨树枝头,极目四望,只见群山连绵不绝,只南方一处平原上铺着一片屋宇楼阁,显是座极大的城池,想来定是天宁府。
他将气运于双耳,闭目细听,只闻山中禽鸟走兽鸣声不息,不由心中暗喜,跃下枝来,四下搜寻,不多时便捉了两只山鸡。
正当他准备原处与天涯会合之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樵夫顺小道漫步而来,向他笑笑,高声道:"这位公子为何捉这些山鸡?"
君自傲道:"这位大叔又为何伐下这些枝桠?"那樵夫一阵大笑,走到近前,道:"在下只是为养家糊口,公子却是另有用处。"
君自傲心中一动,觉此人定非山中樵客如此简单,暗自防备,道:"那大叔说我有何用处呢?"樵夫凝视君自傲双目,手捋须髯道:"公子定是要施展手段,将这些血肉皮囊化成人皮面具,不知在下说得对否?"
君自傲心头一震,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樵夫深施一礼,神色恭敬,道:"公子切莫误会,在下此来,只为助公子一臂之力,绝无恶意。"君自傲心中大讶,道:"你与我相识么?"那樵夫道:"公子可记得令堂仙逝那晚的引魂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