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谈之二 天涯无归路 第一节
春寒料峭,夜风依旧刺骨,来去匆匆的人们都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里。但是,在河边对峙的两个妖怪却感觉不到这种寒冷,也不在乎这些。
“你吃了我的儿子,我等待这个报仇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以人类的形态站在那里的妖怪恶狠狠地说。
“明明是火儿吃的。”妖怪对面站着一个白色的九尾狐幼兽,正用讥讽的口气回答他的话,“可是你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好拿我出气。”
“谁不知道你一向狐假虎威,我儿子就是被你骗去给必方吃的!”这个痛失爱子的妖怪愤怒地吼起来。
“咯咯咯咯。”九尾狐笑了起来,“谁叫你那个笨儿子不自量力地想要吃我,我就用他来请朋友吃顿丰盛的午餐了。”
“今天你的护身符可不在身边。”那个妖怪握紧了拳头,“我要用你祭我那可怜的儿子!”说着一抖身子,现出了原形——原来是一头狰狞的野猪。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九尾狐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九尾狐一族声名显赫,小九尾狐知道对方很顾忌自己,所以自己越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对方就越对自己心存畏惧,不敢轻易对自己出手。而这正是小九尾狐想要的效果,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妖怪的对手。
九尾狐一族确实法力高强,但是他一来还是个孩子,二来他自幼孤身漂泊,没有长辈在旁指点帮助,他所有的修炼都来自于对年幼时母亲教导的死记硬背和后来艰苦环境的考验,这导致了他习惯用小聪明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所以对他最不利的状况就是这种面对面、一对一的战斗。
“火儿怎么还不来?”小九尾狐焦急地计算着时间,当他在放学的路上发现被这个妖怪跟踪时,便放出一个鬼使去求援,求援的对象当然是他的好朋友火儿。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火儿却还没有出现。
小九尾狐暗中叹了口气。让鬼使去叫火儿可能出现的变数确实太多了,也许他正在吃东西,顺便把自己派去的鬼使抓过去也吃掉了;也许鬼使在他睡觉时到达,因为吵醒了他,结果什么也没来得及传达便被烧成了灰烬;也许他正忙着玩游戏,这个打扰他的东西自然会被一翅膀拍扁,从窗户中丢出去……总之这样的可能性太多了,小九尾狐又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靠自己啊。
野猪伏下身子,准备发动攻击。
小九尾狐念念有词,准备好了防御的咒语。
一阵急风卷过,使河堤上的人类个个掩面,竖起衣领疾行。
野猪迎风站着,被疾风卷起的尘土和枯草叶迷了一下眼,他以为小九尾狐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扑过来,但是对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放低了重心,全心全意地防守。
小九尾狐的这种谨慎开始时给了野猪压力,使他因为无法找出九尾狐的破绽而担心甚至怯场,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野猪开始对对方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果这个九尾狐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么他就不应该表现得这样谨慎。野猪开始认真考虑:眼前这只九尾狐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在虚张声势?
“要试试看才知道!”野猪下了决心。
从对手的神情、姿态上,九尾狐知道他要开始进攻了。“只能和他拼了!”现在他对火儿的及时赶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野猪一上来就发动了一连串的猛攻,九尾狐连蹦带跳,总算全部躲了过去,跃到离野猪稍远的地方喘着气。野猪也没有立刻发动了下一轮进攻,他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对手:“徒有其表的小子,你除了那根舌头再没什么本事了吧!”
“你来试试看啊!”九尾狐咻咻的低叫着,他当然不会让自己露怯。
野猪被他的态度震慑了一下,但马上就做出了明智的判断,恶狠狠地向九尾狐扑了过去。
两只妖怪厮打在了一起。
野猪无论是武力还是法术都比九尾狐高出一筹,九尾狐则凭借敏捷的身手和神速的反应与对方周旋,不管怎么说,九尾狐是处于下风的,在力量与力量的碰撞中,他那聪明的头脑能给他的帮助越来越小。
野猪的一道法术射中了九尾狐的右腿,同时九尾狐的攻击也划破了对手的面颊。血流进了野猪的眼睛,遮挡了他的视线,九尾狐腿上的伤口也影响了他的动作。只是视线模糊对于横冲直撞的野猪没有多大影响,行动不便却是以灵活自保的九尾狐的致命伤。两个妖怪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野猪加快了进攻速度,而九尾狐则开始四处乱瞟,寻找脱身的机会。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野猪看穿了对手的打算,用阴狠的声音说,“我要用你的皮毛和血肉来祭奠我的儿子。”
“那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九尾狐一点儿也不示弱。
又一次近身肉搏后,九尾狐的腹部多了一条长长的血口,而他只能从对方身下扯下一些毛。
“受死吧!”野猪咆哮着,一下把九尾狐撞飞出去。
九尾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勉强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一条后腿完全不听使唤,另一条后腿正在流血,剧痛一阵阵传来。小九尾狐拼命转动着脑筋,希望找到一个脱身的办法。
对于在绝境中活下去,这个小九尾狐有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经验,他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候害怕和惊慌都救不了自己,要冷静下来……
九尾狐双眼紧盯着一步步逼近的野猪,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汗水却不听话地顺着额头流下来,沾湿了他那华丽的皮毛……
“马上就可以为你报仇了!”野猪在心中向儿子祷告,张口向九尾狐咬去。
“啊!”小九尾狐忽然跳起来,同时还有一个九尾狐从草丛中跳出来向河边蹿出去。
野猪选择了追击急于逃走的那个目标,而没有理睬在自己面前又叫又跳的那个,然而当他转身追上去时,却感到一样东西跳到了他的背上,接着尖利的牙齿陷进了他的皮肉中。
小九尾狐并没有被求生的本能冲昏头脑,他知道自己如果急于逃走的话,野猪一定会追上来——即使他被自己的幻影引向另一个方向,但当他发觉那是个骗局后,依旧有足够的时间追上行动不便的自己。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法——跳到野猪的背上,狠狠地向野猪毫无防范的脖子咬了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野猪的脖子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条血管断了,鲜血不断地喷出来,可他还是将九尾狐甩了出去,摇摇晃晃地向倒在十步开外、正在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的九尾狐走过去。
自己已经竭尽了全部力量,终于还是难逃噩运吗?当对手越来越近时,小九尾狐的恐惧渐渐化为了一股不甘心的愤怒。
他的实力不强是命运造成的,并不是他的错,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青丘之国……妈妈……
当野猪走到他面前时,小九尾狐想的是如果自己不回家吃饭,妈妈会不会生气……
一只手把九尾狐拎着尾巴提了起来,同时一只利爪插进了野猪的咽喉。
“真是自不量力的家伙。”虽然脚下踩着野猪的尸体,这句话却是对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九尾狐说的,“非得选比你强大的对手来战斗吗?差点儿就成了猪食吧!”
小九尾狐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懒洋洋、邪气十足的声音的主人是谁。
“可惜皮毛上满是窟窿了,不然刚好给我的新女友做条围巾。”刘地的手在小九尾狐伤痕累累的身上抚过,一些伤口立刻愈合了,另一些也结了疤。
能够自由动弹之后,小九尾狐的第一个动作却是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指。
“忘恩负义的死狐狸!剥了你的皮做围巾!”
“死狗,谁要你来救了!”
“还咬!”
“乌(我)开(才)故(不)冷(领)一(你)国(的)青(情)了(呢)!”小九尾狐的嘴里咬着对方的手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死狗!”
“死狐狸!”
乒乓乒乓……
“我一接到你的消息马上就冲出来了,连饭都没有吃完!”火儿指着自己嘴上没擦干净的油渍说,不过他的用意很明显不是为迟到而抱歉,因为他的眼角一只在瞟那只野猪的尸体。
“那是我打死的。”刘地提醒它。
“是我!”林睿尖叫起来,“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我要是来晚一步,今晚你就是他的食物了。”刘地踢了踢野猪的尸体。
周影看看地上野猪的尸体,再看看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刘地,不解地说:“真没想到刘地会比火儿还早一步找到你。一见到你的鬼使,他第一个就冲出来。”
林睿用极度不相信的目光看向刘地。
刘地撇撇嘴:“我比火儿更熟悉这个城市。”他间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有些尴尬地又加上一句,“我一直想要一条围巾,不想让它落在别人手中。”
“用你自己的皮去做吧!”林睿扑上去咬他一口。
不过大家都明白,刘地的话总是没真没假的。周影更明白,刘地真的很关心这个小九尾狐。当小九尾狐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城市时,当他面对仇敌时,当他濒临死亡时,刘地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虽然他自己极力用轻佻的方式掩饰着,并且装出事不关已的样子,但是周影知道他态度的变化。
刘地强大的力量和他喜欢掺和事的性格一直在微妙地维持着这个城市中妖与妖之间,甚至妖与人之间的平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该对林睿这样一味地偏袒。周影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一切只是出于同情。
刘地迎着周影的目光眨眨眼,周影把这个表情理解为“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但不是马上”。于是周影便满意了,他只是为刘地是不是在格外关切林睿而产生疑问,至于刘地为什么对林睿特别关心,他一点儿都不想追究。
“回家了!”火儿扛起野猪的尸体嚷嚷着,“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晚饭!”
林睿想跟上他,却脚下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刘地治好了他的外伤,但无法完全恢复他透支的体力。林睿用手拍打了一下地面,嘟起嘴,想招呼火儿回来背他走。
“来吧。”刘地拎起他放在自己肩上,“没弄到狐皮围巾,就用活的皮将就一下吧,今天真冷啊。”林睿在他肩上乱抓乱咬他的头发,用九条尾巴在他脸上拂来拂去,刘地一会儿用手弹他的牙,一会儿又掰他的爪子,他们就这样走了回去。
桌上摆出热气腾腾、瑰儿巧手烹调的“猪”肉,为了不与别人分享,火儿反复强调这是他的猎物。但他的竞争对手却没有出现在饭桌上:林睿回家装按时放学回家的好孩子去了,而刘地也不见了。
“刘地呢?”瑰儿把刘地专用的碗筷拿出来后才发现他不在,纳闷地问,“刚才还看见他在晃来晃去,他怎么可能忘了吃饭?”
“没他更好。”火儿嘴里塞满了东西,“整天来吃白食。”
“可是……”瑰儿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却发现餐桌上还少了一个人,“周影呢,周影呢?”
瑰儿跳了起来,刘地在不在不重要,周影临“吃”而逃却令她嘟起了嘴。
“都走了正好!”火儿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自己独占饭桌!”
咣当!
一口大锅子丢在了他面前,“那你最好把它们全吃光!”瑰儿气呼呼地说,嘟着嘴坐到了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瑰儿觉得不该向无辜的火儿发火,于是过去帮正在狼吞虎咽的他倒了杯水,托着腮自言自语道:“周影会去哪儿了呢?”
刘地坐在楼顶上,双腿垂在栏杆外面,手中点着一支烟,在夜色和烟雾中,他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的。
周影在他身后已经站了一阵子了。
刘地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栏杆。
周影纵深一跳,灵巧地坐上去。
刘地一反饶舌的常态,什么也不说,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每当他丢下手中的烟蒂,取出另一支烟时,周影就帮他把烟点上。他们并肩坐在那里,任由时间流逝着,刘地的思绪不知在什么地方飘荡,而对周影而言,“说话”本就该由刘地来负责。
晨曦出现在遥远的云层外,刘地的身影微微清晰起来,他用手指捏熄手中的烟,把烟蒂丢了下去。
“知道林睿的故乡吗?”
“青丘之国。”
“青丘之国……”刘地轻轻地重复着,“那里不仅是九尾狐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刘地闭上了眼睛,“我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青丘之国物产丰饶,四季如春,不但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衍声息着各种各样的妖怪种族。在那连绵起伏的山丘下,居住着地狼的家族。
在其他种族看来厚实的大地中,这些大地的子民来去自如,他们建立起自己的家园,开通只有他们才能行走的通道(地狼可以穿过土石,在大地中来去本来不需要通道,但是他们更加遵从礼仪,用行走在“通路”上,避开一个个“家庭”的方式表示对族人隐私的尊重),开辟一个个居住的洞穴,长达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光中,这个只属于地狼一族的地下城镇便这样发展着。
几个地狼少年沿着用金属矿物作标识的狭窄通道跑过来,叭哒叭哒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在通道内回响着,打破了整个地狼城镇的寂静。地狼族的孩子们一向是被溺爱着长大的,路遇的成年地狼不但没有责备他们,反而侧身让开道路,含笑看着他们过去。
在这个种族中,也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胡乱奔跑,甚至跑到人家的内室里去——他们在任何家庭中都会受到关爱和招待,这就更加助长了他们这种小小的任性。现在这群少年就纷纷跳出了通道,穿过泥土进入了一个家庭。
屋子里的格局、摆设和人类的家庭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桌椅器皿全是石材或金属所制。宝石等矿物被巧妙地镶在各处,用来反射灯光,使屋里十分明亮。地狼们的眼睛虽然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可他们不喜欢让自己居住的城市一团漆黑。
“庚姨,我们来了!”
“留哥儿在家吗?”
“哇,好香!庚姨做了什么好吃的?”
地狼少年们一进屋就嚷嚷起来。
一名化做人类外形的地狼女子手中托着一个放着点心的托盘从后面出来,笑着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我估摸着你们今天就会来找留哥儿——他去了他外公那里,要下午才能回来。来,大家尝尝庚姨的手艺。”
不等她说,这群少年已经向点心扑过去了,有几个为了多抢一点儿,甚至化出了“狗”的原形,狼吞虎咽着,庚娘含笑着看着儿子的这班朋友。
“留哥儿运气真好,这样他就不用去上素辛老师的课了。”一个少年边吃边说。
“你以为留哥儿是你啊。”另一个少年立刻反驳他,“他才不会怕素辛老师严格呢,他说过他最喜欢上素辛老师的课了。”
“留哥儿是天才啊,我怎么能和他比!”前一个少年理所当然地说,“庚姨你说对不对?”
庚姨温柔地笑着说:“留哥儿才不是什么天才呢,他和你们一样,只不过比较擅长学习法术罢了。干起别的他可就不行了,如果他能像糕儿这么体贴父母,帮忙干点儿家务,我这个做娘的才感到安慰呢。”她抚着那个自称“不能和留哥儿相比”的地狼少年说。
糕儿呵呵地笑了起来。
少年们吃饱喝足,抹着嘴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庚姨,我们走了!”“庚姨,再见!”“告诉留哥儿,回来我们去打猎!”“我们要去上课了,庚姨!”七嘴八舌的宣告和吵吵闹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当声音全部远去之后,庚娘靠在桌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全族的人都承认留哥儿是天才,是地狼族未来的希望,大家宠爱他、尊重他、悉心地教导他,充满期待地远瞩着他的前途。而这一切,恰恰是一个母亲不愿看见的,庚娘不愿自己的儿子头上戴着“天才”这个光环,也不愿看着他被全族的手推着,一步步走向那让她害怕的前途。
每当留哥儿将来要站在家族的最前面去战斗,庚娘的心便揪得紧紧的,她在无数个夜晚不住地祷告,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平凡普通,不再拥有那些出众的才华,也希望时光能够停止,让儿子不再长大,这样自己就不会失去他了,不会让命运夺走自己的宝贝了……
“娘!”一个脑袋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出现在庚娘面前,他总是喜欢这样的小把戏,以这样捉弄父母为乐。然后出现了这个少年的整个身体,他轻轻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母亲面前。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相当于人类十四岁)的地狼少年,他的皮毛有着与众不同的深黑色(一般的地狼皮毛以灰、黄、棕色为主),像披着一件会发亮的宝石大衣,华丽而厚实,他的年龄还不足以学会幻化人性的法术,所以现在只能以黑狗和人性地狼两种样子出现,只是这个少年如此的英俊,即使他这个样子出现在人类面前,人类恐怕也会忽略他的长发、利爪、獠牙、红眼和毛茸茸的耳朵,而为他的俊美和生气勃勃赞叹。他就是被整个地狼族誉为万年一见天才的留哥。
庚娘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已收敛了愁容,笑着去接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问:“外公好吗?你怎么没吃完饭再回来?”
“外婆好罗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娇,“她又在抱怨你不回去看她了,又嚷着要帮我订亲了……娘,你有空也回回娘家吧,免得外婆总把我当唠叨的对象。”
“让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就有这么多抱怨。”庚娘嗔怪道,“亏你外婆那么疼你。”
“可我真怕她罗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娇,“娘,如果你同意外婆帮我订亲的事,我可会离家出走的。”
“你还小,谈这件事太早了。”庚娘开口时倒还站在儿子这边,不过不等留哥露出笑容她就接着说,“不过谁家真有那么好的姑娘,错过了倒也可惜,你外婆她跟你提过她看上谁家的孩子了吗?”
“……”留哥觉得自己的未来只有离家出走一条路了。
“外婆做的糕,外公刻的玩具,大舅给的地鼠皮,二舅给的丹药,二舅母做的衣服……”留哥开始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向外翻。趁着母亲转身的一瞬间,他把一件不会用嘴念出名字的礼物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是一小瓶酒,出自善于酿酒的二舅母之手,是真正的烈酒,留哥喜欢这种饮料,但庚娘坚持在他成年之前(五十岁,相当于人类十六岁)只能喝甜兮兮的米酒,于是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截流”外公一家带给父亲的礼物了。
“对了,娘,我回来的路上遇见执圭和执珂了。”
“哦。”庚娘一下子回过头来,“你遇见他们了?”
“我可主动跟他们打招呼了,虽然他们没理我,可我是很有礼貌的。”留哥强调。
“他们是你的堂兄,你应该对他们有礼貌,怎么可以挑剔他们的不是呢。”庚娘说。
留哥嘟起了嘴:“可是我们家和他们家从来也没有什么往来,再有礼貌人家也不领情。”
“他们不领情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可以失了礼数,知道吗?还有,我知道学堂里的孩子常常会欺负他们,你没有掺和过吧?”
“当然没有!”留哥叫起来,“要不是我处处护着他们,他们会被欺负得更惨!完了……”他捂住嘴,眨着眼睛看着母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把学堂里的纠纷泄露给长辈了。
“我跟你爹也年轻过,你以为我们没有做过这些事啊。”庚娘边端点心给儿子边说。
“真的?”留哥立刻瞪大了眼,“娘和爹也欺负过同学吗?欺负谁?怎么欺负的?”
庚娘瞪他一眼,“别把那种事当作什么了不起的炫耀。执圭和执珂怎么说也是你的血亲,不准你欺负他们,知道了吗?在学堂里多照顾着他们点儿。”
“是……”留哥恭恭敬敬地应答,他抬头看着沙漏,叫了起来,“坏了,迟到了素辛老师会剥了我的皮的!娘,我走了!”他一手抓一块点心,穿墙而过,向学堂方向狂奔而去。
“我叫你爹帮你请过假了……”不等庚娘的话说完,留哥早跑得没影了。庚娘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再次陷入了沉思……
“糕儿。”
“来了,先生。”
“执圭。”
“来了,先生。”
“予。”
“是,先生。
一名中年地狼男子背着手,半闭着眼睛在一群少年面前踱着步点名。他念得不急不缓,学生们却个个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位叫素辛的地狼是家族中的老师,他已经教了几百年书,这些孩子们的父亲很多也是他的学生。这位先生性情严厉,训斥起人来毫不留情,是这些被娇宠惯了的孩子们少数几个惧怕的成年地狼之一。
叭哒一声,有个学生没有握住手中的笔砚,把它们掉在了地上。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这个声音引来了素辛的怒视。他睁开眼,向这个学生走过去,说:“连文房四宝都握不住,能成什么大器!”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严厉得让那个少年发抖。
“拾起来!”
少年蹲下去捡那些文具,手臂却不住瑟瑟抖动。
素辛一直盯着他,准备在他站起来之后再训斥几句。
“到!”一个声音传进来,接着一条身影从屋子上面跳了下来,站在素辛身边大声说,“留哥来了!留哥没迟到!”
“留哥……”素辛转过头看着这个打破寂静的学生,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怎么回来了?”
留哥手扶膝盖吐口气,笑着仰起脸说:“我怎么能耽误了先生的课啊!上次您教的法术,我还想展示给您看呢!”
“你这孩子真是。”素辛严肃的神情被关爱取代了,“用功是好事,但也别耽误了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孝敬老人也是你要学的东西。”
“是,先生。”留哥大声应答。
留哥的出现让课堂的气愤松弛了下来。当素辛转过身向着另一边的学生讲述时,留哥拼命做着手势引几个朋友的注意,然后从口袋中微微露出那个酒瓶给他们看。
朋友们的眼睛立刻全睁大了,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
留哥指指门口,再做一个“喝”的动作。
朋友全力点着头表示了解。
“咳!”素辛回过头来,咳了一声,他虽然没有看见那些小动作,但是那几个少年脸上来不及散去的信息却告诉他,这些学生在捣鬼,“予,你来说说,兑位的变化共有几种。”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
“先生。”留哥却抢着举起了手,“让我先演示一下您上次教的法术行吗?我都快等不及了。”
“什么?”素辛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那个法术你已经学会了?”
“是!”留哥用力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老师,他开口不仅是为了帮朋友解围,也是真的急于在老师面前演练一下学会的法术,好得到一些指点。
“这个法术,我至少练了三个月……”素辛喃喃自语地看着这个只练了七八天的少年,“这个孩子真的是天才啊,我族有幸,我族有幸啊!”
“你就来施展一下,让我看看吧。”
“是!”留哥答应一声,走到屋子中间,摊开双手,念动咒文,一团光影旋转着在他的手心生成……
“干杯!”
在留哥的带领下,几个少年一放学就躲到了远离长辈的地方,举杯大口喝起了烈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他们的杯子一空,留哥马上就会为他们斟上,他手中的小瓶子看起来不起眼,其实里面装的酒一大坛都不止。
少年们边喝酒边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留哥身上。
“为了留哥干杯!”少年们又举起了杯。
“怎么又为了我干?”
“因为你弄来了酒啊。”
“这个理由刚才干过了。”
“那就因为你是天才好了。”糕儿理所当然地说,在他看来这是件很值得干杯的事。
“我们家族的光荣!”一个和留哥有远房亲戚关系的少年说。
“你会成为最了不起的地狼!”
“连老师都知道你厉害。”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留哥不仅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也是他们引以为豪的朋友。
他们越说,留哥的嘴就嘟得越高,最后他终于把杯子放下,宣布说:“我生气了!你们在孤立我!你们不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向他保证大家都把他当做好朋友,而且以他为荣。
“那你们为什么和先生他们一样整天天才长天才短的?”
“你本来就是天才啊。”
“连先生以前都要练三个月的法术,你只用七八天就学会了,还不是天才?”
“你学东西比谁都快。”
“……”
少年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要让留哥相信自己确实是天才。
“我是因为喜欢法术才努力去学,又不是为了让大家叫我天才,而且我这么用功,你们一句天才就全概括了,这对我不是很不公平吗!我自己的努力不就成了天才的陪衬了吗?”留哥这么说着,抓起那个酒瓶,“我自己喝酒,不理你们了。”
“哇……”少年们叫着拉住他,“你把酒瓶留下再走嘛。”
“只想着酒瓶不管我,果然不把我当朋友。”留哥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挥着,“绝交吧,绝交吧,你们这些家伙。”
“行了!”一个少年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快点喝吧,回去太晚被发现了,麻烦就大了。”
留哥捂着脸的手被拽下来,露出一张正在窃笑的脸。
“不准再叫天才啊!”留哥指着大家,又开始为大家倒酒。
“好,从现在起大伙儿叫他白痴。”糕儿的宣布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留哥冲过去咬他,一群少年打闹着,又开始了他们的宴会。
两条身影从另一边的通道出现,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遇到留哥他们,一时愣住了,但接着便转身想要离开。
“执圭、执珂。”留哥站起来叫道。
对他而言,让他们走开当然比较好,也不会打扰了大家的宴会,可是留哥想起了母亲的话,于是笑着邀请道:“你们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喝一杯?”
执圭和执珂静静地看着留哥,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想走开。在他们的眼神中,留哥又一次看到了冷淡之外的东西——憎恶?他皱皱眉,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对堂兄。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可身边的朋友们马上就证明了他没看错,因为他们已经仗着酒劲站起来向执圭和执珂发难:“喂,你们是什么意思!留哥儿好好地和你们说话,你们摆那副嘴脸给谁看!”
“别,别,他们是我堂兄,闹起来我会被爹娘骂的。”留哥忙拦住大家,他可不想因为这两个人回去挨骂。他拦住大家时,执圭和执珂转身就走。
“太讨厌了!给脸不要脸!”大家纷纷这样职责这两兄弟。
留哥不说话,他也不喜欢这两个阴阳怪气的堂兄弟,所有的礼貌和谦让都是为了母亲平日的殷殷嘱托而已。所以当糕儿说“早知道他们这么无礼,上次我们应该多打他们几拳才对”的时候,留哥只是扭过头问:“上次他们缠着绷带来上学,是你们干的吗?”
“我,还有他们几个。”
“谁叫他们总是那副样子,看了就有气。”
这些少年一点儿都不为那件事有所愧疚。
留哥摇摇头,他自己也认为那两兄弟欠揍,可是母亲的嘱咐在关键时刻仍然有效。
“总之以为别再为难他们了,我娘知道他们受了欺负总是很伤心——怎么说他们也是我大伯的儿子啊。”
“可你就看得下去他们那副样子?什么玩意儿嘛,竟然还敢整天算计着要超过你!”糕儿对此忿忿不平。
“超过我?”留哥有种想笑的感觉。
“你没看见他们夹着法术书吗?他们常常找没人的地方联系,一心一意要超过你!”
“这么说起来,他们在学堂里的成绩一直都不错呢。”留哥思索着说,在此之前他还真的没留意过这些事。
“他们把你当做目标!”予气呼呼地说,他就是气不过这一点——竟然敢把留哥当对手,还总是偷偷练习,太让大家看不过眼了。
留哥撇撇嘴,他虽然不以天才自诩,可是也不认为有谁可以赢过自己。
“所以啊,留哥儿,下次上课你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最优秀的。”沉珠撺掇留哥说,其他的少年全跟着起哄:“就是,就是。留哥儿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留哥在沉珠头上狠狠拍了一掌:“瞎出主意!想让我爹剥了我的皮啊!”
“说起来,静石叔和庚姨很护着那对兄弟呢……”沉珠失望地坐下来,“听说静石叔有空还亲自教他们功夫,连留哥儿都没有得到静石叔的单独指点呢。”
“爹说我现在还小,应该专心学法术,免得贪多嚼不烂,过几年我长大些他就会教我的,而且他们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儿差什么?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们的父亲死得早,我爹娘理应照顾他们的。”其他留哥内心深处对于身为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亲不肯私下单独指导自己很不乐意,但是对着伙伴们还是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来说。
“你年纪小?可你比他们厉害得多呢!教他们不教你,静石叔太偏心了。”糕儿说出了留哥的心里话。
“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心里还不定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准到头来养虎为患!”予恶声恶气地说,众少年们一致赞同。
留哥看着他们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们学了一身本事,再被他们咬上一口该有多冤枉。我爹常说,这两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群,保不准和他们的爹是一路货色。族长和静石叔对他们太宽容了。”一个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脚。
“哼,我会盯着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做出对留哥儿、对我族不利的事来!”予咬着牙、握着拳说。
“对,一定要小心他们。”
“我也会盯着他们的!”
留哥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地说:“他们虽然古怪难处了点儿,可也不是犯人啊,你们不用这样吧?”
“他们不是犯人,可他们的父亲……”糕儿说到这里,被沉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样,他们要说的对象是留哥的亲伯父,沉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儿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留哥没有注意这些,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说起来,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们没爹没娘,性格古怪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后别为难他们了,成不成?”
听了留哥的话,几名少年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不讨人喜欢,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啊。可是就当他们不存在,见了面点个头也不难,是吧?”留哥误会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这么一句。
“留哥儿……”沉珠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么?”留哥睁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么事?”
沉珠看向大伙儿,想寻求帮助,可因为话题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着他说下去。沉珠舔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什么事啊?说话说一半!”留哥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追问着。
“留哥儿,你大伯是怎么死的……怎么去世的你知道吗?”
“病故啊,死的时候才三百岁,英年早逝,我爹说起来就会流泪呢。”留哥自己没有兄弟,可是每当听父亲谈起那位大伯,总能从言语中感受到那份浓浓的手足之情。他叹口气,娘为什么不给自己生几个兄弟呢?每个地狼家族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多的甚至有十几个,身为独子的留哥常有种孤独感。其实爹娘还年轻着呢,不知道现在开始催他们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给自己还来不来得及?
“留哥儿,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沉珠斟酌着自居,“他是被,被静石叔……”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爹?”留哥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是被静石叔,静石叔……”沉珠声音细如蚊鸣地说出最后几个字,“……杀死的。”
“胡说!”留哥一下子跳起来,把沉珠按在身下,挥拳便打,“你竟然敢这样说我爹!看我怎么教训你!”
大伙儿慌忙上去拉开他们,沉珠一边招架留哥雨点般的拳头,一边挣扎着说:“留哥儿,你听我说,那件事不是静石叔的错!他是为我们族除掉了一个叛徒啊!留哥儿,你大伯若石他是内奸……”他好不容易从留哥手下逃出来,躲在糕儿身后看着愣住的留哥,讪讪地说:“静石叔当年是大义灭亲,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难以置信地张着双手呆在那里,目光从伙伴们脸上一一掠过去,颤抖着嘴唇说:“真的?”
大伙儿谁也不说话,但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证实,沉珠的话是真的。
“我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说,“我大伯竟然是……我爹……我爹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留哥儿,我想静石叔和庚姨不对你说这些是有原因的,毕竟……”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说完,深吸了口气,坐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行了,我冷静下来了,你们就把实情告诉我吧,总不能让我一直蒙在鼓里。”
大伙儿你推我我推你,终于还是把沉珠推到了前面。
“你的伯父若石法术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强的静石叔同样被大家看做我们族中的希望。可是若石自幼就很孤僻,不太和大家往来。听我爹说,他还特别喜欢到地面上去,有时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来。”
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皱起了眉头。对于地狼来说,泥土中就是最舒适的家园。留哥儿曾经被父亲带到地面上一次,那次被阳光晒得皮毛火辣辣的记忆他还一直铭记着,并且希望永远不用再有下一次了。
“若石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家伙,本来这是他自己的习惯,大家也说不出别的,但是后来……”沉珠看着留哥,“后来族人发现他在暗中和无伤来往。”
“无伤!”留哥一下子蹦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其他的少年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在沉珠提到“无伤”时还是个个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来,其中几个甚至在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咆哮。
青丘之国有两个居住在地下的种族:地狼和无伤。无伤,又名聚,外形和人类十分相似,是一种和地狼一样,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不论地狼还是无伤都是知书达理、有文化有教养的种族,他们和别的种族、妖怪、神民或别的神民都可以友好相处,也可以在他们的居住地得到不错的评价,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却永远处于对立状态。也许就是因为彼此太相近、太了解了,所以他们永不相互忍让,只能用仇恨和杀戳来解决彼此的摩擦。
这两支种族都在青丘之国的大地之中居住得如此之久,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彼此间的敌意、仇恨也在累积着,终于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们当中不会有任何一个地狼或无伤去追溯最初的不和从何而来,他们不在意这些,就是恨对方,恨对方种族中的任何一员。他们都把消灭对方当作自己的最高目标,在他们的文化、习俗中,对方是一切邪恶黑暗的代名词,他们深信这一切,并且把这种思想代代相传,灌输给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伙伴们也是在这样的家族,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无伤……”留哥默念着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称。他理所当然地憎恨这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妖怪,并且一直在为了有一天去和他们厮杀而勤学苦练,他的观点当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样,认为在战斗之外的任何场合与无伤交往,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行为。
“我伯父他真的……和无伤来往?”留哥看着伙伴们,期待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少年们都点着头。
“若石不但暗中和无伤来往,而且还把我们族中的事泄露给他们,致使我们族中一支去地面和神民交易的商队遭到埋伏,全军覆没——其中就有糕儿的叔祖……”沉珠看向糕儿,糕儿用力点头,同时握紧了拳。
“后来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们去追捕他,可是他法术高强,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杀伤了很多,直到静石叔亲自出马,才制服了这个叛徒!但是他在和静石叔搏斗中受了重伤,没等押回来接受处置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这样,这件事族人都知道,只有你……”
“我爹娘从来没和我提过……”留哥现在还有些受不了。父亲口中那个稳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会是族中的罪人,而且是被父亲亲手杀死的,父亲杀了他口中那么尊重的大哥……他终于明白大伯母为什么会狠心丢下两个幼子改嫁,也明白为什么那么溺爱、纵容孩子的长辈会对执圭和执珂严厉到有些苛刻了——因为他们是罪人的儿子。
“留哥儿,既然静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说给你听,你可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对你说起这件事啊。”
“对啊,你可别出卖我。”
“别让我们挨大人的骂。”
伙伴们嘱咐着留哥,纷纷散去了,留哥又在那里发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气喝尽了瓶中剩下的酒,带着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亲身后犹豫了老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静石一边吃饭一边翻书,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干吗?又要背着你娘要零钱花?没有没有!以前给你的全偷偷买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训!”
留哥看着父亲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把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嗫嚅地说:“没事。”
“没事?”静石抬起头,用力抽动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弹了一下,“干什么了,还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着鼻子,嘟起嘴,“而且还是大伙儿一起喝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装多少!”静石馋嘴地舔舔嘴唇,“让你娘知道了剥了你的皮!不过……”他向留哥挤挤眼,“我儿子长大了,连酒量都快赶上他爹喽!”
“就是啊!”留哥也来了精神,“我是爹的儿子嘛,怎么可以不会喝酒!”
“是谁在跟我儿子说酒啊!”庚娘端着饭从厨房中走出来。
“没!我在说儿子长高了,快赶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静石连忙打着哈哈掩饰。
“对,对,是个子。”留哥和父亲并肩站着,挺直了腰给母亲看。
“哼,你们爷儿俩用不着合着糊弄我。”庚娘把饭菜摆上桌边说,“下次再听人家父母来抱怨留哥儿带头偷酒喝醉了闹事,我就饿你们三天,看你们还把不把酒当命根子。”
“饿三天?”静石吓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夹菜,一边说,“先吃点儿,先吃点儿!”一边帮留哥往碗里放,看到庚娘横眼看向自己,他又连忙改口,“多吃饭,少喝酒。来,儿子,多吃饭,多吃饭。”
留哥抿嘴一笑,边吃着父母为他夹的菜,边孝顺地为父母夹菜,渐渐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脑后。直到晚饭过后,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那个素未谋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为才浮上了心头。
大伯才华出众,家庭和睦,既有娇妻幼子,又有情深意重的兄弟,他为什么会背叛家族和无伤勾结呢?他这么做除了身败名裂之外还能得到什么?难道他疯了吗?对,他一定是疯了!竟然和无伤来往,除非是疯了!
留哥恨恨地这么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来。可是一转念,想到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的,不知为什么,留哥打了个寒颤,把鞋子一甩,飞快地钻进了被窝。
这夜,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却出现在留哥的梦中。
留哥在梦中看到了那个场面:大伯在前面奔跑,脚下溅起了水花,扬起草叶——对,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发生的事。在他的后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赶,不时有一个地狼从土中窜出来拦在他面前,之后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飞溅……
留哥在梦中听不到声音,却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甚至可以看见倒下的地狼脸上痛苦的表情。
大伯继续跑着,追赶的族人渐渐被甩在了后面,他跑过了河流,进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树影、被惊起的小动物,这些留哥应该未见过的情景却在梦中摇晃着。
突然,他可以听见声音了。
风声,树叶晃动着,还有……心跳声,怦怦的心跳声,一声,两声,越来越清晰,在留哥脑海中回荡。
一条身影出现在眼前,静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来了!留哥在梦中感到了一阵欢喜,可是他随即意识到,爹是来杀大伯的!留哥的心揪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开始希望这个男子可以逃走了。
静石开始对大伯说话,激动地挥动着手臂。若石也开始说什么,一步步向静石走去,连走边说。留哥还是只能听到风声,心跳声,父亲和大伯之间的对话他一句都听不见,却看见眼泪不断落下来,打在地上,打在草叶上。
谁在流泪?
静石又大声说了句什么,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双膝一屈,跪倒在静石面前。静石拔出了剑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声叫起来。在这一瞬间,留哥梦中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在这之前,他仿佛一直站在若石的身边看着周围,看着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脸,突然之间,这些都转动了起来,留哥感到自己站在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亲的侧面,看着这对兄弟。
“爹!……”看着父亲严厉到有些狰狞的面孔,留哥感到十分害怕,费了好大劲才令自己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若石。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男子竟然长着和自己父亲静石一模一样的面孔。
“爹!”他走了几步,小声的叫着,不过两名男子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留哥听不见的话。
拿着剑的男子看起来十分愤怒,把剑向前递了树寸,而跪在地上的男子声泪俱下,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抓住剑刃向前一拉,让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手掌和胸口顿时流下血来。
他又说着什么,用极度哀伤和企求的目光看着对方。
“爹!饶了他吧。”留哥忍不住开口求情:““爹!他是大伯啊!”
不过他的声音传不到梦中人的耳中,梦中的静石突然挺剑,一剑刺了下去。“不!”留哥尖声叫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进了那个长着父亲面孔的男子的心窝。
“不!爹!不!”留哥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
“梦!……”他抹着头上的虚汗,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爹,他!”他一下字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向父母的卧室跑去。直到从门缝中看见父母正在床上熟睡,才松了一口气。
“对!死的那个是大伯……他是和无伤来往的叛徒,所以被处死了。不是爹,太好了,不是爹……”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因为放松下来而全身发软,想起梦中那张和父亲内一模一样、但充满了哀伤的面孔,还有那柄刺出去的剑,他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大伯的画像……!”留哥嘟哝着,打开了手中的画轴。
画中有两个风姿飒爽的地狼上面并肩而立,右边的一个一身棕黄色的皮毛,嘴角有个微微的酒窝,明显是父亲静石,左边的一个身材略矮一点儿,皮毛是深褐色的,文静地笑着,一只手勾着静石的肩膀。
若石的画像当他成为罪人后早已被销毁掉了,这一张因为上面有他的弟弟静石才被保留了下来,但是也被丢在了仓库中,早已布满了灰尘。
留哥悄悄找了十几天,才把它从杂物下面找了出来。
看了一眼这画,留哥长出口气:“太好了,一点儿都不像。”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对于梦中的大伯长着和父亲一样的脸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才千方百计找到大伯的画像来看。现在看来,若石和静石的五官虽然的确有三分相似,但是神情、气质绝对不一样,根本不是梦中那个父亲一般无二的形态。
“就是说嘛……”留哥拍拍自己的脸,“亲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啊,除非是用法术变的。我这是怎么了,因为一个梦就忧心忡忡了这么多天!”
他抬头看看这个仓库里被自己翻腾得一团糟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当务之急是要在被娘发现之前把这里弄好,不然就有苦头吃了。
自己干吗要为了一个梦干这种奇怪的事啊!难道脑袋出问题了?他一边这么叹气着,一边开始动手收拾仓库。
过了几分钟,他却又停下手来,再次打开那个画轴挂在墙上,自己坐在一堆杂物上呆呆地看着……
“别跑!站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随着一个成年地狼的咆哮,一大群孩子从他家里哄笑着穿墙跑了出来,手里有的拎着事物,有的拎着酒壶,显然刚才是从他家偷了东西,边跑还边回头做鬼脸。
“留哥儿,又是你领头,我回头告诉你爹,看不打断你的腿!”后面的成年地狼猛追不舍,大声威胁着。
“大叔家酒酿的好我们才来喝的,别人家我们还不去呢!”留哥一边大笑一边回答,他率领的那帮小弟兄也一起附和着。成年地狼跑得再快也无法和这群可以随便穿墙入户的毛贼们比,眼见已经追不上了,只好停住步子,挥着手臂大声威胁着要去告诉他们父母,那些孩子才不怕他这一套,转眼就逃得没影了。
这三年来,留哥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又长高了些,几乎和他父亲静石一样高了,肩膀更宽,手臂更长,爪牙更锋利了。与此同时,他开始变得有些散漫起来,不再那么用心、认真,也不再像已往那样耀眼——他依旧是最优秀的。
但是说过去的他超过了他的同龄人五倍、十倍,现在则最多只有两三倍了。
因为他的这些变化,老师和族里的长者们都很担忧,他们私下里曾多次找静石夫妇谈论过这件事,但是依然没有什么效果,或者说静石夫妇根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是天才,他们宁愿他像现在这样,甚至再平凡一些,所以他们在暗地里支持儿子放下学业,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有了父母的默许,留哥当然就越发倦怠下来了。他的好强让他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只是现在这种优秀更像是在向大人们交差,而不是出于他的上进心了。
“怎么还不下课呢?”留哥一边听素辛讲解着法术,一边琢磨着下课后和朋友们去哪里玩,母亲会做什么好吃的……
“留哥儿,你来说说这个法术的意义。”素辛发现留哥很明显在走神,便停在他面前问道。
“是。”留哥答应一声,毫无迟滞地说了起来,“一……”
“不错。”素辛口中称赞了一句,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留哥的功课绝无纰漏,法术也高出同伴们一筹,可是以前那种举一反三,抢着学,追着老师学的个性却不见了。现在的他只做老师交代了的学问,而这些知识对他的头脑而言又确实过于简单了,于是他大部分的时间用在了玩耍、恶作剧甚至发呆上。
果然,刚刚回答完老师的提问,便见他又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开始神游太虚了。
素辛希望下面要教授的课业可以重新吸引留哥的注意力。
“从今天起……”素辛严肃地说,他环视着大家,直到连留哥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课堂上,他才接着往下说,“从今天开始,我要脚给你们变幻成人的法术。”
“哇!”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地狼的孩子们的成年仪式就是指他们能够变化成人的那一刻。
不论一个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术变成人的样子,就依旧会被看成小孩子,他将不能脱离父母独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参加地狼族的生产、捕猎,也不被允许独自到地面上去。
相反,只要一个地狼掌握了变幻成人的法术,不论他实际年龄多大,周围的族人都会把他视为成年地狼。
一般来说,地狼族的孩子们会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学习这个法术,对于这一班的孩子显然是太早了点儿。
这全是为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决定提前教给这些孩子这个重要的法术,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后可以正视自己长大的事实,不再整天忙于嬉戏。
素辛和长老们坚信,无论其他孩子怎么样,留哥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学会这个法术的。
“这个法术的关键在于……”素辛双眼直视着留哥,开始讲述……
“饿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着脖子开始叫,“娘,我好饿啊。”
“来了,来了。”庚娘一边托着饭菜出来一边说,“每天都在外面疯到这么晚才回来,不饿才怪。你今天又去哪里捣鬼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七叔真小气,不就偷了他几盘菜么(当着母亲他可不敢提起酒的事),上次拿了松远大哥家一整只地鼠人家都没说什么。”
“你偷人家东西还有理!”庚娘在他头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儿啊!”留哥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们变成人的法术,等我学会后,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尽情的玩儿了。”
“先生教你变成人的法术?!”庚娘惊愕地抬起头来,勉强露出笑容问:“为什么这么早呢?对大伙儿来说有点儿难吧。”
留哥撇撇嘴:“反正挺没劲的。”他从来没有觉得哪种法术难学的。
“说的你好像不想学似的。”庚娘把杯盘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学啊。”留哥马上承认,“老是当小孩子撒娇多好啊,我才不想长大呢,真想不通先生为什么提早这么多教我们这个法术。”
“也许……”庚娘隐约猜到了族中长辈们的意图,强笑着说,“也许是先生觉得你们特别出色呢。”
“娘,我想一辈子都做你的儿子,我不学变成人的法术好不好?”留哥抓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傻孩子,你就算长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永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庚娘伸臂揽住他说,“在娘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抱在娘怀里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儿。”
“娘。”留哥立刻变成狗的样子,钻到母亲怀里。他曾经很想要几个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风,不过现在想来,没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们分走属于自己的宠爱,就这么一直被父母溺爱着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庚妹,我回来了!这是今天的猎物。”静石喝得半醉不醒的,手中拖着一只巨大的老鼠走了进来,“剥下皮给儿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布,“很少见这种毛色的地鼠,和儿子的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种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国特有的动物,外形很像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据说有大象那么大,小的也像兔子大小,皮革厚实,肉味鲜美,是一种有很多种用途的动物。因为它们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种族想捕获它们并不容易,只有地狼、无伤这样的妖怪才有能力捕捉它们。
静石是地狼族最优秀的猎人。他每次出猎都会满载而归,而且抓回来的都是体形庞大的猎物。这些猎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做两份,一份给执圭、执珂兄弟,一份分给亲戚朋友、左邻右舍。
“别吵。”庚娘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留哥儿睡着了。”
“儿子睡着了啊,没关系,他看见我带给他的礼物会高兴的,不会怪我吵醒他的!对不对,儿子?”静石醉眼朦胧地向留哥的房间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迟疑一下说。“今天学堂里开始教变幻人形的法术了。”
“好呀,孩子要长大了,这是好事啊!留哥已经学会了吗?我儿子聪明,一学就会。”静石嗓门大得像打雷。
“他好像不是很想学。”庚娘担忧地说:“吃饭的时候一个劲的撒娇,吃完饭就去躺下了。你说,先生为什么那么早就开始教他们这样的法术,会不会……”
静石安静了下来,晃晃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沉甸甸的头,半天才说:“是太早了……儿子自己也不急着长大呢……”他和庚娘互相看着,陷入了沉默。
其实,静石回来的吵闹声已经把留哥吵醒了,他本来是想披上衣服去迎接父亲的,可是走到门口,却听到了父母的话。留哥默默地躺回了床上,他觉得自己现在跑出去似乎不太好。双亲和族人们并不一样,他们给了留哥宽松的生活空间,他们没有因为留哥的天赋而要求过他什么,反而一直担心留哥会由于忙于学业而耽误了自己应该享受的生活。
留哥也不知道近几年自己是怎么了,他其实根本不贪恋玩耍、嬉戏,对法术等课业的学习热情也一点儿都没有下降,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在先生们面前表现出来,他宁愿自己拼命的偷偷练习,却在先生们面前声称已经运用自如的法术没有学会,或者故意把功课背得前后颠倒,然后装做后悔地说自己背书时睡着了。
近几年,称他为天才的族人越来越少,留哥心中不禁有一分得意——他想学习,想掌握更多东西,但是他实在厌烦了“天才”这个称号。
有几次,当留哥偷偷找地方练习的时候,曾经遇上过执圭、执珂兄弟,他一边躲藏,一边有种忍不住想大笑的感觉——在几年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和他们两兄弟一样的事。
大概就像父亲说的,自己不想长大吧。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哭泣声,留哥一下子从床上又坐了起来。
“呜呜……大哥……”静石把脸埋在妻子的怀中,泣不成声,“大哥的法术是最高明的……呜呜……如果由他来传授留哥儿的话……呜呜……大哥……”
他只要喝醉了后,便常常会这样念叨兄长若石哭泣。以前留哥不明白为什么,可是现在他明白是因为父亲亲手杀了大伯。自从知道了真相后,留哥的心像被系上了一个疙瘩,周围的族人对于大伯是叛徒这一点一再强调,可留哥在意的,却是别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兄长,只因为他是叛徒。
叛徒确实该死,但是亲手杀死自己的手足……留哥无法对这种事释怀。他知道父亲也是一样,这就是他常常喝醉后哭泣的原因。
“爹……”留哥捂住嘴,眼泪也掉了下来。
“十天已过,你们当中有谁学会了这个法术?”素辛虽然问大家,充满期待的目光却落在了留哥身上。
留哥避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学堂中一片沉默。
素辛微感意外,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留哥都会第一个跳出来说他已经学会了,他叹口气,说:“那么再给你们十天时间,不用操之过急,静心体会才有成就。”
“是。”学生们一起回答。
素辛挥挥手,让他们散去。
“留哥儿。”
留哥听到素辛叫他,停住步子转了过来。
“你可有什么疑问?如果有尽管来问我。”
留哥点点头:“谢谢先生,我会努力的。”
素辛打量他一番,长叹一声:“去吧。”
留哥向他行了个礼,快步追上了在远处等他的伙伴们。
“怎么可能?留哥儿,怎么可能连你也没有学回!”糕儿一走出学堂便扯着嗓门叫了起来。
“对啊,这么难的法术,我们无法在十天内学会是理所当然的,留哥儿怎么也没有学会?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沉珠也关切地问留哥。
“就是!”
“留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留哥儿……”
伙伴们唧唧喳喳地嚷了起来。
留哥儿垂着头快步向前走去,不搭理他们。
“留哥儿?”
“留哥儿,一次学不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会儿我们还是去踢球吧?”
“谁像你整天只知道玩!留哥儿从来没有学不会的法术,对不对,留哥儿?”
“他这次就没学会嘛……”
“可是十天后他一定会学会的!是吧,留哥儿?”
“行了,你们烦死了!”留哥突然大叫了一声,抬起头来气冲冲地对着他们。
大伙儿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沉珠拍拍他的肩膀说:“算了,都放学了,不提功课的事,咱们去玩吧。”
“不去了,我要回家。”留哥无精打采地说,向大家摆摆手,独自走了。
“他自己没学会,干吗向我们乱发脾气啊!”一个少年不服气的叫着。沉珠拉拉他的衣襟,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看着留哥的背影,知道这些年来留哥虽然不像过去那么天资纵横了,可是老师教授的东西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不会还是第一次,这件事一定让留哥心里很难受。
“留哥儿,吃饭了!”庚娘站在留哥卧室门口叫道。
“不吃!”
儿子生硬的口气让庚娘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见留哥正抱着膝蹲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发呆。听见母亲进来,留哥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留哥儿,你怎么了?”
“没事!”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跟娘说还不成?”
“都说没事了!”留哥口气冲冲的嚷。
庚娘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留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娘!”
留哥儿咬着嘴唇,抬起头来。
庚娘用手抚着他的脸,柔声的说:“留哥儿,娘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心事,所以才不开心,对不对?但你可以把事情说出来,和爹娘商量啊。这样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向娘乱发脾气,你说这样对吗?”
“对不起,娘,我知道错了。”留哥惭愧的说,“我没有学会变成人的法术,先生又在课堂上当着大家单独问我,所以……我觉得很丢脸!”
庚娘温柔地把他揽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说:“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呢?我儿子的毛病啊,不是不聪明,恰恰是太过聪明了。平常人从小到大,理所当然地会经历失败,于是他们就会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轻易做到的,而有些事必须加倍的努力,有些事甚至是无不论多么努力都做不到的。而我的宝贝儿子呢……”
庚娘看着留哥:“你呀,就是从小太聪明了,从来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我和你爹一直以来都在担心,万一你习惯了这种什么都一学就会,无须苦苦执着的日子,一旦哪天你遇到了一件一时无法做到的事,会不会就这么承受不了了,更甚至于自暴自弃……”
“我已遇到这种事了……”
“是吗?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庚娘笑着问他。
留哥从椅子上跳下来,挥着手嚷:“现在当然是去吃饭,然后认真地练法术!”他笑着拥着母亲的肩向外走,“娘,你看吧,你儿子才不是输不起的人呢!”
“是吗?”
“是啊是啊……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庚娘看着儿子扑在饭桌上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又过了十天,留哥和伙伴们依旧没有谁能掌握变幻成人的法术,素辛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对留哥的失望。
之后,又是十天。
“这次,有谁可以变幻了吗?”
素辛语言刚落,一个少年便举起手来,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的神情流露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第一个学会这个法术的,竟然不是留哥。
“执珂?”素辛也迟疑了半刻才说出话来,“你?你……好,你就演示一下吧。”
“是。”执珂的口气中除了紧张,还流露着明显的得意。他站在大家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发生着变化,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年。
“先生,您看是这样吗?”
“不错,你做得很好!”素辛也不得不点头。
执珂平生第一次受到先生的夸奖,顿时容光焕发,有意无意地瞟向留哥。
留哥端坐在那里,什么表情也没有。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成年男子了。”素辛开始对这个刚刚成为成年地狼的男子进行教导,于是剩下的时间,便全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中度过。
直到下课后,素辛才叫住留哥:“成年仪式本来应该由父母代为安排,可是执珂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说,请他们代为安排吧。”
留哥生硬地点点头:“是。”然后也不向先生辞别,扭头快步跑掉了。
素辛不但不因为他的无礼而愤怒,反而抚须一笑,他希望这个激将法可以使留哥发愤用功。
“不去!”留哥气呼呼地躺在床上,任庚娘怎样拉都拉不起来,“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儿,你这个孩子!这是执珂的大事啊,你这个堂弟怎么可以不去!”
“我说了不去!”留哥了着被子蒙住头。
“你太任性了,快出来。”
“不!”留哥索性变成狗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就是不让母亲抓住他。
“留哥儿……”庚娘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把他往床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动,母子俩就这样拔起了河。
“出来!”
“不去!”
“出来!”
“死也不去!”
“……”
静石一踏进门,就看了这副情形,扶着墙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们娘俩在干什么啊?哈哈……”
“相公,你也来说说儿子,他怎么也不肯到大伯家去。”
趁庚娘回头说话的功夫,留哥已经摆脱了母亲,又拱回被窝去了,只露着鼻子和一双眼睛说:“反正我不去。”
“来,儿子!”静石过来拍拍留哥,“起来,不就是一个法术没学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你爹我十个法术有七个半不会,不也过地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别拿儿子和你比!”
母子俩在这种时候倒是意见一致。
“哈哈,这么说来,儿子最近常有法术学不会的,这说明儿子越来越像我了,是好事啊。儿子,这叫低潮期,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爹以前的时候也有一阵子什么都不顺手,学什么什么不通,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自然就豁然开朗,又得心应手起来。”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从被窝里蹿出来,弓着腰叫。“装做没学会和真的学不会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法术我真的学不会!我怎么练都悟不透!我还从来没遇上过我学不会的法术!我……”
“装做没学会?”庚娘和静石一起看着他。
留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又向被子底下钻去,静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正个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吧儿子,去梳洗一下。你去参加了这个酒宴,我就亲自指点你武艺。”
“真的?”留哥一下子睁大了眼。
静石是地狼族的第一武功高手,平时偶尔也担任指点后生晚辈们武艺的老师,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点为荣,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但是静石从来不肯单独指点留哥,也不肯单独指点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时间他愿意教导执圭、执珂兄弟,但是这两兄弟学了没多久就拒绝了,理由是想专心学习法术。
今天,静石竟然主动提出这件留哥过去怎么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着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想骗我去了之后再反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爹是这样的人吗?”静石拍了他一下。
“说只要我吃药就带我去打猎;说只要我不吵着要弟弟就买新书柜给我;说我肯吃我讨厌的青菜就瞒着妈妈给我买酒;说我不揭发你收到的示爱信就给我钱……”
留哥扳着爪数:“一次也没有实现过!骗子!”
“这么说的话,好象真的有……庚妹,留哥儿是胡说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庚娘板着脸在桌前坐下来,冷冷地一拍桌子:“说,你们父子俩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是酒,有是示爱信,今天不说明白,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庚妹,误会,留哥儿胡说的,没有的事,谁会看上我呀,对不对!”
“就是说我很没眼光了?”
“不,不……留哥儿,过来给你娘解释!”静石向正蹑手蹑脚向门外溜去的留哥大喝一声。
“我去洗脸……”留哥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一溜烟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着门口,缓缓说:“学会的法术故意装做不会……这个孩子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点一下他的武艺,不学法术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不想教他武艺的,真不想这个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武艺。”
“是呀,我的儿子……”静石轻轻叹了口气。“儿子长大了啊……”
“还有……”庚娘站起来去给留哥整理要穿的而已副,扔下这么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实实地拿出来交给我,不然三天不准吃饭!”
“信……庚妹,没有的事啊,留哥儿是陷害我的……庚妹……”
这是一座既高又宽大的地底洞窟,它没有经过地狼们的改造,完全保持着天然的摸样,洞顶上悬垂着钟乳石,地上长着石笋,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在洞中回荡。
洞的一侧有一块平整的空地,空地一侧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另一侧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张小几,几上摆着酒瓶酒壶什么的。
“爹,这就是你的练武场?”留哥兴高采烈的问,刚才的执珂成年仪式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当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高手,当然要有最好的练武场。”
“吹牛皮。”留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才背着手溜达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来。
“挑你喜欢的,来和你爹比划比划!”静石大声说。以往留哥学武艺时并没有特定的兵器,这既是因为留哥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法术上,也是因为静石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儿子拿起武器。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教他武艺了,就应该先让他挑一件称心的武器。
留哥摸摸长枪,拿起单刀用手指弹了一下,又放了下来,捡起了一对镏金大锤上下抛动,然后皱着眉头丢开手,又去看那并排摆的十几把利剑。静石不由握紧了自己的剑。
“不要!”留哥终于挥挥手转过身来,用不可一世的样子说:“我不要兵器也很厉害。”
“是吗?让你爹试试!”静石解下佩剑向旁边一丢,空着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从皮肤下弹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叫一声,向父亲扑过去。他先直取静石的胸口,却在半途手臂上扬,改袭咽喉,而另一只手则横扫一爪,让对方无法跃开躲闪——这是他最得意的绝招,每次在玩耍时使用这一招都可以打得伙伴们求饶。
他当然不指望自己的这点把戏能打中父亲,不过只要吓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还不赖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让他回去被娘骂。
静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开,勾住他的手腕一带,脚下一绊,留哥觉得自己像腾云驾雾一样,不等回过神来已经摔了一个跟头。
“怎么样儿子?你爹还有几下子吧!”静石蹲下来摸着留哥的头问。
留哥挣扎了大半天才放弃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嚷嚷着:“行了,我认输总行了吧!”
“早点认输不就行了!”静石在他额头上一弹,哈哈笑着放开了他。
“还没完!”留哥乘机跳上去勒住了静石的脖子,“我还没输呢。”
“小鬼头,连这样耍炸诈的招数也用!”静石用充满告戒的口吻说,“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这个招数还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二百年才对!还是三百……”他开始认真分析儿子和自己在实力上的差距。
“胡说,我才没差那么多呢!”留歌不服气地叫着:“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着静石的脖子,一心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有利,希望能从父亲手下扳回一城。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静石已经把身子一缩,反手一带留哥的衣襟,哎呦一声之后,留哥又恢复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迟疑地赶在静石又压制住他之前跳了起来,又向他冲过去。不过这一次静石根本不想再压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实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进攻过来。
留哥的武艺虽然不像法术那样出类拔萃,但是同辈中也属佼佼者,不过和地狼族第一高手静石相比,他就像在挥动拳头吓唬人的小孩子一样。
静石时而顺着留哥的攻势,把他拨弄得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时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头,时而在他身边快速游走,让他连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自己和父亲相比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赌着一口气,非要在他衣服上扯个口子让他回去被娘骂不可,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上窜下跳地和父亲对抗着。
留哥自幼便听到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这样的话,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对于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的问题,留哥倒是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而且留哥自幼对法术的兴趣就远远大于习武,但父亲坚持不教,留哥也没有感到多么失望。
在他的意识中,父亲是个粗枝大叶,有点糊涂,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别的族人口中的“最厉害”、“最了不起”相距很远,直到今天和父亲面对面对抗时,留哥才真正体会到“地狼族第一高手”这几个字的分量。
“好沉啊!”
留哥大叫着,静石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留哥挣扎几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里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个身,又冲出来攻向静石的下盘。
经过了这几个时辰的缠斗,留哥也悟出了些窍门,他不再硬打硬撞,开始和父亲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长的法术在战斗中制造机会,再看准空隙向父亲进攻。
只是父亲的空当太难找了,明明看起来全身都没有防范,但只要自己一进攻,他却能轻松自如地躲闪开,眼看要打到他身上的一招,最后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是父亲随手的攻击,轻描淡写,力气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却被他逼得穷于应付。
“爹真厉害啊!”留哥心里这么感叹,充满了骄傲,“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这么厉害!”不只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模仿着父亲的步伐移动了起来。
“好小子!”静石也在心里称赞着儿子,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留哥因为疲倦,移动和攻击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但他用的身法和动作却更有效,更准确了,而且自然而然地把静石展现出的一些动作融合在自己的行动中,仿佛那是他原来就会的一样。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静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兴。“果然一学就会!看来我这身功夫确实可以传给他了!”
扑通!留哥又被静石摔了个跟头。
这个下午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破了,嘴角也肿了,手上、脚上全是被岩石划的伤痕,光滑的皮毛也倒卷起来。不过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
在他心中,学习武术的欲望第一次超过了对法术的兴趣。
“行了,儿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还没累呢!”留哥大叫,“你别想赢不了就不吃饭!”
“哈哈,儿子,三五十年不吃饭的话你会饿死的。”
“哼,别跑!”留哥又向父亲追上去。他倒没有妄想要赢父亲,只是到现在为止,自己这么狼狈,而父亲却依旧气定神闲,这太气人了,至少也要达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斗了一个多时辰,留哥感到自己的体力快到达极限了,气喘、流汗、脚步虚浮,手臂也挥不动了,只怕父亲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行,我才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留哥心里想。这时,静石为了闪过他的一抓而转向了右边,同时左手微抬。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脑子灵光一闪,他记起静石已经两次用过这一招。
他知道自己不论是继续攻击还是闪避都躲不过着招,所以这一次他采用了别的办法。留哥迎着静石的左手冲过去,在静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时猛地一低身,静石反手从他的肩头按了过去,虽然静石反映神速,立刻变招向下砸,但是留哥借着一弓身向前一冲的力量已经靠到了他的近身,伸爪抓下,静石的身体躲了过去,却听嗤的一声,被留哥扯下了一段几寸长的衣襟。
“哈哈!”留哥大笑着仰面倒在地上,高举着那条衣襟,“我赢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静石拉着衣服看着——刚刚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计回家少不了又得挨一顿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该起来回去了。”静石催促。衣服破了再晚回家,罪上加罪,晚上不许吃饭也是可能的。
“我没力气站起来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赖。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
“就是走不动了,你背我!”
“你多大了,还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到的情书背个娘听!”
“留哥儿!你这个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背你,来。”
留哥得意地爬上静石的肩膀,双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不会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让我打中的吧?”
“当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凭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来,拍着静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冲啊!”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高高坐在父亲背上,开心地又叫又笑。
留哥把毛巾一丢,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爹,怎么样,今天我还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静石坐在他旁边擦着汗说:“那算什么?过于毛糙的进攻!其中有两次如果我反击你立刻就得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让你攻进来,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没发现我的意图!算来算去只打中我一次,还不痛不痒的!”
“哼!再来!”留哥从地上弹起来,又向父亲冲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这对父子一个教,一个学,完全沉浸在了武学之中。留哥反应快,悟性高,又擅长举一反三,现在让他从以前的小打小闹、略知皮毛到有机会深入地去体会武术的奥秘,他的兴趣一来,便很快钻了进去。只是所谓一心不能二用,在留哥沉迷于武学的同时,另一样学问——法术便被抛在脑后了。
“好了,留哥儿,今天到此为止吧。”静石收回了招式说。
“为什么?”留哥掐指算一下时间,“离吃饭还早着呢,你又饿了?”
“把你爹当成贪吃猪啊!”静石敲敲他的头,“今天是你去学堂的日子,忘了吗?”
“哎呀!”留哥张大嘴,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
“回家收拾收拾,换件衣服,别迟到了。”
“我……”留哥咬着嘴唇,“反正这几天一点儿也没练,去了也是不会,不去了。”
静石看着他,父子之间一片沉默。过了半晌,静石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会不要紧,可别再迟到了。”
“嗯。”留哥点点头,和父亲并肩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