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话 凶顽
蒙刺史叹了口气,“自然记得,自与夫人成婚以来,便始终觉得自己很有福气,可以娶到这样秀外慧中的好夫人。”而后脸上浮起几丝坏笑,“要是夫人可以早些为我蒙家生下一男半女,后继香火,此生也就别无牵挂了。”说罢伸臂将青奴抱了起来。
青奴满面通红,依稀记得往日在终南山中与爱郎的恩爱缠绵。好不容易得来人身,为爱郎生儿育女也是份内之事,日后双双老矣,也可看到子孙相传。
一番云雨之后,蒙刺史搂着青奴怡然入梦,青奴俯在爱郎胸口,听着爱郎心跳,却难以入睡。
床前的翠纱宫灯光线暗哑,把熟睡的蒙刺史的脸映得也是一片怡人的幽暗,刚才的欢爱历历在目,青奴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可名状的害怕,真要说是什么缘由,却又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地抱紧夫郎,生怕一松手,眼前一切又成空,迷迷糊糊之间入梦,却也不安宁。
第二天天明,蒙刺史闻得鸡啼便起身,循例要去衙门处理公务。青奴也无心睡眠,着丫鬟打水梳洗,陪夫郎用过早点之后,蒙刺史离家去了衙门,青奴却有些百无聊赖,便在花园稍坐了片刻。
忽然间,身后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青奴吃了惊吓,忙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却见昨日里见过的那位叔父站在身后,笑容颇为古怪,“老夫见侄媳肩上粘了些灰尘,便顺手拍了去,可是惊到侄媳了?”
青奴虽心中不快,碍于长辈的身份也不好翻脸,只是开口答道:“那倒没有。不知叔父用过早膳没有,侄媳也好着人置办。”
那老者只是干笑两声,“不急不急,往昔总听人说侄儿娶的这房夫人温柔贤淑持家有道,老早就想来见上一见。昨日里匆匆忙忙,都没时间好好闲话家常,今日大有闲暇,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青奴虽觉不妥,也不好回绝,唯有扬声呼唤丫鬟前来备下酒菜伺候,这样多一个人在,总不至于显得尴尬。
席间那老者东拉西扯,尽是不着边际的言语。青奴硬着头皮在一旁听着,不时虚应一两声,心中大为烦躁。
忽然间听那老者笑问:“昨日里见得侄媳,总觉得颇为面善,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听家里人说过侄媳娘家姓祝,不知道闺名为何?”
青奴听得这番言语,脸色一变,此人虽是自家叔父,到底男女有别,哪有直问闺名之理?自古以来男女大防,最为忌讳的便是伦常之乱,这般举止已是坏了纲常。以前在山中修行当然可以不管凡尘的规矩,但既已为人,则自当遵从为人的道理,若是应对不当,只怕难免招人轻贱。
于是青奴招呼丫鬟斟酒,将话题岔开,那老者非但不觉失礼,眉目之间还颇有得意之色。青奴见得这般情状,也颇为头痛,心想初来乍到不明周围人事也就罢了,而今凭空跑出来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叔父,许多事情着实不好解决。记得往昔和蒙郎相好之时,从来没听他提过这样一个叔父,以往担心和蒙郎家人相处不当,也是担心无法取悦婆婆,想不到事隔三十年,没了婆媳不睦之虞,又出了这等麻烦事,想想做人的确为难,烦恼更是不少。
青奴觉得再杵下去只是尴尬,于是起身托词要去账房看看家中银钱支出,暂时离开。心想好在那叔父不可能在府中长住,这等风言风语,唯有当做从没发生过,等他离去也就好了。
这般过了两个月,青奴与蒙刺史情爱深邃,可那叔父一直没有离去之意。青奴不厌其烦,只好虚与委蛇,每逢自己夫郎不在府中,便深居简出。不见面也少了不少是非。同时青奴也在向周围家仆打听府中的人事状况,对这日后安居之地总算多了几分了解,渐渐地也开始着手一家主母应尽的职责,总算是将这个新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萧关位于大宋、西夏交界之地,乃驻军重地,以往还算太平,只是近日来了伙西夏游民组成的马贼,时常在萧关外活动,神出鬼没,手段凶残,蒙刺史主事萧关一方,也为此事头痛不已。
青奴听自家夫郎提这烦心的公事,自己倘若从前一身法力,自可助他一臂之力,而今转为人身,便与寻常妇人无异。偶尔兴叹,却又自我宽慰,得偿所愿,放弃千年修行也是意料中事,此时再为惋惜,岂非太不知足了么?
这天,青奴远远看到蒙刺史端坐在书房桌前,眉头紧锁,心知夫郎又在为公务忧心,正寻思送上香茶助其凝神静气,不料却见府中管家神色匆匆而来,心知必有家中事务,于是上前叫住管家询问一二。
一问才知是城外的地保前来,前几日城中运去的稻种发放到户之前就被西夏的马贼劫了去,眼看耕种时节将过,再无稻种播种,便误了今秋的收成。
萧关地处偏远,赋税却不比其他地区轻松,收成若是不好,佃户们自然无法缴清年关赋税。而蒙府在萧关一带尚算富庶,仓廪殷实,是以佃户们便托地保来向蒙刺史求恳,暂借一千斤稻种应急。待度过这燃眉之急,日后可拿收成还上所借的稻种。
青奴心知自家夫郎一贯看重民生,何况对蒙府而言,借出一千斤稻种也不是什么难事,夫郎正为公务烦心,无谓再让这等事务分心。她既为蒙府主母,这等小事也可作准,于是吩咐管家调配。
管家得令下去安排,不多时已安排人手,打开仓库,将稻种称量装袋,忙活了半日,总算将一千斤稻种统统装车。青奴见后院停靠的两辆粮车,也颇为欣慰,只待明天天亮,就着人押送出城,也算了却件心事。
谁料晚饭后,小厮六儿忽然找来,对青奴言道适才在后院见有人在动那粮车,六儿过去查看,见地上散了许多陈年老米,都已霉烂生虫,六儿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来说与青奴定夺。
青奴听得此言,也是纳闷,起身到后院粮车处,叫六儿随意开了一麻袋稻种,果然如六儿所言,已非白日里看到装包的上好稻种,而是霉烂的陈年老米!
这一发现当真非同小可,稻种对城外的佃户何其重要,被换成这霉烂的陈年老米,自然是无法播种结实,幸好六儿机灵,及早发现,不然等明日稻种送到佃户手里,不是给自家相公落下为富不仁的臭名么?
青奴心中恼怒,差六儿将管家招来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换稻种之事是那叔老爷授意。
原来白日里叔父见蒙府的家丁在粮仓忙碌装袋,正好顺便也清理出不少积压多年霉烂无用的陈年老米。管家本想将这批无用的陈年老米处理掉,却听那叔父一番言语,说道陈米扔了可惜,不如直接当稻种运去城外,反正蒙刺史贵为一方大员,佃户也不敢来啰唣,再不甘愿也只有硬着头皮收下。而换下的上好稻种可以运去城中粮店出售,换个五百两银子不是难事。
管家听信了那叔父的蛊惑,也想二一添作五,和叔父一起发笔横财,所以才着人李代桃僵,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被六儿发现了端倪,闹到了夫人那里。
管家自知理亏,哀哀告饶,青奴心中虽气愤难平,但也不好对为老不尊的叔父发作,只是喝斥了管家几句,着人将那管家逐出门去,又见六儿颇为伶俐,通晓文墨账目,可堪重用,于是将其破格提升,聘为管家。
青奴夜间安寝时将此事告知蒙刺史,并未在自家夫郎面前诟病叔父唆摆管家中饱私囊之事,只是微微提了提。蒙刺史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自然称赞青奴处事大方得体,至于那叔父,以子侄的立场也确实不好加以责难,唯有不再提及此事。想来赶走管家之事,那叔父也已知晓原由,此后应有所收敛。
事情虽然解决,青奴还是不太放心稻种之事,打定主意第二天和六儿一道押送稻种去城外,见自家夫郎颇为疲惫,也就任他安睡,没有提及。青奴自个儿思量,在世间为人妻室,种种琐事也得多方揣度,倒是比起从前在山中修行要难上许多。
次日清早,蒙刺史又和往常一样,早早去了衙门。
青奴用过早点,见六儿已经安排好七八个家丁护送稻种,于是招来轿夫,带了个小丫鬟随伺,加上领路的管家六儿,一行十三人,一路徐行出了城门。
青奴自入人世以来,此番还是头一遭出得城门,举目望去,只见远远的一片黄沙厚土,与城中的繁荣截然不同,近处倒是有不少农田瓜地,离城门越远就越显得荒凉。
路上遇到两队巡逻的骑兵,循例上前查问一番,自有管家六儿上去应付,骑兵们得知是刺史夫人出城办事,纷纷上前见礼,叮嘱一番,提醒众人小心西夏马贼出没。
青奴见骑兵们来的方向正是粮车要去的方向,倒是不以为意,心想纵使这片地方不算太平,刚刚才有骑兵巡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又行出几里路,远远见得些个村落,看起来颇为简陋,等进了村落,轿子和粮车都停了下来。“夫人,到了。”六儿在轿外轻声言语。青奴掀起轿帘,只见四周的破屋里出来了许多村民,六儿正与一个老者言语,想来便是当地地保。
青奴见村落破旧,心想幸好及时发现稻种被换之事,不然那些陈年老米运到这里,岂不是误人么?于是扬声吩咐六儿指挥家丁将粮车上的稻种卸下,分发各户。
众乡民千恩万谢,有管家六儿和地保主事,约莫两个时辰左右,已将两车稻种发放妥当,六儿整理好各户借贷稻种的字据,方向青奴禀报。青奴见事情顺利,心中欢喜,眼见日已过午,便吩咐六儿准备回城。
一干乡民受此恩惠,大力挽留众人吃顿便饭再走,青奴见众人盛意拳拳,也不好推辞,一行人便在村中叨扰了一顿,待到离去之时,日头已然开始偏西。
两辆粮车空了出来,行路也轻便不少,十余里路已然过半,远远可以看到高耸的城门关卡。离城近了,众人也都松了口气,不再像先前一般小心在意,连言语说笑也大声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一声呼哨,道路两侧的缓坡上出现了数十匹高头大马,马上俱是剃发结辫的凶顽之辈,个个手持刀刃斧棒!
“坏了,是西夏马贼!”六儿大惊失色,跳下粮车奔到轿子边,众人俱是惊惶。此地距城门不过数里之遥,那一干西夏蛮人埋伏在这里,自是胆大包天,不怀好意!
青奴在轿中听得六儿言语,心中也有些慌张。今非昔比,若是从前,别说是小小的马贼,寻常妖魔也不见得可以伤她分毫,而今这副凡人身躯,既无气力,也不灵便,自筹难以和孔武有力的马贼一争长短。
正在慌乱无措之际,只听得怪叫连连,那伙马贼纵马从两边的缓坡疾奔而下,朝着粮车和轿子冲了过来!
一干家丁只是寻常汉子,粮车之上几把铁锨筢子,算不得什么趁手的兵器,拿在手上也没什么用处。
六儿只得招呼众家丁围定轿子,保护夫人,眼见周围的马贼们纵马游弋,围绕游走,四处尘土纷纷,马鸣萧萧,更夹杂着西夏蛮人的呼喝笑声,怎不叫众人心惊胆战?
六儿也怕得要命,但护主心切,硬着头皮对众马贼喊道:“我们是送粮的车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望各位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他用汉语和西夏语各喊了一遍,仓皇间前面的马匹突然让出一条道来,一个面相颇为凶恶的独眼汉子促马上前。看周围马贼的神情颇为敬畏,定是这伙马贼的头领。
那头领纵马绕行一圈后开口问道:“轿子里的是什么人?”说的却是汉人言语,想来也是常年在大宋与西夏边界上厮混的人物。
六儿颤声答道:“轿子里的是我家夫人,求大王高抬贵手放行。粮车虽然是空的,拉车的两匹马倒还不错,权当是小的们孝敬大王的。”
那头领哈哈大笑,“你这肥羊还想讨价还价么?马匹自然是老子的,你这几口肥羊也自然是老子的,一个个身健年轻,卖做奴隶也可抵一匹马的价钱。至于女人嘛,老子倒想多留两天,犒赏犒赏自家弟兄!”言罢周围的马贼纷纷呼哨怪叫,得意忘形,跃跃欲试。
青奴在轿中再难坐定,帘子一掀走了出来,“尔等休要胡来,我家相公乃是萧关刺史……”
“蒙俊是你相公?”那头领眼光一寒,面露凶悍之色。
青奴闻言一惊,“什么蒙俊?蒙翰才是我家相公。”言毕却见周围的家丁丫鬟都面露惊诧之色,不由心中一沉,隐约浮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哈哈,笑话,笑话,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傻婆娘,连自家汉子都会弄错。”那头领眯着独眼上下打量青奴,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怪笑,“虽说脑子不清醒,样子倒是不错,那姓蒙的艳福不浅。正好,前年姓蒙的射瞎老子一只眼睛,今个儿老子用用他老婆,也是天公地道。”说罢挥手一声断喝:“统统拿下!”
左右的马贼早就跃跃欲试,听得头领号令亢奋非常,怪叫连连,挥舞手中的绳套,抛甩之间已套住了几个家丁,接下来更是一拥而上!
青奴惊惶难当,仓皇之间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那头领掳上马背,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出掌控,恍惚之间听得有人嘶声呼救,却发觉是自己在竭力喊叫。转眼间看去,只见近身的丫鬟也被另一马贼抱上马背,连轿夫在内的十名家丁一律五花大绑,绳索一端捏在马贼手里,便如被牵出来的一群羊一般。
混乱中只有管家六儿还抓了把铁锨四处扑打,想要冲过来救青奴,到底势单力薄,不多时,一个马贼挥舞钢刀在六儿背上劈了一记,六儿顿时倒地不起,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黄土尘埃,眼见是不得活了!
那头领见坏了口肥羊,吐了口唾沫道:“好生晦气,生生儿少了二十两银子。”继而肆无忌惮地伸手在青奴身上摸索。
青奴又羞又气,极力挣扎相抗,那头领要稳住坐马,一时未能得手,末了满脸快意的淫笑,“好在没走了这匹悍马,这般泼辣倒是够劲!等回去再收拾你,叫你知道老子的手段!”说罢一声呼哨,纵马而去。
其余的马贼尾随其后,呼喝声中,那十名家丁被马贼绳索拖弋,一路奔跑,跌跌撞撞,稍微走得慢了就被拖在地上,惨叫声频传!
青奴心急如焚,知道那马贼头领并非随口威吓,若是被他掳回老巢,势必难逃厄运,这厢极力挣扎,却抵不过马贼头领孔武有力。眼见离城门越来越远,一颗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心想若非这人身累事,哪会将这一干马贼放在眼中,而今身处劣势,唯有企盼上天垂怜,降下个救星来……
约莫行了三十里,早进了西夏地界,只见荒漠黄沙,路上偶尔倒毙了些马匹羊羔,都被成群的秃鹫啄食一空,只剩下些许残躯遗骨,而天色也已转黑,残阳如血。
一干马贼沿路放歌,呼喝高亢,青奴虽不懂歌词含义,也可以想象这些西夏匪人何等意气风发。转头看看后面被缚住的十名家丁,一个个疲惫惶恐,已被折磨得有气无力。另一匹马上的小丫鬟早哭号得声嘶力竭,伏在马背不动,想是已昏厥了过去。
转过两个土丘,只见一个黄土矮城,墙上斜立了一圈拒马,都是削尖的木桩绑扎而成,防备骑兵冲击。不少木桩尖上还穿插着一些物事,走近一看,竟然是些死去已久的尸首,看衣物,俱是宋人打扮,稍稍近了,便闻得一阵令人作呕的尸臭!
再近一点,马蹄声人声惊起一大片黑压压的黑点,却是无数只依附木桩之上啄食腐尸的乌鸦,更带起一阵教人心惊胆战的鸦声!
被掳的人们见得这等景象更加惶恐不安,那些马贼见惯了这等事情,倒无半点不适,一个个兴高采烈。
城门打开,早奔出些个小喽啰,伸手将绑缚家丁的绳索接了去,一路吆喝踢打,拖到城中的马厩绑定,便如对待牛马畜生一般。
那头领哈哈大笑,跳下马背,伸臂将青奴扛在肩上,大摇大摆走进城去,引得城中的喽啰们欢呼笑闹。
青奴一路踢打挣扎,但那头领甚是孔武有力,任凭她如何,也难伤他分毫。转眼间见人群中立了几个女子,俱是蓬头垢面,身上衣衫残破不堪,上身赤裸,顶多也是围了块破旧羊皮御寒,眼神空洞呆滞,想是之前被掳来的汉家女儿。
青奴暗自心惊,迟疑间已被那头领扛进一个帐篷,重重掼在铺了厚羊皮的地上。青奴摔得头昏脑涨,仍飞快爬起身来,闪身躲在一边。却听那头领吩咐那几名汉女好生看管,扬长而去,外面顿时笑闹一片,想是正与手下的喽啰们宴饮庆功。
青奴听得外面的嘈杂呼喝,惴惴不安,顺手自头上拔下一支钗子握在手心,心想若是那匪人进来啰唣,唯有以死相拼。
那几名汉女倒没为难于她,只是在帐篷门口坐定,一个个看着青奴,呆若木鸡。
青奴被那几名汉女眼光看得发慌,转眼看看帐篷外,只见城中的空地上早点上篝火,烤上了一只全羊,一干西夏匪人都围在篝火边嬉笑豪饮,一袋袋酒浆下得肚去,愈加亢奋。火光摇曳,越发显得面目凶恶可怖,教人心中不安!
青奴内心惶恐,却不知为何想起那西夏匪人头领的言语来,言明相公曾发箭伤了他一只眼睛。
想蒙郎一向文弱,哪里会这等手段?
大宋向来重文轻武,为防“陈桥兵变”之事再度发生,都是任用文人统兵,且从无连任,三年任期一满便会平调他处,是以青奴对于自家相公文人之身身任刺史一职并无怀疑,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而今遇得这等大难,青奴方才疑窦丛生。
为何那匪人言道自家相公姓名并非蒙翰,而是什么蒙俊,言之凿凿,煞有其事?倘若真如那匪人之言,相公曾发箭伤了他一只眼睛,断然会记恨在心,不太可能将相公名字记错!
可是相公音容笑貌依旧,她又怎会连自己的爱郎也认错?而这些时日来夫妻情深,更是半点不会作假。
想到这里,青奴心里蓦地泛起一阵恶寒,而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皆是那西夏匪人信口招摇,况且而今身陷狼窟,应当想法子尽快脱身才是,怎可在这时胡思乱想?
就在青奴心中此起彼伏之时,那西夏匪人头领高壮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却是带了五分醉意,一见青奴,伸手抓住青奴手腕,拖曳之间,生生儿将青奴拖出帐外,拉到篝火边,一面呼喝青奴斟酒,一面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旁边的匪人也将那些先前被掳进城中的女子叫到一起,一人搂上一个,豪饮之余上下其手,不堪入目。
青奴见得这等野兽行径,早惊出一身冷汗,强作镇定,将那支钗子藏在袖中,伸手拿起一个牛皮酒囊给那头领倒酒。
那头领倒是不曾想到青奴如此服帖,先前见这女子颇为烈性,到底也只是个无知妇人而已,而今想是被吓破了胆子,虽说有点意兴阑珊,倒省下不少工夫。那头领坐得久了,觉着肩膀有些酸痛,于是扬声让青奴按摩捶捏一番,松松筋骨。
青奴心中早有计较,面上甚是顺从。
一干西夏匪人见才被掳来的女人这般听话,哄笑喧闹,对头领大加恭维。那头领听在耳中,自是得意。
青奴起身在那头领身后轻轻捶打几下,见那头领眉眼微眯,甚是惬意,乘其不备,左臂自那头领身后扼定咽喉,与此同时,右手的钗子已紧紧顶在那头领右边太阳穴上!
此变一生,众人都是一惊,任谁也料想不到一个娇怯怯的女子会使出这等手段来。
那西夏匪人头领虽不畏惧青奴扼在颈项的左臂,却无法忽视顶在太阳穴上的那支尖利的钗子。
须知太阳穴乃是人脑部最为薄弱的一环,倘若激怒了这刚烈女子,金钗贯脑而入也并非难事,而今性命尽握在这女人手里,却也不得不开口告饶:“蒙夫人手下留情,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青奴冷笑一声,“少说废话!叫你手下把抓来的人全都放出来,若有迟疑,休怪本夫人手下无情!”言语之中自带几分威严,那头领知她所言非虚,于是扬手呼喝手下的喽啰放人。
不多时,先前被一起掳来的家丁丫鬟都聚到青奴身后。青奴心中稍定,扬声威逼匪人打开城门,继而吩咐家丁各自取了刀刃,更牵走所有马匹。
一干匪人虽不甘愿,但头领还在青奴手里,投鼠忌器,不敢不从。不多时,只听大门“吱呀”作响,果然开启,门外夜色如墨,早已看不清道路。
夜色之中难辨方向,青奴却知再耗下去更是不妥,见那城门是向外开启,易守难攻,于是高声呼喝那一干匪人不得跟出城来,随后关闭城门,再招呼家丁们把门前的木桩拒马搬将过来,掉转方向抵住城门,虽说不是长久之计,抵挡一时算一时。
而后除了留下代步的十二匹马外,其余的马匹一律赶走,这样一来也算断了匪人的后路,就算这城门困不住城里的西夏匪人,没有马匹,也无法追赶他们。
唯一难办的是一直被她挟持的匪人头领。青奴无心杀人,又惧怕这头领武功了得,权衡之下吩咐家丁取来绳索将那头领绑定,扔在城门外,而后十二人骑上马匹,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