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险死还生
三月初三是踏青节。这一天,共和国内各部各司放假一天,方便人们沐浴更衣、踏青扫墓。
可是影忍南天官南斗却不能休息。他从下午便来求见大统制,但在荷香阁外的小厅里等候半天,大统制仍然未归,他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影忍分南北两部,北部影忍北斗失陷于西原,现在由他临时担当两部天官之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偏生在要向大统制汇报紧急情况的时候,大统制又长时间不接见,让他更加不安。
自他晓事以来,便视大统制若神祇。每当他有要事禀报,大统制也立刻让他谒见,可这一次已经等了大半晌,大统制居然还没回荷香阁。精力过人的大统制,难道也会为什么事举棋不定?
南斗不敢再往下想了。一定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大统制是不可能顾此失彼的,一定是这样。
天已暗下来了。正当南斗觉得今天大统制恐怕不可能再见自己时,有个人出现在小厅门口。
“南斗大人。”
那是大统制的书伍继周。南斗连忙站起身,道:“在。”
“大统制有请。”
虽然这也只是一句套话,南斗还是一阵激动。高高在上的大统制,每次接见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让伍继周用个“请”字,当真是礼贤下士。他连忙走过去,刚到伍继周跟前,却是一怔。眼前的伍继周脸色非常不好看。身为大统制的书,此人也一向精力充沛,但现在却面色苍白,仿佛三天没睡一样。只是南斗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多说一句,跟着伍继周走到荷香阁前。
伍继周到了门前,沉声道:“大统制,南斗大人到。”
“让他进来吧。”
伍继周伸手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伍继周示意南斗走进去。南斗一走进荷香阁,门又喀一声关上了。
“南斗。”
南斗下意识地伏在地上。共和国早已废除了叩拜礼,唯一的例外便是影忍。影忍内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见南北天官要行叩拜礼,两部天官面见大统制同样行叩拜礼。南斗行了一礼,大统制才说:“起来吧,坐下。”
南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敢抬头去看大统制。他正准备开口,大统制已将一张纸推了过来,“看一下这名单,记住。”
纸上写着六七个名字,打头的是吏部司司长顾清随,接下来几个也都是各部的高官。南斗的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看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道:“记住了,大统制。”
“这几人要严密监视,一旦这些人私下密议,立刻前来汇报。”
这些人要有异动?南斗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但他已经习惯了多做少想,只是低声道:“遵命。”
纸片又收了回去,南斗马上闻到一股焦味,定是大统制将这纸片在灯上烧了。他正待开口,忽然听得大统制又道:“一旦这几人联络他人,你也要立刻向我汇报。”
南斗不由怔了怔。顾清随本身是吏部司最高长官,是共和国中排名前十位以内的高官,加上现在暂领国务卿事,实际上已经是共和国的第二号人物了。这个人如果也不再可信,岂不是动摇了共和国的根本?他虽然一向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按大统制的话去做,但此时却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大统制突然又问了一句。南武连忙站起来道:“禀大统制,天机前天例行检查,一直未来汇报。”
天机是南斗手下负责监视的人。因为他监视的都不是那些最重要的人,所以难免有点应付了事。毕竟,每十天报上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连南斗都看得有点烦了。前天应该是天机上汇报的日子,但他却没有出现。南斗先还觉得可能天机一时延误了,本来这也是失职,但南斗觉得大家同事一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为这点小事向大统制禀报,实在有点没事找事,因此没太在意。谁知到了昨天,天机仍然未曾出现,南斗才觉得有点不妙,立刻向本部诸人查探。只是影忍本来就是个秘密机构,各人做各人的事,相互之间极少联系,竟没人知道天机在哪里。等南斗派人四处查探,发现天机竟如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才明白出事了。现在来禀报,已经晚了两天,他实在有点担心大统制会震怒。不过大统制听了后只是哦了一声,道:“再去找,找到后严罚。”
南斗松了口气。本来他觉得自己恐怕也难逃失职之过,没想到大统制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发落了。他正待告辞,忽听得大统制又道:“此人监视的是哪几个人?”
南斗道:“是魏上将军、前金枪班程班长、前礼部俞副司长、莫次帅家属……”南斗六星每个人要监视的少则六七个,多则十来个,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何况天机监视的尽是已致仕的官员,有几个多年不曾在公众前露面了,他虽有过目不忘之能,要想起这些来也不甚易。报了六个,突然想起来了,道:“对了,还有郑国务卿。”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根尖刺,一下刺在了大统制的心底。尽管他的涵养已到了山崩地裂于前而不变色的地步,仍是差点站起来。
一定是他!
大统制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涩。郑昭,对这个身怀秘术的人,大统制从来不曾掉以轻心过,但因为远征之事两人决裂,又因为此事无暇顾及,现在一定有变故了!
一想到这里,大统制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郑昭是一个极为得力的助手,但一旦反目,就是最为可怕的敌人,因为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这个人更了解自己了。他忽地站了起来,喝道:“立即召集人手,去郑昭府查探!”
南斗半晌不曾听得大统制的声音,正不知大统制正想些什么,忽然听得大统制站了起来,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抬起头道:“是。”
大统制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如果雾云城没有影踪,你带一队人即刻南下,责令去东阳城的沿途驿站加紧盘查过往人等。凡是渡江南下之人,每人都要加意盘查。”
南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有点惴惴地道:“查郑国务卿吗?”
大统制缓缓点了点头,“正是。”顿了顿,又道:“另外,你们查探之时,万万不可落单。郑昭……”大统制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此人有妖术在身,能控制旁人心智。若见同伴举止有异,格杀勿论。”
最后这四个字,南斗终于不敢相信,他破天荒地抬头,反问了一句:“格杀勿论?”
大统制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黑影。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去吧,不能再延误时机了。”
南斗一走,大统制也终于颓然坐倒在椅子里。郑昭。郑昭。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心底的怒火就仿佛升得更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郑昭肯定早已恢复知觉了。此人吃了一次大亏,却也知晓了自己的大秘密,竟然隐忍至此,实在可惊可怖。只是,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风声的?
大统制不禁有些迷惘。
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是前几天议府居然以顾清随为首,几个司的司长联名向议府提出了对大统制的不信任案。顾清随暂领国务卿以来,因为能力不及郑昭,那些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远征军失败的消息一传来,顾清随就险些瘫倒在地。毕竟,出动这样一支庞大的远征军,仅兵员的调度、给养的保证以及种种善后事宜,便已让他应付不暇,而远征失败,留下的烂摊子已超出了顾清随的能力。一旦民怨起来,顾清随便很有可能被当成罪魁祸首推出去顶罪,以平民怨。也许,顾清随正是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才铤而走险吧。
议府当然有权提交不信任案,这是共和国的国法规定。只是如今举国上下都视大统制为神明,说有人会否定大统制的政绩,那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当真发生了。顾清随自是明白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附和他的那些人却是失心疯了不成?
一定是有人指使!当时大统制便这样想。原先在共和国里有可能挑战自己权威的,充其量只有三个人。但一个已经人头落地,另一个一年来一直人事不知,无异于行尸走肉,因此大统制最关注的是最后一个。不过,眼下看来,顾清随背后的其实是郑昭才对。郑昭一定想要南逃,所以才让顾清随上书来绊着自己。
郑昭,我一念之慈,没有把你赶尽杀绝,结果却是如此!大统制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以至于指节处都变得发白。尽管他早就有这样一个信念:凡事若不做绝,则不如不做。但他对于丁亨利和郑昭这两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左膀右臂,却一直无法做绝。只是,现在大统制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一切。
他冷冷地看往南墙。尽管那只是一堵挂着字画的墙,但大统制的视线却仿佛透过了墙壁,直达远方。
就在大统制往南边看来的那一刻,坐在车中的郑昭忽地打了个寒战。郑夫人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掖了掖郑昭的外套,小声道:“冷吗?”
郑昭摇了摇头。尽管三月暮春尚有寒意,但他身上穿得不少,照理不会觉得冷。只是,这一阵莫名的寒意来得如此突然,简直有种妖异之感。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也小声道:“行了,我去替替司楚。”
他们一家三人逃出雾云城,已是第三日。郑昭警觉之极,这三日里已变换数次行路方式,首先三人分头而行,然后他去车市买了辆旧车,再与夫人和郑司楚两人碰头。当年郑昭还是五羊城三士中的“说士”时走南闯北惯了,本来就是追寻踪迹的大行家,自信如此行事,就算大统制派了人来追杀,也定然无法追踪下去。
他拉开了大车的前窗,小声道:“司楚。”郑司楚正在赶车,听得父亲的声音,回头道:“父亲,怎么了?”
“我来替你一阵。”
郑司楚道:“我还不累,父亲,你歇着吧。”
郑昭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快到于意镇了,你这样子会让人起疑心的。”
于意镇是雾云城南下路上的一个大镇,距东阳城只有两百多里。郑司楚已换了套旧衣服,但那副英锐之气却总是遮掩不去,的确不太像一个寻常车夫。在路上时过往行人不多,一旦到了那些大镇子上,便很难不让人注目。郑司楚心想也是,便不再推辞,带住马停下了车,和父亲换了个位置,自己进车厢里歇息。
一坐在赶车的位置上,郑昭又扫视了周围一眼。车是买的旧车,他的骑术甚精,赶起车来也比郑司楚更熟练,而他脸上的面具亦不曾除去,配上一身旧衣服,十足便是个风尘仆仆的车夫。
大车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天快暗下来时,已到了于意镇。他们找了个客栈住下,让马匹也歇息一下。因为对外宣称是母子外出,郑昭则是雇的车夫,所以郑司楚与郑夫人一间客房,郑昭则睡楼下的大统铺。郑昭心细如发,吃饭时亦自己坐在下面扒了两碗,十足就是个车夫模样,完全没露分毫破绽。
吃完了饭,郑昭在大统铺躺下来。睡大统铺的都是些脚夫之类的人,幸好天不算热,还没什么汗臭。饶是如此,郑昭仍然觉得身上痒痒的,不是滋味。从雾云城一路南下,路上风波不起,毫无波折,顺利得出奇。但郑昭知道,顺利只是暂时的,最难的便是渡江。要在路上拦截自己,几乎不可能,大统制一定也想到了此点,所以与其在沿途分散力量,不如就在东阳城严防渡江之人。这一路上郑昭尽在想着如何渡江,可是一直想不出有什么万全之策。也许,仍然只能化整为零,分头渡江?想来也唯有此策最有把握。
正在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他不知出了什么事,在床上坐了起来,却见几个身着卫戍铺制服的人站在门口。边上有个脚夫模样的汉子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道:“又要查铺了,真是要命。”郑昭心中一动,道:“老哥,这几天老在查吗?”
那汉子只怕常在路上走,一脸的不高兴,道:“可不是吗?听说是逃了几个杀人重犯,我这几天投宿过三回客栈,就被查了三回。”
那几个卫戍已一个个查了过来,也许他们这么天天查都有点烦了,所以并不认真,到郑昭跟前也只是随意看了看便过去了。但看到边上一个年轻人时,其中一个卫戍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翻开来对了对。郑昭眼尖,扫了一眼那人拿的像册,心里不禁一沉。
像册上,左边那个老者正是自己,另一个,便是郑司楚。
一定是大统制手下的南北天官出动了!郑昭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大统制的手下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自己刚到,像册居然比自己更先到。好在大统制千算万算,终究算不到自己有人皮面具,可是夫人和司楚却仍是原先的样貌,究竟该怎么办?
那卫戍打量了一阵这年轻人,觉得此人不像是郑司楚,哼了一声,正待转过去,另一边铺上有个人突然翻身下榻,猛地向门外冲去。这人跑得如此突然,边上另一个人愕然道:“老五,你怎么了?”想必是他同伴,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逃走。那几个卫戍立时拔刀追了过去,喝道:“站住!”可是这人却似不顾一切,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已夺门而出。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了,旁人全都惊得呆了。两个卫戍追了出去,那拿像册的却不追,拔刀指着方才喊叫的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那个人也已吓得呆住,只结结巴巴道:“我……我姓李,那是我五弟,我们是给人赶货的。我们……我们都是好人啊!”
那卫戍喝道:“好人跑什么!”说着手上已掏出一根法绳,一把扣住那人手腕。那人叫屈道:“我也不知老五跑什么,我们真是本份做生意的,不是坏人哪!”
客栈的这一通混乱,郑夫人与郑司楚在楼上也已察觉了。郑司楚侧耳听了听,小声道:“母亲,我去看看。”郑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声道:“司楚,小心点。”
郑司楚点了点头,转身到门边,先听了听,又拉开一条缝,见楼下已是人头攒动,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卫戍拉着一个大呼小叫的人出门。这时一个店家正走过来,他叫住了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那店家苦着个脸道:“卫戍铺来抓人,没想到是李家兄弟犯了事,倒霉。客官,你们好生歇息,不干你们事。”那李家兄弟住这店不止一回了,他也知道那两人底细,没想到偏生是这两人出了事,实在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郑司楚暗自松了口气。方才他还真以为是父亲被查出来了,一时间亦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听得抓的是不相干的人,这才如释重负。
看来,上天也在关照自己。
他看着几个卫戍拉着那人出去,这时客栈重又关上了门,看热闹的也各回房中歇息。不过,因为出了这事,住客有了谈资,纷纷谈论。有个多嘴的大嗓门一边咂着嘴,一边摇着头道:“想不到李家兄弟原来暗地里还在做不公不法的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边上有个人打抱不平道:“老鸹,什么事还不知道呢,你也别乱说,李家兄弟一向本分。”那人道:“好人跑什么?一定是背地里做了亏心事!”人群中,郑司楚看见父亲也夹在里面。只是他见父亲连看都不看自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忖道:父亲当真镇定。
大统制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一家不利,郑司楚实在想不出来。也许,父亲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他想起了丁帅。共和国军人之首的丁帅,一样要出逃,是不是也同样知道了什么大统制无法容忍的事?
一瞬间,郑司楚觉得这世界仿佛沉入了一片浓厚的迷雾中,厚得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去问父亲,他也一定不会说的。如果到了五羊城,也许他会说吧。
他回到房里,掩上了门,又不禁向北边望了一眼。
再见了……也许是永别,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郑昭便已挂好了马匹,将大车赶出来了。买了点糕饼,一家人重又上路。赶路的人行色匆匆,倒也并不奇怪。
上了车,仍是郑昭赶车。待出了于意镇,郑司楚满腹狐疑再也忍不住,拉开前窗,小声道:“父亲。”
郑昭坐在前面驾着车,也不回头,只是道:“你先歇着吧。明天就能到东阳城了。”
到了东阳城,就该设法渡江了。郑司楚知道父亲正在想着如何过江,但他实在忍不下去,道:“父亲,大统制为什么要对您下手?”
郑昭手中的鞭子颤了颤,回过头道:“司楚,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但郑司楚仍然道:“父亲,您在醒来的时候,说您昏过去都是因为大统制。那时您是被大统制下毒了?”
这个问题郑司楚一直想问,但一说出口,换来的却是郑昭的沉默。半晌,才听得郑昭道:“司楚,到时我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只需记住……”他还没说出要郑司楚记住什么,忽然急道:“小心,有人追来了!”
郑司楚虽然在车中,但侧耳倾听,也已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条路是去东阳城的大路,平时过往人不算少。虽然这一段路上没人,但只怕从来没有人在大路上疾驰的。他道:“是追我们的?”
“静观其变。”
郑昭说得很沉稳,只是心中也已觉得不妙。昨天,他用摄心术控制住了那李家老五,让那人夺门而出,将卫戍引了出去。然而那只是权宜之计,当卫戍拷问明白李家兄弟全然与自己无关时,假如有多智之人,当能明白客栈中旁人定然可疑,因此昨晚他一晚都没睡好,担心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找上门来。侥天之幸,昨晚不再有人来,只是现在终究还是赶上来了。他道:“司楚,你和你妈准备好武器,万不得已,我们就得动手。”顿了顿,郑昭又小声道:“到时不要留手!”
郑夫人虽是女子,却曾为武将,相比较而言,郑昭倒是武力最弱的一环。郑司楚不再说话,从车座下取出了两柄短剑,交给母亲一把。此时远远地听得有人叫道:“前面的车子,站住了!”
郑昭停住了车。片刻,便听得马蹄声如疾风骤雨,已到跟前。一到车边,马匹立时停住,郑司楚在车中亦听得清楚,忖道:不妙。这些人驭马之术大是高明,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不知父亲能不能应付过去。却听郑昭大声道:“几位大爷,我们是棣华堂刘家的,去东平城省亲,有什么事吗?”
棣华堂是一个有名的药铺。共和国药铺不少,最大的有三家,号称“三堂”,其中雾云城回春堂最大,五羊城保和堂第二,东平城棣华堂第三。棣华堂东主姓刘,当初因为劳军有功,受到过表彰,此前郑昭昏迷不醒,戚海尘开的成药中便有棣华堂出品。
那几人中有个领头模样的道:“是棣华堂的?我们是卫戍铺的,你怕什么?”
郑昭抹了下额头,陪笑道:“我还以为是碰上剪径的了。我们舅老爷交待,路上不能出岔子,刚才几位大爷真把我这条老命都吓掉了。”
老爷、太太这一类称呼,共和国早就已经废除了,但对于老年人来说,过去的称谓叫惯了,向来改不了口。现在郑昭打扮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车夫模样,这样说来反倒合情合理。那人看来也并不曾起疑,道:“喔,车里是什么人?”
“是我家舅老爷的表妹跟表外甥。几位大爷,要不要查一下?”
那人点点头道:“好,你让他们开门。”
郑昭跳下车,嘴里絮絮絮叨叨地道:“表舅姑,这几位卫戍大爷要查问,麻烦你们让他们看看。”说着便去拉车门。正在这时,那几人中有一个人的坐骑忽然发出一声嘶吼,在原地不住打转,马上骑者拼命拉着缰绳。这一下变故大是突然,与郑昭说话的那人也不由一愕,郑昭却猛地拉开车门,喝道:“杀了!”
郑司楚一直从车帘缝隙间看着外面。听得父亲与那人搭话,他也在打着主意。这几人到底想干什么?是例行检查吗?听得父亲忽然一声厉喝,车门已猛地开了,他下意识地向车外一跃,飞身向那个靠得最近的人扑去。
外面,有五个人。母亲自保有余,但让她出手是不太现实的,而父亲只怕根本对付不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痛下杀手,杀得一个是一个。虽然父亲说不要留手,只是他生性实在不愿妄杀平人,当短剑眼看要刺入那人咽喉时,他的手不自觉地一软,已变剑为掌,一掌削向那人脖颈。那人骑在马上,而郑司楚是从车上扑下,两人高度相仿,车中突然扑出一个持剑之人,那人全然不备,已被郑司楚一掌削中脖子,砰的一声摔下马来。
若是常人,郑司楚这一掌足以让他立时昏倒。但这人的脖子却硬得出奇,人是摔下马来,却不曾昏倒,厉声道:“就是他们!动手!”
这不是寻常卫戍!郑司楚心中已是雪亮。这些人,一定是大统制直接派出来的好手。他懊恼不已,父亲明明让自己痛下杀手,可自己还是心软了一下,只怕反要害了自己一家性命。
此时他已落到地上,眼见那人中了自己一掌仍然不昏,立时抢上前,短剑再次刺去,这回再不留情了。但刚抢上一步,边上忽地人影一闪,有个人已飞身从马上一跃而下,挡住了他的去路,手上握着的竟是一柄尺许长的三尖叉。
三尖叉这种武器,军营中根本没人使用,但卫戍中却有不少人爱用。因为这种武器可格可挡,是近身防守的利器,据说是刀剑的克星。郑司楚在军中时,虽然与人以刀剑相搏不止一次,但还从来没有与用三尖叉的人斗过。他连冲了两次,都被那人的三尖叉挡住了,但那个使三尖叉的只觉郑司楚短剑沉重,尽管说三尖叉能克刀剑,但斗下去显然是克不住的,急叫道:“天同,快来帮手!”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翻身下马。这五个人并不长于马上击刺之术,但步下拳脚刀剑之术却是极精。原本觉得这一趟差事只怕找不到,不怕斗不过,只是郑司楚出手如电,虽然只是一柄短剑,这用三尖叉的天相居然不是他对手,全都大吃一惊。先前被郑司楚一掌击落马下的那人名叫天府,也已一个鱼跃翻身而起,喝道:“七杀,你去捉车上的!天梁……”谁知他还没分派停当,边上忽地有一个人疾冲过来,连人带马猛地撞向天府,却是方才那带不住马的天梁。天府全无防备,而天梁冲得也极是凶猛,似乎根本不以为意,马将天府踏在蹄下,天梁自己也从马背上直直摔了下来。
这时那七杀见天同与天相两人缠住了郑司楚,自己正冲向车中,没想到同伴中的天梁居然突然向天府出手,不由呆了呆,喝道:“天梁,你疯了?”却听天府嘶声叫道:“是妖……”“术”字还不曾出口,天梁连人带马足有八九百斤的份量,全压在他心口,一口血涌上来,顿时气绝毙命。
妖术!
七杀心头不由一阵阴寒。他们先前曾听南斗天官说过,郑国务卿身怀妖术,能控制旁人心智,因此要格杀勿论,却不知到底怎么个控制法。看来,天梁正是被郑国务卿控制了心智,才会向天府下手。他心头一阵茫然,但脚下却丝毫不慢,快步向车边的郑昭冲去。
此时天同与天相两人已联手缠住了郑司楚。若是单打独斗,郑司楚还能占得上风,但这两人一联手,两柄三尖叉直如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郑司楚的短剑总是递不进去。他眼角仍然看着车边,见另一个人向大车冲去,心下登时一慌,这般一来,手中短剑已有破绽,天同天相两人得势不让人,齐齐逼上一步,嚓的一声,天同手中的三尖叉从郑司楚臂弯扫过,险些将他的手臂废了。郑司楚心头更是惊慌,但实在脱身不得,只能勉力支持。
七杀脚下生风,已冲到了郑昭身边。他们南斗六星直接隶属大统制麾下,平时监视的便是共和国高官显爵,何况大统制直接下令,见到郑国务卿便格杀勿论,他自是毫无迟疑,手中短刀已一挥而过。眼见这一刀便要将郑昭的头都割下来,从车上忽然又伸出一支短剑,当一声将七杀的短刀格开。
那是郑夫人。方才郑司楚出手太快,她的反应却没郑司楚那么快,回过神来时已见郑司楚与那几人交上了手。待七杀过来杀郑昭时,她出手正好挡开了七杀的短刀。只是这一刀虽然挡开,却觉手臂一阵酸痛,心知自己定不是此人对手,可是见郑司楚以一敌二,已是捉襟见肘,难以应付,生怕他分心,仍是一声不吭地勉力应付。
郑夫人当初曾统领女兵,但共和国的女兵实是聊备一格,很少有实战的机会,她的步下刀剑之术更是寻常。好在七杀见她突如其来,不知郑夫人到底有什么本领,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欺近。两人在车边刀剑相交,火星四溅,渐渐七杀已占了上风,刀势密如电网,忽然间身形一闪,抢上一步,一脚踢在郑夫人膝上。郑夫人只觉腿上如折断一般疼痛,还要拼命坚持,七杀的刀又倏发倏收,在郑夫人臂上割出一道伤口,鲜血迸流,郑夫人短剑落地,却仍是不肯退下,还挡在郑昭身前。
七杀见郑夫人一个女子居然也能挡得住自己这么多进手招术,就算死在临头仍在护住丈夫,心中不免也生了敬佩之意。他倒是好整以暇,心知郑司楚也已难有回天之力,便高声道:“郑夫人,你还想撑到几时?”
郑司楚眼角瞟去,只见母亲的右臂鲜血淋漓。他心如刀绞,手下一慢,天同的三尖叉已循隙而入,一下戳中了他的手臂。虽然入肉不算深,但鲜血还是直溅出来。郑夫人见他受伤,亦是心乱如麻,嘶声道:“我随你们回去,你们放了他!”
七杀见郑夫人宁可自己丧命也要救儿子,心头不知怎地突地有些酸楚,心道:我母亲若在,她会不会舍命救我?他们南北两部影忍成员全都是孤儿,自幼都不知父母是什么。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南部诸星的职责主要是监视大统制指定之人。在监视时见到那些人都有父母,看到母子之间尽享天伦之乐,他有时亦不免有感于心,但想到自己身为影忍之一,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但亲眼看到郑夫人舍命救子,他就算再冷酷也心为之动。心虽一动,手下却不慢,已趁机砍向郑夫人脖颈,心道:郑夫人,对不住了。
郑夫人已无还手之力,脸一下变得煞白,但就在这时,七杀的刀却像是砍在了一根隐形的柱子了,忽地不动了。郑夫人一怔,定睛看去,却见七杀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中短刀直如有千钧之重,整个人却像是被寒冰霎时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她大为诧异,只道七杀还要来戏弄自己,喝道:“你要杀便杀,我段氏门中,不会怕死!”
郑昭先前以摄心术控制住了天梁,只是天梁与他有数尺之遥,控制他极为困难。见夫人命在旦夕,他不顾一切,突然转而制住了七杀。七杀此时心神浮动,被郑昭趁虚而入,一下制住。只是他见夫人不知就里,还在说话,急道:“快……快杀了他!”
郑昭虽然有杀心术可杀人于无形,但无法控制多人,而且杀心术极费体力。刚才用摄心术控制天梁,他已经差点要吐血,现在再控制住七杀,更觉心血涌动,似乎马上就要喷出咽喉。本来郑夫人一剑刺去,七杀再无还手之力,只是她并不知道是郑昭控制了七杀,只道这七杀良心发现,手下留情,要她向七杀下手有点于心不忍,却仍是犹豫不决地要去拾刀。只是她腿上受踢,手臂中刀,一时间哪里拣得起来。
郑司楚虽然在勉强支撑,却仍在关注父母一方。本来见母亲遇险,他险些就要惊叫起来,却见那对手突然停了手,心中顿时一宽,喝道:“母亲,快杀了他!”只是天同天相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哪里容得他分心,郑司楚刚叫出声,天同手中的三尖叉已一下扫过,嚓一声正扫在郑司楚肩头。先前郑司楚臂上中了一下还只是皮肉小伤,这回却被扫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立时将他半边衣服都染得红了。郑司楚只觉一阵剧痛,心下一沉,忖道:完了。
他不知那七杀出了什么事,但即使七杀被母亲杀了,眼前这两人杀了自己后,父母仍然挡不住这两人。一时间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忽然身子一旋,在地上扫起一片尘土,人趁势向后跃出了数尺,直冲向七杀。
先杀了此人,再与母亲合力与这两人周旋,方有生机。这是郑司楚打的主意。此时七杀只觉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根本动弹不得,眼见郑司楚直冲过来,眼里已露出惊恐。
眼见郑司楚的短剑便要刺中七杀,边上忽然有一道黑影掠过,一下搭在了郑司楚肩头。这是郑司楚被天同三尖叉扫中的伤口处,他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短剑立时脱手,惨叫一声,人已屈膝跪倒。而这一瞬间,七杀只觉身上那种无形的绳索一下松开了,他大叫一声,人一跃而起,向后连着翻了三四个跟斗,跳了出去,叫道:“天梁!”
出手制住郑司楚的,正是天梁。天梁先前受郑昭摄心术所制,已是毫无自主之力,踩死了天府后自己亦摔倒在地。但郑昭转而控制住了七杀,他已悠悠醒转。虽然神智已复,但身体仍是如泥塑木雕般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定是中了郑昭的妖术,可是该如何破解这妖术亦是漫无头绪。躺在地上时,突然觉得手指有些疼痛,却是先前天府被踩倒后掉落的腰刀正被他压在身下,刀尖正戳在他指上。这种细微的疼痛却让他的手指慢慢恢复知觉,眼见七杀也和自己一样中了妖术,他心急如焚,等看到郑司楚要冲过来杀了七杀,情急之下,一手奋力向那腰刀撞去。这把腰刀极是锋利,一下割掉了他一根手指,而这阵剧痛也使得天梁刹那间恢复正常。他翻身跃起,向郑司楚挥出了如意钩。这如意钩能够伸缩,可长可短,平时只有尺许,一长却足有四尺多,一下搭住郑司楚肩头,救了七杀一命,只是一只手亦是鲜血淋漓。
这一下巨变让天同天相两人亦摸不着头脑。刚才天梁踏倒天府时,他们两人只道天梁是窝里反,待见他制住郑司楚,天同喝道:“天梁,你怎么样了?”
七杀在一边喝道:“天梁方才是中了妖术。不要紧了,慢慢上前,杀了他们!”他自己中过一次郑昭的摄心术,知道郑昭妖术厉害,天梁虽然恢复正常,安知会不会有反复,亦不敢就这样迫上去,只是举刀慢慢逼近。
郑昭连用两次摄心术,而且都是相距甚远,体力实已透支。他的摄心术出其不意能见奇效,但对方已有防备,只怕再也没有法子好想。眼见郑司楚的肩头被如意钩搭住,血不住流淌,虽然知道这个儿子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还是感到无比的痛楚,惨然道:“你们……你们是影忍吧?”
天同和天相互相看了一眼。影忍是秘密组织,不过郑昭当初是国务卿,他知道这名字自是不奇。天同冷笑道:“郑国务卿,你已知道,那就不要再反抗了。”
郑昭道:“南武所要,只是我的人头。请你们将拙荆犬子放了,我的人头便给你们。”
郑夫人失声道:“阿昭!”郑司楚也叫道:“父亲,别听他们的!”
七杀道:“郑国务卿,你既然知道影忍,应该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
郑昭点了点头道:“是,斩草除根,大统制自是如此。”他整了整衣服,向前走了两步,喝道:“那你们谁来取郑昭人头?”
他说得凛然生威,天梁亦为之心头一颤,喝道:“郑国务卿,你再上前,令郎的一条手臂便要废了!”
郑昭冷笑道:“南斗六星,加上一个天官,你们还有两人不曾现身,难道怕我一个老头子吗?”
天梁听他说到南斗六星,亦喝道:“你们在无想水阁已杀了天机,还要惺惺作态吗?”
郑司楚听他们说到无想水阁,心中一沉,叫道:“你们把老师怎么样了?”
天梁道:“楚先生已不在无想水阁了,不过,你们定会说出他的下落来的。”
郑司楚听得老师无恙,心下一宽,忖道:原来他们已找上无想水阁去了。去对老师不利,真是嫌命长。他心头又是一动,暗道:是了,老师说过,与人交手,当扬长避短。这些人本领非凡,我这样和他们斗,实是以短击长……
这时七杀在一边喝道:“还多说什么,快动手!”他方才与郑夫人短兵相接,恶斗了一场,结果中了郑昭的妖术,险些丧命,现在却不敢再欺近了,只是不住呼斥。天同天相两人闻声,却又踏上两步,便要动手。哪知刚要上前,却听得一边的天梁忽然嘴里啯啯有声,天相不知出了什么声,扭头看去,叫道:“天梁,你……”
天梁的脸又涨得通红,两颗眼珠子已然高高凸出,几乎要突出眶外。七杀在一边也发觉天梁有异,惊道:“妖术!是妖术!快动手!”他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但转瞬又已上前,心道:郑国务卿的妖术只能控制一人,方才制住了我就制不住天梁。只要下手快,怕他何来!
郑司楚觉得方才如意钩将自己肩头抓得极紧,现在却已松了。他也不管七杀叫的妖术不妖术,脚下一错,人已向前一步。如意钩的钩尖一下脱出了他的肌肉,他左手一把抓住钩身,右手竖掌在杆上一击,喝道:“撒手!”虽然肩头有伤,力量不算大,但天梁的腕力却仿佛化为乌有,如意钩一下被他夺了过来。他将钩在手上一晃,正待当枪一般刺去,天梁忽地一口血直喷出来,人直挺挺地摔倒。也就是这时,郑昭亦软倒在地。
那是郑昭的杀心术。
杀心术极其耗费心力,郑昭知道以先前的距离是用不出来的,因此故意向前走了几步。冒险一用,已将天梁毙于无形,但他也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了。郑夫人不知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扶住了他。
郑司楚夺到了如意钩,舞了个花,人又抢上一步,喝道:“杀!”如意钩便如长枪一般刺出。此时天同离他最近,见如意钩当心刺来,心头一骇,将三尖叉舞开了,只望能够挡开。但三尖叉是短兵器,如意钩虽然比一般长枪要短得多,也有四尺许,也不知怎么一来,钩尖已闪过了三尖叉的挡格,一伸一缩间,已在天同心口刺了一下。这如意钩与寻常长枪不同,前面是个倒钩,天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心便出现了一个血洞,人登时仆倒在地。
这正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一招噬心枪。郑司楚对这路枪法用力最勤,单以枪法而论,实不下于老师。他从军多年,战阵亦经历多次,如果只说枪法,至今尚无人能与他相较。先前他用短剑与天同天相两人生死相搏,虽然难以招架,天同天相两人也暗自心惊,只道那就是他本领的极限,谁知一旦有了得力武器,郑司楚虽然身上带伤,这两人措手不及之下,竟然显得不堪一击了。一边的天相没想到天同一招便被刺死,一时间吓得呆了,只是双脚仍在前冲。郑司楚这招噬心枪枪势未老,又是一缩一伸,向天相当心刺去。天相虽然手中有三尖叉,可是从未见过交牙十二金枪术,都不知该如何应付,又是神智已夺,连防都没办法防,如意钩还是一下刺中了他前心,与天同的死法一般无二。
杀天同天相两人竟如此轻易,郑司楚自己都未曾料到。老师说,枪法无他,唯有“扬长避短”四字。与力者斗巧,与巧者斗力,如此才是正道。不过战场上实在少有一招一式斗枪的机会,郑司楚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也不曾真正体会过,直到现在才明白此中真意。他出手极快,出招时根本不想什么,但两枪连杀两人,心中又有些不安。耳边却听得有人叫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剩下那人已转身逃去。
那是七杀吓得逃了。影忍出手,向来一往无前,没有临阵脱逃的。只是七杀中摄心术在前,又见郑司楚枪术竟然神妙至此,已是意气全消,哪里还有胆子再上前来。其实郑司楚杀天同天相纯是趁他们措手不及,他身上带伤,若天同天相能够凝神静气,方寸不乱地应付,胜负还是难料之数。加上郑昭已经昏了过去,若是七杀不顾一切杀过来,也同样未必没有可胜之机。只是七杀从来不曾碰到过这样的对手,哪里还想着反戈一击,只想先逃命再说。
郑司楚心知若被他逃了,仍是后患无穷。他提气向前追去,但七杀尽管吓得惨了,本事却还在,抢到一匹马前,手在鞍上一搭,人轻飘飘地跃到马上,双腿一夹,已疾驰而去。郑司楚见势也拉了匹马过来,只是他肩头有伤,没有七杀这等上马的本领,待跳上马去,七杀跑出了已有数十步。追了一段,眼见七杀越跑越远,再追不上,他暗自叹息,只得废然而返。
一回到车边,只见郑夫人扶着郑昭坐在车边。他跳下马道:“母亲,父亲怎么样了?”
郑昭已经苏醒过来,见郑司楚回来,他道:“司楚,追上了没有?”
郑司楚摇了摇头,颓然道:“不成,追不上。”
郑昭叹了口气。若能灭了那人的口,事情也要好办一些,但那人既已逃走,多说亦已无益。他勉强站起来,道:“那只有尽快走了,趁现在路上没人。”
郑夫人见郑司楚半边身子都是血,心疼之极,道:“司楚,来,包扎一下,我来赶车。”
郑昭道:“不成。小薇,你赶车的话太惹人注目,还是我来。”
郑夫人见他仍是双腿颤颤的几乎站立不稳,心中不由疼痛,还待再说什么,郑昭道:“不要多说了。小薇,你臂上的伤也得包一下。放心吧,到了东阳城便没事了。”他看了看一边那几具尸体,又道:“司楚,把这几具尸首抬到边上树丛去吧。”
尽管现在路上没人,但总会有人过路的。尸体被发现得越晚,他们也就越能多争取到一点时间。郑司楚和父亲两人合力将四具尸首抬到路边树丛里,将地上的血迹也扫掉了,又坐回车上。郑夫人见郑司楚用了下力,肩头伤口又有血渗出来,心疼之极,道:“来,司楚,我给你包一下。”
郑司楚脱下外套,让母亲给自己包扎。他年轻体健,虽然肩头之伤不算很轻,但还撑得住。看着母亲给自己包伤,他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几个人方才一直说父亲有“妖术”,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夫人给郑司楚包好了伤,又拿出件干净外套让他换上。见郑司楚若有所思,她微笑道:“司楚,别担心了。”
郑司楚差点便想问一下母亲是不是知道父亲有什么妖术。那几个杀手本来完全可以将自己三人斩尽杀绝,可动手之时,确实有让人完全想不通的异样。先是自相残杀,郑司楚还以为那人是父亲暗地里埋下的暗桩,可是此人后来却用如意钩伤了自己,而那个原本可以将母亲杀死的杀手又突然没动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因为父亲的妖术吗?
国务卿和妖术。这两个词相距如此之远,郑司楚从来不曾想过。只是,现在他却觉得,熟悉之极的父亲身上,似乎也有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马车走得很快,多少有点颠簸。但郑司楚却仿佛完全不曾感觉到,心里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