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知彼知己
共和二十二年六月十一日,邓沧澜率两万五千东平水军,在海上铁门岛补充给养,全速向五羊城进发。
六月二十七日,东平水军抵达五羊城南门以外五里之处。但此时五羊城已在南门外密布水雷,封锁海上通路,东平水军只得暂停前行。五羊城是靠海外贸易发家的,这般封锁海路实是断了自己财源,但五羊城积蓄极多,封锁海路尚不足以对城中造成困扰。
六月二十八日,五羊南门外海上突然出现无数竹筏。竹筏趁着涨潮之势滚滚而来,引发外层水雷。水雷不经受重撞是不会撞的,本来竹筏也顶多只能消去最外层的水雷,炸成碎片后仍然无用,北军要排除全部水雷,非得再弄十几倍的竹筏不可。但那些竹筏一被炸碎,从中却流出许多桐油来。桐油浮在海面上,遇火即燃,而竹筏的碎片更增火势,借着潮水,海面上水焰熊熊,水雷响成一片。半日间,五羊城苦心经营的数万水雷封海之计便被攻破,化为乌有。后来得知,邓沧澜要海靖省运送给养,淡水都是装在竹筒之中。到了此处,又将空竹筒灌上桐油,编成竹筏,趁涨潮时投入海里,破去了密密水雷。此时五羊城南门外门户大开,东平水军已能直抵城外港口。迫于无奈,五羊城烧毁沿岸港口,封闭南门。
此时,东平水军已将五羊水军压在了南门外,五羊水军已无法出海增援南安城了。接下来,从东平出发的陆战队肯定就要向高世乾下手。高世乾手头这点兵力,失去了五羊城的支援,根本不可能守住,他面临的也仅仅是一条路,就是俯首贴耳听命于大统制。听命的结果,最好也只能是被革职软禁。这一点高世乾自然看得清楚,当他得知五羊陆战队也即将出发时,就命密使前来向申士图告急,要五羊城援助。
如果五羊城陆战队能够在东平陆战队抵达之前将其击溃,闽榕全省便可平安。否则,唇亡齿寒,五羊城的陷落已经不远了。申士图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高世乾的密使一到,他马上就召开了再一次会议。
这一天,已是六月三十日。六月的最后一天,天气苦热。南门外本以为固若金汤的水雷阵被全线突破,东平水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东平陆军也已迫在眉睫。要不要援救高世乾,全都众说纷纭。于情于理,闽榕若被大统制牢牢掌握,等如广阳省眼中被扎入了一根尖钉,大统制能借闽榕作为跳板,源源不断地增派援兵,以前最令人担心的“以一省抗全国”的不利形势就要成为现实。可是要去救他,南门外邓沧澜水军马上就要抵达,自顾不睱,哪里还有余力去救人?救与不救,每一方都能说出道理来,而且这道理都能令人信服。这也使得申士图更难决策。
本以为举旗之后,得道多助,八方响应,可是五羊城真个举旗,周围诸省固然有表示同情的,可现在真正与五羊站在一处的唯有一个残破不堪的南宁省。南宁省当初曾有五百万人口,首府高鹫城亦是十二名城之一。但高鹫城是共和军的发源地,曾被当时的帝国攻破后大肆屠城,后来又被蛇人攻破,盘踞多年。连遭大劫,岂独高鹫一城,如今南宁全省人口尚不足一百万,元气仍然未复,西北相邻的朗月、秉德两省本来就是穷山恶水,唯有依靠广阳接济,因此太守梁邦彦虽然与申士图同是一省太守,实际上却只算申士图下属。正因为南宁省地位已如此低下,大统制对此省也根本不屑一顾,申士图也知道,梁邦彦是破罐子破摔而已,现在铁了心跟随五羊城,但只消五羊城一破,梁邦彦肯定会肉袒负荆,前去向大统制请罪,根本不能成为臂助。现在唯一能够相助的,只有这个明面上尚在大统制一方的高世乾。假如高世乾被拿下,广阳一省孤掌难鸣。从这一点上来看,闽榕又是不得不救。邓沧澜水军先至,击中的正是这个要害,现在救也不是,不救亦不是,当真是进退两难。
这次会议,五羊城里各部头面人物除了陈虚心,所有人都到了。一开始的讨论,各人议论纷纷,不是说要救,就是说不救,奇妙的是说要救的没信心,说不要救的同样知道不救只能苟延残喘,所以虽然意见相左,各持一议之人却并不针锋相对。
再造共和这面旗,也许打不了两个月了吧。
每个人都在这样想着。申士图坐在上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议论渐渐平息,他扫了一眼,沉声道:“诸公,可曾定下主意?”
五羊城的刑部部长汪松劢和礼部部长权利明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身,躬身一礼道:“吾等计议已久,苦无良策,还请申太守决定。”
广阳五部,地位最高的是工部特别司长陈虚心。只是陈虚心对政事提不出什么好计议,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兵部长余成功先前提出的派遣伏击队之计遭到了惨败,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吏部部长则由申士图兼任,所以汪权两人已经是现在申士图以下五羊城官员之首了。他们提不出什么好计,要由申士图决断,申士图也不推辞,只是道:“既然如此,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当此非常之际,须有非常之举。余部长,阁下以为如何?”
余成功被申士图点了名,忙站起来道:“成功武人,深以太守为然。”
申士图看了看他道:“先前伏击敌人的补给船,实是妙手,然天时不利,未能建功。如今敌军已迫在眉睫,余部长军中宿将,不必有所顾虑。”
话说到这儿,余成功不表态也不行了。他躬身一礼道:“太守,成功以为,敌军欲水陆合围,剪除南安城后,铁壁合围之势便已实现,纵然五羊城积粮甚多,终难抗天下之兵,因此唯有出兵救援一途。”
五羊城的水军不亚于邓沧澜,邓沧澜一军虽然迫在眉睫,但想攻破五羊城,却也并不那么容易。这一点人人都这么想,听余成功这般说,便是说不能去救的也在想:余部长说得也有理。南门外要守几个月不在话下,邓帅纵强,也不能势如破竹。但高世乾一被解决,敌人的陆军不断前来,从闽榕可以给邓沧澜水军补给,陆军又源源不断而来,那时就真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势了。
申士图听了余成功的话,只是道:“余部长所言甚是有理。只是还是那句话,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想请一位年轻人来说说看法,不知余部长以为可否?”
余成功一怔,心道:你要让哪个年轻人来说说看法?景顺吗?五羊城的少壮将领中,以年景顺为首。年景顺是他外甥,也是他的得力助手,申士图看重他,余成功当然也不会有意见。他道:“申太守卓见,成功岂敢有异议。”
申士图道:“好。郑司楚将军,请出来吧。”
郑司楚这名字,这些官员约略也都听得,知道他是郑昭的儿子。但这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他的名字只不过是作为“郑昭之子”才被人听到,听申士图要他来发表意见,所有人都是一怔,余成功也是一怔,心道:太守这般看重郑国务卿吗?
郑司楚夹着一个大卷轴从后面走了出来。走到近前,他先向申士图行了一礼,又转身向众人行了一礼道:“小将郑司楚,见过诸公。”
这些人中,倒有一大半未见过郑司楚,余成功自己也没见过。看见郑司楚一身水军军服,英气勃勃,心中倒是暗暗喝了声彩,心道:郑公这位公子倒不比景顺逊色。听说他得过二等共和勋章,参加过多次实战,说不定真有什么好见解。看到郑司楚的样子,余成功也不禁有种“老了”的感慨。
郑司楚行过礼,将那卷轴交给申士图的一个侍从,示意他挂了起来。一挂起,原来那是一幅很大的地图,绘的是广阳和闽榕两省地形。卷轴里还有一支竹棍,他拿起竹棍,朗声道:“诸公,五羊城再造共和,已至生死之际。如今形势,险恶已极。”
他一开口,声音清朗,不卑不亢。他现在只是个骁骑军衔,与列席的那些高官级别可谓天差地别,但说来却坦坦荡荡,毫不怯场。权利明看了,心下已在想:郑国务卿虎父无犬子,只希望郑公子别是纸上谈兵才好。
郑司楚指着南门道:“东平水军,现在已在南门外,明日准已抵达。东平水军总数是两万五千,纵然他全军出动,五羊城水军亦足以匹敌,因此邓帅定不会贸然攻击,他的主意,定然是在此缠斗,封锁五羊城的出海口,断去我军的海上后路。”
这一点自是人人都知道,但郑司楚口齿清楚,说得简洁明了,人们全都在颌首。郑司楚看在眼里,心道:父亲教我的主意果然有效。
郑昭虽然对军事知之不多,但对如何说服旁人却是个行家中的行家。他告诉郑司楚,要抓住别人的注意力,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出语惊人,一下震慑当场。但要这么做,必要有发言者本身的威望做底子方可,不然别人当你危言耸听,马上就抱了个不相信的态度了。因此郑司楚这种年轻人初次露面,一开始不妨说出大家有共识的事,给人留下一个踏踏实实的印象,然后再提出自己的建议。现在郑司楚见自己一开口旁人就都在点头,心想父亲说得果然没错。他接下去道:“北军打的是水陆并济的主意,接下来肯定要从陆上发兵,直攻五羊城。但陆军发兵,亦非易事,两月之内是做不到的。就算从五羊城举旗之日算起他们就开始准备,陆军出发,起码也是七月的事。加上路上耽搁,陆军要抵达南安城,应该亦是七月底的事了。”
现在已是六月的最后一天,距七月底已不到一个月。听郑司楚这样说,余成功便在想:话是这么说,可一个月里,五羊城还能做什么?发兵出击,在南安城下和北军决一死战,就算胜了,回来也已筋疲力尽,而邓沧澜这一段时间的攻势,单靠水军接下来也要吃力得很。北军却不是只能发出一支兵来,万一南安城下战事一胶着,水陆两军都在缠斗,两边都居于弱势,那还能撑到几时?
他想到这儿,还没说话,一边的汪松劢已道:“郑公子,就算北军的陆军七月底到达南安城,时间上完全来得及,但我军若与敌军在南安城下战事胶着,高世乾又不能公然投向我们,水陆两军都打成了持久战,郑公子以为我军能支持得住吗?”
郑司楚想也不想便道:“北军补给顺畅,我军纵然士气如虹,也难以与敌军相持许久,肯定撑不住。”
汪松劢虽不是武人,但他平时好读兵书,对军事也有些了解,本以为郑司楚会说我军定能取胜,心想年轻人到底年轻,不知好歹,一味迷信勇力,因此这般反驳。谁知郑司楚却是直承撑不住,他准备好的反驳便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便道:“郑公子也觉撑不住,难道仍要坚持发兵?”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北军的主意,其实正是希望我们发兵救援,这样好将我军分而破之。因此以小将之计,我军取胜之机,就只剩一途。”
这话一出,余成功、汪松劢和权利明三人全都不约而同问道:“是什么?”
郑司楚指了指南门道:“一月之内,击破水军。”
余成功心下一震,尚未说话,权利明已叫道:“一月之内就要击破邓帅?不可能!”但说出口来又觉这话太丧气了,实属自毁信心,又摇了摇头道,“只是我军得道多助,三军得力,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是完全不可能”这话,意思就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余成功心头也有点怒意,忖道: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说得倒轻松!一个月击破邓帅,若是邓帅求胜心切,也许还有可乘之机。可邓帅不焦不躁,稳扎稳打,他的主意就是要打持久战,你想一个月击溃他,真是做梦!
虽然三人同时打断他的话,郑司楚仍是镇定自若。待他们静下来,郑司楚突然道:“用兵之道,千变万化。敌军远道而来,我军背城一战,已得天时之利;城中给养充足,又得地势之利;三军士气如虹,我军得道多助,此谓人和之利。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岂可谓之不可能。”
余成功暗自苦笑道:“天时地利人和,拿来说说还行,但在实战中,这三句话其实都是空的。”五羊水军纵然不逊于东平水军,又依城作战,占了地势之利,可东平水军同样不逊于五羊水军,两军相持不下那是正常的,一方想要速胜,实是侈谈。余成功本来见郑司楚英气逼人,侃侃而谈,心想这年轻人果然出色,但听他这般说,又觉郑司楚固然英气逼人,却也难脱纸上谈兵之讥。申士守如此倚重这个年轻人,恐怕是看错了人。
余成功诸人的反应,郑司楚实亦在预料之中。他心想:北军打的主意,就是要让五羊城兵分两路,分头作战。这虽是正途,但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现在想要取胜,只有冒险用奇兵,否则全依正途,五羊城必败无疑。余成功觉得他是纸上谈兵,郑司楚也已觉得余成功虽是宿将,却未免持重得过了份,拘泥兵法,食古不化。当伏击队一出发,他在城中就定下了几项策略,分别针对各种情况。最乐观的是伏击队得手,邓沧澜无功而返,那时就去伏击北军的陆战队,只消将其击溃,高世乾就肯定会公开与五羊城站在一处,南北对峙的大局也已基本实现了。不过这种最乐观的局面并不曾出现,面临的却是估计的最不利情况。好在他未料胜,先料败,对这等最坏的情况也已经有过打算,甚至,还想得最为周全。他曾与谈晚同、年景顺诸人商议过,屡经补充,觉得虽然不无冒险,但要打破五羊城面临的最不利情况,唯一此途。邓帅虽然强悍,却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西原楚都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如今我军面临的,乃是绝境,正兵已不可能取胜。奇计虽不可恃,但这等情形之下,唯有以奇计破敌。”
“奇计不可恃”,郑司楚想起老师给自己的那本《兵法心得》中,这句话提了很多次。军校时,很多人都对奇计特别感兴趣。以奇妙的计谋欺敌,以寡胜众,以弱胜强,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几乎有一大半人觉得,屡出奇谋便是名将。但老师给自己那本《兵法心得》中却说,奇计只能万不得已能才用之,以众击寡,以强击弱,才是兵法之正途,就算奇计也是以此为先决条件。敌人虽众,可以分而击之,这样纵然全局上来看自己居于劣势,在战役上却仍是以众胜寡,以强胜弱,而不是想一个匪夷所思的妙计,用分明的弱兵去抗击强者。
“奇计不可恃”这五个字,郑司楚也已有了切身体会。随毕炜远征那一役,薛庭轩算得是屡出奇计了,可他在每一次攻击时,都是集中了相对的优势兵力,以至于后防不得不空虚之极,险些被自己得手。后来的破三上将远征亦是如此。他练出的火枪骑实可算亘古未有的奇兵,但仅靠这一支奇兵,其实对远征军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伤害,他最终的取胜还是毁其辎重、断其粮道这两招。现在自己要用的,也只能是这两招。邓沧澜能力再强,本领再大,终是远道而来,粮道同样是他的致命伤。所以他一是要从海靖获得补给,以后就要准备解决高世乾后从陆路补给了。从闽榕获得补给,事实上就依赖于他在海上能控制住五羊水军,与他对峙得越久,五羊城的地利就越小,所以现在关键中的关键,就在于要从速战速决,击败邓沧澜。
此时郑司楚在上面侃侃而谈。他平时也不算谈锋甚健之人,但此时说来,却是口若悬河,旁若无人。申士图和郑昭已听他说过一次,现在虽是第二次听得,仍是觉得心惊,更不要说是余成功和汪松劢、权利明三人和列席的其余官员了。郑司楚的这个计划如此大胆,甚至可说狂妄,异想天开,但每一步又踏踏实实。每一步成了如何,失败又如何,虽是一计,实际上却繁复绵密,几乎将各方各面都考虑到了。余成功开始时还有点轻视,越听越是动容,听他说到最后,计已深入,连他都觉背后冷汗涔涔。
歹毒!
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郑司楚长得英姿勃勃,但想出来的计策竟是如此毒辣。如果计划顺利运行到此步,邓帅只怕亦无回天之力。这个年轻人,竟是妖魔转世吗?余成功第一次对眼前这年轻人产生了惧意。待郑司楚说完,权利明已率先长叹一口气,高声道:“少年英雄!真是英雄出在少年!”
旁人纷纷附和。邓沧澜,共和第三元帅,水军第一名将。水战无敌,这是对邓帅的公论。不论是不是军人,在任何人心目中,只消能与邓帅势均力敌,就可算得上绝世名将了。可是这个年轻人想的,却是要将邓帅彻底击溃,杀个片甲不留。
只是虽然听得心惊,但余成功心里仍有些忐忑。真能如郑司楚如言,计划顺利进行吗?变数随时存在,郑司楚虽然说得面面俱到,但他总觉得还是有点一厢情愿。只是现在群情激昂,全都觉得胜券在握,这句话他也说不出来。
但愿如此。毕竟,也没有别的良策了。他想着。
在余成功想的同时,郑昭也终于舒了口气。
郑司楚这条计策固然奇妙,却也有个致命之处。但现在,他最终放下了心。
这条计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看第二步。楚帅,你真生了个绝世之才的儿子。
对这个与自己并无血缘的儿子,郑昭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最初的厌恶、沮丧,渐渐又生出了真正的父子之情,直到现在,几乎已不再想到他和自己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了。但此时,他却又有点欣慰。假如郑司楚真是自己的亲生之子,定然不会有这等军事上的天才。
共和的信念,结果在你儿子手上延续下去,这是造化的讥讽吧?但在他的记忆深处,又觉得并不是如此。也许,那个人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第一次,郑昭对昔年自己的决策有了一丝后悔。只是那都是记忆深处永远不为外人所知的事了,现在,却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个崭新的时代,是属于郑司楚这样的年轻人的。
会议结束,郑昭特意与郑司楚同车,送他去水战队。在车中一坐下,郑昭微微笑道:“司楚,你今天真是出色。”
郑司楚脸上仍有点不安,低低道:“父亲,还有一点我最担心,若这消息传不出去该怎么办?”
郑昭道:“放心吧,肯定会有人胆战心惊,想要转向的。”
郑司楚不知父亲为什么有这等信心,叹道:“现在终究还未得而知。要是会议上的人全都没有二心,只能让阿顺去反间了。只是他去反间,我又怕邓帅起疑心。”
郑昭道:“放心吧,这事我来安排,你就去执行此计。”
郑司楚暗道:父亲这般说,一定已有把握,我也不要多想了。人力有限,自己长于军事,要安排合情合理地放出风声,实有点强人所难。但父亲长于政事,他会安排,肯定比自己做得好。他道:“好的。”顿了顿又道,“这两天妈怎么样了?”
这几天郑司楚为策划此计,饮食起居都有点错乱,没空去看在特别司养伤的母亲。郑昭道:“我昨天去看过了,她现在好得多了,已经有了知觉。”
郑司楚心下大喜,叫道:“真的?”
郑昭道:“我还来骗你不成?她让你先不必分心,等胜利后,你再去看她吧,让她也看看自己的儿子已经有多出息了。”
会议上那条歹毒的计策,其实纯属欺敌。这条计策虽然也有成功的可能,但可行性实在太低了,必须步步符合,不能有半点差错。郑司楚深通兵法,岂会看不到这点?军情瞬息万变,只消当中一步出现变数,后面满盘皆错。奇计不可恃,正在于此。单个的奇计还有可行,但这种环环相扣的奇计,实在只有纸上的价值。在会议上提出这条计策的效用,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列席之人中有觉得五羊城已不可能取胜,想要转向到大统制一方的人传出去,这样才好隐藏掉真正的计策。这条瞒天过海的奇计,才是郑司楚真正的策略。他最担心的就是会议上没有这样一个充当反间的人,这样要执行此计还得另想他法。不过这一点父亲已经承担过去了,他也就不再多想。人力有时而尽,自己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八个字同样是兵法至理。
车已到水战队营外,郑司楚跳下车,转身对郑昭道:“父亲,那我走了。”
郑昭看了看他,低声道:“司楚,好好保重。”说到这儿,他又笑了笑道,“我和你申伯伯,还有芷馨,都在等你的好消息。”
如果这一战胜利,也就马上要迎娶小芷了吧。郑司楚有点不好意思,但心中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七月一日午时二刻,邓沧澜率领两万五千东平水军直抵五羊城南门,在南门东北一里外海湾扎下水营,五羊城生死存亡的揭幕之战开始。
看着舰队陆续进入营地,邓沧澜突然有种苍凉之感。
少年从军,在血与火中拼杀了大半辈子,老来却要与曾经的同袍血战。对于曾经驻防五羊城的邓沧澜来说,滋味更不好受。他站在船头看着五羊城方向,见五羊城南门外樯橹如云,严阵以待,忖道:这些小子,当真不错。
五羊城七天将,全都曾来听过邓沧澜教导。那时邓沧澜对这些后辈将领甚是爱护,知无不言,恨不得自己在兵法上的心得尽数传授给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要拿自己的本事来对付自己了,真是造化弄人。不论杀了哪一个,都让邓沧澜痛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共和国就是这样子的?他心里又有了一丝疑惑。第一次听可娜说起共和的前景时,他就无比憧憬,觉得那才是自己理想中的乐土,甚至不惜裹胁毕炜一同反叛了帝国。共和国成立初始的滥杀让他曾有过一点担心,然而当共和国根基已稳,随后的蒸蒸日上又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只是现在,他越来越有种隐隐的悔意。
早知如此,又何必多造杀孽?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平息了五羊城的叛乱,无论如何不能再来一次那样的滥杀了。不过现在共和国的高官有很大一部份都是广阳省生人,他们也不会同意对五羊城进行滥杀的,所以这一点自己并不用过于担心。现在要操心的,便是用尽可能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可是要达成这个目标,即使被称为水战第一的自己,只怕也很难吧。
当船只全都就位后,中军许靖持过来道:“邓帅。”
邓沧澜转过身道:“许兄,派人去下战书吧。”
这也是大战前必不可少的手续。许靖持来,正是为了此事。他递过一份文书道:“请邓帅过目。”
邓沧澜看了看,见战书上倒也文从字顺,只是称五羊城一方为“叛匪”,他道:“战事尚未开始,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称‘南’即可。”
许靖持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这是大统制文书中定的性,改称不太好吧?”
大统制看来是根本没考虑过招安。邓沧澜道:“既然是大统制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顿了顿又道,“海靖的后继补给如何了?”
“海路顺畅,请邓帅放心。”
消灭了五羊城派出的伏击队,现在可以正常派出护航队了。五羊城的水军大部都已被逼在港口,不可能再派出大批伏击队去断绝粮道,所以这条运输线已然无忧。等下个月陆战队解决了南安城,陆上补给线也打通了,就更加没有顾虑。这一战,看来已是胜券在握。他正想着,边上一个护兵过来禀报道:“邓帅,傅雁书将军到。”
傅雁书是螺舟队舟督,但这次出海远征,螺舟却不能在外海航行,因此螺舟没有带来,傅雁书也转统战舰。不过对这个弟子,邓沧澜极是放心,知道他文武兼备,胜任有余。他道:“请傅将军过来。”
护兵下去,傅雁书已走了过来。到得邓沧澜跟前,傅雁书立正行了一礼道:“邓帅,末将傅雁书有礼。”
邓沧澜道:“雁书,铁脚木鹅都已布置停当了?”
傅雁书道:“一切顺利,已布置大半,明天就能布置完整。”
邓沧澜笑了笑,却又轻声叹道:“可惜了鸣雷。”
如果宣鸣雷也在自己麾下,有这两个得意门生辅佐,事情更加顺手,他直到现在也想不通宣鸣雷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反叛。傅雁书道:“邓帅,鸣雷已叛,不必多想他了。”
邓沧澜看了看他,心道:其实,你到底也留了点情份。他听傅雁书说起,伏击补给船的正是宣鸣雷。那一仗宣鸣雷一败涂地,但傅雁书最终却没取他性命,可见傅雁书虽然与这个同门不睦,到底也不忍斩尽杀绝。他道:“雁书,你觉得,五羊城会如何对付我们?”
这个问题傅雁书想也不想便道:“火攻。”
水上火攻,极不易用,但用好了也无往不利。邓沧澜淡淡一笑道:“所以,你也准备火攻吧?”
傅雁书道:“确有此意,只是此计只怕行不通。五羊城诸将都非易与之辈,想要火攻,若无内应,定难有效,而且眼下风向不对,所以要防的,首先就是他们的反间计。”
五羊城里也定然猜得到自己最想用的是什么计。他们最可能的,便是将计就计,派一将诈降,然后用小船满载引火之物来火攻。火攻的话,不比先前破去他们的水雷阵,定要有天时照应。现在正值南国夏日,南风大起,自己扎营在北面,五羊城的火攻自然要顺手得多。他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傅雁书道:“无论如何,定然要先行一战。邓帅,末将想请命,前去打仗探路。”
邓沧澜道:“好。首仗必要见功,你去准备吧。”
不论敌人要用什么计,这第一仗总是避不了的。这是双方互相试探实力的一仗,规模不会很大,但会影响到士气。现在军中有过实战经验的将领并不很多了,傅雁书虽说实战经验不多,但护航一战已证明了他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人物,他确是首仗的不二人选。
战书的批复很快回来了。不出所料,申士图拒绝了邓沧澜的招降,共和二十二年七月一日黄昏,战事率先打响,南军谈晚同,北军傅雁书,各统一支舰队。
虽说这只是试探性的一仗,双方的大部队都在后方押阵,谁都不想这么快就卷入全面决战,但真个交上了手,战况仍然极为激烈。因为知道了北军船上装有舷炮,谈晚同将船上的抛石器增加了一倍,准备以数量上的优势扳平威力上的不足。这一仗时间不长,从酉时一刻打到了三刻,双方各自损失一艘战舰,兵力损失也大致相当。经此一战,双方对对方的实力都有所了解,傅雁书也明白,五羊城水军得享大名,确是名下无虚。
酉时三刻,双方鸣金收兵,各自解救落水士兵,打捞战死的士兵安葬,然后各自退去。双方都知道,接下来就该是主力的大战了。
七月一日,晚戌时一刻,借着夜色,一艘小船贴着岸驶向东平水军的大营。这是艘小渔船,船上只有一个摇桨之人,别无他物,自然不会是什么想下手的人。这人说自五羊城而来,有机密事要面见邓沧澜大帅,东平水军搜检过此人身上,见没有武器,便带他上了邓沧澜的座舰。邓沧澜的座舰是艘风级巨舰,载员足有两千余人,听得五羊城有人要见自己,马上召见来人。
进了邓沧澜的座舱,那人躬身一礼道:“邓帅,下官奉广阳吏部秦融主簿之命求见。”
主簿是广阳各部部长之下的主事官员,已然不低。五羊城的吏部部长是太守申士图兼任,秦融对申士图大权独揽,本来就有所不满,现在东平水军大兵压境,秦融觉得事已难成,早就暗中已有离心,昨天的会议上听郑司楚提出此计,认为立功的机会到了,就派这心腹之人借夜色来与邓沧澜联系,密告五羊城动向,身边携带的正是郑司楚在会议上提出的计策。
郑司楚在会议上提出,要破北军,唯一可行的便是火攻。但寻常火攻难有胜算,最好的办法便是用飞艇队出击。只是北军势大,这水阵扎得也大,飞艇队的轰击范围却不够大,而且一旦攻击开始,北军定有防备,所以务必要一击成功,所以飞艇队将是自杀式攻击。选派死士,抱着必死的信念,飞艇上装的却不是炸雷,而是桐油之类遇火即燃之物,这样就算飞艇被击落,那些引火之物仍会落到北军头上,再派死士驾驶小艇,混在攻击的舰队当中突入阵中,到时北军营地将陷入一片火海,再无回天之力。
听得这消息,邓沧澜亦是吓了一跳。他打发走了此人,马上召集麾下要将前来商议。当傅雁书听得南军竟有这等计划,亦是怔忡了半晌,好一阵才道:“真是歹毒。”
邓沧澜哼了一声道:“雁书,你觉得此计可行吗?”
傅雁书想了想道:“应该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南军的调度就要精确无比,必须要掐稳时机。否则,仍是一场空而已。”
这样的攻击确是歹毒,但各部的配合极为重要,时机的把握不能稍有错讹。从飞艇上运来的引火之物洒下后,确是无法抵挡,但假如己方用沙土及时将洒下的桐油之类引火之处清除掉,落于水中的油污尽早分割成数片,就算敌人的海上死士冲进来引火,也引不起一场燎原之火。更何况,做这种事是准备了有去无回,就算他们能找到这么多抱着必死信念的死士,这些人也肯定是临时召来,不会是些能手,他们准备了半天,很可能仍要功亏一篑。
邓沧澜道:“我也这么想。”
傅雁书道:“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这种纯然行险的计策,就算会成功,也不无侥幸。邓帅,您说过五羊城的七天将年纪虽轻,却不是易与之辈,难道他们会想出这种计策来?会不会是反间计?”
邓沧澜道:“若是反间计,那他表面上应该提出一个更切实可行的计策来,这计策却未免过于奇了。我也问过了。那人说,此计并不是水战队提出的,而是郑国务卿之子提出来的。”
傅雁书呆了呆道:“郑司楚?”
邓沧澜有点诧异,问道:“你知道此人?”
傅雁书道:“听说过。这个人参加过远征朗月之役,当时很活跃,还被授予二等共和勋章,但后来跟从毕将军远征西原,因为畏缩不前,避战潜逃,事后被开革出伍了。”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是此人提出的,倒不是很奇怪了。这人一向在西北陆军,对水战并不是谙熟,可能仅仅生搬兵法才想出来的。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人如此歹毒,竟不把士兵的性命当一回事。”
邓沧澜平生,最不喜那些要动用死士之计。在他看来,人的性命都是最可宝贵的,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这种人本身就算不得什么上等人物。而动不动要用亡命之徒来以命搏命,实是玷污了兵法二字。傅雁书受他影响,也是这么想。
邓沧澜道:“你说得倒也有点理。不过,雁书,无论如何,不能轻视敌人。此人虽然不谙水战,但提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计划来,倒也不可不防。何况,秦融只是在会议上听他说过一个大概,并不知晓其中细节。也许,他还有别的补充策略来推进,不能不当一回事。”
傅雁书心下一凛,躬身道:“邓帅教训得极是,雁书知错。”
邓沧澜道:“这样吧,不管是不是反间计,在各船舱顶增设射天弩,然后要各船将压舱的沙包搬上甲板,随时听用。”
海船都有压舱物,一般用的是沙包。因为海船要防人火攻,而沙子正可以灭火,这也是一物二用。沙包平时都放在底舱,因为船只已经停泊在水营中,压舱物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若是真个甲板上起火,有可能底舱会被烟火封住,到时再搬上来就来不及了。射天弩则是一种专门对付空中之物的弩箭,和战舰上那些主攻的平射弩箭其实是一种东西,只不过移动不易,改装也很麻烦,而射天弩是防备飞艇这些战具,不能用来对付面前的敌人,飞艇却是共和军的独得之秘,所以射天弩平时没多大用处,设置得并不多。现在要防备敌人的飞艇,势必要将平射弩改装到舱顶去了。好在现在战舰上已有威力大了许多的舷炮,强弩本来用处就不是太大,改成射天弩也不会影响战舰威力。傅雁书听邓沧澜提出的两条都是对付之策,心道:邓帅果然不凡,任叛军的奇计再匪夷所思,谅他们也翻不起大浪来。只是想想敌人这条毒计当真歹毒,假如被他们真个实现,水军舰阵陷身火海之中,确是难办。
秦融所报是真是假,也马上便可知端底。邓沧澜将羽书发出后,心中想着。大统制早就安排在五羊城里的北斗星君接到自己的命令,肯定很快就会发密报过来。
东平水军已在做准备,此时的五羊城里,吏部主簿秦融却是坐立难安。
向邓沧澜告密,是他想了半天才下的决心。但要去告密,终究逃不了“吃里扒外”这个罪名。他正在惴惴不安,忽然听得外面有响动,心想定然是派去的人回来了,连忙要去开门查看。谁知他还没开门,门已先行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两个持刀的汉子。这两人生得极是精悍,一进门,便持刀架在秦融脖子上,押着他坐回椅子里。这一下让秦融完全傻了眼,心道:走了风了?那,邓帅得知了消息没有?
又有几个汉子走了进来,一般持着刀。随着这些人进来的,却是申士图。一见申士图,秦融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想道:完了!完了!
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他实在想不到。秦融自觉这事做得极为隐密,不传六耳,连妻子儿女都不晓得,但申士图竟然这么快就上门问罪来了。他一下子面如死灰,身子不住地颤抖。申士图看着他,不禁微微一笑,轻声道:“秦主簿,恭喜你立下首功。”
这句嘲笑让秦融反倒有了勇气。他挺了挺脖子道:“申太守,你既然已来了,别的话我也不好说了,还请你放过我妻小,他们是不知情的。”
申士图摇了摇头道:“秦主簿啊秦主簿,共和的信念,乃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人犯罪,一人当之,不及妻孥,你难道还不知道这点吗?”
秦融听申士图答应不伤害自己家人,却也放宽了心,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行了。请申太守下手吧。”
申士图笑了笑道:“只是我还有点不明白。秦主簿,你在五羊城里资历不浅,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什么要叛我?”
秦融虽然不知申士图怎么会如此快就探听明白了,听他这般说,秦融朗声道:“申太守,共和乃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但你竟然要让无辜士卒前去送死,我虽受太守知遇之恩,恕不能认同。”
申士图道:“你是觉得,我准备派出众多死士,以命搏命,求取侥幸之胜,大为不仁是吧?”
秦融心想你还不是这么想,任你再说什么,反正事已至此,索性就硬到底了。便道:“正是。佳兵不祥,不得已而用之。但要士兵以明知是死路还要去送死,是为不仁,那是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已抱定了死念,也再不退缩,干脆破口大骂了。申士图却不说话,待他骂完了,才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你是想错了。”
秦融一怔,问道:“想错了?”
申士图笑道:“这条计策,名谓瞒天过海、香饵钓鱼。会议上郑将军提出的那个计划,其实便是香饵。你本来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却不够聪明,一口把这香饵吞了下去。”他看了看边上那持刀的汉子,沉声道:“断土,将秦主簿押入天牢,战后再行处置。此间人等,一律不许出门。”
那侍卫断土答应一声,押着秦融出去。一路上防备他说话,给他嘴里塞了团布,手脚也已绑了起来。秦融的家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全都吓得不住发抖,不敢出来。申士图又看了四周一眼,这才出去。
门外,停了两辆大车。申士图进了自己的车,车中郑昭已然端坐于内。见他进来,郑昭道:“士图兄,将秦融拿下了?”
申士图叹道:“郑兄,你真是明察秋毫,果然是他。”
郑昭心想若不是他就怪了,嘴上却道:“好在此人手脚倒也麻利,我还有点担心他权衡之下,不敢送出信去。”
申士图道:“其实,也难怪秦融他。郑兄,我若不知这介令郎设下的计谋,也不会同意此计。”
郑昭道:“所以也不能多责怪他。士图兄,你准备如何处置?”
“我想,若我们输了,他在牢里就成了对面的功臣。若我们赢了,到时虽不能用他,但还是把他放了吧。”
郑昭点了点头道:“士图兄果然仁心。其实我倒觉得,到时再用他也不妨。”
申士图道:“这事以后再说吧。”他顿了顿,又道,“郑兄,你觉得令郎此计,到底有多少把握?”
郑昭笑了笑道:“不是我癞痢头儿子自己的好,这些年轻人,就放手让他们一搏吧。余成功已是暮气沉沉,难堪大用,而这些年轻人却有闯劲。大江之浪,后浪推前浪,总有一天他们要赶到我们前头去。共和大业,都着落在他们身上才是。”
申士图也笑了笑道:“是啊。算起来,要多谢郑兄给我生了这般出色的一个女婿出来,哈哈。”
郑昭脸上虽然也有点笑意,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忐忑。郑司楚此计,的确极是高明,但邓沧澜殊非弱者,最终能不能成功,仍是一个未知数。虽然第一步的欺招已经顺利放了出去,邓沧澜是否上当却还不知道。好在消息马上就会传来,这第一步是否成功,也马上就能知晓。
他们刚回到府邸,派去打探消息的细作已前来禀报,说东平水军连夜从底舱搬运沙袋上来,船上工匠也在连夜改装弩箭。这一步,正是郑司楚真正计划中提出来的。郑司楚说,邓沧澜雷厉风行,出手极快,一旦知晓,肯定马上就会实行。
有朝一日,当邓沧澜发觉自己实是中了郑司楚之计时,他会怎么想?
郑昭心里想着,嘴角已浮出一丝笑意。
水军第一名将邓沧澜,并不是绝对不可超越的。邓沧澜,你很快就会知道,五羊城再造共和的少年英雄们给你布下的这个圈套的滋味了。但心里这么想,他仍然在心底对自己说:不可大意,千万不可大意。
第一步虽然成功了,实是有赖于自己的秘术。己方的动向,自己能够明察秋毫,但对方自己却无法知之了。他想起郑司楚常说的一句话:“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他们带走秦融不久,一只飞鸟从五羊城里飞出,直向海上的东平水军驻地飞去。
那正是潜伏在五羊城里,一直监视申士图动向的北斗星君发出的。这封羽书上,带着一条极端重要,或者说,他自以为极端重要的情报。
秦融被捉拿,但派出之人并未被捉,显然申士图尚未发觉秦融已经发出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