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红色印记 第三章 祖宅

我在市人民医院待了二十多天,身子骨儿都差点酥软,要不是朵朵每天能够去停尸房吸点儿天魂,聊以慰藉,我估计我都要疯了。就我个人而言,最讨厌的便是医院这种充满了消毒水气味以及本应该纯净但是却处处透着利欲和市侩的场所。

虽然我们的医疗费用,是公费报销的。

不过朵朵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却十分喜欢这里,医院里人来人往,小鬼头特别喜欢热闹,经常在深夜和肥虫子结伴去阴气足的地方玩闹。因为其癸水鬼妖之体,自保能力还是有的,而且有肥虫子这鬼机灵的家伙陪伴,所以我还是蛮放心的。

虎皮猫大人也喜欢凑趣前往,但是它肥硕的躯体总是引得旁人驻足观看,最后被朵朵和肥虫子嫌弃了,于是垂头丧气地呆在病房里睡懒觉。过几天,便飞出去,自己找快活去了。

这鸟儿,跟杂毛小道一个德性。

我父母最开始几天还在医院照看我,结果我每日都被母亲唠叨,耳朵生茧,头疼得不得了。我爱我的母亲,这毋庸置疑,但实在是忍受不了她老人家没完没了的音波攻击。在我看来,这甚至比那双头恶犬或者王座黑影子,还要可怕——这是幸福的,也是无奈的。而我父亲又是个闷蹶子,一辈子都在偏僻小镇里过活,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看着他跟护士医生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有时候蹲在住院楼前的树下面,迎着寒风抽烟,我心疼得厉害,于是便好说歹说,劝他们二老回家。

见我并无大碍,我母亲也挂心家里面的一堆活计,于是对我一番嘱咐之后,与我父亲乘班车离去。

之后的几天里,是我小叔的女儿小婧在照顾我们。

在回家的日子里,小婧跟同学联系,得知有一些同学正在晋平一中的高考补习班里补习,准备来年的高考。她在南方江城打过工,知道了没有文凭和技术,外面的花花世界并不是那么好闯的,碰了一身血,便想着复读,重新考大学——毕竟她还是有一些底子在的。

她有这个想法,她父母自然是十分地支持,我也是。因为小叔他们没有路子,便带着她,求到了我这儿来。

我虽然也是晋中的学生,认识些老师,但是大抵也是不太管用的,正好杨宇来访,便将他给抓住,让他帮我办。杨宇满口答应,说插班补习,只是小事一件,重要的是给我堂妹找到一个好一点的补习班,有名师指导,这样子也好高考发力。这事儿,过两天便给我消息。

小婧便没有回去,而是留在医院里一边照顾我和杂毛小道,一边等消息。

果然,过了几天,杨宇打电话给我,说已经安排好了,文补一班,晋平最好的师资力量,随时可以去报到;至于市一中的补习班也可以,他一个电话的事情。我问了小婧,她想了想,跟我说她想在市一中。市一中是我们州的第一重点中学,师资力量和升学率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我想她之所以作这般选择,多少还是有些怕杨杰那个小混子前来报复。

我把小婧的想法告诉杨宇,他在电话那头一阵郁闷,说他二舅就是市一中的领导,怎么不早说?害他还费老鼻子劲儿,去鼓捣县一中的事情。

2008年11月15日,我和杂毛小道出院了,返回我那大敦子镇的老家休养。

其实依我们两个的体质,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杂毛小道城府深,让我多住一段时间,说这样会有好处。我虽然没有揣摩透他的想法,但是也并不拒绝。出院之后,杨宇特意开车过来,把我从市里,一直送到了我家。

路上六个小时,烟尘滚滚,杂毛小道不断吐嘈我们那儿的路简直就是烂透了,盘山公路绕得人头晕。我笑了笑,说习惯就好,要没有这群山堆簇,也不会有这神奇的苗疆巫蛊——虽然它终究还是没落了。

回家之后,我母亲摆了三桌酒,请一些亲戚和附近相熟的邻居吃饭,洗一洗我身上的晦气。

杂毛小道的发髻一剃,便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连猥琐的气质也减轻了几分,跟个中学教师一样。远在洪山的阿东听说我出了事,还特意乘飞机赶过来看我,正好一起吃饭。其余的朋友也有很多,杨宇和先出院的马海波,还有我在镇中学开复印店的发小,还有好些个邻居家的玩伴,不过这些家伙都是早早结了婚,有的小孩儿都满地乱窜了。

看到这个情景,我母亲又忍不住说起我来,我惟有苦笑点头。

吃完饭,我去前门街送走了马海波和杨宇,跟杂毛小道回来的路上,他忍不住哈哈地笑。

我问笑什么,他说:“以前瞧你这个鸟人儿,向来都是一幅万事沉着在胸的样子,给旁人很成熟的感觉,结果在你老娘面前,却跟普通的小屁孩子没什么区别,哈哈……”我有些奇怪,说:“我有给人这种感觉么?我怎么不觉得呢?”杂毛小道摇摇头,说:“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够看清楚自己。你小子人不错,这也是老萧我把你当朋友的原因,虽然对待感情方面,总是放不开,这一点,我鄙视你。”

切!我免费奉送给他一个中指,外加一双白眼。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享受起好久没有拥有过的悠闲,除了偶尔跟阿根、顾老板这些朋友通电话之外,几乎都不再跟外界联络。小镇山清水秀,除了过镇中心有一条县道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正经公路,居民也不多,东边是一大片的亮江水,冲积出肥沃的大敦子河坝,小镇外面是农田,附近是起伏的山丘,遍地皆是绿色。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跟杂毛小道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外,便是相互切磋。

要说我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少,以前也经常交流,我所会的弹腿和国术,都是学自杂毛小道,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也都有相互交流过,只是并无这般翔实,而我所传的《镇压山峦十二法门》,也并没有给他过目过,只是谈及蛊事,随意聊天而已。

经过了青山界的那一场离奇遭遇之后,我们两个开始探讨互补起来。

杂毛小道学道,我学巫蛊,两者看似并不关联,但其实内在还是有所联系的:在原始社会,民智未开,混沌蒙昧,对自然界的打雷、闪电、下雨、火山喷发、地震等现象皆不理解,以为是上苍神灵发怒,便产生了“图腾崇拜”。通过某些仪式,古人向神表达自己的虔诚之心以及生子、长寿、风调雨顺等祈愿,而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些能够沟通上苍的人,这些人被称为巫师。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巫师通过沟通上苍,开始逐渐了解到自然的秘密,权力越来越大,并且开始逐渐影响当权统治者的地位,于是自秦汉起,历任统治者都重惩巫蛊之术。所谓的梁巫、晋巫、秦巫、荆巫、楚巫、越巫以及胡巫,皆由明转暗,或潜藏下来单脉相传,或附和于被统治者所接受的道、佛两教,被吸收化解,形成了两个系统里新的内容。

先有巫,后有道。我们虽然系统不一样,但是相互借鉴一番,却也颇有所得。

闲暇之余,我带着杂毛小道在附近的山林中游玩,登山攀顶。撇开交通不便的因素不谈,我们家乡的景色还是很漂亮的,有一种未开发的原始之美。每当这个时候,肥虫子和虎皮猫大人都颇为兴奋,到处乱窜,倘若去得早,太阳还没有出来,朵朵也会出来,和它们一起玩闹。

时节虽然入冬,但是山林并没有萧瑟,依然满目翠绿,每次看到这些,便想起了某个小狐媚子,倘若她在,人生果真是圆满了。

我们便这般闲着,有次我问杂毛小道,他三叔怎么样了。他摇头,说就那样,不得动怒,道力封存,他大伯遍寻高人而不得,至于那龙涎水,可遇而不可求,难寻。

说这些的时候,杂毛小道脸上流露出的,更多的是无奈。

十一月下旬,我有亲戚家里接新姑娘(也就是讨媳妇儿),我母亲带着我去吃酒,杂毛小道也跟着去凑热闹。

农村的酒席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大鱼大肉,肥腻得很,倒是配菜的青叶子,吃得叫人舒爽。在乡民的眼中,我多少也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所以被围着灌了许多烧酒,虽不醉,但是头也有些晕。

之后的闹洞房我并没有参加,跟杂毛小道在寨子里的鼓楼边蹲着吹凉风,说些话。旁边有几个年轻一辈的学生伢子,想出去打工,问我外面的事情。我向来都主张求学的,不然很难跟大山外的人竞争。但实在是读不下书,我也只有跟他们如实地说了些外面打工的事情,以及一些要注意的东西。

聊到傍晚八点钟,我不经意间瞥见了我外婆的房子,心中突然生起了一股很强烈的想法,想要去祖屋的神龛前,拜祭一下敦寨苗蛊的历代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