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回归至故乡 第二章 短暂的休息
在晋见国王之后,伊德回到了神殿。
虽然伊德想要先去学院找阿尔杰斯询问一些事情,但是翠丝特先前已经说过了,如果到了中午还没看见伊德回来的话,就会视伊德已经遭到监禁而有所行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所以伊德还是决定先回来一趟。
距离中午还有一大段时间,阳光也逐渐转强。即使时值夏末,气温似乎还是没有下降的趋势。照这个情况看来,恐怕要等到风霞之月结束后,天气才会正式迈入秋天的型态吧?伊德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走向神殿的大门。
就在神殿大门之外的斜坡上,伊德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艾瑟儿·雷特正独自走下斜坡,当她看见伊德之后,立刻快步跑到伊德面前,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
“呃……请问……”
正当伊德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艾瑟儿抢先开口了。
“哼,看来你好像没有被刑求之类的嘛。我还以为你会被吊起来鞭打拷问,没想到国王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讽刺,不过这就是艾瑟儿表现关心的方式,伊德早已经习惯了。严格说来,伊德所认识的纹术师,大多都是这种性格或多或少有些扭曲的家伙,其中又以米洛雷亚最为严重,如果无法适应的话,是无法安然活到现在的。
“你来神殿祷告的吗?”
“啊?为什么我要祷告啊?身为一个堂堂的魔法师,还得请求神明帮忙实现心愿什么的,这种举动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就算是纹术,也是有办不到的事。”
“那也没有向神祈求的必要。为了实现愿望,所以才信奉神明,这种只图自己方便的作为,就连神也会觉得困扰呐。怎么样都无法实现的东西,就让它继续无法实现吧,毕竟要每件事情都顺心如意是不可能的,那是只有神才办得到的事。”
艾瑟儿一边拨动柔亮的长发,一边用严厉的口吻诉说着现实主义派的人生观点。
“……你有什么麻烦吗?”伊德突然开口问道。
艾瑟儿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混杂着警戒的瑟缩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
“不……因为你看起来有点焦躁,跟平常不太一样,所以觉得奇怪而已。发生什么事了吗?”
“哼,反正是你绝对帮不上的事就对了。”艾瑟儿把头撇向一边。或许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吧?过了三秒之后,艾瑟儿才以有些不情愿的语气开口了。
“家里要我辞去公会的职务,正式踏入社交界。”
“咦?”过于意外的消息,使得伊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所谓的“踏足社交界”,指的便是正式进入贵族社会的意思。如果换成浅显易懂的说法,社交界其实就是一个互相交换流言蜚语与小道消息的地方,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那也是一个让未婚的年轻男女互相认识的场所。
让艾瑟儿正式进入社交界,说得难听一点,就等于是向其它的贵族们宣称“我们雷特家族有个待嫁的女儿哦”的意思。
姑且先不论那略显强势的个性,艾瑟儿是个相当漂亮的美人,这点是不容反驳的事实。要是艾瑟儿穿着礼服出现在那种地方的话,想必会引发年轻男性之间的骚动吧?
“真是的,明明早就说好不要管我的事了,结果又突然背弃自己的诺言。为了自己的前途,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闲事,跑去救你跟公主了。”艾瑟儿语带厌烦地说道。
伊德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艾瑟儿看见了他的表情,便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诉说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
雷特家族其实是站在蒙尔斯费拉特公爵那一边的反国王派,当初蒙尔斯费拉特公爵策画反叛的阴谋时,雷特家也理所当然地参与其中。
在叛军包围皇宫的那天晚上,艾瑟儿偶然在书房外听见了父母亲的对话,得知了叛乱军将前往逮捕“罗亚伦来的那群人”的消息。
艾瑟儿当时还不知道艾妮雅的真实身分,仅是想来警告伊德而已。也因为如此,艾瑟儿当晚才会出现,及时从布莱尔手中救了伊德。
雷奥纳德在得知艾瑟儿是雷特家的次女之后,曾经亲自捎信感谢,在整肃反国王派的势力时,也对雷特家展现出较为宽大的态度。
因为这件事情的关系,艾瑟儿在贵族社会里的知名度大幅提升。艾瑟儿的父母有意想要趁着目前这个情势,将艾瑟儿推入社交界,希望跟有力的贵族缔结关系,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版图。
“……你也很辛苦呐。”听完了事情的发展之后,伊德只能给出这种没有实质意义的安慰而已。毕竟这种事情,身为外人的伊德无法随意置喙。
“我对那些穿着镶满蕾丝的衣服、成天不是开茶会就是开舞会、只会嘻皮笑脸讨好女孩子的软弱男人没兴趣,那些家伙的脑袋里面总是塞一些无聊的东西而已。成天谈论自己多会打猎啦、多会骑马啦什么的,明明水平就连业余都还称不上,却还敢自以为了不起的在那边炫耀,真让人看不下去。”
恐怕是已经有过实际的交谈经验了吧?只见艾瑟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满地抱怨着。
“这种型的你不中意就对了。”
“当然。我喜欢的是更有知性一点的,就像是……”
艾瑟儿说到这里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皱眉瞪着伊德。
“什么啊,我干嘛非得跟你讨论我喜欢的异性类型不可啊?”
“不、那个,只是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了这里而已……”
“真是无聊,我要回去了。”艾瑟儿不悦地转过身去,然后径自离开了。
伊德目送着艾瑟儿的离去,一直等到那修长的背影没入了转角处之后,他才转身进入神殿。
神殿分为前院与后院两部分,前院部分平时都是对外开放的,后院则是圣职者们居住的场所。伊德走到了后院,发现有一堆僧侣正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庭院。
伊德顺着僧侣们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看见了帕尼与昴正在庭院里比试的场景。
两人的手上都没有拿着真正的武器,仅只是用木棒来代替而已。帕尼的木棒长度就像他惯用的巨剑一样,昴因为无法像以前一样把四根木棒插在身上,所以仅用双手持棒而已。
在两人之间,流动着让人无法看清的神速剑影。
明明手中所持的是木棒,但是用那种带有杀气的力量与速度所挥出的一击,其威力恐怕也真的足以将人当场击毙吧。那种充满紧张感的对决,就连旁观者都会产生出两人所拿的确实是真剑的错觉。
帕尼的剑技有如人为的暴风,他挥出的每一剑不仅同时具备了速度、力量,而且也精确地瞄准对手的弱点。就算没有命中敌人,但光是剑风的威力,就足以让人感到窒息。
然而,帕尼的每一剑都被确实地挡住了。
昴的腕力明显不如帕尼,但是他却能凭着无比巧妙的技法,将帕尼的每一剑都给弹开或拆卸掉,然后趁机进攻。即使如此,帕尼还是能够及时防御住昴的攻击。两人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反复进行着攻击与防御的动作。
黑白骑士的用剑风格,恰好呈现出强烈的对比。
白骑士的帕尼是以“力”为中心,奉行一击必杀的宗旨。
黑骑士的昴则是以“技”为基础,让对手完全无法捉摸。
刚与柔的极致剑技,爆发出使人瞠目结舌的高速战。瞬间的攻防,却彷佛会延伸为永恒一般。双方都是拥有最高水平的战士,彼此都无法找出对手的致命性破绽,也因此这场战斗将会无限蔓延,直到其中一方力气耗尽为止。
到了最后,帕尼趁着一个逼退昴的空档,摆出了背剑的架式。见到了这个动作,昴立刻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反击之剑——白骑士帕尼·杰尔勒斯的最强剑技。在这个招式面前,没有无法斩倒的敌人。面对这个架式还贸然进攻之人,只会成为巨剑的饵食而已。
然而,昴进攻了。
昴将左手的木棒猛力掷出,脱手剑瞄准了帕尼的头颅疾射而去!
帕尼旋转身体,避开了这一击。在此同时,昴也已经闪电般欺近到帕尼的身边,使出了凌厉的刺击。
“啪啦”一声,大气掀起了剧烈的震荡。
两人同样维持着挥剑的姿势,像是雕像般动也不动。他们手中的木棒只剩下半截,双方的武器都断了。
四周的僧侣见到了这一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敬佩的表情拍手鼓掌。
“啧,这样也没有用吗?那招还真是麻烦的要命。”昴搔了搔头,像是很惋惜似的发着牢骚。就在他哎呀哎呀地摇头抱怨之际,也同时看见站在一旁的伊德,于是举手打了招呼。
“哦哦,你己经回来了吗?”
“很精采的比试哦。”伊德一边走向两人,一边衷心地称赞着。
“啥?你在说什么啊,只不过是暖身运动而已,有什么好精采的?”昴歪着头,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们没有在比试啊,只是闲着没事,所以活动一下身体而已。没看到我们拿的是木棒吗?”帕尼也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听见了两人的回答,伊德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响应才好。照他们的说法,刚刚那场简直像是在拼命搏杀的战斗,其实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运动而已。恐怕在旁人眼中,这两个人的强悍也称得上是怪物级的了。
“翠丝特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本来还很担心你会被关起来,看来札沃克的国王还满有良心的嘛。我们还想说可能要去劫狱,所以叫赛门快点把剑给修好的说。”
昴带着无畏的笑容说出了危险的台词。这番话里究竟开玩笑的成分有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听说你们的剑都坏了?”伊德想起来翠丝特早上所说的话。当时众人跟名为赛雷斯的黑斗篷男子战斗,结果不仅人人负伤,连武器都被毁掉了。
“唔,那个家伙真的很可怕。”帕尼沉声说道,一旁的昴也感触良多地点头。
“虽然说当时的地形不太妙,可是就算换到可以尽情挥剑的场所,应该也是打不赢吧……不,应该说是杀不死才对?就算帕尼用上反击剑,最多也只是断他半身,要杀他太难了。”
“我可不想跟那种家伙对上第二次。一对一的话,就算是你也会输吧?”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搞不好真的是这样。”
帕尼与昴重新确认敌人的实力,最后得出了令人泄气的结论。能够让白骑士与黑骑士说出这种话,由此可见赛雷斯的实力之强。
“呐,伊德,下次要是你一个人遇见那家伙的话,一定要快点逃跑哦。凭你的脚程,要保命应该还不是问题。”
“帕尼说得没错,那可是绝对不能动手的敌人。”
帕尼与昴带着严肃的表情,对黑发青年提出了慎重的警告。
不需要两人的提醒,伊德自己也很明白这件事。要是跟那个黑斗篷男人作战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赢的。
——然而,他们迟早会再碰面。
不知为何,伊德有着这样的预感。
告别了帕尼与昴之后,伊德在餐厅里面找到了赛门。
神殿的餐厅里摆放着大量的长桌,由于早已过了用餐时间,所以餐厅里面空荡荡的。只见赛门独自坐在其中一张长桌前,皱着眉头苦思着。
伊德才刚踏进餐厅里面,赛门就立刻转过头来。
“哦哦,还想说怎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咧,原来是你啊。国王放你回来了吗?本来还以为要去劫狱救你出来的呢。”
赛门用他一贯的大嗓门喊出了跟昴同样的话。
伊德带着苦笑走到了赛门面前,发现长桌上摆满了设计图与武器的残骸。
那些残骸都是伊德所熟悉的武器——帕尼的巨剑、昴的黑剑与赛门的斧头。
“这是……”
“嗯?就像你看到的,全坏啦。被那个穿黑斗蓬的家伙给打坏的,而且还是空手,真是太丢脸了!”赛门一边掏出烟斗,一边气呼呼地说着。
撇开昴的黑剑不说,巨剑与斧头都是赛门亲手打造出来的东西。身为矮人一族的锻锤者,辛辛苦苦所打造的武器竟然会被人徒手摧毁,这件事似乎让赛门感到颜面无光。
“虽然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作出来的次级品,可是好歹也是矮人制品,况且还是由我赛门亲手制作的东西,照理说是绝不可能轻易断掉的……可是那个斗篷男竟然一脚就能把斧头踢碎,简直比怪物还像怪物。”
赛门朝天空吐了一个烟圈,然后笑嘻嘻地说道:“搞成这样也很难修得好了,我在想要不要重新打造算了,不过因为很花时间,绝对赶不上中午的劫狱,我从刚才就一直在苦恼哩。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用不着了。”
“……你就慢慢修理吧。”
“对了,听翠丝特说你刺了那个宰相一刀?想不到你也开窍了嘛,竟然能够伤得了他。”
说到这里,伊德突然想起来赛门借给他的小刀也同样坏掉了。
当时伊德将小刀插入布莱尔的太阳穴,但是布莱尔却像是惊悚故事里的反派怪物一样,不仅活生生地把小刀从太阳穴里拔出来,还用单手把它给捏弯。
伊德把事情的经过告诉赛门之后,这名老矮人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一脸嫌恶的表情。
“刺了脑袋都不会死?这算什么?犯规也要有个限度!我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角色了,简直把人当傻瓜!现在是流行空手打坏刀剑就对了?”
“抱歉,把你的刀子弄坏了,我会赔你一把。”
“啊?不用了,那种东西我多得是。你等一下。”
赛门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长形的小皮套,从里面抽出一把精致的银色小刀。接着赛门从桌上里拿起一张白纸,用刀子将它刺穿。
过了一会儿,被刀子刺穿的地方突然变得焦黑,并且冒出了淡淡的白烟,宛如被什么东西给烤焦了一般。到了最后,整张纸竟然烧了起来。
赛门将着火的纸给踩熄,然后把小刀递给伊德。
“呐,这个给你。下次要是再见到那家伙,就用这把刺下去,保证他站不起来,连脑袋都会被烧掉!”
“这是什么?”伊德接过小刀,发现刀刃部分并不冰冷,反而像是被热水淋过一般的温暖。刀柄部位虽然刻着花纹,但是那并非王纹,而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几何图案。不论怎么看,小刀都没有藏着任何会让纸张着火的机关。
“你听过‘穆尔曼的审判’吗?”赛门笑嘻嘻地问道。伊德点了点头。
伊德曾经听说过,由于穆尔曼是关照矮人的神祇,因此凡是矮人所打造出来的一流武器,都会无条件受到祂的祝福,相对的,不是一流武器就无法获得祂的青睐。
一个矮人若想要成为锻造师,必须先证明自己有其实力才行,这个证明的方式便是打造出能够被穆尔曼祝福的物品,这个仪式被称为“穆尔曼的审判”。唯有通过此一审判的人,才能获得锻造师的资格。
“那把刀是我做的,因为通过了审判,所以被穆尔曼祝福过。凡是被它刺到的东西,一下子就会烧起来。如何,还不错吧?”
“是很棒,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
“嗯?没关系,那种东西我多得是。”赛门打开皮套,倒出了将近十支以上的同型小刀。
“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矮人四长者之一的‘锻锤者’哦!我还曾经打造出能够一击焚毁大树的神锤,像这种程度的玩具只是小意思而已。少在那边给我客气,直接收下就对了。”
赛门咬着烟斗,大大的眼睛闪烁着不容反抗的光芒。
“不用了,我大概没机会再刺到那个宰相了。而且这种东西给我也没用吧?别忘了,我不会用刀,最多用来切菜。”
赛门深吸一口烟斗,然后吐了两个烟圈。
“哼,虽然一般人总认为武器还是要交给懂得使用的人比较好,不过那也要看对象。比起收着不用的人,我宁愿把它交给会拿出来使用的人;比起用它来砍人的人,我宁愿把它交给用来切菜的人。
“认为矮人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武器,这种误解可是让我们很困扰呐……反正,你给我收起来就对了!”赛门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到了近乎低吼的地步了。
被老矮人的气势所慑,伊德只好收下了小刀。
“好了,我得想想要如何搞定桌上这些破烂才行。事到如今,只能全部重打了,事前设计可是很重要的,我要集中精神,不能浪费时间。”
“……为什么要在餐厅?”照理来说,待在属于开放空间的餐厅里面,反而更容易受到打扰才对吧?既然要集中精神,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房间呢?伊德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啥?当然是因为这样吃饭比较方便啊!到时我就不用特地跑来跑去了。这还用问?”
赛门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在赛门的驱逐下,伊德离开了餐厅。
“哦,伊德,你回来啦。”
伊德漫步在走廊上,从后方传来了充满疲倦感的熟悉声音。
转头一看,发现克拉姆像是濒死的老人一样,有如幽灵般全身无力地走动着。这名年轻的祭司头发散乱,眼眶深陷,肩膀下垂,一脸操劳过度的表情,以往那种活力过剩的模样全部消失不见了。
“你没事吧?”伊德讶异地询问,声音不自觉的拉高了。
克拉姆带着疲惫的笑容摇了摇手。
“啊啊……这个啊,只是太累了而已……昨晚用了太多祈祷术,回来之后被训了老半天,接着面对神像忏悔了一整晚……体力已经用尽了,现在正准备去睡觉。”
克拉姆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地步。
身为罗亚伦驻守祭司的克拉姆,不仅擅自脱离岗位回到首都,而且还卷入俗世之间的王权斗争,这些都是严重触犯教团规定的罪行。如果在平时,克拉姆绝对会被拖上教团的审判庭,遭受降级处分。
然而,雷奥纳德以国王名义发了一封感谢函给神殿,极力称赞克拉姆守护公主的功绩。看在国王说情的面子上,大祭司会议决定对克拉姆从轻发落,打算只将他关禁闭一段时间,不准踏出神殿以外的地方。
没想到克拉姆无视处罚,竟然又跑了出去。虽然说是为了救艾妮雅,但是他的行为确实违反了命令,因此当他一回到神殿,立刻就被拖去精神训话,然后被罚跪在祭坛前忏悔一个晚上。
“我在罗亚伦就算施展一百次治疗术,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累……”
克拉姆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虚弱地抱怨着。
“……你还是快去睡吧。”
“啊啊,抱歉,那我先去躺一下了。中饭不用叫我了……”
克拉姆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
“对了,你的身体还好吧?”
“咦?完全没事了,多亏你的治疗术。”
“那不算什么,小事一件。可是你最好不要逞强,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治疗术可不是无中生有的东西,你的肚子被挖掉了一半,那种伤势就算治好了,起码也要躺上一个月。像你这样随便乱跑,可是随时会倒在路边的。”
“不,我好得很啊。”
“咦……”克拉姆睁着疲困的双眼,疑惑地打量着伊德。当他确定伊德并没有勉强自己身体的时候,便缓缓摇了摇头,“真是的,虽然早就知道你的体力很好,可是这也太夸张了……看来那个女巫婆真的对你做了什么非法改造手术吧……”
克拉姆口中的女巫婆,除了米洛雷亚之外没有别人。
即使是藉由祈祷所引发的奇迹,也无法做到“无中生有”。那是只有神明才能办得到的事,就算是被允许行使神力的祭司,也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说穿了,治疗术的原理只不过是把人体的自我治愈能力提升到最大极限罢了。那就像是预支未来的金钱一样,今天的花费必须用明天的所得来偿还,伤势越严重,体力也就相对的流失越多。至于能够预支多少“未来的体力”,端视祭司的能力高低而定。
“只要不是当场断气,我都可以救活!”——克拉姆曾经发出这样的豪语,而这也的确是事实。
这名年轻的俊秀祭司拥有令人惊异的才能,他的水平早已到达了大祭司的程度,用“天才”一词来形容他也丝毫不为过。如果不是个性方面有问题的话,恐怕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大祭司吧。
就在伊德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克拉姆却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克拉姆?”伊德讶异地呼唤白袍祭司的名字,但是克拉姆却迟迟没有回应。
克拉姆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哎呀,你已经回来了吗?”就在这时,翠丝特正好从走廊的另一边出现了。
这名吟游诗人来到了两人身边,当她发现克拉姆竟然用站姿陷入沉眠状态时,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光。
“原来光之神殿的祭司还会这招啊?真是了不起。”
“……不,我想这是他个人的特技。”
“是这样吗?嗯,果然不是普通人呢。”翠丝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你跟国王会面的情况还好吧?有没有被找麻烦?还是威胁你什么的?”
“不,没有。”伊德摇了摇头。
翠丝特深深凝视着黑发青年,企图从伊德那张没特色的脸上找出可疑之处,最后翠丝特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有心事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听你倾诉的哦,不论是恋爱上的烦恼或是生理上的烦恼都可以。”翠丝特笑着眨了眨眼睛。
就在伊德苦恼着该怎么回答时,翠丝特将话题导入了正经的方向。
“那么,国王打算怎么救出艾妮雅?”
“……国王认为艾妮雅已经离开首都了,正派人追查。”
“唉唉——这样一来,就没有我们出场的余地了。这次连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只好坐在这里空等了……啊,对了,那个学院什么的,这次也可以查出艾妮雅的下落吗?”
“……我想不可能。”
“不行吗?”
“追迹型纹术的范围是有限的,而且也有使用上的条件。艾妮雅是用飞的,虽然不知道速度多快,不过如果她持续飞了一整晚,恐怕整个首都里没有任何一个纹术师能够找到她。”
“是这样啊,真可惜。”翠丝特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就在这时,一旁的克拉姆发出了打鼾的声音。
“……把他扛回自己的房间吧?”
“……也好。”
于是伊德与翠丝特带着佩服的表情,合力将白袍祭司扛走。
纹术学院的设立,在纹术师的世界里堪称革命性的创举。
在过去,纹术师习惯以出外旅行的方式磨炼技艺。他们一边周游世界自我锻炼,一边在旅行途中找寻拥有纹术资质的学生。这种收弟子的方式,说难听点,其实就跟碰运气没两样,因此在那个时代,纹术师的存在是较为罕见的。
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纹术师的数量渐渐增加,并且对于自身的定位起了争执,最后分裂成两个派系。
他们所争执的主题,便是“纹术师该不该介入俗世”。
其中一派的人认为,纹术师乃是掌握着深奥学识与秘密的智者。这世上充满了庸俗之人,如果将纹术的奥妙泄露给世人知道,这些庸俗之人将只会利用纹术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甚至引起战祸。
另外一派的人则认为,既然纹术师拥有这些知识,就应该利用纹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才对。纹术师不该一直固守着自己所筑起的壁垒,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自我满足,那是一种变相的懦弱与逃避。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派系之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到后来甚至演变成互相攻击的恶劣局面。这场斗争延续了十三年,最后在某个纹术师的手中画下句点。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天霞·兰迪亚。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与来历,只知道她拥有令人惊异的本领。这位神秘的女子以过人的实力震慑了两派的纹术师,弭平双方之间的争执。
紧接着,天霞·兰迪亚成立了纹术师公会,制定了最低限度的法理与规则,在当时,几乎所有纹术师都是公会的一分子,仅有少数的异类不愿加入。
纹术师公会的成立之后,纹术出现了飞跃性的发展,六十六王纹的基础理论也渐趋成熟。纹术师的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改变,许多国家开始重视这群人的存在,希望能将他们的力量用在军事或军事以外的地方,于是提出了“学院制度”的构想。
学院制度的基础概念,乃是由政府提供必要的经费、土地与资源,成立一个能够专门培植纹术师的场所。这个提议再度引发了公会内部的争执,希望将纹术紧紧握在手中的保守主义者,以及希望将纹术发扬光大的理想主义者,又一次展开了激辩。
“那些家伙根本是打算把纹术师挂上项圈、栓上链子,嘴巴上说是要培育后进,其实暗地里是想象狗一样使唤利用我们!看看他们,竟然连狗屋都搭好了!”——这是反对者的论点。
“那根本是被害意识过剩!难道纹术师就该一直满足于现状,屈居于世界的角落吗?就算他们打着利用我们的主意,难道我们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吗?”——这是赞成者的论点。
两派所持的论点都有其正确之处,也因此双方的支持者也相差无几。这场辩论持续了数月,眼看就要再度重现过去的历史,到了最后,他们只好请出了早已卸下公会会长之职的天霞·兰迪亚定夺。
“成立学院?那种事情你们自己去想吧,我是觉得无所谓就是了。”
天霞·兰迪亚如此说道。
正当赞成派欢欣起舞,反对派垂头丧气之际,这位初代会长后来又以严厉的表情,补上了一句让所有人引以为戒的箴言。
“纹术师不能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这句名言,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从此之后,许多国家纷纷与纹术师公会合作,成立了纹术师学院。不过,公会方面提出了许多严格的限制,避免这些未来的纹术师变成被人利用的道具。纵使如此,还是有些国家不放弃初衷,在公会的严密监视下不断找寻机会,其中又以札沃克王国最为固执。
阿尔杰斯·维克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公会高层所请托,前来暂时接掌学院院长的位子。这位王纹御主以超乎常理、悖离常识、无视常情的手腕,将札沃克的纹术学院拉出王权斗争的泥沼。
“……懂了吧?这就是我不想露面的原因了。”
阿尔杰斯一边让红茶的香气浸润自己的下巴,一边用理所当然似的表情解说着。虽然乍听之下是让人搞不清楚重点的说明,不过伊德还是搔了搔头,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为了让学院与王室之间保持距离,阿尔杰斯才会隐瞒自身的存在。如果让人知道身为院长的阿尔杰斯插手这件事,就表示学院介入了王权的纷争。先前帮忙找寻布莱尔的下落,已经是阿尔杰斯的名字能够在台面上出现的最低限度了。
“原本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把我拱出来,看来你还没笨到那种程度,很好、很好。”
“那么,关于国王的请托,你也要回绝吗?”
“废话,我等一下立刻送信过去,这次就写‘滚远一点’好了。”
“……请住手。”
要是真的再写那种东西寄过去,恐怕就已经不只是保持距离那么简单,而是会直接升级成正面冲突了吧?为了避免这种可怕的场面发生,伊德由衷地希望阿尔杰斯打消这个念头。
“何况我也找不到那个公主。纹术可没有无所不能到那种地步,谁知道她飞到了哪里的天涯海角?想要以整个国家为范围进行搜索,这世上也只有兰迪亚那个无敌大妈做得到吧。”
阿尔杰斯直接从可行性方面否决了这个提议。
即使是纹术,也有分成做得到的事与做不到的事,就算是身为王纹六御主之一的阿尔杰斯,能力也是有其极限的。
“说话回来,我昨晚终于想起来了。‘幽者’这个名字,我以前曾经听说过。”
“咦?”伊德讶异地望向阿尔杰斯。
这名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外表的学院长,露出了奇妙的笑容。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有一次在举行研讨会的时候,从老太婆口中听到了这个名词,然后就没听她再提起过了,因为时间隔太久,我差点要忘了。”
(十几年前的一句话你还想得起来,那也已经够厉害了……)
伊德一边佩服这位师兄那异于常人的记忆力,一边对这个消息感到愕然。
阿尔杰斯口中的老太婆,指的便是两人的师父,也就是那个以他人的不幸做为自身快乐的泉源、明明已经超过百岁却还是喜欢装年轻、号称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席洛菲——安洁·米洛雷亚。
“她知道幽者的来历?”
“喂喂,不要擅自曲解别人的语意。我的意思是,以前曾经听那个老太婆提过这个名字而已,至于她究竟知道多少东西,我一概不清楚。”
“你有办法跟她联络吗?”
“试过了,不过没有用。她好像不在石塔里面,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
“……那个老太婆的人生还真是过得随心所欲呐。”伊德忍不住摇头叹息。
米洛雷亚每次一离开石塔就会完全失踪,除非她自己出现,否则没人可以找到这位王纹御主的下落。
“就算不在也没关系。我猜那个老太婆应该曾经针对幽者做过某些研究吧?现在回去翻翻她的研究文件,或许找得到一点东西。”
“现在?”伊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要我帮你吗?”相对的,阿尔杰斯的脸上浮现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