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万福玛利

这喊声使阴森森的天发抖,使空气战栗,
它飞啊,升啊,来到繁星中间,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运凄惨的游戏。
它飞,它升,寻找着上帝和正义,
三千年了,在这巨大的建筑下面,
克奥伯斯枕着荣耀熟睡,永不变质。
——苏利·普吕多姆

2010年12月24日,23点40分。

阿尔卑斯山巅,上帝之殿。

流沙金字塔滚滚旋转,将“通天之眼”的眩光折射到各个角落。八角形舱室的每一块屏幕上,都在播放着来自全球各地的新闻。

火山、地震、海啸、狂风、恐龙、怪兽、爆炸……各种预报过的灾难都已成真。

到处都是废墟、烈火与嚎哭惨叫的人群,景象惨烈,犹如末日,就连那些素来镇定自若的新闻主播们也掩抑不住恐惧的神色。

高歌环顾四周,阴沉的脸上虽然未露出半点表情,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躁怒与懊恼。他已苦苦找寻了几个小时,再过20分钟,圣诞钟声即将敲响,除了既有的朗基努斯之枪与真十字架,仍未发现其余的神兵。

按照“盘古”长老会的说法,只有取得至少五件“上帝神兵”,才能组成“上帝之钥”,启动这艘深埋在阿尔卑斯山雪峰中的“上帝之殿号”飞船。如果不能准点赶到梵蒂冈,这个世界将无可避免地陷入一场浩劫。

“难道所有这一切真的都是光照会的阴谋?”丽莎骇然地扫视着那一幕幕恐怖的惨景,苍白的脸被眩光映照得阴晴不定,“他们刺杀教皇,制造一系列的全球灾难,就是为了嫁祸‘圣子’与‘盘古’?”

“你不是亲眼见过国际刑警签发的‘红色通缉令’了么?”高歌端视着手中的耶稣裹尸布,缓慢绕行,继续寻找着其余神兵的蛛丝马迹,“从昨天起,‘太岁’与‘盘古’已经成了全球通缉的两大恐怖组织,不出24小时,国际刑就会得到如山铁证,证明今夜所有的恐怖灾难都是‘太岁’与‘盘古’干的。”

他扬起眉梢,又带着那丝惯有的嘲讽的冷笑:最妙的是,这几十年来光照会真处于隐形状态,发生了这些事儿,无论是你们“‘太岁’,还是我们‘盘古’,都不会想到是他们挑起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我们你死我活斗得才不多了,光照会就该全面反击,收拾残局了。到时,我们会被视作崇拜撒旦的魔鬼邪教,而你们‘太岁’也会被当作操纵教会的极端宗教恐怖组织,至于他们,则依旧隐形于世界各国的政府与权力机构中,掌控世界。”

丽莎心里突突直跳,越想越深以为然。

光照会分崩离析后,“盘古”一跃成为“圣子”的头号大敌,几十年来彼此争斗不断。如果教皇遭到刺杀,“盘古”自然成了最大的凶嫌,而今夜发生的所有恐怖袭击,也必被视作“盘古”所为,以“圣子”大宗师玄道明的脾性,必然倾尽全力,展开雷霆报复。双方斗得越凶,处境便越加危险。

直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高歌先前所说的,“上帝的血裔”需与“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阻止全球恐怖风暴的涵义。她越想越是凛然,忍不住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低声道:“万福玛利亚!”

“你说什么?”高歌猛地停下脚步,双眼灼灼凝视着她,浮现出激动狂喜的神色,喃喃自语:“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我可真他妈的太蠢了,竟然提着灯笼找蜡烛!”举起朗基努斯之枪,奋力刺入真十字架的中心,朝右徐徐旋转了一圈,又朝左反转了两圈。

“嘎嚓”一声,十字架被他离壁拔了出来。几乎就在同时,两人脚下一沉,连带着那八角舱室朝下急速坠落!

丽莎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抓住高歌的手臂,尖声大叫。舱室下坠的速度极快,眩光乱闪,森寒的恐惧就像无形之手扼住她的咽喉,无法呼吸,指尖死死地嵌入他的胳膊,就像攥着悬崖边的救命草。

就在她以为必将摔死之际,“嘭嘭”连震,舱室晃了几晃,下降的速度随之渐渐转慢。

丽莎松了口气,惊魂未定,见高歌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突然醒悟,急忙撤开手朝后退了几步。

与他相识虽然不过一天两夜,却有过多次的肌肤相接。但这次不比被他强吻,也不比为了救他性命时的吸毒与擦身,而是生死一线时主动产生的第一反应。正因如此,更加让她惘然窘迫。难道在自己心底,这个魔鬼的信徒已经悄然跃成了最可倚赖的人?又或者……

她耳颊一阵烧烫,不敢多想,假意转头观察四周,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什么?是‘上帝之殿’的电梯吗?通向什么地方?你……你是怎么找到开关的?”

高歌此时明显心情大好,粲然一笑:“苏格拉底小姐,你知道中文‘万福玛利亚’的万福,两字有什么典故吗?”

他举起朗基努斯之枪,右旋着虚空一抖,闪过一个“卍”字形的视觉暂留白光接着又左旋一抖,晃过“卐”的图案,说道:“‘卍’与‘卐’是朗基努斯之枪右旋与左旋时形成的断截面图案。但在中国《易经》之中,‘卍’是‘万’字,‘卐’是‘福’字,连在一起便是‘万福’的意思。除了中国,古代的印度、波斯、希腊、埃及、特洛伊各国也都有这两个神秘的符号,许多人因此可笑地认为,这两个字是上古时代人类各部落的通用符咒,却不知道它们真正代表的,是这支朗基努斯之枪,来自上帝的、无所不能的力量。”

顿了顿,他淡淡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佛教将‘卍’视作吉祥与福德的象征,就连希特勒,也将‘卐’作为纳粹标志,代表自己无上的威权。我想‘太岁’一定也未曾告诉你,希特勒正是贵组织的杰出人士。他终其一身,都在寻找着朗基努斯之枪,希望能得到这件威力无穷的上帝神兵,统治世界。”

丽莎心里一凛,对于佛教她虽然没什么了解,却曾听修女说过纳粹党徽的来历。

据说希特勒童年时,家附近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修道院的标志就是这个神秘的“卐”图案,甚至连修道院院长的外套袖子上也戴着“卐”字袖标。出于对院长威权的崇拜,希特勒成为纳粹党魁后,才将这根深蒂固的情结植入自己的组织之中。比起这个传说,高歌的解释似乎更为合理。但要她相信这个无恶不作的纳粹魔头竟然是忠实的“圣子”成员,实在又有些难以接受。

“砰”的一声,八角舱室已沉落到底,舱壁徐徐收起。四周漆黑空旷,在“通天之眼”的折射照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亮了起来。

两人转身环顾,微微一愣。这里不同于山顶上宏伟壮丽的修道院,也不同于刚才那宇宙飞船似的高科技舱室,更像是巨大幽深的墓室。八个直径六米的巨柱巍然环立,一堵堵石墙纵横交错,将周围分割成若干阴森幽暗的空间,迷宫似的连在一起。

当丽莎看清那一堵堵石墙上镶嵌的东西时,心底又是一沉,汗毛直竖。

成百上千的金银铜棺竖直地嵌在墙体里。那些金银铜棺无一有盖,棺内挺立着一具具白布缠绕的木乃伊,在“通天之眼”的照耀下,漆黑的眼窝跳跃着点点幽绿的鬼火,仿佛在森然地盯视着他们。

“镇魂棺!”高歌悚然动容,又惊又喜。

这些金银铜棺与当初在“羽山”鲧神庙中见到的那些镇魂棺毫无二致。原以为鲧神庙坍塌后,再无可以扭转时空的“黑洞之匣”,想不到这儿竟仍有如此之多!但这数以千计的棺材中,究竟哪个才是装盛过耶稣尸体的、独一无二的“上帝神兵”?

到了此时,就算是大海捞针也得试上一试了。他举起耶稣裹尸布,透过那滴上帝的“血泪之眼”,朝着四周徐徐环视。

透过麻布,在那光球眩光的映照下,每具镇魂棺都焕发出淡淡的绿光,就连包裹于白布下的木乃伊,也被透视成了一个个莹绿色的骷髅,密密麻麻,极为诡异。只有左前方幽暗处,隐隐可见一点红光。

高歌心里一动,难道彼处就是耶稣“血泪之眼”看见的“血泪之躯”?一手举着裹尸布,一手紧握朗基努斯之枪,朝着那点红光的方向折转绕行。

周围幽暗死寂,除了两人的脚步与呼吸,听不见任何声响。丽莎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穿行在这迷宫似的墓室里,头皮发麻,背脊、掌心凉津津的尽是冷汗不知从哪儿钻出一阵阴风,像是有人在耳后吹了口寒气,她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去。肌肤刚一交接,立即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所幸高歌全神贯注地凝视前方,并未察觉。

她双颊滚烫,心里七上八下,忖想:“丽莎呀丽莎,他是撒旦使徒,你是上帝的奴仆,就像水火不能交融。你为他吸吮剧毒,擦身取暖,乃至用裹尸布救他性命,只是蒙圣母慈悲的召唤,拯救他堕落的灵魂,怎能反为他所困,迷途忘返?光照会也好,盘古也罢,都是魔鬼的役仆,他巧言令色,不过是为了骗取上帝神兵,渎神辱圣,你又怎能为他蒙蔽,与撒旦结盟?”

又想:“不知真十字架上的那具尸骸是否耶稣圣躯?你既献身天主,就早已不计荣辱、不惧生死。基谢·德·博热让你作为‘圣子’,重生的代孕之母,或许真是让耶稣复活、重临人世的冥冥天机,你又为何犹疑恐惧?先前他夺过朗基努斯之枪,将它钉穿在十字架上时,你就当拼死阻拦,又为何眼睁睁地袖手旁观?如果如果天主再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是否应当夺过神枪,将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但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她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刀绞似的剧痛,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收缩成了一团,无法呼吸。摇了摇头,暗想:“天主安排一切,皆有深意,你又何必庸人自扰?真到了那时候,自然会有神谕。”

然面望着周围那昏黑诡异的景象,她忍不住又想:“这些木乃伊究竟是何方神圣?基谢·德·博热在这儿守护了千年,到底是出于使命,还是无法离开?万一我们被团在这里,岂不是也要像他一样,终生与世隔绝?心里突突一跳,隐隐觉得如果真和高歌困守地底倒也好了,至少再没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再也不用区分神魔敌我,不必顾忌风言风语……”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已是柔肠百转,情迷意乱。

那点红光越来越近,透过前方一堵堵厚实的墙体,就像是火焰在熊熊燃烧。东折西转又走了几分钟,终于看见那是什么了。两人不由自主地齐声低呼,又惊又奇。

前方那排竖立着的金银铜棺中,站立着一个极为奇特的木乃伊。身体虽然裹着层层白布,却玲珑曼妙,似是年轻女性。她腹部微微隆起,仿佛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那团闪烁的红光就是从她腹内发出的。相隔不过十米,已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团红光的轮廓,就像一个蜷着身子的胎儿。

高歌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原来藏身在这圣殿陵墓之中的,就是‘圣母玛利亚’,与你的‘圣子’!苏格拉底小姐,看来你不是第一个‘玛利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丽莎耳中“嗡”地一响,难道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他克隆出的胚胎细胞真的已被植入这位代孕之母“玛利亚”的子宫里,等待复活?然而,这位“玛利亚”为何又被制成了木乃伊?为何又被安置在“上帝七大神兵”之一的镇魂棺里?

没等她多想,高歌已舞动朗基努斯之枪,将那具“玛利亚”木乃伊从镇魂棺中挑了出来,朝她凸起的腹部猛力刺去。

“住手!”丽莎失声大叫,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推开,抱住那具木乃伊,一齐翻身滚落在地。不管这具木乃伊是不是怀着“圣子”的“圣母”,她都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高歌这么亵渎天主了!

但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那具木乃伊的腹部已经被枪尖划了一道口子,白布飞扬,腹腔内红光一鼓,突然朝外喷涌而出。

虫子!

那用红光竟然是数以千计、橘红色的梭形甲虫!

木乃伊剖裂的腹腔里赫然耷拉着一具未成形的胎儿尸骸,那些虫子原本吸附其上,密密麻麻地攒动,被他们这么一搅,顿时嗡嗡振翅,霞光似的四炸飞散。

丽莎一怔,只觉腹部剧痛如搅,接着个身如被尖针刺扎,十几只甲虫竟已从她的肚脐眼钻入休内,另外数百只正争先恐后地穿透她的肌肤,凹凸起伏地朝里挤去!

那景象恐怖到了极点,看得她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烦恶欲呕,却瘫痪似的一动也无法动弹。

高歌大吼一声,一枪扎入那具胎儿的骸骨,“轰!”火焰狂舞,焦臭扑鼻,停留在胎尸上的甲虫顿时连同着木乃伊熊熊烧了起来。被烟气一熏,吸附在丽莎身上的甲虫也纷纷坠落在地,团团乱转。

“屏住呼吸!”高歌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左掌顺势拍在她的背心。她只觉得浑身一热,突然鼓起一轮火光,身上残余的甲虫全都烧焦坠落。四周尽是焦黑的虫尸,“噼啪”作响,恶臭逼人。

这一切不过发生于短短的几秒之间,等到她回过神时,高歌已经拽着她退到了十几米外,蹲下身,将侧脸贴在她的腹部上,仿佛在凝神聆听着什么。

她从未与人如此接触,“啊”地一声低吟,又羞又窘,耳根全都红了,想要挣脱,却被他铁箍似的紧紧抱住,酥麻如痹。接着腹内突然又是一阵奇异的胀痛,像有什么在撑着她的肚子剧烈跳动。低头望去,脑子里轰然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腹部竟然高高隆起,形如怀孕!

“笨蛋!”高歌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脸色惨白,额头上的那对尖骨又如犄角般凸了起来,“谁让你去抱这木乃伊的?现在已经太迟了!胎尸虫已经连接你的经络、血脉,深植子宫,就算挖出来,你也他妈的活不了了!”

胎尸虫?丽莎呼吸一窒,突然想起从前在某个档案里看过,古埃及的法老们从东方巫祝那里得到一种奇特的甲虫,称之为“圣甲虫”。他们相信这种甲虫是太阳神的神虫,能够在木乃伊的体内寄存亡灵,等待复活。如果将存留着死胎灵魂的圣甲虫,植入健康妇女的子宫里,就能使之重新孕育,降临人世。因此这种甲虫又被称为“胎尸虫”。

根据科学家与考古界的论述,古埃及的这种“圣甲虫”就是蜣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屎壳郎。但就眼前所见,埃及法老的这种神奇甲虫绝非蜣螂,而是科学界从未发现的恐怖生物。

然而此处并非古埃及,是谁在那具女性木乃伊的体内留下了大量的胎尸虫?这些胎尸虫所存留的“胎灵”又是何方神圣?难道它们真的承载着耶稣克隆出的胚胎?钻入她的子宫,就是为了让她成为复活“圣子”的“圣母”

她颤抖着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感受到规律而清晰的搏动。

万福玛利亚!万福玛利亚!墓室里的每一具木乃伊仿佛都在朝着她狞笑呐喊,齐诵赞歌。摇动的圣母像、十字架、嬷嬷、里奥·阿波罗与圣保罗的脸全都流光幻影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剧痛与恐惧绞扭得她大汗淋淋,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地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接着整个墓室也仍仿佛跟着隆隆震动,一具具木乃伊连着金银铜棺,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倒下。眩光乱舞,尘上从头簌簌扑落。

“快走,这儿马上就要塌了!”直到高歌拉起她的手,跳入先前那个装盛着“子母”木乃伊的镇魂棺,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一切并非幻觉。

高歌与她一前一后地坐在棺内,横握朗基努斯之枪,船桨似的左挑右拨,朝着那流沙金字塔与“通天之眼”的方向急速冲去。墓室山光滑的岩石砌成,镇魂棺的底部又由黄铜打造,摩擦力极小,贴地如飞。

“轰”的一声闷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他们身旁。继而轰隆连迭震,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接连撞落,擦着镇魂棺的边沿猛击在地。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心随之一颤,意识稍转清醒。

“快醒醒,千万别睡着了!”高歌又惊又急,转头朝着她连声大吼。一旦她昏迷,将被体内的胎尸虫彻底控制,沦为行尸走肉。

他一边奋尽全力,将镇魂棺朝流沙金字塔划去,一边连珠炮似的朝她大声说话,想要提起她的注意:“你知道这儿为什么会坍塌吗?‘圣殿骑士’根本不是耶稣的信徒,更不是你们‘圣子’的武士,而是光照会的卧底。他们当年守护耶路撒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藏在‘所罗门神殿’中的耶稣尸体与七件神兵,并将这些转移到了这个‘上帝之殿’里……

“‘圣殿骑士’的卧底身份暴露后,‘圣子’与教会策划了‘黑色星期五’,由法国国王率先反击,逮捕屠杀了几乎所有的‘圣殿骑士’,光照会也因此受到重创。但糟糕的是,除了末代骑士团长雅克·德·莫莱等少数几人,根本没人知道‘上帝之殿’的位置。这些核心的光照会成员受尽了严刑拷打,却宁死不屈。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雅克·德·莫莱走了一步险棋,在大牢里会见了他的外甥基谢·德·博热伯爵,一个根本不属于‘圣殿骑士团’的极为虔诚忠诚的基督教徒。基谢·德·博热不明白真相,以为舅舅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守护神殿,等待耶稣重生,于是就接过了他的‘斩魔剑’,成为了最后一个圣殿骑士。

“他在这里守护了千年,一直等着舅舅的预言实现,等着末日将临,新的骑士护送着‘圣母’抵达神殿,耶稣就能重生复活。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神殿早就设下了自爆的机关,一旦胎尸虫活着离开镇魂棺,整个墓室就会层层崩塌爆炸,确保耶稣绝没有复活的机会!”

丽莎迷迷糊糊地听见,心里“咯噔”一跳,终于明白为什么教会要剿灭圣殿骑士,而圣殿骑士又为什么要将“耶稣尸体”与七神兵藏入这雪山神殿,就连他们的继承者光照会也始终未曾发现了。

这时墓室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天摇地动,整个世界仿佛都将随之崩塌了。大块大块的岩石从上方接连砸落,尘土弥漫,轰鸣震耳,什么也看不见、听不清,就连咫尺之外高歌的声音也杳渺得如同来自天际。

“小心!”高歌突然转身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扑倒在棺材里。几块迸炸的巨石擦着棺材上沿呼啸掠过,重重地撞击在石墙上,顿时又引发了更为猛烈的坍塌,碎石乱舞。

爆炸声越来越猛烈,冲击波滚滚席卷,摧枯拉朽。四周厚实的石墙接二连三地塌倒,龟裂的顶壁开始成片地隆隆撞落。

眼看着又是一块巨岩朝着他们当头撞下,再也来不及闪避,丽莎呼吸如窒,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上帝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和他一起葬身于此,同化肉泥?”她浑身酥痹,像被电流轰然贯穿,又仿佛被腹腔内涌起的烈火里里外外烧成了灰烬。

高歌大吼一声,抓起朗基努斯之枪朝上刺去,“嘭!”金光乱舞,那块重逾万斤的巨石应声迸裂,矛尖没入半米有余。然而那块巨岩下坠之势太过迅猛,稍稍一顿,便硬生生地压着枪杆继续砸落。

势如泰山压顶,高歌仿佛听见自己胸廓里传来寸寸挤爆的声响,右肘重重地回撞在棺沿上,“哇”地鲜血狂喷,左手却下意识地抓起裹尸布,护在丽莎的身上。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就连那塌落的巨石、飞扬的尘土也仿佛凝滞不动。丽莎脑子一片澄明,所有的痛楚、恐惧、悲喜、迷惘……全都被寸寸炸散,吹化为虚无。

那一刹那,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与他相遇以来的种种画面。

她想起在伦敦幽深的地道里,他掐住她的脖子,阴鸷的双眼透着凌厉杀机;想起泰晤士河畔的地底,他将手术刀抵住她的胸脯,嘴角嘲讽的冷笑;想起他暴怒地瞪着她,突然捏住她的口颊,封住她的双唇,那烈火般狂野的吻与海水般咸涩的泪水,瞬间熔化了她的内心,让她从此沉沦……

想起阿尔卑斯山的树林,他为了救她,却被她浸毒的匕首刺中;想起月光下,他和那几只骷髅雪豹殊死搏杀,她端着卡宾枪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牵挂;想起篝火跳跃,她一遍遍地擦洗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时她多么想抚平他所有的创伤呵,多么想化解他的仇恨,救赎他的灵魂……

想起当基谢·德·博热将剑尖刺入他的胸膛,逼迫她将自己献祭为圣母,那时她所想的不是神的复活,而是魔鬼的重生;想起他为了她,如同地狱里跃出的狂怒恶魔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击杀博热;想起就在那上帝的神殿里,他第二次强吻了自己,那时肆狂暴的吻将她慟底碾碎,让她以宿在地狱的火海一里,再也找不回人堂的路……

那一刹那,她眼前闪过的每一个画面,全都关于身边这阴鸷狂暴而又温柔的陌生男子,却没有一帧一幅属于与他相遇之前,属于里奥·阿波罗,甚至也不属于“圣子”与天主。她的人生仿佛从认识他之后才开始,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难以记忆的黑白与混沌。

他就像龙卷风,就就像海啸,就像雪崩和地震,猝不及防地摧毁了她既有的一切,带给她从有过的浓烈色彩与跌宕回旋的濒死体验,让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爱恨慈悲与蚀心刻骨的生命滋味。

那一刹那,圣诞钟声敲响于千里之外的每一座教堂,全世界都在颂唱着万福玛利亚。那一刹那,她和他同棺共穴,四目交接,唇与唇的相距只有半尺。她突然明白自己爱上了他。0.5秒之后,他们将化作齑粉,和光同尘。但发生过的一切既已发生,那一刹那,便将与宇宙共永存。

“咚!咚!咚!”圣诞的钟声从广场上遥遥传来,隔着层层厚壁,仍然能听见如沸的欢呼。子夜弥撒即将开始,歌声此起彼伏,梵蒂冈已变成了数十万教徒欢乐的海洋。

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双手反铐,苦笑着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淡定自若的苏晴,不知是该痛哭流涕呢,还是该放声大笑。堂堂IMU特别探员、FBI公认最有前途的年轻才俊,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全球最大恐怖组织的奸细,与“盘古”的魁首“女娲”共谋刺杀教皇。

他们被因禁在圣彼得教堂这间地下密室已经八个多小时了,国际刑警反恐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自从向他出示了逮捕令后,便再没露面,也没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

几个小时里,除了给他们提供饮水与面包的警员外,他再没见过任何人。就连上洗手间,也是在两个全副武装、一言不发的反恐探员押送下完成的。

他主持过多次的秘密审讯,知道这种境况意味着什么。密室的那面镜墙后方,定站着几个国际刑警的主管,正仔细地观察他的每一句话与每一个细微动作,等他被巨大压力折磨得行将崩溃时,再现身审问。

然而,任凭他怎么对着镜墙侃侃而谈,有条不紊地叙述发生的一切,为自己辩白;又或者如何大声疾呼,恳请镜后人护卫教皇安全,提防即将发生的全球恐怖袭击……始终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如此循环反复了八个小时,他嗓子哑了,精疲力竭,心里也越来越绝望沮丧,几次差点失控咆哮。到了最后,所有的愤怒、委屈全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疲惫,唯剩苦笑。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嘎”地打开了,露娜·阿葵芮雅思终于出现在门口。随她一起进来的,除了两位反恐攆员,还有一个高挑苗条的东方美女,以及一个白发如银的红衣主教。

苏晴被捕之后,始终微笑不语,偶尔变换下交叠的双腿,优雅而从容,仿佛对这一切早有所科。直到此时,她的脸色才微微一变,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露娜身后的东方美女:“我一直在猜内奸是谁,想不到是你,Selina。”

罗伯将一凛,这才认出那位东方美女竟然就是档案中“盘古”的核心成员Selina。她是“盘古”陈姓长老的独生女,与苏晴从小一起长大,根据IMU的情报,至少需要对12宗恐怖活动负责。听苏晴言下之意,这女人竟似投靠了光照会。但既然投靠了光照会,又怎会与露娜和梵蒂冈的红衣主教一同出现在这里?

Selina格格一笑:“你无所不能,算无遗策,也有意想不到的事儿吗?‘盘古’自古就是光照会的一支,如果不是你们当年野心勃勃,克主犯上,又怎会造成光照会分崩离析的局面,给了‘太岁’可乘之机?我这不过是固本清源,拨乱反正而已。。”

苏晴淡淡地道:“光照会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心出卖自己的灵魂?是扶持你当新一任的‘女娲’吗?”

“怎么,我当不了吗?”Selina的双颊一阵晕红,眼里闪过羞愧、怨恨而又愤怒的神色,扬了扬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日月当空,别人注定只能是微小的星辰?只可惜星河浩渺,肉眼看起来微弱的星光,很可能比太阳炙热耀眼得多了!”

罗伯特见她供认不讳,更加错愕,忍不住高声喝问:“阿葵芮雅思小姐,主教大人,这位女士既已承认是‘盘古’成员,和光照会勾结,密谋行刺教皇,为什么还不将她抓起来审问?”

露娜等人对望一眼,微笑着围坐在桌子对面。

苏晴叹了口气:“塞吉塔里亚斯探员,你还不明白吗?露娜·阿葵芮雅思就是光照会的领袖‘夏娃’,刺杀教皇、恐怖袭击、陷害你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策划的。”

罗伯特心里猛地一沉,难以置信地瞪着露娜。

露娜捋了捋金白色的发丝,嫣然一笑,用那轻柔和蔼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亲爱的罗伯特,你睿智机警,天赋惊人,如果不是太过讲究所谓的法律与道德原则,我一定早已邀请你加入光照会了。凭你的本事,或许早已同光照会的其他俊彦一样平步青云,成为FBI的局长。然而很可惜,现在你只能作为苏小姐的同谋,为今夜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负责。”

她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推到两人面前,说道:“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全球八十九个城市发生了地震、飓风、海啸、火山爆发、连环爆炸,以及恐龙横行等可怕灾难。明天中午之前,国际刑警与各国的反恐机构将会得到一系列确凿证据,证明这些灾难全部来自于你和苏小姐策划的、灭绝人性的恐怖袭击。”

罗伯特又惊又怒,被电脑屏幕上轮播映的各国新闻震骇得说不出话来。苏晴所预言的那些恐怖袭击果然全都应验了!如果不是自己惨遭构陷,实在无法相信主谋竟是露娜。

露娜柔声道:“此外,圣诞弥撒结束之后,教皇还将被你们获得的朗基努斯之枪钉死在西斯廷教堂的十字架上。根据国际刑警连月来的追踪调查,这一切都与昨天伦敦发生的苏富比拍卖事件息息相关。只有洗劫了拍卖会的‘盘古’,才可能得到‘耶稣裹尸布’,进而得到‘朗基努斯之枪’等‘上帝神兵’,做出这样可怕的罪行。除了上述的推理论证,两小时后,保卫教皇的瑞士侍卫队与红衣主教约翰·克劳斯,还将亲眼目睹‘盘古’的高歌先生用这支刺死耶稣的双尖螺旋枪刺死教皇。”

坐在她边上的那位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想必就是她所说的“约翰·克劳斯”了。

露娜接着说道:“行凶的高歌虽然逃跑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们二位被瑞士侍卫队与国际刑警当场擒获。经过艰苦卓绝的彻夜审问,你们终于招认了所有罪行。之后,又趁着警备松懈,杀死了几位探员,妄图越狱,被我们当场击毙……”

她凝视着两人,嫣然一笑:“但上帝是仁慈的,总是愿意给罪人重生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做一个交易,或许这个故事会存在另一种版本的结局。”

苏晴此时的神色早已恢复自然,直视着她的双眼,嘴角泛起似有若无的微笑:“阿葵芮雅思小姐,你想要的交易砝码,是‘耶稣裹尸布’与‘上帝之殿’的七件神兵。是不是?”

“苏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露娜含笑点起一支烟,朝着她徐徐吹了口烟圈。

“我猜你最想得到的砝码不止这些。”苏晴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电脑键盘,屏幕上出现了意大利播报的新闻,“你真正最想要对付的,不是我们,不是高歌,也不是‘太岁’,而是一对亡命天涯的苦情鸳鸯……”

罗伯特心里“咯噔”一跳。新闻画面来自佛罗伦萨,数以百计的暴龙咆哮狂奔,意地破坏着大街小巷,追击着惊呼惨叫的人群。在他们头顶,是一个旋转着的巨大飞碟,气浪滚滚,夹带着炫目的强光,笼罩在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子身上。虽然影像不太清晰,他还是一眼认出那人就是机密档案中的“丁洛河”。

在丁洛河凌空飞转,即将被飞碟吸入的瞬间,惊异而壮观的一幕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龙兽突然怒吼着从天而降,长尾狠狠地撞击在飞碟的外沿,银光炸舞,将那UFO震飞出屏幕的界限。

继而,那只龙兽张翼俯冲,接住了丁洛河,喷出道道烈火,烧得下方的暴龙惨叫不迭,然后又从混乱的人群里抓起了一个清秀娇小的少女,冲天飞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葵芮雅思小姐,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苏晴灼灼地盯视着她碧蓝的双眼,声音却冷得如同冰河,“刺杀教皇,夺走‘上帝神兵’,全球范围内发动对‘太岁’的袭击,并将此栽赃在‘盘古’的身上……这些对于你来说,都还远远不够。”

顿了顿,一字字地说:“你故意在全世界人的面前放走玄小童与丁洛河,就是为了他们成为玄道明的猎物,让他们在逃亡中背负所有的罪名,然后再一步步地构陷丁洛河,迫使他亲手杀死玄小童。只有这样,你才能让他断绝所有退路,在痛苦与仇恨中蜕变成你想让他成为的那一个人。”

“苏小姐,”露娜嘴角慢慢地漾开微笑,摁灭香烟,叹了口气,“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真希望她就是你。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一定会明白,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他的身体里流着撒旦的血,就注定要涅槃重生。谁要阻止这一切,我必让她灰飞烟灭,万劫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