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六章 行刑官

曼居的直觉是对的,他的确被人注视着,而尽管大部分注视他的眼睛是属于死人的,但是有一双不是,那一双眼睛是属于活人。已经有其他人到了死灵圣堂,已经有人在等待。

活人的到来打扰了死人的生活,他们已经有几百年没见过活着的躯体在他们神圣的土地上出现,但并不光是这两个人的到来导致他们魂灵上不安的躁动,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圣堂四周,用看不见的眼睛仔细观察着,用聋了的耳朵听声音,用哑了的嘴巴说话。这里没有一个人理解他们,没有一个人听他们说话,这让他们的沮丧感非常强烈。死去的人——他们与艾敏的思想一致——知道有危险,却无力做什么,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与那些看着的人一起看,跟那些等待着的人一起等待。

这位第二个观察者实际上是第一个抵达的。他一大早就来到了死灵圣堂,当时,苍白、冰冷的太阳正挣扎着要爬上山顶。太阳懒洋洋地爬上空中,就像在纳闷到底为什么要费神做这件事。这些亡灵们的眼睛——他们看待时间的逝去,不是像活人一秒一秒的,而是像一片宽广的、持续变化的海洋——差一点儿就没看到他。一从传送廊出来,他立刻又消失了,那几乎跟他出现的那一秒同时发生。

发现他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是死人还是找到了他所处的位置,或者是至少找到了他的一部分,因为这个人太精于自己的所长了。没有人的眼睛能够看穿他的隐形保护罩,亡灵们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在脑海保留他的影像。他们看到的这个人着正式的执法服装,穿着灰色的、饰有九大支派符号的长袍。许多的死人认出了他——行刑官——他们有些吓得发抖,有些在诅咒他。

身为辛姆哈伦力量最强大的巫术士之一,行刑官就住在圣山里。一般来说他只为触媒圣徒服务,尤其是为凡亚主教服务。行刑官为他们执行诸如将人变形为石头,或驱逐到来世之境等事,报酬就是被赋予无限的生命之力,和可随心所欲地选择使用生命之力的自由。因此,他能够不断地发展魔法方面的技术,并且远远超过了他的同类。

然而,今天,行刑官不打算依靠魔法。跟圣堂里另外的那个观察者一样,他在灰色长袍的口袋里也带了一个工具,是用黑暗工艺精心创制的魔法非凡器械。

被这个器械引起了极大兴趣的他,已经花了整整一个夜晚来研究它,现在又抽出它来,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那些亡灵们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围在四周,震惊恐惧地看着这个新玩意儿。既然他们跟万物的创造者:造物主有着同样心思,因此他们大略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但是他们发现这个可怕的东西很难理解。或许造物主也有这样的感受,此时此地,祂一定很后悔赋予人类被他们用来做如此恶毒研究的“智慧”。

前一晚上,凡亚主教在他的办公室里召见了行刑官,对他下命令的时候,凡亚确定在巫术士心中,很清楚自己要他干什么。

“由于重返这个王国,并且导致这个王国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乔朗现被判处死刑!”大主教嗓音宏亮地宣布道。“他欺骗人们指定他为皇帝,因此,其余的杜克锡司一定会受严誓的束缚,而誓死保护他。你,行刑官,要把自己视为凌驾于这些法律之上,既然教会——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权威者,因神的赐予而存在——已判决乔朗死刑。判决一旦执行完毕,你要收回闇黑之剑,并立即将其带回,呈交给我,以防止由于它的存在,而给这个世界带来更为严重的破坏。”大主教在这儿停顿了一下,换了一口气,并且仔细地观察行刑官,以确定他明白自己要他明白的,而不会明白不要他明白的。

“此外。”大主教吸足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尽管对乔朗的处决不可否认是非常公正的,但我们认为人民正处于紧张、不稳定的状态,若能让人民坚信他们的皇帝是死在敌人的手中,那是最好。一个你以前亲自将其驱逐到来世之境去的罪犯,叫曼居的魔法师,将在死灵圣堂与乔朗碰面——很清楚的证据。顺带一提,证明我们的皇帝想要背叛他的人民。如果这两个人,乔朗和这个魔法师,之间发生争执而导致皇帝的死,这对所有有关的人都是大有好处的……”行刑官于是完全明白了、同意了,并且鞠了躬,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大主教。

走进传送廊,这个巫术士离开圣山,穿越时空,径自来到杜克锡司教团的一个秘密地下室。将他的需要转达给这里的负责人。行刑官立即被放行到几间对其他杜克锡司封闭的房间,在这些房间里有人正在研究从那些怪人身上没收的私人财物。

各类的杜克锡司成员正忙于将这些财物分门别类,看到他们团中一个级别这么高的成员到来,立即鞠躬表示敬意,并且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到一边,让他检查那些物品。他对那些非同寻常的计时器或难看的珠宝玉石,又或是印有其他怪人——大部分是妇女和小孩——肖像的羊皮纸等等物件都不感兴趣,行刑官连瞟都不瞟一眼就径自走了过去。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武器。

虽然他自己不是天生就懂第九大支派能力的人,但行刑官很熟悉黑暗工艺的各种工具。他已经研究过这些工具,就像他研究这个世界上其他很多东西一样。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藏武器的地方,每来到一个面前都要仔细看看,非常小心地避免碰到它们任何一个。偶尔他向恭敬地站在旁边的杜克锡司当中一个发问。然而,行刑官发现,他自己对于这些武器的知识跟他们一样多,甚至在有些方面,懂得比他们还要多。

虽然他没有参加过那场战斗,但他极有兴趣地观看过,注意到是这些武器发出光束时致命地迅速才产生极大的杀伤力。他先研究了这些,这些金属器械小得放在手掌上正好合适,但是它们完全没有如何操作使用的说明,至少在外观上没有。

行刑官正开始想,他可能无论如何都必须拿其中之一试试运气,希望在试验怎么操作它的时候不要意外地将自己烧成灰烬,突然,他发现了一件新的、更适合他的东西。

铅弹枪。

他曾经在关于黑暗工艺的古书中读到过。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辛姆哈伦从来没有制造过这样的武器,但是它们曾被总结成理论,而且一些关于它们如何使用的简陋示意图依然存在。这种武器,当然,比行刑官见过的任何一张图纸都要复杂得多,但是他猜想,它是依据同样的原理运作。

行刑官将它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布里,然后把这个武器和大量看起来像是它的铅弹的东西一起放进一个盒子里。他用可以防火、防爆的强大符咒封住盒子,然后,小心地拿着盒子,离开这个隐蔽阴暗的杜克锡司地下室,经由传送廊来到马理隆。

当一个劳累到几至崩溃边缘的铁匠看到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于他在马理隆城临时的铁匠铺外面的传送廊里出来时,大大地吃了一惊。辛姆哈伦上的每个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就是听过传闻,人人都知道行刑官。尽管这个铁匠是个很强壮、很勇敢的人,但是当这个巫术士走近他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要发抖。

铁匠疲倦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将因为敌人的攻击而受到责罚,并且不必审判就要立即执行。”铁匠举起了铁锤,准备死得更有价值一点。

但是行刑官用冰冷、低沉的嗓音,立即向铁匠保证自己要的是只是他的知识,而不是脑袋。

行刑官从长袍的皱褶里拿出盒子,去掉符咒,打开布,将那把枪给铁匠看。

铁匠惊叹一声,拿起武器,喜爱地抚摸着它,它精巧而完美的工艺与设计使他眼花缭乱,激动的情绪令他泪水模糊了双眼。然而,行刑官很快地就打断了他的心醉神迷,要求知道它是如何使用的。

当铁匠开始拆卸那枝枪的时候,行刑官可能有稍微往后退了一下,可能有……但是值得怀疑。行刑官是个修行很高的人,如果他有情感,是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在铁匠对武器进行全面了解的整段时间里,从外表上看来,他文风不动,那张脸始终掩藏在灰色兜帽里。

铁匠花一个小时来仔细研究,终于,他恭敬地重新装好各个零件,直接了当地说:“我知道怎么用了,大人,尽管我不懂它们是怎么获取那些力量的。”

“那——”行刑官回答。“就绰绰有余了。”

铁匠手握着那把枪,喜爱地抚摸着它,简明扼要地向行刑官做了解释。

“把武器瞄准你的目标,只要你手指扳一下这个小杠杆。”铁匠指着扳机。“武器就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把子弹射出去,如此便能穿过一定距离内的任何东西。”

“肉体也行?”行刑官随即问道。

“肉体、岩石,甚至钢铁。”铁匠满脸渴望地看着这把枪。“我想你不是想要证实一下吧,大人?”

“不!”巫术士回答道。“你的解释很令我满意。”拿回武器,行刑官跨进传送廊便消失了。铁匠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用力举起铁锤,又开始在一个粗糙的梭标头上当当地敲打着。


行刑官回到他自己在圣山安全隐密的住所。这住所位于很深的地下。行刑官刻意避开所有人,而且据说那里是圣山的眼睛唯一瞎了、耳朵也听不见的地方。行刑官开始亲自操练这个武器。他将它瞄准一堵墙壁,把手指钩在扳机上,就像铁匠表示的那样,然后用力一扣。

剧烈的声响几乎震聋了他的耳朵,枪产生的后座力使得他踉跄了几步,差点就丢下了枪。几分钟后,他的手都还被这震动震得发麻。等他从震动中恢复正常,立即就上前去检查墙上的目标,却沮丧地发现根本找不到子弹穿过的痕迹。墙壁还是光滑的,并没有被毁坏。然而,再仔细一些观察,才发现这并不是枪的问题,而是使用这枝枪之人的问题;行刑官击中的地方如果不能说偏离了目标一里,也可说偏了一个城区。

行刑官勇敢地对自己施了一个咒,使自己暂时失去了听力。他双手托住枪练习,一个小时后,终于至少是成功接近地击中了目标。量一量留在墙上的窟窿,行刑官发现它们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上半身。这就够好的了。不管怎样,天快亮了,他必须确保他选择的位置既不会被看到,又不会被怀疑。

当来到死灵圣堂时,行刑官便选好位置,把自己藏在祭石旁边,用他的隐形防护罩使他避免被所有人看到,除了那些亡灵之外。从这个位置上,他看着那个魔法师来到这里(行刑官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个人),并且饶富兴味地看曼居如何挑选自己的藏身之处。

行刑官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不会太久了。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感觉到一种无声息的肃静笼罩着这个世界的顶峰,行刑官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