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马猛拉
一顶大草帽盖住了史汪的脸,她只是任由洛根引领着,穿过卢加德的舍林门。这时,太阳已经开始逐渐接近西方的地平线。这座城市高大的灰色城墙已经有一些破损了,她看见了两个地方的城墙坍塌到比栅栏高不了多少的程度。明和莉安骑马跟在她身后,离开柯尔泉之后的几个星期里,她们两个都因为洛根赶路的步伐而疲惫不堪了。洛根想要得到控制权,而她们没费多少劲就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首领了。实际上,史汪也并不在意由他决定早上何时出发、晚上在何时何地宿营,由他携带钱币,甚至是为他做饭,服侍他吃饭。即便如此,她仍然会对洛根感到抱歉。洛根完全不知道史汪对他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一条挂在钩子上的大鱼,为了引诱一条更大的鱼。史汪残酷地想。
在名义上,卢加德是莫兰迪的首都,罗德蓝王的所在地,但莫兰迪的领主们虽然在嘴上说着效忠,却不会缴一分钱的税款给国王,也不会按照罗兰德的意愿去做任何事,莫兰迪人民也全都是如此。莫兰迪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家,这里的人民不会因为对国王的忠诚而团结在一起,王位也不断地易手。只是因为害怕伊利安或安多会吞掉他们,他们才不得不维持某种程度上的统一。
在这座城市中纵横竖着许多道石墙,其中大多数都比城墙更糟糕。卢加德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在无序地发展,不止一次曾因为贵族内战而被瓜分。这是一座肮脏的城市,有许多宽阔的街道没有铺上石板,所有的街道上甚至还堆满了尘土。戴着高帽的男人和在裙子外面罩着围裙、露出脚踝的女人来回躲避着笨重的马车商队,孩子们则蹲在车辙边玩耍。与伊利安和艾博达、西方的海丹和北方的安多的贸易让卢加德拥有活力。遍布城中的大片空地上紧密排列着一辆辆马车,其中有许多装满了被帆布覆盖的货物,另外一些空马车也在等着重新被装满。主要的街道上排满了客栈,以及充满马匹的马厩。这些建筑甚至比灰色石头的住宅和店铺还要多,所有建筑全都用蓝色、红色、紫色,或者是绿色的瓦片作顶。空气中充满了尘埃和嘈杂的声音、铁匠铺的击打声、马车的辚辚声和车夫的咒骂声,以及酒馆里喧狂的笑声。已经滑向地平线的太阳仍然炙烤着卢加德,空气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这里永远也不会下雨了。
当洛根终于选中了一家名叫“九马猛拉”的绿屋顶客栈、转进它后面的马厩场院、跳下马时,史汪也带着感激的心情爬下了马鞍,又有些犹豫地拍了拍这匹长毛母马的鼻子,她很怕贝拉会咬她。在史汪的印象里,骑在一匹牲口的背上根本没办法旅行。一艘船会在你转舵的时候拐弯,一匹马则会按自己的念头行进。船从不会咬人,贝拉也没咬过她,但贝拉是能咬人的。不过,最初那可怕而紧绷的几天已经过去了,她确信那时莉安和明都在背后讥笑她下马后那种蹒跚的步伐。现在骑过一天的马之后,她仍然觉得自己被痛打了一顿,只是她已经能够把这种感觉隐藏起来了。
洛根开始和马厩里一名身材瘦削、满脸雀斑、上身只穿着一件皮背心的老马夫讨价还价的时候,史汪走到莉安身边,低声说道:“如果你想练习你的伎俩,接下来一个小时,就在代林的身上练习吧!”莉安怀疑地看了史汪一眼,然后叹了口气,点点头。自从离开柯尔泉之后,莉安曾在几个村子里使用过她的微笑和媚眼,但洛根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她深吸一口气,迈着那种窈窕婀娜的步子,牵着她脖颈曲线优美的灰马,微笑着向洛根走去。史汪不知道莉安是怎样表现出这些体态的,看上去,就好像她身上的一些骨头已经没有任何硬度了。
史汪走到明身边,用同样低微的声音说:“代林和马夫一说完话,就告诉他,你要去屋里找我,然后向前跑,离开代林和雅玛娜,直到我回来。”客栈里传来巨大的喧嚣声,听起来足以隐藏一支军队,肯定也足以掩盖住一个女人的缺席。明的眼里露出那种骡子的固执,她张开嘴,毫无疑问是要问为什么。史汪则抢在她之前说道:“按我说的去做,赛芮拉,否则我就让你在给他端盘子之外,再负责为他擦靴子。”那种固执的目光还留在明的眼里,但她还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史汪将贝拉的缰绳放进明的手里,匆忙地跑出院子,朝她希望是正确的方向跑去。在这种燥热而充满尘埃的空气中,她不想找遍整座城市。
街道上充满了由六辆、八辆,甚至是十辆重型马车组成的车队,车夫们抽打着长鞭,咒骂着马匹和在马车间穿行的人们。衣着粗糙的民众和穿着长衫的车夫混杂在一起,不时调笑着经过他们面前的女人。女人们穿着彩色的或是有花纹的围裙,将头包在颜色鲜亮的丝巾里,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另一些没有穿围裙的女人,头发松松地垂在肩头,裙摆距离地面足有一尺或更多。对于男人们的戏弄,她们的回答往往更加粗鄙。
当意识到一些男人戏弄的对象是她自己的时候,史汪愣了一下。她并不感到气恼,因为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他们的空间,她只是还不适应自己的变化。男人居然会觉得她有吸引力……她看见一家店铺脏污的窗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像——一个戴着草帽的白皙女孩。她现在很年轻,就她所知,不止是在外表上年轻,而是一个真正的年轻人,比明大不了多少。就她在白塔外的一般生活阅历而言,她真的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这是被静断后得到的优势。她对自己说。她曾经见过许多女人,为了能够年轻十五岁或二十岁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许有些人甚至会认为用静断换取青春是个公平的交易。她发现自己经常会向自己陈述这些优势,仿佛是要让自己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比如,现在她就脱离了三誓的束缚,可以说谎了,而且就连她自己的父亲也无法认出她来。现在年轻的她和她从前年轻时并不一样,成熟的过程所造成的改变依然存留在她的身上,只是因为年轻而显得柔和了。以冷静客观的态度来看,她认为自己应该是比从前当女孩时更漂亮了,而她以前得到的恭维通常只是说她英挺,很少有人说她漂亮。她还不能将现在这张脸与她——与史汪·桑辰联系在一起,只有她的思想还是原来的,她在一生中积累的知识没有半分缺损。在她的头脑里,她还是她自己。
卢加德的一些客栈和酒馆有着诸如“蹄铁匠的锤子”、“跳舞的熊”,或者“银猪”这样的名字,都挂着花哨、俗气的招牌。另外一些酒馆的名字则根本不该出现在公共场合里,其中算是最含蓄的一块招牌上写着“阿拉多曼姑娘的吻”,上面还画着一个古铜色皮肤、撅着嘴唇的女人——腰部以上竟然是全裸的!史汪很想知道莉安会怎样看待这些招牌,但想到那个女人现在的样子,也许她只会从中学习到一些新鲜的手腕。
最后,在一条和主街一样宽的侧街上,就在一道倒塌的内城墙缺口外,她找到了那家她要找的客栈。粗灰石砌成的三层建筑,覆盖着紫色的瓦片,门旁的招牌上绘着一名身材丰满得夸张的女子,只用自己的头发遮掩着极少的一部分身体,跨骑着一匹无鞍的马。史汪一看见那个店名,就立刻把它忽略了。
走进店里,大厅里因充满了烟斗里飘出的烟气而显出一片幽蓝的色泽。一群群男人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发出粗嘎的笑闹声,不时还要捏一下送酒的女侍,而女侍们只能一边竭力躲避着,一边装出带着苦味的笑容。在一架扁琴和一支长笛的伴奏下,一名年轻女子正在这个长形房间一端的一张桌子上边舞边唱,但歌声和乐声几乎完全被男人的喧嚣声淹没了。有时候,那名歌者会将裙子高高旋起,露出完全赤裸的双腿。史汪零星听到了几句歌词,让她不禁想用肥皂给这个女孩洗洗嘴。一个女人怎能一丝不挂地走路?怎么会有女人把这样的情景唱给这么多喝醉的傻瓜听?她从没有走进过这样的地方,现在她决定将这次拜访的时间尽量缩短。
这家店的主人和她要找的目标完全符合,一个高大魁梧的女人,穿着一件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红丝裙,满头都是精心打理的、染色的发卷——天然的头发绝不会有这种红色,更不会配上这种黑色的眼睛,被头发包在中间的是凸出的下巴和一张线条坚毅的嘴。在大声向女侍们发出命令的空当中,她会停在某张桌子旁,和她的客人们说一两句笑话,拍拍他们的后背。
史汪朝那个深红色头发的女人走去,挺直了身体,竭力不去注意那些男人望向自己的眼神。“萨恩夫人?”她又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三次,每次都更大声一些,客栈老板才抬起头看着她,“萨恩夫人,我想要一个唱歌的工作,我能唱——”
“你现在就能唱吗?”高大的女人笑着说,“好吧,我有一名歌手,但我还需要另外一名,好让歌手可以休息。让我看看你的腿。”
“我能唱‘三条鱼的歌’。”史汪大声说。这一定是她要找的那个女人,一座城市里不可能有两个留着那种头发的女人,而且她所在的客栈、她的名字也是完全正确的。
萨恩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她拍了一下身边一个男人的肩膀,差点把他打下了长凳。“这里没有什么人会点这首歌,对吧,佩尔?”一条马车夫的鞭子绕在那个佩尔的肩头,他朝客栈老板咧开嘴,露出两排缺口的牙齿。
“我还能唱‘蓝天正在亮起来’。”
那个女人摇摇头,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已经笑出了眼泪:“你现在就能唱吗?啊,我相信小伙子们会喜欢的。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腿吧!你的腿,女孩,否则就出去!”
史汪犹豫着,但萨恩夫人只是盯着她,望向她的男人也愈来愈多了。这只能是那个她要找的人。缓缓的,她将自己的裙子撩起到膝盖的地方,高个儿女子只是不耐烦地打着手势。史汪闭上眼睛,将愈来愈多的裙子握进手里,她感觉裙子每上升一寸,她的脸都要更红一些。
“还不错。”萨恩夫人又发出一阵笑声,“嗯,如果你只知道这些歌,你最好能有两条可以让男人摔倒在地上的腿。如果必须隔着这双羊毛长袜,我们就没办法确定这一点,对不对,佩尔?嗯,跟我来,也许你有一副不错的嗓子,但我在这里可听不出来。过来,女孩!把你的屁股扭起来!”
史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但高大的女士已经大步向大厅后面走去,背脊挺得如同一根铁棍。史汪放下裙子,追了上去,假装对那些抛向她的哄笑和下流言语充耳不闻。她的脸如同石块一般僵硬,但在她心里,愤怒已经被忧虑重重包覆。
在成为玉座之前,史汪曾经负责运作蓝宗的眼线网络。在那时和那以后,一些人已经变成了她的私人眼线,也许她已不再是玉座,甚至不再是两仪师,但她仍然知道所有这些密探。杜兰达·萨恩在她接手眼线网络时就已经在为蓝宗服务,她提供的情报总是非常及时。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找到眼线,他们的忠诚度也相差甚多。在从塔瓦隆到这里的路上,她只信任安多四王镇的一名眼线,但那名女线民失踪了。因为有许多情报和谣传都会由马车队带到卢加德,所以她才会找到这里。这里也许还有其他宗派的眼线,这一点一定要牢牢记住。小心驶得万年船,史汪这样提醒自己。
这个女人和她所知的杜兰达·萨恩的外形完全一致,肯定也不会有其他客栈有这么下流的名字。但为什么当史汪以另一名蓝宗密探的身份确认自己的时候,她会以那样的形式响应?但她必须冒这个险,明和莉安的耐心也像洛根一样正在不断削减。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有时候胆大也会载得满舱归,最差的情况,她也可以用东西砸昏那个女人的头再逃出去。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身材,还有她那双粗硬的手臂,史汪希望自己能做得到。
通向厨房的走廊中有另一扇没有装饰的门,门后是个没什么家具的房间,只有一桌一椅,以及一张蓝地毯和墙上一面大镜子。让史汪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竟然有个放着几本书的小架子。房门被关上之后,大厅里的吵闹声虽然没有被完全隔绝,也减弱了不少。高大的女人转向史汪,将双手叉在她的粗腰上:“那么,现在,你找我想干什么?不要给我名字,我不想知道,无论那是不是你的真名。”
史汪的紧张情绪消除了一点,但她仍然像刚才一样生气:“你没有权利那样对待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强迫我——”
“我高兴怎样都行,”萨恩夫人打断她的话,“而且那是必要的。如果你按照规矩,在客栈关门后或开门前来,我本来可以直接把你带进这里的。但现在,如果你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这个办法更好?如果我把你当成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把你护送到这里,难道你以为那些男人之中不会有人起疑心?我不能让任何人怀疑我。我没有让你代替苏苏到那张桌子上唱两首歌,已经是你的运气了。还有,小心你的态度。”她带着威胁的味道抬起一只大手,“我的女儿比你还大,而且都结了婚,但我去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都要小心自己的言谈举止。你冒犯我一下试试看,那时你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外面没有人能听到你的叫喊,即使他们听到了,也不会来管闲事。”猛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已经确认了史汪的态度。萨恩再次将双手叉在腰上:“现在,你想干什么?”
在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史汪不止一次想开口,但萨恩滔滔不绝的呵斥完全压住了史汪的气势。这完全不是她所习惯的方式,一直等到萨恩夫人闭上嘴,她还在愤怒中打着哆嗦,双手紧紧抓住裙摆,指节都泛白了。她严厉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只是另一名密探,她严苛地提醒自己,不再是玉座了,只是另一名密探。另外,她怀疑那个女人真的会把威胁付诸实施,这对她来说还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要警戒一些人,只因他们比她更高大、更强壮。
“我得到一个讯息,要传给我们正在侍奉的人,她们集结在某处。”她希望萨恩夫人将她声音中的紧张当成是被吓到的表现。如果萨恩以为她已经被吓坏了,那这个女人会更加有用。“她们并不在我被告知可以找到她们的地方,我只能希望你知道一些可以帮我找到她们的信息。”
将双臂交叠在一对巨大的乳房下面,萨恩夫人审视着对面的女孩:“知道该管住自己的脾气,嗯?很好,白塔里发生了什么?不要否认你是从那里来的,傲慢的小婊子。我得到了和你的讯息大致相同的信使公文,而且你的傲慢也绝不是乡下女孩所拥有的。”
史汪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道:“史汪·桑辰已经被静断。”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对此她感到很骄傲。“爱莉达·亚洛伊汉现在是新的玉座。”她还是忍不住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萨恩夫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嗯,这解释了我得到的一些命令,也许是其中一些。她们静断了她?我以为她永远都会是玉座。我曾经远远地见过她一次,是在一两年前的凯姆林,她看上去就像是能把全套马具像早餐面包一样嚼烂。”那些不自然的猩红色发卷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来回摆动。“好吧,发生过的就是发生了,宗派之间已经分裂了,对不对?于是就有了这些事,我的命令,还有那只老秃鹫被静断,白塔破碎,蓝宗都逃光了。”
史汪狠狠地咬着牙,她竭力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效忠的是蓝宗,而不是她个人,但这么做的效果并不理想。老秃鹫?她老得足以做我的妈了。如果她真的是我妈,我一定要把自己溺死。费了一番努力,她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恭顺:“我得到的讯息很重要,我必须尽快完成任务,你能帮我吗?”
“重要?嗯,我对此存疑。问题是,我能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你必须自己从里面找出有用的信息,你想听吗?”看样子,那个女人不会让她少花任何一分力气。
“是的,请说吧!”
“莎莉·戴拉,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我被告知,要将这个名字告诉所有出现在这里、并且表现得不知何去何从的蓝宗两仪师。你应该不是那种两仪师,但你像两仪师一样高傲,所以我告诉你了。莎莉·戴拉,自己去理解这个情报吧!”
史汪强自压抑住兴奋尖叫的冲动,让自己的脸上显出沮丧的表情:“我也从没听说过她,我只能继续去找了。”
“如果你找到她们,就告诉两仪师亚尔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依然是忠诚的。我已经为蓝宗工作了那么长时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会告诉她的。”史汪说,她还不知道亚尔丁就是代替她掌管着蓝宗眼线的人。无论玉座来自哪个宗派,她都既属于所有宗派,也不属于任何宗派。“我想你需要一些理由好拒绝雇佣我,我真的不能唱歌,这样应该就行了。”
“你以为歌喉在这里真的很重要啊!”大个子女人拧起一侧的眉毛,露出一个史汪不喜欢的笑容,“我会考虑这件事的,小婊子,我也要给你一点忠告,如果你不能让自己的姿态低一些,两仪师就会把你一直踩到地底下。我很惊讶你还没有过这种经历,现在,走吧,滚出这里。”
可恨的女人,史汪在心里咆哮着,如果能有办法,我会让她一直苦修,直到她的眼睛从眼眶里蹦出来。这个女人认为她应该得到更多的尊敬,是吗?“感谢你的帮助,”史汪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行了个在任何宫廷中都堪称完美的屈膝礼,“你真是太好心了。”
史汪重新走进这家客栈的大厅,萨恩夫人跟在她身后,用带着笑意的喊声打断了大厅的喧闹:“一个害羞的小丫头!腿很白,也细得足以让你们流口水。但我告诉她该让你们看到些什么的时候,她哭得像是个婴儿,就那么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那对屁股真的很圆,包君满意,而且她……!”
史汪在潮水般的笑声中踉跄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声音丝毫没有受到各种噪音的影响,仍然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脸已经红得像棵甜菜根。终于,她拔腿就向外面逃去。
在大街上,她停下脚步,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恢复平稳。那个可怕的老泼妇!我应该……她应该做什么并没有关系,那个恶心的女人已经告诉她需要的情报。莎莉·戴拉,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人,只有蓝宗知道,甚至有些蓝宗也知道得并不确切。沙力达——黛恩·阿瑞曼的出生地,那是在邦雯之后成为玉座的蓝宗两仪师,是她在邦雯带来的毁灭中拯救了白塔。沙力达,除了阿玛迪西亚之外,最不可能有两仪师的地方。
两名穿着雪白罩袍和银亮盔甲的人正骑马沿着大街向她走来,一路上她不情愿地躲避着那些大车。圣光之子,这些日子里,任何地方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史汪低下头,走向一家蓝绿色屋顶的客栈墙边,从帽檐下面小心地看着这些白袍众。他们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冷着脸走过去了,锥形头盔光彩熠熠。
史汪恼怒地咬着嘴唇。她这种畏缩的样子也许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而如果他们看见她的脸?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白袍众也许会试图杀死一名落单的两仪师,但她已经不再有两仪师的面孔了,他们只会发觉她在躲着他们。如果不是杜兰达·萨恩弄得她心神不宁,她本来不会犯这个愚蠢的错误。她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即使萨恩之类的小人物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脚步也不会有半分动摇;而且那时这种肥壮的卖鱼妇根本就不敢对她说一个字。如果那个泼妇不喜欢我的态度,我就要……现在她得在萨恩夫人打得她没办法再坐上马鞍前,办好自己的事。有时候,让自己明白国王和女王们要在自己座前低头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
她大步沿着街道走过去,眼里的怒火让一些马车夫在这个单身漂亮女孩面前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会对她肆无忌惮地大声开着玩笑。
“九马猛拉”拥挤的大厅里,明坐在一张靠墙的凳子上,看着一张周围站满男人的桌子。其中一些人的肩上绕着车夫的鞭子,另一些人带着剑,表明他们是商人的保镖。桌子边上肩并肩地坐着六个人,明只能认出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人是洛根和莉安。洛根不高兴地皱起眉,其他男人却都在欢快地和莉安调笑。
空气里充满了烟草的气味,震耳的吵嚷声几乎淹没了长笛、手鼓,和一名在石砌壁炉旁桌子上跳舞的女孩的歌唱声。那个女孩唱的是一个女人让六个男人相信,他们都是她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明很为这首歌感到害羞,但又不得不承认它让她感觉很有趣。那名歌手不时会带着嫉妒的眼神瞪一眼那张被男人围起来的桌子,目标应该是男人群中的莉安。
那名身形修长的阿拉多曼女人在走进客栈时就已经牵住了洛根的鼻子。她一路烟视媚行,又让许多男人像看见蜂蜜的苍蝇一样扑了过来,现在大厅里很有些要发生骚乱的味道。洛根和商人的保镖都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有些人甚至已经抽出了匕首。矮胖的客栈老板和两名肌肉结实的壮汉拿着棒子,急匆匆地向这边挤了过来。而莉安一边在到处点火,一边也在不停地熄火,手段同样是一个微笑,几句好话,还有在脸颊上的轻轻一拍。就连那个客栈老板也晕了一会儿,像傻瓜一样朝莉安笑着,直到其他桌边的客人把他叫走。技艺精湛到这种程度,莉安还认为自己仍需要练习,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如果我能对一个特别的男人这样表现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也许莉安能教我——光明啊,我在想什么?明一直都只属于自己,她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接受她,现在她却在考虑要为一个男人而改变自己。像现在这样必须用裙子遮蔽自己的身体,而不能像往常那样穿上裤装,这对她来说已经非常糟糕了。他会喜欢你穿上低领裙装的,你应该比莉安暴露的还要多,而且莉安——不要再想了!
“我们必须往南走。”史汪在明身边说。明吓了一跳,她并没有看见史汪走进来。“立刻出发。”从史汪蓝色眼睛的光芒中,明知道对方发现了重要消息,而她是否会告诉别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大多数时候,这个女人似乎仍然认为她是玉座。
“在日落之前,我们没办法在卢加德城外找到另一家客栈的,”明说,“我们可以先在这里过一夜。”能睡在床上,而不是树篱底下或干草堆上,即使只能与莉安和史汪同住一个房间,明也会感到很高兴。洛根愿意让她们三个各住一个房间,但史汪总是紧紧地看着他们的钱币。
史汪向四周看了一圈,大厅里的人如果没有看着莉安,就是在听那名歌手唱歌。“这不可能,我……我想也许会有白袍众来查问我。”
明压低了声音:“代林不会喜欢这样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史汪望着莉安身边的人群,摇了摇头,“告诉雅玛娜我们必须离开,他会跟来的。我们只要希望剩下的那些人不会这么做就好了。”
明挖苦地笑了笑。史汪也许会说,她不在意洛根——代林得到了控制权并对她的一切要求都不予理睬,但她还是决心要再度把洛根拴到自己的脚后跟上。
“九马猛拉到底是什么意思?”明一边问,一边站起了身。她曾经刻意走到前门去看过,希望能看看招牌上画了什么,但那招牌上只有一个店名。“我见过八匹马拉车,也见过十匹马拉车,却从没有见过九匹马的。”
“在这座城镇里,”史汪有些拘谨地说,“最好不要问这种问题。”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朵红云,让明感觉她一定知道答案。“快去找他们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不要让其他人听到你的话。”
明轻轻哼了一声,在那个满脸笑意的莉安身边,没有男人能看到她的存在。她希望自己知道史汪是怎样被白袍众注意的,这是她们现在最害怕的事,而且史汪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她还希望自己知道该如何让兰德用这些男人看着莉安的方式看她。如果他们要整夜骑马赶路——明怀疑他们真的要这么做——也许莉安会愿意教她一点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