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梦中所学
奈妮薇小心地在脑子里描绘出玉座书房的外观,就像她在入睡前想象石之心大厅那样。什么都没发生。她皱起眉头。她应该被脑子里的想象带到白塔去,直接进入那个被她描绘出来的房间。她又试了一次,这回她想象的是一个她曾经去过许多次的房间,虽然那个房间从没让她高兴过。
石之心大厅变成了初阶生师尊的书房,这是一个铺着暗色嵌板的小房间,房里摆满了朴素、结实的家具,这些家具都已经换过了许多代主人。当初阶生犯下的过失不足以用擦地板和清扫花园来补偿时,犯错的人就会被送到这里;而见习生只有在犯下大得多的错误时才会被叫到这里来。不管脚步多么沉重,她还是要来,因为拒绝的后果只会招致更加严厉的惩罚。
奈妮薇不想去细看这个房间,每次雪瑞安在这里都会对她的固执大加斥责一番,但她发现自己正望着墙上的镜子。当雪瑞安大谈遵守规则、尊重长辈之类的话时,初阶生和见习生只能在这面镜子里看见自己泪水滂沱的样子,这些要遵守的规则和要时刻保持的尊敬总是让奈妮薇麻烦不断。镜框上斑驳的镀金说明它在百年战争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也许还可以上溯到世界崩毁的时候。
这身塔拉朋衣裙很漂亮,但任何看到她穿着这身衣服的人肯定会产生怀疑,即使是阿拉多曼女人在前来拜谒白塔的时候,都会谨慎选择自己的衣饰。无论是谁,即使是在做梦的时候进入白塔,也一定会表现出他们最良好的举止。不过奈妮薇不太可能在这里见到什么人,除非是偶然梦见自己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人。在艾雯之前,白塔很久都没有人能够以自己的力量进入梦的世界,上一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两仪师是珂芮宁·尼达,她在四百年以前就死了,而在莉亚熏和她的同党从白塔中偷走的特法器里,还有十一件特法器的最后研究者是珂芮宁·尼达。另外两件同样由珂芮宁研究过的特法器,现在已经被她和伊兰夺了回来,这两件特法器都可以帮助导引者进入特·雅兰·瑞奥德,所以最好假定另外那十一件也有同样的功能。莉亚熏一党不太可能再从梦中回到白塔,但如果因此而掉以轻心,那就太危险了。说到这件事,除了被珂芮宁·尼达研究过的,还有另外一些特法器也被莉亚熏偷走了,奈妮薇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对特法器的记录经常是很模糊的,让人难以理解,而存留在白塔中的特法器很可能也在其他黑宗两仪师的手里。
她彻底改变了衣着,现在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长袍,袍子的质料很软,并不特别精美,在袍襟上有七种颜色的镶边,每种代表了一个宗派。如果她看见有人出现,又没有很快从这里消失,她就立刻回到西恩达去。那么对方就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在梦中偶然闯入特·雅兰·瑞奥德的见习生。不,不能回西恩达的旅店,应该回雪瑞安的书房,会出现在这里的很可能是黑宗两仪师,她的职责就是要猎捕她们。
完成伪装之后,她抓住自己已经变成金红色的辫子,朝镜子里麦兰的脸扮了一个鬼脸。其实她很想把这个女人交给雪瑞安。
初阶生师尊的书房距离初阶生庭院很近,在铺着地板砖的宽阔走廊上,精致的壁挂和没有点亮的灯架中间,偶尔会出现一些转瞬即逝的情景,情景里的主角全都是穿着初阶生白袍、被吓坏的女孩子。有许多初阶生的噩梦都和雪瑞安有关。奈妮薇没有去细看它们,只是匆匆地向前跑去。这些初阶生只是与梦的世界擦身而过,不会看到她,即使她们看到了,也只会认为那是自己梦境的一部分。
爬上一道不算很高的宽台阶,她就到了玉座的书房。爱莉达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名红宗两仪师满脸汗水,穿着血红色的长袍,玉座的圣巾就披在她的肩头。或者,几乎是玉座的圣巾,那上面没有蓝色的条带。
那双冷峻的黑眸看见了奈妮薇:“我是玉座,女孩!难道你不知道表示尊敬吗?我会让你——”话没说完,她就消失了。
奈妮薇呼出一口大气。爱莉达是玉座,这确实是个噩梦。那一定是她最喜欢做的梦。奈妮薇讽刺地想,她想爬到那个高位,除非提尔被大雪覆盖。
书房的前厅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这里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桌后是一把为撰史者准备的座椅。墙边摆着几把椅子,等待谒见玉座的两仪师会坐在这里,初阶生和见习生则只能站着。但桌上排列整齐的文件,一一捆好的卷轴和叠整在一起的带着文字与印章的大幅羊皮纸,似乎不像莉安的作风。这当然不是说莉安很邋遢,事实上,莉安也是一个很讲究整洁的人,只是奈妮薇觉得她会在晚上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
奈妮薇推开进入内室的门,脚步一下子放缓了。难怪没办法直接梦到这里,这个房间和她的记忆完全不一样:那张沉重的雕花写字台,那把高大的、王座般的椅子,在写字台前摆成弧形的雕花凳每张和玉座的距离都相等,没有任何一张超前。史汪·桑辰喜欢简单的家具,好像自己仍然只是一名渔夫的女儿,除了自己的椅子之外,她的房里只有一把多余的椅子,而且也不会每次都让来访者坐在上面。那只装满了玫瑰花的大花瓶被安放在一根纪念碑般的立柱上。史汪喜欢花,但她喜欢的是五彩缤纷的花朵,好似一个长满了野花的小园子。原来的壁炉上方只挂着一幅渔船掩映在高芦苇中的小画,现在那里有两幅画。奈妮薇认得其中一幅,那是兰德在法美镇的云端和自称巴尔阿煞蒙的弃光魔使作战的画面;另一幅被画在三块木制嵌板上,奈妮薇对它没有任何印象。
房门被打开,奈妮薇的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喉咙里。她从未见过的一名红发见习生走进房里,紧盯着她,片刻之后,那名见习生仍然没有消失。就在奈妮薇打算跳回雪瑞安的书房里时,红发女孩说话了:“奈妮薇,如果麦兰知道你用了她的脸,她就不会只是让你穿上小孩的衣服了。”奈妮薇眼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艾雯,还穿着她的艾伊尔服装。
“你差点吓得我老了十岁。”奈妮薇嘟囔着,“也就是说,智者们终于决定让你随意行动了?或者你后面还有麦兰——”
“你应该感到害怕,”艾雯打断了奈妮薇的话,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你是个傻瓜,奈妮薇,一个在谷仓里玩火的孩子。”
奈妮薇吃惊地张大了嘴,艾雯在斥责她?“你听好了,艾雯·艾威尔,我不会去听麦兰的教训,我也不会听——”
“你最好听听教训,除非你想让自己送命。”
“我——”
“我应该从你那里拿回那枚石戒指,我应该把它给伊兰,然后告诉她绝不让你使用。”
“告诉她不——”
“你以为麦兰的话是言过其实吗?”艾雯一边严厉地说着,一边摇晃着一根手指,那种架势几乎和麦兰一模一样。“她没有,奈妮薇,智者们不止一次地告诉你特·雅兰·瑞奥德最简单的事实,但你却认为她们只是些喋喋不休的傻瓜。你应该是个成熟的女人,不再是个傻孩子了,我发誓,你脑子里曾经有过的理智现在都像一阵烟一样被吹走了。好吧,把它找回来,奈妮薇!”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整了整肩头的披巾。“现在你正在炉口傻看着里面漂亮的火舌,却不知道自己就要掉进去了。”
奈妮薇惊讶地盯着对方。她们经常会吵架,但艾雯从不曾这样责备过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手指还伸在蜂蜜罐里的女孩,从来没有!问题一定出在衣服上。现在她穿着见习生的衣服,又用了别人的面孔。她换回自己的面孔,又将衣服换成优质的蓝色羊毛裙。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一次又一次地率领妇议团让村议会降服的,这样的穿着让她找回了作为乡贤时的威严。“我很清楚自己不知道什么,”她声音刻板地说,“但那些艾伊尔——”
“你是否知道,你会梦到你自己进入了某个出不来的地方?梦在这里是真实的。如果你让自己堕入一场美梦,它就会陷住你,你会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死亡。”
“你能不能——”
“奈妮薇,在特·雅兰·瑞奥德里,梦魇潜行。”
“你能不能让我说话?”奈妮薇喊道,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凶狠一些,却仿佛夹杂着太多挫折恳求的成分。这不该是她的声音。
“不,我不会的,”艾雯坚定地说,“除非你想说一些值得听的。我说过了,这里有梦魇,我指的是真正的梦魇,奈妮薇。当有人带着梦魇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时候,它就会真的出现在这里。有时候,做梦的人离开了,而它却还会活在这里。你就是不明白,对不对?”
突然间,一双粗糙的手掌抓住了奈妮薇的胳膊,奈妮薇向两侧望去,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两个衣衫破烂的高大男人将她举到了空中,他们的面孔都已经溃烂成一团腐肉,张大的嘴里,在两排黄色的尖利牙齿之间,不停地有黏液流出来。奈妮薇拼命想把他们消除掉,如果智者可以这样做,她一定也可以。一个男人撕掉了她的上衣,如同撕碎一张羊皮纸;另一个男人用满是硬皮的手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奈妮薇向他转过脸去,随后他张开口,向奈妮薇凑了过去。奈妮薇不知道他是要吻,还是要咬,她就算是死也不要这个男人得逞。她向阴极力扑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因为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丝怒气。粗硬的指甲扎进了她的面颊,让她的头一点点向那张嘴靠近。这一定是艾雯干的,一定是艾雯。“求求你,艾雯!”她的声音变成了彻底的尖叫,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了,“求求你!”
两个男人——或者是怪物——消失了,奈妮薇的双脚落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能做的只有颤抖和哭泣。她匆忙地修复了衣服的破损,但那些长指甲造成的伤痕还留在她的脸颊和胸口上。在特·雅兰·瑞奥德,衣服很容易就能复原,但发生在肉体上的改变……她的膝盖剧烈地颤抖着,让她连保持站姿都很吃力。
她有些希望艾雯可以安慰一下自己,而且这是第一次,她愿意欣然接受,但对面的女子只是说道:“只是梦魇就已经很糟糕了,但这里还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那些是我做的,我也消除了它们,但我刚刚才发现,即使是我,在消除它们的时候也会感到吃力,况且我没费力气去维持它们,奈妮薇。如果你知道如何消除他们,你也可以做到。”
奈妮薇恼怒地抬起头,连脸颊上的眼泪都不去擦。“我可以让自己离开这里,到雪瑞安的书房,或者是我的床上去。”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任性的意思,她当然不会像个任性的小孩。
“但你要先能够保持冷静,”艾雯不置可否地说,“不要摆出那副任性幼稚的模样,你这种样子看上去真傻。”
奈妮薇瞪着对面的这个女人,但这个动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起作用,艾雯并没有同样冒着火气和她吵架,她只是扬起了一侧的眉弓。奈妮薇只好改变了话题:“这个地方完全看不出和史汪·桑辰有什么关系。”
“是的,完全没有。”艾雯将房间扫视了一遍,表示同意,“我明白为什么我只能从我在初阶生区的老房间开始了,不过,我想有时候人们确实会尝试一些新东西。”
“我说的重点就是这个。”奈妮薇耐心地对她说,听起来一点也没有任性的意思,她不会看起来像个任性的小孩。一切都这么荒谬。“布置这个房间的女人,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看看那些画,我不知道那三幅连续的画面讲的是什么,但你一定能看出另一幅的意思。”在那场战争爆发的时候,她们两个全都在法美镇。
“邦雯,应该是,”艾雯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从没有认真上过课,那三幅画面讲的是同一个人。”
“无论那是什么,还是另外一幅比较重要。”她只要认真听黄宗两仪师的讲授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废话。“在我看来,把那幅画挂在这里的女人是想提醒自己,兰德有多么危险,如果史汪·桑辰因为某种原因而与兰德对立……艾雯,这比她想让伊兰回白塔更加糟糕。”
“也许,”艾雯明智地说,“也许这些文件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你检查这里,等我检查过莉安的桌子再回来帮你。”
奈妮薇气愤地瞪着艾雯离去的背影。你检查这里,竟敢这么说!艾雯没有权力向她发号施令。她应该立刻跟过去,用坚定的声音提醒艾雯这一点。那你为什么还要像块石头一样待在这里?她又恼怒地问自己。检查这些文件是一个好主意,在房外和在房里检查也没什么差别。实际上,玉座的桌子上很可能会找到更重要的线索。她又嘟囔了几句应该好好教训艾雯一顿之类的话,然后才向那个厚重的雕花写字台走去,每走一步都要踢一下她的裙子。
除了三个纹饰华丽的漆匣之外,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匣子的排列整齐得让人难受。奈妮薇还记得可以在这种匣子上设下的陷阱,所以她想象出一根长棍,用它挑开第一只匣子的铰链。这是一只金绿两色的匣子,上面画着涉水的苍鹭,只不过是一个文具匣,里面放着钢笔、墨水和细沙。下一个是最大的那只匣子,上面画着卷曲盘绕的镶金红玫瑰。匣子里有二十几件精致的象牙和绿松石雕刻,雕刻的形象是人和动物,全都被放在淡灰色的天鹅绒上。
第三只匣子上画的是在蓝天白云间鏖战的金色苍鹰。当奈妮薇打开第三只匣子的时候,她注意到前两只匣子已经重新关上了。这里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梦的世界的一切总是倾向于和醒来的世界保持一致,所以如果从一样东西上移开视线,过一会儿再去看它,它也许就会发生一些变化。
第三只箱子里放着文件,奈妮薇消去了长棍,小心拿起最上头的一份文件。上面工整地签着“两仪师裘丽恩”的字样,奈妮薇将这份文件匆匆扫了一遍,里面的内容是裘丽恩谦卑地请求进行一系列苦修,苦修的内容让奈妮薇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当然,这种事只和裘丽恩有关。文件的最后有一个潦草却棱角分明的“同意”,当她要将这份文件放回去的时候,它消失了。那只匣子也恢复成闭合的状态。
叹了口气,奈妮薇将它再次打开。里面的文件看上去有了些变化。抓住匣盖,她将文件逐一拿出来,尽量飞快地阅读着。有时候,她还在把一些文件和报告拿起来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有时候则消失在她读到一半的时候,即使有称呼,也只是简单的“可敬的吾母”。有一些文件是两仪师写的,另外一些则来自于各种头衔的贵族,或者是根本没有头衔的人。没有一份文件看上去和她要搜寻的线索有关。沙戴亚的军队元帅和他的军队失踪了,泰诺比女王拒绝和白塔合作。奈妮薇努力读完这份报告,却发现报告中好像认为它的阅读者知道为什么元帅会不在沙戴亚,以及女王到底要怎样和白塔协作。没有最近三个星期以来坦其克宗派眼线的报告,这是奈妮薇查到的最有用的线索。一些伊利安和莫兰迪之间的冲突正在缓和,培卓·南奥声称这是他的功劳。即使只看到了寥寥数行,奈妮薇也能看出书写者咬牙切齿的神情,毫无疑问,不论是不是会半途就消失,这些文件都很重要,但对她却全无用处。她刚刚开始从一份报告上看到“可疑的蓝宗姐妹在聚集”的字样(上面确实是用“可疑”一词),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呻吟,“哦,光明啊,不!”她立刻就冲出了房间。
在冲出去的时候,她让手里出现一根粗大的钉头棒。到了门外她却发现那个女孩并没有遭到什么攻击,却只是站在撰史者的桌子后面,盯着眼前的虚空。不过艾雯的脸上确实显示出恐惧的表情,奈妮薇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艾雯并没有危险,也没有受伤。
看到奈妮薇冲出来,艾雯愣了一下,然后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奈妮薇,爱莉达现在是玉座了。”
“不要傻了。”奈妮薇轻蔑地说,但她身后的那个房间,确实不像史汪·桑辰的风格……“你在胡思乱想,一定是你在胡思乱想。”
“刚才我的手里还有那张羊皮纸,奈妮薇,上面签着‘爱莉达·德·艾佛林尼·亚洛伊汉,封印的监守者,塔瓦隆之焰,玉座’,上面还盖着玉座的印章。”
奈妮薇的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史汪出了什么事?艾雯,白塔不会废黜玉座,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三千年以来,只有两名玉座被废黜过。”
“也许兰德就够严重了。”艾雯的声音恢复了稳定,但眼睛仍然不正常地大睁着,“也许她罹患了某种黄宗两仪师也无法治疗的疾病,或者从台阶上跌下去,摔断了脖子。如果爱莉达成了玉座,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认为她会像史汪那样支持兰德。”
“沐瑞,”奈妮薇喃喃地说,“她坚信史汪会推动白塔支持兰德。”她无法想象史汪·桑辰已经死了。奈妮薇常常都很憎恨这个女人,偶尔有时候会害怕她(现在她可以在心里承认这一点了),但她也尊敬史汪,她本以为史汪会永远屹立不倒。“爱莉达,光明啊!她卑鄙得像一条蛇,残忍得像一只猫,谁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恐怕,我有一点线索。”艾雯把双手压在胸前,仿佛是想压住狂跳的心脏,“那是一份非常短的公文,我设法把它全读完了。‘所有忠诚的姐妹都有责任报告沐瑞·达欧崔的行踪,若有可能,立刻将其拘押,手段不限,并将其送回白塔,以接受叛逆罪责的审判。’抓伊兰回来的公文很可能也是这样写的。”
“如果爱莉达想要逮捕沐瑞,那一定意味着她知道沐瑞在帮助兰德,而她不喜欢这样。”现在她需要说话,说话可以帮助她抑制住呕吐的冲动。叛逆,这是静断之罪,她一直都在想毁掉沐瑞,而现在却是爱莉达要替她代劳了。“她一定不会支持兰德的。”
“没错。”
“忠诚的姐妹。艾雯,这和麦克拉的那条讯息正好符合。无论史汪出了什么事,宗派在爱莉达成为玉座之后已经分裂了,一定是这样。”
“是啊,当然,很好,奈妮薇,我还没看出这一点呢!”
艾雯露出愉快的笑容,让奈妮薇也向她微微笑了笑。“史……玉座的桌子上有一份报告,提到了蓝宗两仪师的聚集,你叫喊的时候,我刚刚看到那一句。我打赌,蓝宗是不会支持爱莉达的。”即使在白塔最和平的时候,蓝宗与红宗的关系也像是暂时休战的敌对双方,如果白塔出现动荡,它们一定会立刻就勒住对方的喉咙。
当她们走进内室的时候,那份报告已经不见了。匣子里还有许多份文件——裘丽恩的信重新出现在匣子里。飞快地读了一遍那封信,艾雯的眉毛几乎耸到了额头上,但这些文件都不是她们想要的。
“你还能不能记得那上面说了些什么?”艾雯问。
“你喊叫的时候,我刚刚读了一行……我记不起来了。”
“试一试,奈妮薇,努力试一试。”
“我在努力,艾雯,但就是想不起来,我在试。”
奈妮薇觉得自己像是当头挨了一棒。竟然在为自己找托辞,而她要申辩的对象却是艾雯,一个在两年以前还会因为乱发脾气而被她打屁股的女孩,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因为艾雯赞许她而骄傲得像刚生出一只蛋的母鸡。她清楚地记得她们之间的天平开始移动的那一天,那天之后,她们就从一位乡贤和一名对乡贤言听计从的女孩,变成了漂泊异乡的两个女人。这架天平愈移愈远,而她不喜欢这样,她一定要做些什么将它回复到应有的状态。
那个谎言。今天,她第一次在艾雯面前说了谎,那就是她道德权威消失的原因,那就是一直频频出岔、无法宁定心神的原因。“我喝下了那杯茶,艾雯。”她强迫自己把每一个字说出来,她必须强迫自己,“麦克拉那女人的叉根茶,后来她和璐希把我们像拖一袋羽毛一样拖上了楼,我们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当时如果不是汤姆和泽凌冲进来救我们,我们现在也许还被关在那里,或者正在被送往白塔的路上,肚子里被灌满了叉根茶,直到被送进白塔才会重新醒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让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些骨气,但在刚刚承认过自己是一个纯粹的傻瓜之后,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她的声音反而显得比刚才更犹豫了:“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那些智者,特别是那个叫麦兰的,我会打你的耳光的。”
她的话应该会把艾雯惹火的,很奇怪,她现在竟然会想和艾雯吵一架。以前她们吵架都是因为艾雯不讲道理,她们的争吵很少会有一个愉快的结尾,因为这个女孩已经养成了始终都不讲道理的习惯,而她现在觉得,即使是吵一架也比现在这种情形好。但艾雯只是给了她一个微笑,一个嘲讽的微笑,一个居高临下的嘲讽微笑。
“我早就猜到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奈妮薇,你总是没日没夜地唠叨着各种关于草药的知识,但从没提过一种叫叉根的植物。我相信,你是在那个女人那里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你总是会在描述中把事情美化。如果你一头栽进了一个猪圈,你一定会说服所有人你这样做是故意的。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决定的——”
“我没做过那种事。”奈妮薇气急败坏地说。
“你绝对做过,事实就是事实,你现在可以停止为那种事发牢骚,帮我决定——”
牢骚!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评价。“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是说,这不是事实。我从没做过你说的那种事。”
片刻之间,艾雯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你抓住这件事不放了,对不对?好吧,你对我说谎……”
“这不是说谎,”她低声地嘀咕着,“这么说不确切。”
艾雯并没注意她在说些什么,“……你也对自己说了谎。还记得上次我对你说谎的时候,你让我喝了什么?”一只杯子突然出现在艾雯手里,里面盛满了黏稠而令人作呕的绿色液体,仿佛刚刚从满是垃圾的泥沼中舀起来。“那是我惟一一次对你说谎,那种味道的残存记忆是一个有效的警告,如果你甚至不能对你自己说实话……”
奈妮薇后退了一步,才重新站稳身体。煮沸的猫蕨草和马文叶的粉末,想到这两样东西,她的舌头已经在抽筋了。“我没有真的说谎,真的没有。”为什么她要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没有把全部的事实说出来。”我是乡贤!以前我是乡贤,至少现在这还应该有些意义。“你不能真的认为……”就告诉她吧,你不是孩子了,你肯定也不打算把那个喝下去。“艾雯,我——”艾雯把那只杯子向她鼻子底下递了过去,现在她已经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辛辣味了。“好吧!”她急忙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就是不能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只满满的杯子,也不能阻止一个字又一个字从她的嘴里蹦出来。“有时候,我尽量想让自己认为事情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好一些,只是有时候而已,而且那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从没有在任何重要的事情上……说过谎,从没有,我发誓,只是小事情才会有。”那只杯子消失了,奈妮薇也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傻瓜,傻女人!她不可能强迫你喝下去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必须做出决定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艾雯平静地说道,“是要把这些事告诉谁,沐瑞一定要知道,兰德也是,但如果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艾伊尔人有些特别,他们很多习俗都很怪异,包括他们对两仪师的态度很……我想,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追随随黎明而来之人,但如果他们知道白塔在反对兰德,也许他们对他的忠诚就不会那么热烈了。”
“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奈妮薇嘟囔着。她不可能强迫我喝下去的!
“愈迟愈好,奈妮薇,所以,你不要在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乱发脾气,把这件事泄露给智者们。实际上,你最好完全不要提起来过白塔的事,这样也许你才能保守住这个秘密。”
“我不是个傻瓜。”奈妮薇僵硬地说。当艾雯又向她扬起眉弓的时候,她又感到了一阵火气。她不会对智者说起这次搜查的,这不是为了避免让她们知道自己在违逆她们的意思,她也没有去粉饰什么事情。艾雯能随便出入特·雅兰·瑞奥德,她却要忍受一堆教训和恐吓,这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你不是,”艾雯说,“在你没有让脾气压过理智的时候。如果你想对抗弃光魔使,你就要控制住你的脾气,维持你的理智,特别是在你对付魔格丁的时候。”奈妮薇满心怒火地张开口,要告诉艾雯,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如果艾雯不同意,她就要甩这个女孩耳光,但对面的女子没有给她机会。“我们必须找到那些聚集在一起的蓝宗姐妹,奈妮薇,如果她们反对爱莉达,也许——只是也许——她们会继续以史汪的方式支持兰德。那份报告上有没有提到什么城镇?或者是村子?或者甚至是哪个国家?”
“我想想……我记不起来了。”奈妮薇努力地想把声音里辩解的意味去掉。光明啊,我承认了一切,让我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这只能让事情更糟!“我会继续想的。”
“很好,我们必须找到她们,奈妮薇。”片刻之间,艾雯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奈妮薇,特别要小心魔格丁,不能因为她在坦其克从你手里逃走,你就要像一头发春的熊一样乱闯。”
“我不是个傻瓜,艾雯。”奈妮薇小心地说。要控制脾气已经够令人沮丧了,但如果刚才艾雯只是对她的反应报以忽略或是斥责,那么她只会看起来比原来更蠢。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但一定要确认你记得这一点,要小心。”这一次,艾雯的身形没有逐渐消退,她一下子就消失了,像刚才的柏姬泰一样。
奈妮薇盯着刚才艾雯所在的地方,脑子里翻涌着所有她原本应该说出来的话。最后,她意识到自己就要在这里站上整整一晚了。她正在重复地喃喃自语,而且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低声嘟囔了几句,她离开特·雅兰·瑞奥德,回到自己在西恩达的床上。
艾雯猛地睁开眼睛。周围几乎是完全的黑暗,只有一点月光从排烟孔中透进来,她很高兴现在躺在厚重的毯子里。帐篷里的火已经灭了,刺骨的寒意渗透了每个角落,呼出的气体在她眼前变成一股股白烟。她躺在地铺上向四周瞭望,没有智者,她还是一个人。
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孤身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回来时发现艾密斯或者另一位智者正在等着她。好吧,也许这不算是她最大的恐惧——进入梦的世界的危险就像她对奈妮薇所说的那样巨大——但她还是非常害怕出现这样的事。她害怕的不是智者们的惩罚,如果她被智者们捉到,她会毫无怨言地接受惩罚。但艾密斯一开始就告诉过她,如果她在没有她们的陪同下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她们就会送走她,不会再传授她任何知识,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下场。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要采取行动,超前进度。智者们教得很快,但她们还不够快,她现在就想知道所有的事。
她导引了一点至上力,重新点燃了灯盏,那里面已经没有燃料了,但她已经固定好了那个编织。她躺在地铺上,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等待着帐篷里的空气回暖到可以起来穿衣服的程度。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沐瑞有可能还醒着。
她和奈妮薇之间发生的事情仍然让她感到惊讶。我想,如果我逼她的话,她真的会喝下去。那个时候,她非常害怕奈妮薇会知道智者们并没有允许她可以单独进入梦的世界,她也非常相信出现在脸上的红晕一定会出卖她。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逼迫奈妮薇不能说话,让奈妮薇没办法推测出实情。她当时相信奈妮薇一定会发现的——那个女人一定会向智者告密,还会说这是为了她好——她只能不停地说话,把话题集中在奈妮薇的错事上。无论奈妮薇让她多么生气,她似乎也惊慌到无法咆哮,然而,平静的态度却出奇地有用,最后看起来是她占据了上风。
现在回想起来,沐瑞很少会抬高自己的声音,而且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收到的功效却最少,即使在她表现出对待兰德的奇怪态度之前,情况就已经是这样了。智者们同样不会向任何人喊叫,只是偶尔会用很大的声音彼此对话。虽然她们总抱怨首领们不听她们的话,但实际情况是,她们的意见经常会得到执行。有一句老话,艾雯从来都没有确切明白过,直到现在——“听得见耳语,听不见叫嚷”。她不会再对兰德叫嚷了,平静、坚定的女性声音才会有用。因此,她也不该向奈妮薇叫嚷。她是个女人,不是只知道发脾气的小孩。
艾雯发现自己正在轻声笑着。她尤其不该在和奈妮薇说话的时候提高声音,平静的话语才产生了刚才那样的效果。
帐篷里终于有了一些暖意,她从毯子里跳出来,飞快地穿上衣服。然后她必须先打破罐口的薄冰,才能从水罐里倒出一些水来漱漱口。赶走了睡意,将那件暗色的羊毛斗篷披在肩上,她解开了那团火之力的编织——没人看管的火之力非常危险——火焰消失了。她冲出帐篷,在营地里快步奔跑着,刺骨寒风紧紧钳住了她的身体。
她只能看得见距离自己最近的帐篷,被阴影笼罩的低矮帐篷就好像是崎岖地面的一部分,这片巨大的营地在每个方向都延伸到了一里外的山峰中间。那些利齿般高峻的山峰还不是世界之脊,世界之脊比它们要宏伟许多,还在他们西边数日路程以外的地方。
她犹豫地走近了兰德的帐篷,一线银光正从帐篷帘子的缝隙中射出来。当她接近的时候,一名枪姬众像是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艾伊尔女子的背后背着角弓,腰间挂着箭囊,短矛和圆盾被她拿在手中。在黑暗里,艾雯看不到还有别人,但她知道,站岗的枪姬众不止是她眼前的这一个,虽然有六个宣称效忠于卡亚肯的部族包围着这个地方,但枪姬众的戒备不会有丝毫放松。米雅各马部族位在营地北方,他们一直以平行路线和这支队伍一同前进,提摩兰不会告诉别人他想干什么。兰德似乎完全不在意别的部族在什么地方,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奔向章嘉隘口的竞赛上。
“他是否还醒着,安奈拉?”艾雯问。
月影随着枪姬众点头的动作在她的脸上来回移动:“他一直都睡眠不足,没有休息,男人是无法前进的。”她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为儿子烦恼的母亲。
帐篷旁边的一个影子晃动了一下,变成了将披巾裹在身上的艾玲达,只是她看上去应该并不觉得很冷。“如果有用的话,我会给他唱上一首摇篮曲的,我听说过,女人们会为了一个婴儿而整夜不睡。但一名成年男子应该知道,别人也需要躺进毯子里的。”她和安奈拉分享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因为那奇怪的艾伊尔幽默感摇了摇头,艾雯弯下腰,从那道缝隙向帐篷里面望去。帐篷里同时点着几盏灯,兰德不是一个人,杰辛正用手捂住嘴,打一个哈欠,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憔悴,至少他是想睡了。兰德躺在一盏镀金油灯旁边,正在读一本封皮破烂的书,以艾雯的了解,那一定是某个版本的真龙预言。
他突然翻回几页,认真地看着,然后又笑了。艾雯尽量告诉自己,那个笑容里面没有疯狂,只是有一点苦涩。“不错的玩笑,”他对杰辛说着,一把合上书,将它扔到杰辛面前,“读一读第287页和第400页,如果你不同意,就告诉我。”
艾雯咬紧嘴唇直起身。他真的应该对书籍更爱护一些的。有那个走唱人在旁边,她不能和他说这些事,他竟然会让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做同伴,真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不,他还有艾玲达,首领们也经常会来找他,岚每天都会和他共处一段时间,麦特有时也还会和他说话。“为什么你不进去,艾玲达?如果你在那里,也许他就会说一些那本书以外的事情了。”
“他想和那个走唱人说话,艾雯,而他们很少会在我或者其他任何人面前交谈。如果我不离开,他和杰辛就会离开的。”
“我听说,小孩子总是很让大人操心。”安奈拉笑着说,“而亲生儿子是最糟糕的。你也许会让我看到实际的情况,毕竟你已经放手弃枪了。”艾玲达在月光下皱起眉头,走回到帐篷边原来的位置上,仿佛是一只被惹怒的猫。看样子,安奈拉觉得这种情形也很好玩,她按住了自己的肋侧,似乎是正在压抑自己的笑声。
艾雯暗自嘀咕着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的艾伊尔的幽默,转身向沐瑞的帐篷走去。这座帐篷距离兰德的帐篷并不远,一线亮银灯光同样从帘缝中透出来,让艾雯知道两仪师还醒着。沐瑞正在导引,她只导引了很微量的至上力,不过仍然足以让艾雯感觉到。岚就睡在帐篷边上,身上裹着护法斗篷,这让他除了头和脚以外的身体都变成了夜色的一部分。艾雯拢起斗篷和裙摆,踮起脚尖,希望这样不会把他吵醒。
护法的呼吸声并没有变化,但某种感觉让艾雯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从岚的眼里反射出来,他正在看着艾雯,在艾雯转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又已经闭上了。护法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颤动,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完全醒过来。这男人有时候会让她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奈妮薇到底看上他哪一点,艾雯从来都没能看出来。
跪在帐篷的门帘旁边,艾雯向里面望去。沐瑞坐在地上,四周环绕着阴极力的光芒,平时总是坠在她额前的小蓝宝石正悬在她面前的手指上,来回摇摆。它在闪光,让只有一盏灯的帐篷里更亮了一些,火池里只剩下了一层灰烬,就连燃火的气味也消失了。
“我能进来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才听见沐瑞答道:“当然可以。”阴极力的光晕消失了,两仪师正在将连在蓝宝石上的细金链系回头发里。
“你在偷听兰德?”艾雯坐到沐瑞身边,这里就像外面一样冷,她在火池里导引出火焰,并把编织固定好。“你说过你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说的是,既然智者们能够窥看他的梦,我们应该允许他有一些私人的空间。而她们被挡在他的梦外之后,并没有再问过我,我也没有再向她们提供消息。记住,她们有她们自己的目的,那也许并不是白塔想要的。”
艾雯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会切入正题,她还在寻思该如何把信息说出来,同时又能确保不会把自己偷偷进入梦的世界的事泄露给智者们。但也许惟一的方法就是直接把该说的说出来,然后就看情况会如何发展了。“爱莉达现在是玉座了,沐瑞,我不知道史汪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的?”沐瑞平静地说,“你从梦行中学会了一些什么?还是你终于掌握了梦卜的异能?”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个借口,白塔中的一些两仪师认为艾雯也许是一名梦卜者——一种可以在梦中预见未来的女人。艾雯确实知道自己的一些梦包含着很重要的意义,但学会解释它们的意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智者们说,这样的知识只能由她自己发掘,两仪师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兰德坐在一把椅子里,不知为什么,她知道这张椅子的主人会因为她的椅子被占据而兴起杀人的怒火,所以这把椅子的主人是个女人,她只能预见这么多了。有时候,这样的梦非常复杂。菲儿坐在佩林膝头,一边任由他亲吻,一边玩弄着他剪短的胡须。在他们身后,飘扬着两面旗帜。一面绘着红色的狼头,另一面绘着赤色的鹰。一名穿着亮黄色外衣的男人站在佩林身边,一把剑用皮带绑在那个男人的背上,艾雯知道他是一名匠民,但匠民绝不会去碰一把剑。除了下巴的胡子外,这幅画面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很重要——那些旗帜,菲儿吻佩林,甚至是那名匠民。每次那名匠民靠近佩林,似乎都有一阵毁灭的寒意穿透了画面中的一切。在另一个梦里,麦特扔着骰子,鲜血不停地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他头上的宽边帽被拉得很低,让艾雯看不到他的伤口;而汤姆·梅里林却将他的手放进一团火里,为的是拿出现在正悬挂在沐瑞额前的那颗小蓝宝石。在一个黑色的梦中,没有风也没有雨,只有巨大的黑云在不停地翻滚,一模一样的枝状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劈裂了大地。她做过这些梦,但身为一名梦卜者,她很失败,她不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我看见了一份授权逮捕你的公文,沐瑞,爱莉达以玉座的身份在上面签了名。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她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所有的事实。她忽然很高兴奈妮薇不在这里。如果她在,我就是那个盯着杯子的人了。
“时光之轮按照它的意愿进行编织,即使兰德要率领艾伊尔跨过龙墙,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我怀疑爱莉达是不是会继续接触那些统治者,即使她知道史汪是那样做的。”
“你只会说这种话吗?我以为史汪曾是你的朋友,沐瑞,你不会为她流一滴泪吗?”
两仪师看着她,那道平静、冰冷的目光让她明白了在拥有“两仪师”这个头衔之前,自己还要走多远的路。两个人坐着时,她几乎要比沐瑞高一个头,而且能够导引的至上力也比沐瑞强大许多,但身为一名两仪师需要的不止是力量。“我没有时间流泪,艾雯,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到达龙墙,然后是澳关雅河……史汪和我曾经是朋友,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开始寻找转生真龙起的整整二十一周年了。只有我们两个,那时我们刚刚成为两仪师,之后不久曦云·飞宇成了玉座,那是一名行事颇有红宗之风的灰宗两仪师。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我们就要在苦修中度过余生了,就连我们睡觉的时候都会有红宗两仪师监视我们。在凯瑞安有一句俗话,虽然我听说这句话一直远到塔拉朋和沙戴亚都在有人传说‘有得必有失’。史汪和我走上了我们想走的路,我们都知道,最终我们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镇静,史汪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是被静断。爱莉达或者会彻底反对兰德,或者会将他关在某个地方,直到末日战争到来。你知道,她绝不会给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任何自由,至少,现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支持爱莉达。一些蓝宗两仪师正在某地聚集,虽然我不知道是在哪里。我想,其他宗派也会有两仪师离开白塔,奈妮薇告诉我,黄宗的眼线正在传播一条关于‘欢迎所有两仪师回到白塔’的讯息。如果蓝宗和黄宗都离开了,其他宗派可能也不例外,如果她们反对爱莉达,她们也许会支持兰德。”
沐瑞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为白塔分裂而感到高兴吗?我是两仪师,艾雯,在我怀疑真龙会于此世转生之前,我就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白塔。三千年的时间里,白塔一直是抵御暗影的堤防,它指导统治者们做出明智的决断,在战争开始前就将之消于无形,让已经爆发的战争不会再继续。人类还能记得暗帝正在挣脱出牢狱,最后战争终将到来,全都是因为白塔,统一而强大的白塔,我几乎希望所有的姐妹都可以宣誓效忠爱莉达,无论史汪出了什么事。”
“那兰德呢?”艾雯让自己的声音像沐瑞一样稳定流畅,她编织的火焰已经让帐篷里暖和了一点,但沐瑞又让这里平添了一片寒意。“转生真龙呢?你自己也说过,如果没有自由,他就无法为最后战争做好准备,他需要以自由进行学习和影响这个世界。就算他拥有了荒原上所有的艾伊尔,统一的白塔也会让他成为一名囚犯。”
沐瑞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你学会了,冷静的分析总好过激烈的争辩,但你忘记了,只有十三名融合在一起的姐妹才能屏障男人和阳极力之间的联系,而且即使她们不知道固定这道编织的技巧也不要紧,因为维持编织所需的人数更少。”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沐瑞,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先看清这个世界,然后再去处理它,只要我所剩的时间还允许的话。至少现在我可以比较容易地和兰德相处了,我不需要再阻止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他没有要我为他奉酒,我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在大多数时间里,他确实在听取我的意见,即使他很少表现出在思考我说的话。”
“你可以把史汪和白塔的事告诉他。”这样艾雯就不必去应付那些难缠的问题了,像兰德现在这么自以为是,他也许会想知道更多关于梦卜的事,那她也许就会把事情败露了。“还有另外一些状况,奈妮薇在特·雅兰·瑞奥德里见到了弃光魔使,她提到了除亚斯莫丁和魔格丁之外现存的所有弃光魔使,包括兰飞儿。她觉得他们正在谋划着什么,也许那是他们共同的阴谋。”
“兰飞儿。”过了一会儿,沐瑞才说道。
她们全都知道,兰飞儿在提尔时曾与兰德见过面,也许他们在其他时间里还遇见过,只是兰德没有告诉她们。除了弃光魔使自己,没有人对弃光魔使有很多了解,白塔中只保留着关于他们的一些只字残篇。但兰飞儿爱过路斯·瑟林·特拉蒙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有她们两个,还有兰德,知道兰飞儿的这份爱并没有结束。
“如果运气好的话,”两仪师继续说道,“我们将不必再担心兰飞儿了,奈妮薇看见的其他人则是另外一回事,你和我必须尽量做到严密监视。我真希望有更多的智者可以导引。”她轻笑了一声,“我还不如希望她们全都经过了白塔的训练,或者是她们永远都不会死。她们或许在很多方面都很强,但她们在一些方面缺乏能力,这不得不令人感到惋惜。”
“监视是应该的,但除此之外呢?如果六名弃光魔使同时向他杀过来,他就需要我们能给他的每一点帮助。”
沐瑞倾过身子,将一只手放在艾雯的胳膊上,她的脸上显出一脉温情:“我们不能永远牵着他的手,艾雯,他已经学会自己走路,现在他正在学习奔跑,我们只能希望他能在敌人捉住他之前学会。当然,我们还要继续给他建议,在我们能做到的时候指引他。”她将身体伸展开,用手掌遮住嘴唇,打了一个小哈欠。“很晚了,艾雯,我想兰德会很早就命令出发,即使他完全没有睡觉,但我很想在爬上鞍子之前先休息一下。”
艾雯准备离开,但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沐瑞,为什么你开始服从兰德吩咐的每一件事?就连奈妮薇也不认为这是妥当的。”
“她不认为这样是妥当的?”沐瑞喃喃地说道,“无论她怎么希望,她还是会成为两仪师。为什么我会那样做?因为我还记得该怎样控制阴极力。”
过了一会儿,艾雯点点头。要控制阴极力,你必须先顺从它。
一直到打着哆嗦走进自己的帐篷,她才意识到沐瑞刚才全程是以平等的态度和她说话。也许她选择宗派的时间来得会比她想象得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