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选择

在入睡之前,沐瑞依次跪到每一个人身边,将双手放在他们的头上。岚拒绝了沐瑞,说他不需要,还嘟囔着说沐瑞不该浪费力量,但他并没有阻止沐瑞。艾雯迫不及待地要体验沐瑞的至上力。麦特和佩林则很害怕沐瑞对他们那么做,却又害怕拒绝沐瑞。汤姆躲避着两仪师的双手,但沐瑞用双手捉住他的脑袋,同时用眼神告诉汤姆不许胡闹。走唱人只得不停地低声埋怨。从汤姆头上拿开双手之后,沐瑞露出捉弄的微笑。汤姆只是更加紧皱眉头,但他确实是完全恢复了精神。他们的劳累真的都消失了。

兰德缩进洞壁的一个小凹坑里,希望两仪师会忘掉他。靠在枯枝上,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想合在一起,但他强迫自己睁眼看着。他用手捂住嘴,压抑住一个哈欠,只要小睡一会儿,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他就能恢复过来。但沐瑞没有忘记他。

当两仪师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脸上时,他打了个哆嗦,急忙说,“我不……”随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疲倦如同春天山中的积雪化成水流泻干净,疼痛和酸软也全都成了回忆。兰德张着嘴,盯着沐瑞,而沐瑞只是微笑着收回双手。

“可以了。”沐瑞站起身,叹息一声,神情中流露出倦意,这让兰德想起岚的话——两仪师不能对自己施行这样的护理。在随后进餐时,沐瑞只是喝了点茶,拒绝岚请她吃一点的面包和奶酪的苦苦恳求。然后她就蜷起身子躺在火旁,用斗篷盖好身体,接着在眨眼间她仿佛就陷入了沉睡。

其他人,除了岚之外,也都躺倒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兰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刚刚在床上熟睡了一整夜一样,但他一靠在洞壁上,睡意就如潮涌般向他扑了过来。当岚在一个小时后将他叫醒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睡了三天。

护法叫醒所有人,除了沐瑞。而且他严格禁止任何可能会吵醒沐瑞的声音。他又让众人在洞中歇了一会儿,便带领他们清除掉所有在这里歇宿的痕迹,备好马匹。当太阳升到地平线以上大约一根手指的高度时,这支队伍已经开始缓步向巴尔伦行进。两仪师睡眼惺忪地坐在马鞍上,但她的身子坐得笔直,稳稳地不见丝毫晃动。

浓重的雾气仍然覆盖着他们身后的河流,灰色的雾墙轻易便阻挡住虚弱的阳光,将两河隐藏于其中。兰德骑在马上回头望去,希望能看家乡最后一眼,哪怕是塔伦渡口也行。但最终消失在他视野里的只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我从没想过会离家这么远。”当树木最终遮蔽了塔伦河边的浓雾后,他说道。“记得吗,以前我们觉得望山就够远了!”那是两天前的事情,现在却似乎是许久以前的历史了。

“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能回来了,”佩林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想想那时我们能给他们说怎样的故事吧!”

“兽魔人不可能永远追逐我们,”麦特说,“烧了我吧,不可能的。”他挺直身体,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在马鞍上软了下去,仿佛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男人!”艾雯哼了一声,“你们不是一直在高谈阔论伟大的冒险吗?现在你们不是正在踏上征途吗?你们却又谈论起家乡来了。”她高昂起头。但兰德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现在两河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沐瑞和岚并没有试图安慰他们,当然也没有说任何一句他们一定能回到家乡的话。兰德竭力不去想这代表着什么。虽然有了充分的休息,他的心里却充满疑虑,现在他不想让自己有更多担忧了。他躬身骑在马上,开始幻想自己和谭姆一起在青葱茂密的草原上放牧羊群,百灵鸟放声唱起春天的歌曲。他们在立春节来到伊蒙村,在草原上纵情舞蹈,完全不需要考虑跳错舞步或有什么失态的表现。他努力想让这个白日梦一直持续下去。

前往巴尔伦的旅程持续了几乎一个星期的时间。岚一直在说他们落后了,但正是他一直在压制他们的前进速度,并强制队伍频繁地休息。而他惟一不惮于肆意挥霍的就是他自己和他的黑色战马的体力(兰德现在知道这匹黑马的名字是“曼塔”,岚说这个词在古语中是“锋刃”之意)。护法总是跑在队伍前面进行侦察,或是留在队伍后面确认是否有人跟踪,他一次又一次地从众人身边飞驰而过,变色斗篷飘扬在他背后,这让他每一天都要跑出比别人多一倍的路。但只要其他人的前进速度超过了马匹走步的程度,立刻就会被他训斥要顾惜马力。他会用严厉的语气警告他们,如果他们只能步行前进,将完全没办法应对兽魔人的袭击。即使是沐瑞,只要她的白母马走快了几步,也无法躲避岚的责备。这匹清秀的母马名字叫阿蒂卜,在古语中是“西风”之意——带来春雨的风。

不过至今为止,他们还没遭遇到任何追逐或伏击。护法只把侦察到的情况告诉沐瑞,他们两个总是用别人听不到的耳语交谈,然后两仪师把认为该让大家知道的信息讲出来。一开始,兰德在行进中不时会回头观望。他不是惟一紧张的人,佩林时常会用手指摩擦斧刃,麦特一直将箭搭在弓弦上。但他们背后一直没有兽魔人和穿黑斗篷的人追上来,天空中也没再见到人蝠。慢慢地,兰德开始相信他们真的逃脱了。

塔伦河以北像两河一样,寒冬迟迟不去,即使在最茂密的丛林中,也只有松树、冷杉、羽叶木,偶尔一见的胡椒树和月桂树上还残留着一些发黑的叶子,其他树仍然只有光秃秃的干枝。经过一个冬天的积雪覆压,枯草地上很难见到新发的草芽。而那些发芽的草株也都是一些荨麻、蓟、臭味草之类的植物。在裸露的林间土层上,树枝覆盖的阴影中仍然能看到残存的积雪。所有人都用斗篷裹紧身体,白天稀薄的阳光并不能提供任何温暖,夜晚更是伴随着刺骨的寒意。这里的鸟雀像两河一样少,就连乌鸦也很少见。

虽然他们前进速度缓慢,但一点也不悠闲。北方大道几乎是笔直地通往北方(兰德仍然在心中这样称呼这条路,但他怀疑出了两河之后,这条路也许有另一个名字),但岚坚持要众人以蛇形路线前进。往往在硬土路上走一段时间,他们就要钻进树林里再走一段,只要发现村庄或农场,以及其他任何人类的痕迹,他们都要多走段路绕开。幸好一路上这样的地方并不多。在旅程的第一天里,兰德就没见到任何人烟。他觉得即使在他去迷雾山脉山脚下探险时,也不曾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深入荒野之地。

所以当他见到旅程中第一个农场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个农场中有个高大的农舍和一座久经日晒雨淋、有着很高的尖脊的畜栏。

“和家乡的一样。”佩林朝着远处的建筑皱起眉头,因为树林的阻隔,他们不太能看得清楚,在农场的院子里有一些人,他们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些旅行者。

“当然有差别,”麦特说,“我们只是不能靠得太近,好看个仔细。”

“我告诉你,那没有不一样。”佩林坚持说。

“一定有不一样,我们已经到塔伦河以北了。”

“安静,你们两个。”岚斥责他们。“我们不能被看见,这边走。”他转头向西走去,要从树林中绕过农场。

兰德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佩林是正确的,那座农场看起来和伊蒙村的任何一座农场一模一样。有个小男孩在井边打水,几个更大的孩子在一道栅栏后面照顾羊群。甚至这里的晒烟棚也和两河的一样。但麦特也是对的,我们已经在塔伦河北边,一切必定都不一样了。

他们总是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就停下来,选择一个背风的斜坡歇宿。他们的营火总是很小,并在周围进行了伪装,以至于在十几步外就看不见了。只要茶一煮好,他们就会将火熄灭,把炭灰用土埋住。

从他们第一次歇宿时起,岚就会借着夕阳的光线教导男孩们如何使用他们携带的武器。护法从长弓开始,看过麦特在百步外将三支箭射在人头大小的靶上后,他又让佩林和兰德试射。佩林取得了和麦特相同的成绩。兰德在脑海中构筑起火焰和虚空,让长弓融入绝对平静的自己,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或是让自己成为长弓的一部分。他射出的三支箭几乎都射在一个点上,麦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祝贺。

“现在,如果你们都有弓,”护法看着三个满脸笑容的男孩,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兽魔人也乖乖站在远离你们的地方……”笑容从三个男孩的脸上消失了。“让我看看能不能教你们一些兽魔人冲上来以后的事情!”

他向佩林示范了一下如何使用那把大斧头,让佩林知道斧头作为与人对抗的武器运用时,和伐木斧或棍棒是不一样的。魁梧的铁匠学徒随后便开始了一系列格挡、闪避和攻击的练习。岚接着又开始训练兰德用剑。关于用剑,兰德能想到的只有用尽全力劈向敌人,但岚教导他要以流畅、连续的动作使用剑,一个动作紧接着一个动作,就像舞蹈一样。

“只是移动剑刃并不够,”岚说,“虽然一些剑士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思维是剑术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剑术的大部分。清空你的头脑,牧羊人,不要让它存在憎恨、恐惧,或者其他任何情绪,将一切烧光。你们两个也要听我说。无论是斧头、弓箭、长矛、棍棒,还是徒手搏击,这点都是非常重要的。”

兰德盯着岚,有些惊讶地说,“火焰和虚空,这就是你的意思吗?我父亲曾经这样教过我。”

护法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兰德无法理解的神色。“像我教你的那样握住剑,牧羊人。我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就把一名菜鸟训练成剑技大师,但也许我能让你学会不要砍到自己的脚。”

兰德叹息一声,用双手将剑举在面前。沐瑞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第二天晚上,她要岚继续训练三名男孩。

晚饭和午饭、早饭一样,都是干面包、干酪和干肉,只不过晚饭的食物可以用热茶冲下肚,而不必是凉水。汤姆会在晚餐后表演几个节目。岚不让走唱人演奏竖琴和长笛,护法不希望他们在荒野中发出任何容易被察觉的声音。不过汤姆可以演杂耍和讲故事。“玛拉和三个傻国王”、关于睿智顾问安莱上百个故事中的一个,或者是号角狩猎那样的伟大冒险。汤姆的故事永远都有一个快乐的结尾,故事里的主角一定能回到家乡,和亲人们团聚。

虽然一路上一直平安无事,树林里没有再出现兽魔人,天空中没有再出现人蝠,但兰德却觉得他们时刻都处在紧张的状态里。

有个早晨艾雯醒来,开始将辫子解开,兰德一边整理铺盖卷,一边从眼角望着她。每晚营火熄灭后,大家打开铺盖入睡时,只有艾雯和两仪师还坐在原地。这两个女人总是会避开男人,单独交谈一两个小时,直到其他人陷入沉眠。兰德给飞云上鞍时,艾雯还在梳头,兰德在心里数着她已经梳了一百下。兰德将鞍袋和毯子捆在马鞍后面时,艾雯收起了梳子,将松开的长发拢到身后,戴上了兜帽。

兰德吃了一惊,急忙问:“你在做什么?”艾雯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兰德这才意识到,这是他两天以来第一次跟艾雯说话,但他现在着急的是要艾雯给他一个答案,“你一直都等着能够绑辫子的一天,现在你为什么又把辫子松开了?因为她不绑辫子?”

“两仪师不绑辫子。”艾雯说,“至少,她们没有必须绑辫子的规矩。”

“你不是两仪师,你是伊蒙村的艾雯·艾威尔。如果妇议团看见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妇议团与你无关,兰德·亚瑟。我会成为两仪师的,只要我到了塔瓦隆。”

兰德哼了一声:“只要你到了塔瓦隆?为什么?光明啊,告诉我。你可不是暗黑之友!”

“你认为两仪师沐瑞是暗黑之友吗?是吗?”她紧握双拳,转过头盯着兰德。兰德几乎以为艾雯要打他了。“难道你没看见她拯救了村子?还救了你父亲?”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而且其他两仪师不一定就会和她一样。故事里……”

“成熟点,兰德!忘记那些故事,用你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

“我的眼睛看见她弄沉了渡船!那一点能否认吗?只要你决定了,即使别人说什么,你也绝不会改主意。如果你不是被光明照瞎的傻瓜,你就应该能看出来……”

“傻瓜,是吗?让我告诉你一两件事吧,兰德·亚瑟!你是最顽固、最羊毛脑袋……”

“你们两个要把十里内的所有人都吵醒吗?”护法问。

兰德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大张着嘴,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喊大叫——他们两个都是。

艾雯的脸立刻变得通红。她转过身去,但嘴里又嘀咕了一声,“男人!”兰德觉得这一声似乎是同时针对他也针对护法。

兰德小心地朝营地周围环视一圈。不只是护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麦特和佩林的脸都白了。汤姆紧张的样子仿佛已经准备好要逃跑或进行战斗。只有沐瑞的脸上毫无表情,但她的目光似乎是一把钻穿兰德脑袋的锥子。兰德绝望地想要逐字逐句地回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关于两仪师和暗黑之友的话。

“该是出发的时候了。”沐瑞说道。她转身向阿蒂卜走去。兰德哆嗦了一下,仿佛刚刚被从一个陷阱里放出来,也许他刚才真的已经掉进陷阱了。

又过了两个晚上,在低微的火光中,麦特舔净手指上最后一点干酪渣以后说道:“要知道,我想,我们已经彻底甩掉它们了。”岚又消失在夜色中,他在进行最后一次巡逻。沐瑞和艾雯又开始她们的单独谈话。汤姆正叼着烟斗打瞌睡。只有三名年轻男人围坐在营火旁。

佩林懒洋洋地用一根树枝翻动着火堆,回答道:“如果我们已经甩掉了它们,为什么岚还在不停地巡逻?”昏昏欲睡的兰德翻了个身,背朝着营火。

“我们已经把它们丢在塔伦渡口。”麦特将双手抱在头后,仰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满月。“也许它们已经放弃了。”

“你认为人蝠追我们是因为喜欢我们吗?”佩林问。

“要我说,不用再担心兽魔人了,”麦特仿佛根本没听见佩林在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应该想想在我们前面的世界。我们要去那些故事里讲述的地方。你们觉得一座真正的都市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要去巴尔伦。”兰德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麦特哼了一声。

“巴尔伦是不错,但我看过艾威尔师傅的古地图。如果我们到达凯姆林以后转向南方,那里的道路一直通往伊利安,甚至更远的地方。”

“伊利安有什么特别的?”佩林打着哈欠问。

“首先,”麦特回答,“伊利安没那么多两仪师……”

他们陷入了沉默。兰德一下子清醒过来。沐瑞比平时更早回来了,艾雯跟在她身边。三个男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两仪师身上。麦特躺在营火旁,嘴巴还张着。沐瑞盯着那堆火,眼睛如同一双抛光的黑色宝石。兰德这才察觉到,两仪师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

“这些小伙子只是——”汤姆开口道,但沐瑞的声音盖过了他。

“才过了几天,你们就得意忘形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显得她的目光更加锐利了。“平安了一两天,你们就忘记冬日告别夜的灾难。”

“我们没忘,”佩林说,“只是——”他的声音还在提高,两仪师却已经像对走唱人一样把他压了下去。

“这就是你们的想法?你们全都渴望着逃到伊利安去,忘掉兽魔人、半人和人蝠?”她的目光扫过他们,那种冷冽的目光和平静的声音让兰德非常不舒服。但她并没有给他们回答的机会。“暗帝正在追猎你们三个,如果我任由你们跑去你们想去的地方,暗帝将得到你们。无论他想要的是什么,我都坚决反对他,所以你们好好给我听着,与其让暗帝得到你们,我会先亲手毁掉你们。”

沐瑞的声音让兰德坚信她是认真的,这位两仪师会依照她所说的去做。那一夜,兰德很长时间无法入睡。失眠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就连走唱人也在营火熄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发出鼾声。这一次,沐瑞没有来照顾他们。

艾雯和两仪师在晚间的那些谈话让兰德感到难过。她们从众人身边走开时,兰德都会思考她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两仪师会对艾雯做什么?

一天晚上,兰德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已入睡,汤姆打起像是锯橡树根般的鼾声,他悄悄站起来,用毯子裹住身体。用尽自己的每一分灵巧,像兔子般躲在月影中,溜到一株高大的羽叶木下面,躲在密实的硬阔叶下面,开始偷听不远处的沐瑞和艾雯说话,她们坐在一根原木上,用一盏小油灯照明。

“问吧!”说话的是沐瑞,“如果我能告诉你,我会的。不过要清楚,你有太多事情还没准备好。许多技艺需要更深一层的理解,你还无法学习。但你可以随意提问。”

“至上五力,”艾雯缓缓地说,“地、风、火、水和魂,男人拥有的地之力和火之力是最强的。这不公平,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至上五力中最强的部分?”

沐瑞笑了,“这就是你想的,孩子?有哪一块岩石能够坚硬到风和水无法将之侵蚀粉碎?有哪一团火能够不被水熄灭,被风吹散?”

艾雯沉默了一段时间,将脚趾抠进泥土中。“他们……就是他们……想要释放暗帝和弃光魔使,是吗?那些男性两仪师?”她深吸一口气,说话的速度也加快了,“那些与女人无关,是男人发了疯,毁灭了世界。”

“你在害怕。”沐瑞严肃地说,“如果你留在伊蒙村,你以后会成为乡贤。这就是奈妮薇的计划,对不对?或者你会成为妇议团的成员,在村议会自以为是的时候实际掌控伊蒙村的事务。但你做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事。你离开了伊蒙村,离开了两河,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寻求冒险。你想这样做,同时又害怕。你顽固地拒绝向你的畏惧低头。否则你就不会问我女人该怎样成为两仪师,否则你就不会将两河的习俗与传统抛到脑后。”

“不,”艾雯反对说,“我没有害怕,我真的想成为两仪师。”

“如果你心存畏惧,也许对你会更好些,但我希望你有你所说的信心。在这个时代里,拥有实力开始两仪师学习的女人已经很少了,而拥有这种意愿的人更少。”沐瑞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一个村子里有两个人有这样的实力,这是绝无仅有的。古老的血脉在两河仍然非常强大。”

兰德在阴影中打了个哆嗦,一根小树枝在他脚下断成两截,他立刻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不过那两个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两个?”艾雯喊道,“另一个是谁?是凯丽吗?凯丽·赛恩?还是拉莱·艾蓝?”

沐瑞气恼地一咋舌,用强硬的语气说道:“你必须忘记我刚才所说的。我害怕她将有另一条道路。关心你自己就好了,你所选择的绝不是一条轻松的道路。”

“我不会回头。”艾雯说。

“但愿如此。但你的内心还是存在疑虑,而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任何你想要的保证。”

“我不明白。”

“你想要确信两仪师是善良纯洁的,是传说中那些邪恶的男人导致了世界崩毁,而不是女人。的确,那是男人做的,但那些男人绝不比其他男人更邪恶。他们是疯狂的,但不是邪恶。你将在塔瓦隆找到的两仪师也只是人类,和你遇到的其他女人没有不同,除了能力有别之外。她们的心灵同样有勇敢和怯懦、强壮和软弱、仁慈和残忍、温暖和冷酷,成为两仪师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艾雯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害怕会这样,害怕会被至上力改变。还有那些兽魔人、隐妖和……两仪师沐瑞,以光明的名义,为什么兽魔人会到伊蒙村来?”

两仪师转过头,盯着兰德藏身的地方。兰德的呼吸一下子冻结在喉咙里。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锥子般的目光,似乎浓密的羽叶木枝叶也挡不住。光明啊,如果她发现我在偷听,她会怎么处置我?

兰德竭力缩进树丛深处的黑影里。他的眼睛仍然看着那两个女人,脚下却被树根绊了一下。他踉跄着,用尽全力才没有栽倒在铺满地面的枯枝上,使其发出烟火般的噼啪巨响。随后他喘息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行。几乎是全凭运气,他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是要撞破胸腔。傻瓜!怎么会想到要偷听两仪师说话!

回到其他人睡觉的地方,兰德努力以最小的声音滑进他们中间。当他躺到地上,拉起毯子时,岚动了一下。但护法只是叹息一声,又平静了下来——他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兰德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沐瑞出现在夜色中。她站在能够俯视那些睡梦中的男人们的地方,月光仿佛在她身周形成了一圈光晕。兰德闭着眼睛,呼吸平稳,集中起精神倾听着可能要靠近的脚步声。一直都没有这种声音响起。当他睁开眼睛时,沐瑞已经离开了。

他终于睡了过去,脑子里却闪过一幅幅可怕的画面,仿佛伊蒙村所有的男人都自称是转生真龙,所有女人都在额头上缀了一颗蓝宝石,就像沐瑞那样。此后兰德再没有想过要偷听沐瑞和艾雯的谈话。

到了第六天,缓慢的旅行还在继续。毫无暖意的太阳缓缓地滑向树梢,几片薄云高高地飘浮在北方的天空中,风开始变强。兰德一边用斗篷裹住身体,一边低声地嘟囔着。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巴尔伦,他们从塔伦河走到这里的距离一定已经比从塔伦渡口到白河的距离更远了,但无论他什么时候问岚,岚却总是说他们只走了很短一段路,甚至根本还称不上是一段路程。这让兰德感到很失落。

岚出现在前方的树林中,他刚刚又完成了一次巡逻。现在他走在沐瑞身边,低头俯身到沐瑞耳边。

兰德紧咬住牙。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反正岚也不会回答。

其他人显然已经对护法的行动习以为常,除了兰德之外,只有艾雯对于岚的出现似乎有所反应,而她也在刻意压抑着自己。两仪师也许已经将艾雯当成了这些年轻人的首领,但这并不能让艾雯参与她和护法的交谈。佩林正拿着麦特的弓。他们距离两河愈远,佩林似乎就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麦特在缓缓而行的马背上,正根据汤姆·梅里林的指点试图同时抛接三颗小石块。走唱人每晚都会教他们一些技艺,就像岚那样。

岚结束了和沐瑞的谈话。沐瑞在马鞍上转过身,看着其他人,当她的目光扫过兰德时,兰德竭力不让自己有任何紧张的样子。两仪师的目光是否在他身上停留了更长一段时间?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两仪师知道那晚究竟是谁在偷听。

“嗨,兰德,”麦特喊道,“我能玩四颗石子了!”兰德朝他挥挥手,算是应答。“我早就说过,我能比你更快掌握四个球。我……看!”

他们刚刚登上一座低矮的小山。在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穿过一些零星的树丛,巴尔伦出现在逐渐加深的夜色中。兰德大喘一口气,脸上同时显现出笑容和惊讶的表情。

一堵非常长的原木墙围住了那座城市,墙头有将近二十尺高,沿着墙壁还有一些木制的瞭望塔。在那堵墙里面能看到石板屋顶和倾斜的瓦顶反射着落日的余晖,一缕缕青烟正从烟囱中飘起,那里一定有几百根烟囱。当然,那里也有许多茅草屋顶。城市的东西两侧各连接着一条宽阔的大道,每条大道上至少有十几辆马车和两倍以上的牛车。城市北边分布着许多农场,南边林地中的农场相较而言就很稀少。但兰德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在树林中开辟空地,耕种农田。这座城市比伊蒙村、望山和戴文骑加在一起还要大,说不定还可以放进一个塔伦渡口呢!

“真的是一座城市。”麦特一边呼气,一边在马背上向前倾过身子,盯着前方。

佩林只是摇摇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住在同一个地方?”

艾雯一言未发。

汤姆·梅里林瞥了麦特一眼,然后翻起眼睛,吹了一下胡子。“城市!”他又哼了一声。

“你呢,兰德?”沐瑞问,“你是怎么看巴尔伦的?”

“我想,我们已经距离家很远了。”兰德缓缓地说。麦特笑了一声。

“你们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沐瑞说,“更加遥远得多。但你们没有选择,为了活下去,你们只能逃亡,躲藏,再逃亡。人生苦短,当旅程变得艰难时,你们必须记住,你们没有选择。”

兰德与麦特和佩林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心中所想的应该和兰德一样。难道他们真的有选择吗?两仪师已经替我们做了选择。

沐瑞仿佛没察觉他们的心情,继续说道:“危险同样存在于这里。在那堵围墙中一定要小心你们的舌头。最重要的是,不要提起兽魔人、半人或任何这类生物,你们甚至不能想到暗帝。巴尔伦的一些人对两仪师的敌意比伊蒙村人更重,而且那个城镇里有暗黑之友。”艾雯倒抽了一口气。佩林无言地嘟囔着。麦特的脸都白了。但沐瑞还是平静地说道:“我们必须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岚已经换上一件深褐色的、做工精良的普通斗篷。他那件灰绿的变色斗篷被装进了鞍袋里,把袋子撑得鼓鼓的。“我们在这里也不使用本名,”沐瑞继续说,“在这里,我的名字是阿莉丝,岚是安德拉,一定要记住。好了,让我们在夜幕落下前进城吧!巴尔伦的大门在日落后会关上的。”

岚带头走下山丘,穿过稀疏的树林,朝那道原木围墙前进。他们一路上经过了六座农场,那些农场都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做完一日工作的农夫们似乎也没注意到这些旅行者。最后他们来到围墙外用黑铁封箍的沉重木门前,虽然太阳还没落下,但他们已经都用斗篷紧紧裹住了身子。

岚拉了一下门边的一根绳子,墙里响起一阵铃声,一个戴着扁布帽的瘦脸男人带着狐疑的神情从墙头上两根原木间向下望过来。他比他们的头顶足足高了九尺。

“怎么啦?已经太晚啦,不开门啦!我说,太晚啦!去白桥门试试……”沐瑞的白马走到前面,让墙头上的那个人能清楚地看到她。那个男人突然咧开嘴,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一团笑容。他似乎既想和沐瑞说话,又急着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因此而犹豫不决。“我不知道是您,夫人。请等一下,我立刻就下来。稍等一下。我来了,我来了。”

那个人从墙头上消失了,但兰德还能听到他在喊着要他们等一下,他马上就过来。随着一阵巨大的吱嘎声,一扇大门被打开,门开到能够让一匹马通过的程度就停下了。那名看门人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咧开少了一半牙齿的嘴对他们笑着,又急忙为他们让出路。沐瑞跟随岚走了进去,她的身后紧跟着艾雯。

兰德催赶飞云跟在贝拉后面,进入围墙后,他处身于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街两侧是高高的木板墙和仓库。那些高大的仓库没有窗户,宽阔的木板门也都紧闭着。沐瑞和岚已经下了马,在和那名满脸皱纹的看门人说话。兰德于是也下了马。

那个小个子男人穿着有不少补丁的斗篷和外衣,他将扁布帽握在手里,每次说话时都会低下头。他向岚和沐瑞身后的众人望了一眼,又摇摇头,笑着说,“乡下人,阿莉丝夫人,为什么您要带着这些头发里还有干草的乡下人?”然后他又看了汤姆·梅里林一眼。“你可不是跟绵羊和农田打交道的人。我记得几天前还曾经让你通过这道门。乡下人对你的技艺没兴趣吗,走唱人?”

“希望你已经忘记曾经给我们开过门,阿文先生,”岚说着将一枚钱币塞进看门人的手里,“同样也忘记这次再让我们进来。”

“不需要这样,安德拉大人,不需要这样。您上次出去时已经给过我许多了,已经够了。”不过那枚钱币转眼间就消失了,阿文的动作几乎和走唱人一样灵巧。“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不会的。特别是对那些白袍众。”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皱紧了眉头,撅起嘴唇仿佛是要吐痰的样子。但他又看了沐瑞一眼,清清喉咙就低下了头。

兰德眨眨眼,但没有说话,其他人也是一样,只是麦特似乎很费力才压抑下自己的冲动。圣光之子,兰德感到一阵好奇。卖货郎、商人和商人的保镖们给他讲过许多关于圣光之子的故事。他们之中有的人钦羡圣光之子,也有人对圣光之子痛恨不已,但他们都认为圣光之子对两仪师和暗黑之友都有着深切的憎恨。兰德觉得他们到现在为止已经遇到够多的麻烦了。

“圣光之子到了巴尔伦?”岚问道。

“是的,”看门人不停地点着头,“他们就是在您离开的那一天来的。这里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们,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沐瑞专注地问。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阿文显得很困惑,甚至忘了点头,“当然,他们说了。哦,我忘记了您这些天一直都在乡下,除了羊叫声,您可能什么消息都听不到了。他们说他们来这里是因为海丹发生的事情,是因为那个龙。您知道,嗯,就是自称为真龙的那个家伙。他们说那个家伙在惹是生非。我想他应该是的。他们来这里是要把那个龙扫平。但他在海丹,而不在这里,所以我想他们只是要找个借口来干涉别人的事务。现在有些人家的门板上已经被画上龙牙了。”这一次,他真的啐了口痰。

“那就是说,他们已经制造了许多麻烦?”岚问。阿文急忙用力地摇头。

“我想他们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惹麻烦,但这里的长官像我一样不信任他们。他不会让进城的白袍众超过十个。那些白袍众也还没疯狂到要冲杀进来。我听说,他们在北边的某个地方扎了营,现在那里的农夫们一定没有舒心日子可过了。进城来的那些人果然都穿着纯白色的袍子,永远都是从鼻尖上看人。他们总是说‘行在光明中’,仿佛是在对别人下命令。不止一次,他们几乎和马车夫、矿工、铁匠,甚至是卫兵打了起来。但长官希望我们保持和平,所以直到现在一切还算平静。如果他们在猎杀邪恶,那他们为什么不到沙戴亚去?我听说那里才真的出了些麻烦。或者他们到海丹去呀!他们都说那里正进行着一场大战,真正的大战。”

沐瑞缓缓地吸了口气:“我听说两仪师即将前往海丹。”

“是的,她们是的,夫人,”阿文又开始接连不住地点头,“她们已经去了海丹。我听说正因为这样那里才爆发了战争。人们说有一些两仪师死了,也许她们全都死了。我知道有人不支持两仪师,但要我说,除了她们又有谁能阻止伪龙呢?嗯?还有谁会去阻止那些自认为同样能成为两仪师的男人?当然,有人说也许这家伙真的是转生真龙。这不是白袍众说的,也不是我说的,但的确有人这么说。我听说他有特殊的能力,他能使用至上力,追随他的人成千上万。”

“不要说傻话了。”岚厉声说道。阿文立刻一缩身子,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我只是转述了我听说的事,只是我听说的,安德拉大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正让他的军队向东南方进军。他们的目标是提尔。”阿文的声音变得沉重而意味深长,“他们说,他称他的追随者为龙之人众。”

“名称没什么意义,”沐瑞平静地说,看不出这番话对她是否造成了任何影响,“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称自己的骡子为龙之人众。”

“我应该不会的,夫人,”阿文笑着说,“至少在有白袍众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这样做,其他人大概也不会喜欢这样做的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哦,不,夫人,当然不能这样叫我的骡子。”

“毫无疑问,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沐瑞说,“现在我们必须走了。”

“不必担心,夫人,”阿文深深低下头,“我什么人都没看见。”他跑到大门前,卖力地将大门关上。“什么人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大门重重地关起来。他拉住连接门闩的绳子,将门闩拉了下来。“实际上,夫人,这道门已经有几天时间没开启过了。”

“光明照耀你,阿文。”沐瑞说。

然后沐瑞就带领众人向城里走去。兰德又回头看了一眼,阿文仍然站在大门前,他用斗篷擦拭着一枚硬币,脸上好像堆满了笑容。

这条街道刚好能让两辆马车并排通过,街上空无一人,只能看见仓库和高木栅。兰德走在走唱人身边。“汤姆,那些龙之人众是怎么回事?他们真的在向提尔进军?提尔不是一座在风暴海沿岸的城市吗?”

“《卡里雅松轮回》。”汤姆只说了这样一句。

兰德眨眨眼。走唱人说的是真龙预言。“在两河,没有人会说……说这些故事,至少在伊蒙村没有。如果有人说这些故事,乡贤会剥了他的皮。”

“我想她会的。”汤姆心不在焉地说。他瞥了前面的岚和沐瑞一眼,确定他们听不到他说话之后,才继续说道,“提尔是风暴海沿岸最大的港口,有一座巨型堡垒守卫着她,那就是提尔之岩。据说提尔之岩是世界崩毁后建成的第一座城堡,虽然有许多军队攻打过它,但它从没被攻陷过。真龙预言中说过,提尔之岩不会陷落,直到龙之人众到来之时;真龙预言中的另一部分则说,只有在真龙舞起禁忌之剑时,提尔之岩才会陷落。”汤姆的表情严峻起来,“提尔之岩的陷落将是真龙转生的明证。但愿直到我化为尘土,提尔之岩仍然固若金汤。”

“禁忌之剑?”

“预言中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把剑。不管它是什么,它就在石之心大厅里,那是位于提尔之岩正中心的大厅。除了提尔大君外,没有人能进入那里。那些大君从不对外人提起那里面的情形,至少不会对一名走唱人提起。”

兰德皱起眉,“只有真龙舞起那把剑,提尔之岩才会陷落。但除非那座堡垒已经被攻陷,否则他又怎么能得到那把剑?预言的意思是说,真龙会成为提尔大君?”

“机会不大。”走唱人冷冷地说,“提尔比阿玛多更加痛恨任何与至上力有关的东西。阿玛多是圣光之子的基地。”

“那么预言该怎么实现,”兰德问,“真希望真龙永远都不要转生。不管怎样,无法实现的预言没有什么意义,它听起来倒像是让人们相信真龙永远都不会转生,不是吗?”

“你问了许多问题,男孩,”汤姆说,“容易实现的预言不会有什么价值,不是吗?”突然间,他的语气轻快起来,“我们到目的地了,无论这个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岚停在一道一人高的木板墙前,将匕首探进两块木板间,突然,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向外一拉,一段木板墙像门一样敞开了。兰德仔细去看,才发现它的确是一道门,但这道门应该从另一侧才能被打开。岚用匕首撬起它在另一侧的门闩。

沐瑞立刻牵着阿蒂卜走了过去,岚示意其他人跟上,自己走在队尾。等众人通过之后,他又将那扇门关上。

兰德发现他们走进一家旅店的马厩院子,这里充斥着旅店厨房中传来的嘈杂噪声。而让兰德吃惊的,是这家旅店的规模,它的面积是酒泉旅店的两倍,而且足足有四层楼。旅店的窗户已经有一半在夜色中亮起了灯光。兰德很想知道这座城市里到底要有多少外来旅客,才能住满这家旅店。

他们刚刚走进院子,马厩宽大的拱形大门前就出现了三名穿着肮脏帆布围裙的男人。其中一个精瘦的男人一边挥舞双臂,一边向他们走过来。另外两个男人手里都拿着粪肥叉,站在后面。

“站住!站住!你们不能这样进来!绕到前面去!”

岚又将手伸进了钱袋。不过立刻又有一名像艾威尔师傅一样胖的男人从旅店里跑了出来,他的耳朵后面有着一簇簇短发。看到他身上一尘不染的白围裙,任何人都会知道他是这家旅店的老板。

“没事,穆克,”那个胖男人说,“没事没事,他们是我正在等待的客人。照顾好他们的马,多用点心。”

那名叫穆克的人表情变得更加阴沉,他挥手示意另外两名马夫来帮忙。兰德他们急忙将鞍袋和行李从马背上搬下来。这时旅店老板已经在和沐瑞说话了。他向沐瑞深深一鞠躬,脸上全是微笑。

“欢迎,阿莉丝夫人,欢迎。真高兴看到您和安德拉大人。太好了,我一直在想念您优雅的言谈。是的,是的,我必须说,您到乡下去让我很担心。这个时候很糟糕,天气很糟糕,我们住在城里的人晚上都能听到狼嗥。”他忽然用两只手拍着大肚子,摇着头。“瞧我,只知道和您说话,都忘记请您进来了。请进,请进,我可以为您提供热饭和暖床,都是巴尔伦最好的,最好的。”

“我相信还会有热水澡吧,菲斯师傅?”沐瑞说。艾雯立刻衷心地迎合:“哦,太好了。”

“热水澡?”旅店老板说,“当然,巴尔伦最好、最热的热水澡,请进。欢迎光临牡鹿和狮子。欢迎光临巴尔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