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法达拉
道门周围的荒野是一片片起伏不定、覆盖着森林的丘陵,除了道门以外,看不到任何巨森灵树林的遗迹。这里的树木都像灰色的爪子伸向天空,点缀在树林中的常绿树也很少能显露出绿色,大多数松针都变成了棕黄色。罗亚尔哀伤地摇摇头,并没有说一句话。
“像废地一样死了。”奈妮薇说着皱起了眉,艾雯用斗篷裹紧身体,打着哆嗦。
“至少我们出来了。”佩林说。麦特点点头,“我们现在在哪里?”
“夏纳。”岚告诉他们,“我们在边境国。”他的声音刚硬,语气却好像在说——已经到了家乡。
兰德用斗篷裹住身子以抵御寒冷。边境国,那么妖境就在附近了。妖境。世界之眼。还有什么是他们必须去对付的?
“我们在法达拉附近。”沐瑞说,“只有几里。”越过树梢,向北和向东都能看见高塔耸立在被朝阳照亮的天空中。当他们向北前进的时候,那些高塔经常会消失在山丘和树林后面,只有当他们走到高处的时候,才能再看见它们。
兰德注意到有一些树好像被雷劈过一样爆裂开来。
“是寒冷造成的。”岚回答了兰德的疑问,“有时候,这里的冬天非常冷,树干里的汁液也会冻结,让树干开裂。有一些夜里,你能听到它们像烟火一样爆炸,那时,你会觉得空气也变得像水晶一样脆硬,随时会碎裂一样。而在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这样的情况比往年更严重。”
兰德摇摇头。树会爆炸?而且在正常的冬天里也会出现这样的事,那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又会是怎样的情形?那肯定是他无法想象的。
“谁说冬天过去了?”麦特说话的时候,牙齿一直在打颤。
“已经是春天了,牧羊人。”岚说道,“一个不错的春天,可以活下来。如果你想要温暖,那这就是妖境的温暖了。”
麦特低声嘟囔着,“该死的!”兰德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但能听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咒骂。
路旁出现了一些农场。这里的房子很高,屋顶是用木板拼成的,显得非常尖,坡度很大的屋檐几乎要垂到地面。现在已经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却没有一家房舍的烟囱冒烟。田地上也看不见人影和牲畜,只是偶尔能看见一具犁或一辆大车被搁在田边,仿佛它们的主人随时会回来一样。
在一座路边的农场中,一只鸡正在院子里刨食。谷仓的大门有半边在风中摇晃着,另外半边下面的铰链断了,只是挂在上面的一根铰链上。尖顶房子里静悄悄的,显不出丝毫生气,没有狗跑出来向他们吠叫。晒谷场上平放着一把长柄镰刀。水桶倒扣着,在井旁堆成了一堆。
沐瑞看着这间农舍,皱起眉。她扬了扬阿蒂卜的缰绳,白色母马加快了脚步。
伊蒙村人和罗亚尔紧靠在一起,跟在两仪师和护法后面。
兰德摇着头,他无法想象这里能长出什么庄稼。当然,他也不可能想象道的存在。即使他们刚刚通过了那里,他仍然无法想象。
“我不认为两仪师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奈妮薇向空旷的农场指了指。
“他们都去了哪里?”艾雯问,“为什么?他们肯定是刚刚离开的。”
“你凭什么这样说?”麦特问,“看看那座谷仓,他们可能在冬天的时候就离开了。”奈妮薇和艾雯都看着麦特,仿佛在责怪他的头脑迟钝。
“你看看那些窗帘,”艾雯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向麦特解释,“它们太薄了,不可能是这里冬天用的,在这么寒冷的地方,任何女人换上这种窗帘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两个星期。”乡贤点了点头。
“窗帘。”佩林忽然笑了两声。当两个女孩向他挑起眉弓的时候,他立刻抹去了脸上的微笑。“哦,我同意,那把镰刀刃上没有锈迹,在露天放置一个礼拜的镰刀都不会这样。那个你也应该看到了,麦特,即使你没有看到那些窗帘。”
兰德瞥了佩林一眼,又很快地把视线转到了一旁。以前猎兔子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都比佩林的更锐利,但他就没办法分辨出那把镰刀刃上是不是有锈迹。
“我不在乎他们去了哪里,”麦特嘟囔着,“我只是想快一点找个有火的地方。”
“但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兰德悄声说道。妖境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所有隐妖和兽魔人都在那里,而那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兰德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能够听到,“奈妮薇,也许你和艾雯不必跟我们去找世界之眼。”两个女孩看着他,仿佛他正在说不必要的话。但在如此靠近妖境的地方,兰德必须做最后的尝试。“也许你们到这里就可以了,沐瑞没有说过你们也必须一起去。还有你,罗亚尔,你可以留在法达拉,直到我们回来。或者你可以现在去塔瓦隆,也许法达拉会有前往塔瓦隆的商队,或者沐瑞可以雇一辆四轮马车。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塔瓦隆见面。”
“时轴,”罗亚尔叹气的声音如同远方响起的闷雷,“你们让生命的丝线围绕你们旋转,兰德·亚瑟,还有你的朋友们,你们的命运选择了我们。”巨森灵耸耸肩,突然间,他咧开大嘴,露出了笑容。“而且,和绿巨人见面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哈曼长老总是说起他和绿巨人的会面,我父亲也是,大多数长老都是。”
“他们都见过绿巨人?”佩林问,“故事里说,绿巨人很难被找到,而且没有人能见到他两次。”
“确实无法见到他两次,”罗亚尔表示同意,“但我从没有见过他,你们也都没有。他似乎并不像躲避人类一样躲避巨森灵,他对树和树歌有很渊博的了解。”
兰德说,“我要说清楚的是——”
乡贤打断了他的话,“两仪师说过,艾雯和我也是这段因缘的一部分,所有丝线都在围绕你们三个编织。如果她的话可信,那么这段因缘的编织有可能阻止暗帝。恐怕我是相信她的。如果我和艾雯离开了,这段因缘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只是想——”
奈妮薇又一次用严厉的语气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她看着兰德,直到兰德在马背上不安地动着身体,她的表情才和缓了一些。“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兰德,我对两仪师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对于这一个。我更不喜欢进入妖境,但我最不喜欢的是谎言之父。如果你们这些男孩……你们这些男人能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和艾雯会不如你们?”奈妮薇显然并不想从兰德那里得到回答,她只是拢起缰绳,皱起眉盯着前面的两仪师。“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达那个叫法达拉的地方,或者她要让我们在这个地方露天宿营?”
当奈妮薇催马向沐瑞跑过去的时候,麦特说:“她叫我们男人。昨天她还把我们当作应该用绳子拴住的小孩,现在她已经叫我们男人了。”
“你现在也不应该从妈妈围裙的绳子上跑掉。”艾雯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然后她让贝拉靠到大红身边,压低声音向兰德耳语道,“我只是和亚蓝跳过舞,兰德。”她的眼睛没有看他,“你不应该责怪我。我只是和他跳过舞,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你会责怪我吗?”
“不会,”兰德对她说,艾雯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当然不会。”但他忽然记起了明在巴尔伦说过的话,那仿佛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情了。她不是你的。你也不是她的。你们的将来和你们两个所想的并不一样。
法达拉城建在一片高出周围原野很多的山丘上,和凯姆林相比,她可以说是小得可怜,但她的城墙像凯姆林一样高。城墙以外一里范围内都是没有任何树木的空旷草地,而且那些草也都被修剪得非常低矮。城墙上有许多高峻的塔楼,无论是什么想要靠近法达拉城,必定会被这些塔楼中的哨兵发现。和充满美感的凯姆林城墙相比,法达拉的建筑师显然不在乎是否会有人认为这座城有美观的地方。灰色的大石组成了坚硬的峭壁,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防御。在塔楼顶端飘扬的三角旗上,夏纳黑鹰正垂首俯瞰城外的旷野。
岚掀起斗篷的兜帽。尽管天气寒冷,他还是示意其他人也这么做。沐瑞也已经摘下兜帽。“这是夏纳的法律。”护法说,“在所有边境国,没有人能在城内藏起自己的脸。”
“边境国的人全都很好看吗?”麦特笑着问。
“这样半人就无法掩饰身份了。”护法用刻板的声音说道。
兰德的笑容从脸上滑走了。麦特急忙掀起兜帽。
城门敞开着,两扇高大的门板上包着一层黑铁,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在门口。他们穿着金黄色的外衣,上面绣着黑鹰图案,从他们肩后各伸出一支长长的剑柄。在他们腰间都挂着阔刃剑、钉头锤或斧头。他们的马就拴在旁边,这些马的背上挂着骑枪,胸口、脖子和头上覆盖着钢片,这让它们的样子显得很奇怪。士兵们完全没有阻止岚和沐瑞的脚步,实际上正相反,他们挥舞着手臂,发出一阵阵欢呼。
“大将!”一名士兵将戴着铁手套的手高举过头顶喊道,“大将!”
其他人则高喊着,“光荣属于建造者!”和“奇瑟拉·帝·万舍!”罗亚尔显得很吃惊,然后他的脸上露出开朗的微笑。他也开始向那些士兵挥手。
一名士兵在岚的马旁跑了一会儿,他的盔甲没有给他的动作造成任何妨碍。“金鹤会再次飞起吗,大将?”
“和平,拉冈。”护法只是这样说了一句。那名士兵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回到其他士兵的队列里,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冰冷了。
当他们踏上挤满行人和大车的石板街道上的时候,兰德担忧地皱起眉头。法达拉城拥挤得仿佛就要爆开了,但这里的人们并不像凯姆林那样充满热切的欲望,在彼此吵闹争论的时候也欣赏着城市的壮美,也不像巴尔伦那样匆忙拥挤。这里的人都紧闭着嘴,用沉重的目光看着兰德一行人通过,脸上毫无表情。巷子里和半数的街道上都挤满了大车、马车和一堆堆家用物品。衣服从塞满的雕花箱子里溢出来,散落在地面上。成年人将小孩紧紧地牵在身边,不给他们任何玩耍的空当。而那些孩子们显得比他们的父母更加沉寂,他们的大眼睛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心绪。大车的空隙中全都是毛发蓬松的牛和黑斑猪,还有装满鸡、鸭、鹅的板条箱。现在兰德知道那些农夫们都到哪里去了。
岚带领众人一直走到城中央的城堡前面。这座宏伟的石砌建筑矗立在城中最高的山丘上,周围有一圈又宽又深的壕沟,沟底密植着一人高的锋利钢钉。壕沟后就是城堡的围墙,如果整座城市被攻陷,这里将是最后的防御。城堡大门旁的一座塔楼上,一名武装士兵探出头来喊道:“欢迎,大将。”城堡内也传出呼喊声:“金鹤!金鹤!”
用原木建成的厚重吊桥缓缓放下,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走过吊桥之后,又经过底部是一排钢尖的铁栅门,他们终于进入了城堡。岚从曼塔背上跳下来,也示意其他人下马。
城堡的前院是一座用大石块铺成的巨大方形广场,围绕广场的塔楼和城墙像外城一样高大坚固。这座广场上像街上一样拥挤不堪,但这里的人群显然遵守着一定的秩序,到处都是穿戴盔甲的人和马。围绕院子还有六座铁匠铺子发出一阵阵铁锤敲打和鼓风箱的声音,每一个风箱都要由两名穿皮围裙的男人才能拉动,一队孩子不停地从蹄铁匠那里取出新打好的蹄铁。造箭匠们不停地制造箭枝,每当身旁的篮子里装满箭,篮子就会被取走,并换上一个新的篮子。
穿金黑色制服的马夫跑了过来。兰德急忙从鞍子后面解下自己的行李,将大红的缰绳递给一名马夫。这时,一名穿戴铠甲和皮衣的人庄重地向他们一鞠躬。他披着一件镶红边的亮黄色斗篷,斗篷胸口处绣着一只黑鹰,他的黄色外衣上绣着一只灰色的猫头鹰。他没有戴头盔或帽子,他的头发几乎都剃光了,只在头顶上留了一绺,用一根皮绳扎住。“很久没有见面了,两仪师沐瑞。很高兴见到你,大将,真的很高兴。”他又向罗亚尔鞠了个躬,“光荣属于建造者,奇瑟拉·帝·万舍。”
“我不值得这样的称赞,”罗亚尔庄重地回答,“我们的工作并不重要,青格·玛·绰百。”
“你让我们感到荣幸,建造者。”那个人又说了一遍,“奇瑟拉·帝·万舍。”然后才转向岚,“爱格马领主已经知道你们来了,他正在等待你们。请这边走。”
他们跟随他走进城堡,城堡的走廊通风良好,两旁墙壁上挂着描绘狩猎和战争场景的彩色织锦和丝绸长幕。这时,他又说道:“很高兴你听到了人们的呼声,大将,你会再一次升起金鹤旗吗?”除了这些色彩鲜亮的壁挂以外,走廊里空无一物,即使是这些壁挂上的画面也都采用了最简洁的线条。
“情况真的像我们看到的这样糟糕吗,印塔?”岚低声说。兰德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在像罗亚尔的一样抖动着。
印塔摇摇头,他犹豫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情况永远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糟,大将,只是比往年更糟一点,如此而已。袭击持续了整个冬天,即使在最寒冷的时候也没有停止,边境国的其他地方也都一样。它们仍然在晚上杀过来。不过今年春天有了一些新的状况,如果现在能被称作是春天的话。能够回来的巡逻兵不停地报告有新的兽魔人营地出现。不管怎样,我们能在塔文隘口挡住它们,把它们打回去,就像以前一样。”
“当然。”岚应声道,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确定。
印塔的笑容消失一瞬,立刻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引领他们走进爱格马领主的书房,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这里像城堡中其他地方一样,有着明确的功用,在朝外的墙壁上开着箭孔。厚实的屋门箍着铁条,配以沉重的门闩,门上也开着箭孔。房间里只挂着一幅织锦,覆盖了一整面墙壁,上面是像法达拉士兵一样全副武装的人类,正在一处山口与魔达奥和兽魔人作战。
房间里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几把椅子和墙上的两副置物架。那两副置物架像壁挂一样吸引了兰德的目光。其中一副架子上挂着一柄双手巨剑,比一个人还要高;一柄显得更普通一些的宽刃剑;它们下面是一柄镶满钝钉的硬头锤和一面有三只狐狸图案的长形盾牌。另一副架子上挂着一整套盔甲,被排列成随时可以穿戴的样子。带有顶饰、挂着栅栏状护面的头盔被放在两副肩甲中间。裹身锁甲为了便于骑乘在裆部分开,然后是磨洗光亮的皮制护衣;胸甲、钢手套、膝甲和胫甲,以及保护肩膀手臂和双腿的半护甲。即使位于这座城堡的中心,这里的武器和盔甲也都处于备战的状态。这里的家具虽然因为镀了黄金而显得华贵,但结构都非常简单。
当他们走进门的时候,爱格马已经站起身,绕过了铺满地图和文卷的桌子。他穿着蓝色的高领天鹅绒外衣,脚踏一双软皮靴子。第一眼看起来,兰德觉得他平和得有些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但只要多看一眼,感觉又不一样了。像这里所有的战士一样,爱格马剃光了头发,只留下一个顶髻,他的顶髻已经变成了白色。他的面孔像岚一样刚毅,只是在眼角处多了一些皱纹。那双眼睛如同两颗棕色的宝石,但它们现在正闪烁着笑意。
“和平,见到你真的很高兴,大将。”法达拉的领主说道,“还有你,两仪师沐瑞,也许见到你更让我高兴,你的出现让我感到温暖,两仪师。”
“尼特·凯里科尼·诺·托玛施达,大将爱格马,”沐瑞庄重地应对着,但她的语气表明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你的欢迎让我们感到温暖,爱格马爵士。”
“科东姆·凯里科尼·格·尼·爱丝赛代·黑,这里永远欢迎两仪师。”然后他转向罗亚尔,“你已经离开聚落很远了,巨森灵,但你给法达拉带来了荣耀。荣耀永远属于建造者,奇瑟拉·帝·万舍·黑。”
“我配不上这样的夸赞。”罗亚尔鞠了个躬,“是您让我感到荣幸。”他瞥了一眼四周赤裸的石墙,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斗争。兰德很高兴巨森灵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对这里的建筑进行任何评论。
穿着金黑色制服的仆人,脚踏软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一些人用银托盘端来了热毛巾,供客人擦去脸上和手上的尘土。另一些人端来了温热的葡萄酒和盛在银碗里的杏干与李子干。爱格马领主命令为他们为客人们准备房间和洗浴。
“从塔瓦隆到这里来路途遥远,”他说道,“你们一定很累了。”
“我们走的路并不长,”岚对他说,“但比长路更累。”
爱格马困惑地看着护法,但护法没有再说话。于是他说道:“休息一天,你们就会重新精神焕发了。”
“我向你要求一夜的庇护,爱格马领主,”沐瑞说,“请在早晨为我们准备好食物,恐怕我们必须一早就出发。”
爱格马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两仪师沐瑞,我没有权力向你提出要求,但你在塔文隘口的价值更胜过千杆长枪。还有你,大将,如果听到金鹤旗将再次飘起的消息,我们立刻会增加上千名战士。”
“七塔已经破碎,”岚严肃地说,“马吉尔死了,她的子民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分散在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我是一名护法,爱格马,已经向塔瓦隆之焰立誓,我已经被束缚在妖境里。”
“当然,大将,当然。但只要你们在这里留几天,顶多一个星期,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我们需要你们,你和两仪师沐瑞。”
沐瑞从一名仆人的托盘里拿起一只银杯,“印塔相信这次你能打败敌人,因为这么多年里,你已经打败它们许多次了。”
“两仪师,”爱格马冷冷地说,“即使只剩下印塔一个人,他也会单骑杀入塔文隘口,并宣称兽魔人只能再一次被打败。他很骄傲,即使只有一个人,他也有战胜敌人的信心。”
“至少这一次,他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有信心,爱格马。”护法也拿起一只杯子,但他没有喝酒,“这次的状况有多糟?”
爱格马犹豫了一下,从桌子的杂物中拖出一张地图,他盯着那张地图,一动也不动地停了一阵,然后将它扔了回去。“我们赶往隘口的时候,”他平静地说道,“会有信使被派往南方的法莫兰,也许首都能够保住。和平,这是我们必须的,有时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守卫它。”
“这么糟?”岚问道。爱格马疲倦地点点头。
兰德与麦特和佩林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妖境的兽魔人在聚集,目标很可能就是他,是他们三个。爱格马用严峻的语气继续说道:
“坎多、艾拉非、沙戴亚——兽魔人在整个冬天同样一直在袭击她们,自从兽魔人战争之后,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每一位国王,每一个议会都相信,兽魔人大军即将杀出妖境。每一个边境国都相信这一次袭击的目标会是自己,但没有任何一名巡逻兵或护法报告在其他地方出现了和我们这里规模相当的兽魔人军队。不过每个边境国都不敢派遣战士支持其他地方。人们都在悄声议论,世界末日到了,暗帝已经冲破了封印。夏纳军队将单独前往塔文隘口,将和我们作战的敌军数量至少是我们的十倍,也许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举起长枪了。
“岚……不!……大将,无论你怎么说,你都是马吉尔的战争君王。大将,在前锋飘扬金鹤旗将让所有去北方赴死的人心有所属,讯息会像野火一样传开。虽然战士们的国王会命令他们坚守岗位,但他们一定会从艾拉非、坎多,甚至从沙戴亚赶来。虽然他们来不及守住塔文隘口,但也许能拯救夏纳。”
岚看着自己的酒杯,脸上毫无表情,但酒浆溅到了他的手上。白银酒杯在他的手中被捏扁了。一名仆人接过坏掉的杯子,用毛巾擦净护法的手。第二名仆人将一杯新酒递在护法的手里。随后两名仆人就快步离开了。岚似乎并没有注意。“我不能!”他用沙哑的嗓子低声说道。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蓝眼睛里燃烧着刺眼的光,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我是一名护法,爱格马。”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兰德、麦特和佩林,指向沐瑞。“天一亮我就要去妖境了。”
爱格马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仪师沐瑞,至少你可以留下吧?两仪师肯定能让战局有所不同。”
“我不能,爱格马爵士,”沐瑞显得很困扰,“我要进行我们的战争,不是和攻击夏纳的兽魔人,而是与暗帝交战。我们的战场在妖境,在世界之眼那里。你必须进行你的战争,而我们必须进行我们的。”
“你的意思该不是他已经自由了吧!”岩石般的爱格马也显出了动摇。沐瑞急忙摇摇头。
“还没有,如果我们在世界之眼取胜,也许就能再一次阻止他。”
“你能找到世界之眼吗,两仪师?如果那是囚禁住暗帝的关键,那我们可能已经没有希望了。有许多人曾经尝试过,但都失败了。”
“我能找到它,爱格马领主,希望还没有失去。”
爱格马看着沐瑞,然后又看看其他人。看到奈妮薇和艾雯的时候,他显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们的乡村衣着和沐瑞的丝裙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虽然她们全都是风尘仆仆。“她们也是两仪师?”他怀疑地问道。沐瑞摇摇头。这显然更让他感到困惑。他的目光又扫过三名伊蒙村的小伙子,最后落到兰德身上,落在他腰间仍然裹着红布的剑上。“你带着一支奇怪的队伍,两仪师,只有一名战士。”他瞥了一眼佩林和他腰间的斧头,“也许是两名,但两个人都还只是孩子。让我派人跟你去吧!一百杆长枪在隘口也许起不了太大作用,但你所需要的武力不应该只是一名护法和三个小子。那两个女孩也帮不到你,除非她们是易装的两仪师。现在的妖境比往年更加危险了,它里面……正在发生变故。”
“一百杆长枪太多了,”岚说道,“而即使是一千杆也不够用。队伍愈庞大,我们引起注意的可能性就愈大,我们在到达世界之眼以前必须尽量避免战斗。你知道,在妖境中与兽魔人作战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爱格马严肃地点点头,但他仍然没有放弃。“那么就少派一些人,即使是十名优秀的战士也能帮助你护送两仪师沐瑞和两个女孩去绿巨人那里,他们肯定比这三个小子更有用。”
兰德忽然意识到,这位法达拉的领主一直认为跟随沐瑞去和暗帝作战的将是奈妮薇和艾雯。当然,与暗帝作战就要使用至上力,而只有女人能使用它。这是一场至上力的战争。兰德将双手的拇指扣进剑带里,努力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
“不要派人,”沐瑞说。爱格马开口要说话,但沐瑞没有给他机会,“世界之眼和绿巨人有他们的选择,多少法达拉人曾经找到过绿巨人和世界之眼?”
“多少?”爱格马耸耸肩,“从百年战争到现在,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是全边境国,每五年也不见得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没有人能找到世界之眼,”沐瑞说,“除非绿巨人想要被找到,人们的需要和意图才是找到他的关键。我知道该去哪里,我曾经去过。”兰德惊讶地摇了摇头,其他伊蒙村人的反应和他差不多,但两仪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想要因此而得到荣耀,让自己的名字被世人知晓,即使我能带领他们直到我所记忆的那个地方,我们也永远找不到他。”
“两仪师沐瑞,你曾经见过绿巨人?”法达拉的领主的语气中显露出强烈的关注,但他立刻又皱起了眉,“但如果你曾经见过他……”
“我的需要是关键,”沐瑞轻声说,“而没有任何人的需要能比我们的更重要,而且我有一些其他寻求者所没有的。”
两仪师望着爱格马的眼睛没有丝毫波动,但兰德相信她瞥了罗亚尔一眼。兰德望向罗亚尔,罗亚尔只是耸了耸肩。
“时轴。”巨森灵轻声说。
爱格马摊开双手,“那就照你说的吧,两仪师。和平啊,如果真正的战斗要在世界之眼爆发,我真想举着黑鹰旗紧随在你身后,而不是去塔文隘口。我能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那将在塔文隘口和世界之眼同时导致灾难的后果,爱格马领主。你有你的战斗,我们有我们的。”
“和平啊!就依你说的吧,两仪师。”
看样子,法达拉领主做出了决定,不管他多么不喜欢这个决定。他邀请众人和他一起坐到桌边,开始谈论一些关于鹰、马和狗的事,却再没有提起过兽魔人、塔文隘口,或者是世界之眼。
他们吃饭的房间像爱格马领主的书房一样简朴,除了桌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而所有的桌椅都整齐地排列着,很漂亮,但又让人觉得太过严肃。一座大壁炉为房间提供温暖,但与外面的气温相比,并不会让人觉得很不适应。穿制服的仆人端来了汤、面包和干酪。他们开始谈论书籍和音乐,直到爱格马领主发现伊蒙村的孩子们一直没有说话,像任何一位好客的主人一样,他温和地用一些问题让他们脱离了沉默。
兰德很快就发现他们开始争着向爱格马领主讲述起伊蒙村和两河,现在再想保持沉默就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了。兰德只希望其他人能管住自己的舌头,尤其是麦特。只有奈妮薇没有说话,仍旧沉默地吃喝着。
“在两河有一首歌,”麦特说,“从塔文隘口回家。”说完这句话,兰德变得有些犹豫,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提起应该尽量避免的话题。但爱格马已经接过了这个话题。
“这不奇怪,在这么多年中,很少有国家不曾派人来守御妖境的侵犯。”
兰德看着麦特和佩林,麦特无声地念出了“曼埃瑟兰”。
爱格马向一名仆人悄声说了些什么,当其他仆人开始清理桌面的时候,那个人跑出房间,取来了一个小罐,并向岚、罗亚尔和爱格马分别奉上了一支陶土烟斗。“两河烟草,”爱格马一边在烟斗中塞满烟草,一边说道,“在这里很难找到,但物有所值。”
当罗亚尔和两个上年纪的男人心满意足地吞云吐雾的时候,爱格马瞥了巨森灵一眼,“你看起来很困扰,建造者,我希望你不是被思乡之情压倒了。你已经离开聚落多久了?”
“不是因为思乡之情,我还没有离开那么长的时间。”罗亚尔耸耸肩,蓝灰色的烟雾从他的烟斗中升起来,随着他的手势散开来。“我以为……我希望这里的树林仍然还在,至少有人向我提起了玛法·戴达兰。”
“奇蒂拉·帝·万舍,”爱格马喃喃地说,“兽魔人战争只剩下了回忆,罗亚尔,阿伦特之子。人类已经在过去的遗迹上建起了新的家园,他们无法复制建造者的奇迹,我也不行。你们留下的那些细腻精致的花纹,不是人类的眼睛和双手能做出来的。也许我们不想让粗陋的仿制品时刻提醒我们曾经失去的。简朴中有另一种美丽。一根位置恰好的线条,就如同山岩缝隙中的一朵花,坚硬的岩壁让那朵花显得格外珍贵。我们竭力不过多地挽留已经失去的,在这样的遗憾里,即使是最强壮的心灵也会破碎。”
“玫瑰花瓣漂在水中,”岚轻声朗诵道,“翠鸟在池塘上闪过,生命和美丽就在死亡的漩涡里。”
“是的,”爱格马说,“是的,正是这段话能完整地表达我的意思。”那两个人彼此点了点头。
岚会诵诗?这个只有在闻到洋葱时才会掉泪的男人?每一次兰德自以为了解了这名护法的时候,他又会让兰德有新的发现。
罗亚尔缓缓地点着头:“也许我对逝去的东西有太多牵挂了,但树林真的是非常美丽。”不过现在他在看着这座用石块砌就的房间时,眼神中已经流露出另外一种态度,似乎他突然找到了某种值得看的东西。
印塔出现在门口,他向爱格马领主一鞠躬:“请原谅,大人,但您说过,任何一场状况都要向您报告,无论是多么小的事情。”
“是的,出了什么事?”
“一件小事,大人,一个怪人想要进城。他不是夏纳人,听他的口音,可能是个卢加德人,至少他应该在那里生活过。当南门的卫兵要盘问他的时候,他逃走了,有人看见他进入了森林,但很快他又被发现在攀爬城墙。”
“一件小事!”爱格马猛地站起身,他的椅子滑过了地板,“和平啊!塔楼上的哨兵竟然如此疏忽,直到有人到了城墙边才发现,而你说这是一件小事?”
“他是个疯子,大人。”印塔的声音里包含着敬畏,“光明是庇护疯子的。也许光明遮住了哨兵的眼睛,让他能够到达城墙边。一个可怜的疯子做不出什么坏事的。”
“他是否被带到城堡来了?很好,现在带他到我这里来。”印塔鞠了个躬,离开了,爱格马转向沐瑞。“请原谅,两仪师,我必须去处理一下这件事。也许他只是个被光明遮蔽了心智的可怜人,但……两天以前,我们有五个人被发现在夜里试图锯断马厩大门的铰链。这也是小事,但已经足以让兽魔人进来了。”他皱了皱眉。“我想他们是暗黑之友,但我痛恨去想到任何夏纳人会是暗黑之友。没有等卫兵将他们带到我面前,他们已经被众人撕碎了,所以我并不能确定对他们的指控。如果就连夏纳人也会是暗黑之友,这些日子里我必须特别小心外地人。我会派人送你们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暗黑之友并不知道国界或血缘。”沐瑞说,“他们无处不在,但并不属于任何地方,我也很想看看那个人。因缘正在编织命运之网,爱格马领主,但这张网还没有定型下来。它也许会毁掉世界,或者让时光之轮开始新的编织。现在,即使是很小的事情也能改变命运之网的形态,所以我对任何不正常的小事都有所警觉。”
爱格马瞥了奈妮薇和艾雯一眼,“如你所愿,两仪师。”
印塔回来了,他身后有两名持长钩枪的卫兵,看押着一个衣衫破烂、满脸污渍、头发和胡子都很长的人。他佝偻着走进房间,深陷的双眼四处窥看着,一股腐败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兰德从椅子上向前倾过身,竭力想看清那张被污泥覆盖的脸。
“你们没有理由这样对我。”那个肮脏的人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只是个被光明抛弃的可怜穷人,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我只想找个地方躲避暗影。”
“边境国可不像是这样的地方——”爱格马刚一开口,麦特却打断了他的话。
“卖货郎!”
“帕登·范。”佩林点点头。
“那个乞丐,”兰德的嗓子突然哑了,帕登的眼睛里燃烧起来的憎恨让他又坐回到椅子里,“他就是那个在凯姆林打听我们的人,一定是他。”
“所以这件事真的是与你有关,两仪师沐瑞。”爱格马缓缓地说。
沐瑞点点头:“我非常害怕会是这样。”
“我不想这样。”帕登大哭了起来,大滴的泪水在他脸颊的污泥上画出一道道痕迹,但它们仍然碰不到他的脸。“是他逼我的!他和他燃烧的眼睛。”兰德又向后缩了一下身子。麦特将手伸进外衣里面,毫无疑问,他又抓住了煞达罗苟斯匕首。“他让我做他的狗!他的狗,要时刻不停地为他寻找猎物,永远不能休息。我只是他的狗,即使在他把我扔掉之后也是。”
“这确实和我们有关。”沐瑞的语气非常严肃,她厌恶地绷紧了嘴唇,“我是否可以和他单独交谈,爱格马领主?我希望先把他清干净,也许我需要碰触他。”爱格马点点头,对印塔低声说了些什么,印塔一鞠躬,走出了房间。
“我不会被强迫的!”这声音是帕登的,他已经不再哭了,傲慢自大的神情取代了刚才的哀怨。他站直了身子,没有半点佝偻,然后他仰头向天花板喊道,“再也不了!我——不——会了!”他盯着爱格马,仿佛那些在旁边看押他的士兵是他的保镖一样,随后他的腔调又开始变得油滑圆润,“这里有个误会,殿下,我有时候会被法术控制,但那种情形很快就会过去。是的,很快我就会摆脱那些法术了。”他轻蔑地用手指弹了弹身上的烂布。“不要因为这个而产生误解,殿下,我必须借助伪装以避开那些试图阻止我的人。我的旅程漫长而艰辛,但我终于到达了这里,这里的人仍然知道巴尔阿煞蒙的危险,仍然在和暗帝战斗。”
兰德向这个衣衫褴褛的人瞪大了眼睛。这是帕登的声音,但一名卖货郎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我们与兽魔人作战。”爱格马说,“而你非常重要,甚至有人想要阻止你。这些人说你是一名叫帕登·范的卖货郎,而且你在跟踪他们。”
帕登犹豫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沐瑞,又急忙将视线从两仪师身上移开。他逐一看过伊蒙村人,然后猛地转过头看着爱格马。兰德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恨意和恐惧。但是当帕登再次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变得安定如常。“帕登·范只是我在这些年里不得不使用的许多伪装之一。暗黑之友在追踪我,因为我知道该如何击败暗影,我能把击败暗影的方法告诉您,殿下。”
“我们只是尽力而为,”爱格马冷冷地说,“时光之轮只按自己的意愿编织,但我们自从世界崩毁时起就在和暗帝作战,到现在为止也不需要卖货郎教我们做什么。”
“殿下,您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但它能永远抵抗暗帝吗?难道您不是经常觉得力不从心?请原谅我的鲁莽,殿下,以您现在的状态,他最后会压倒您的。我知道,请相信我,我知道。但我能告诉您如何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清除掉暗影,殿下。”帕登的语言变得愈加圆润动听,只是仍然非常傲慢。“只要您试试我的建议,您就会明白的,殿下,您将洁净这片土地。殿下,您可以做到,只要将您的力量指向正确的地方,不要让塔瓦隆将您引入陷阱。您能拯救世界,殿下,您将为光明带来最后的胜利,并因此而名垂青史。”两名卫兵站在原地,但他们的手在钩枪柄上来回挪动,仿佛想要把它们高高举起。
“对于一名卖货郎而言,他想得太多了。”爱格马回头对岚说,“我想印塔是对的,他疯了。”
帕登的眼神因为恼怒而变得犀利,但他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平润流利:“殿下,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一定太过堂皇宏大,但如果您愿意……”他突然闭住嘴,后退了一步,沐瑞这时站起身,缓步绕过桌子。只是因为被卫兵的钩枪挡住,帕登才没有退出房间。
沐瑞停在麦特的椅子后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俯身和他耳语了些什么。麦特紧张的表情消失了,他的手也从外衣下面退了出来。两仪师走到爱格马身边,看着帕登,而那名卖货郎此时又恢复了佝偻的样子。
“我恨他,”帕登呜咽着,“我想摆脱他,我想重新走在光明里。”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更多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滚落,“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
“恐怕他不只是一个卖货郎,爱格马领主,”沐瑞说,“他已经不是人类,他比任何恶人更可怕,比你所想象的更危险。我和他谈过之后,可以给他洗个澡。我不敢浪费任何一分钟,来吧,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