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使用一颗卵石

奈妮薇快步跑过提尔的石板路街道,殉道使耐伊夫紧跟在她身旁。她依然能感觉到北方的风暴,遥远却无比恐怖,绝不属于自然现象。那场风暴正迅速向南移动。

而岚就在那里。“光明保护他。”她悄声说道。

“您在说什么,两仪师奈妮薇?”耐伊夫问。

“没什么。”奈妮薇已经习惯这些穿黑色外衣的男人出现在身边了。当她看到耐伊夫时,也不再感到恶寒涌遍全身。这样实在是太傻了。阳极力已经得到净化。那场战役,她也曾参与其中。不需要感觉不舒服,哪怕殉道使们有时的确在茫然地盯着前方,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比如现在的耐伊夫,他正手按剑柄,紧盯着旁边房舍里的阴影。

“小心,两仪师奈妮薇。”他说道,“还有一只魔达奥跟着我们。”

“耐伊夫,你……确定?”

这名高大的方脸男人点点头,他很擅长编织,尤其是风之力,这在男性之中实属罕见。而且他对两仪师总是格外礼貌,这也和其他殉道使颇为不同。“是的,我确定。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它们,其他人却不行,我在这件事上一定有某种异能。它们躲藏在阴影里,我想,应该是在执行侦查任务。而且它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行事相当谨慎,这可能是因为它们知道我能看到它们。”

他整夜都在提尔之岩内部巡逻,监视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魔达奥。他的疯狂没有进一步恶化,但已经形成的伤害也无法消除。他将永远带着这道伤痕,但至少他的疯狂还不像其他人那样可怕。

奈妮薇转头望向前方,继续大步前行。他们所经过的建筑物都带着提尔特有的杂乱无章风格。一座有着两个小塔楼和青铜大门的大庄园紧邻着一家中型规模的旅店,对面是一排门窗上装有铸铁栏杆的民居,而一个屠夫铺子就位于这排民居的正中央。

奈妮薇和耐伊夫的目的地是在全夏区旁边,紧贴提尔城西侧城墙的地方,这里不算是提尔最富裕的街区,但已相当繁荣。当然,提尔的居民只有一种区分方式:平民和贵族。许多贵族依旧认为平民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是彻底的下等生物。

他们走过一些平民房舍。这里的人们都穿着在脚踝上打结的宽松长裤,腰间系着彩色丝带。女人们穿着高领长裙,身前围着浅色围裙。在这里最常见的是平顶宽草帽或者挂在头侧的布帽。许多人的肩头都用绳子挂着木屐,以便在返回冒勒区时使用。

从奈妮薇身边经过的人都是满脸忧色,有些人还不时畏惧地回头瞥上一眼。一个邪恶的泡沫刚刚击中城市的这个区域。光明在上,受伤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奈妮薇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她必须回白塔去。不得不服从艾雯的命令,这让她怒火中烧。但她还是会服从,只要兰德回来,她就会走。今天早晨,他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是让人无法容忍的男人。不过,他至少带上了枪姬众,据说他是要去拿某样东西。

奈妮薇加快了脚步。耐伊夫依然跟着她。两个人几乎已经是在跑步了。利用神行术的速度会更快,但那样并不安全。她不能保证通道不会把某个人切开。我们已经变得太过于依靠神行术了,她想,我们自己的两条腿几乎都不会动了。

他们绕过一个转角,前方街道上出现一队神情紧张的岩之守卫者。他们穿着黑色外衣,披挂银色胸甲,灯笼袖上有着黑色与金色的条纹。守卫者排成一列,挡住街口。看到奈妮薇和耐伊夫,他们立刻让开道路,脸上也现出放松的神情,但他们都还是紧紧地握着武器的长杆。

前方的城区看起来有些……暗淡,仿佛一幅画刚刚被水洗过一遍。石板路面变成浅灰色,建筑物的墙壁也都呈现出浅褐和浅灰的色泽。

“有没有派人去里面搜索伤员?”奈妮薇问。

一名岩之守卫者摇摇头。“我们已经把人们都挡在外面了,呃,两仪师女士,这里不安全。”

大多数提尔人依然不喜欢向两仪师表达敬意。就在不久前,在这座城市中导引还是违法的。

“派你的人进去搜索。”奈妮薇坚定地说,“如果你们因为胆怯而导致无辜者丧生,真龙大人一定会感到不安的。从边缘区域开始搜索,如果找到任何我能够救助的人,就派人来找我。”

士兵们开始行动了。奈妮薇转向耐伊夫。后者点了点头。她向这片受影响的地区迈了一步。当她的脚落在石板路面上时,石头立刻变成了粉末,而当她的脚落在粉碎的石屑中时,脚底碰到的却是泥土地面。

奈妮薇低头看着这一幕,感觉一阵寒意涌过身体。她继续向前,落脚处的石头不停变成碎粉。她和耐伊夫一直走到附近一幢房屋旁,身后的石板上留下了两道围绕着粉末的足迹。

这座建筑物是一家旅店,二楼有相当漂亮的阳台,玻璃窗外能看到精致的铁艺栅栏。门前的台阶已经被无数脚步磨成了黑色。店门敞开着,当奈妮薇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那个台阶也成了粉末。她身子一停,向下看去。耐伊夫走到她旁边,跪下去,用指尖捻起一点石阶的粉末。

“它很柔软。”他低声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细腻的粉末。”

这里的空气有一种不自然的新鲜感,和周围的街道很不相配。奈妮薇深吸一口气,走进旅店。她必须像在积雪中跋涉一样走过旅店里一直没到她膝盖的木地板。这些地板一被她碰到,也全都化成了细粉。

旅店内部非常昏暗,所有立灯都熄灭了。人们坐在大厅中,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这里大部分的人是穿着考究、将胡须用油修饰成尖梢状的贵族。一个人坐在附近一张高桌旁的长腿椅上,正将一杯清晨啤酒倒进自己的口中。他张开嘴,等待着酒浆注入,但就此没了动作。

耐伊夫的面色非常严峻。奈妮薇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些殉道使感到惊讶或不安。他再次向前迈步时,奈妮薇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朝奈妮薇一皱眉,奈妮薇向下指了指。就在他面前,仍然完整的地板几乎完全遮住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他差点就踏进这家旅店的地窖。

“光明啊,”耐伊夫退了回来,跪下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地板,地板立刻变成灰尘,完全显露出下方陷在黑影中的地窖。

奈妮薇编织出魂之力、风之力和水之力,开始对身旁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进行分析。通常,她要分析某个人的时候,都会触摸到他的肌肤。但今天,她没敢这么做。即使不接触皮肤,治疗异能也可以生效,只是效力不那么强。

透过分析,她什么都没发现。没有生命,没有这个人还活着的任何迹象,他的身体甚至已经不再是血肉。奈妮薇心里一沉,继续分析黑沉沉大厅中的其他人。一名女侍正捧着早餐向三名安多商人走过来;肥胖的旅店老板已经难以从狭窄的桌子缝隙中通过了;一位身穿华贵长裙的女人坐在大厅最里面,正专心地读着一本小书。

他们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这里没有尸体,只有躯壳。奈妮薇的手指颤抖着,轻抚了一下高桌旁的那个人,他立刻变成灰尘散落下来,扑在地面上,再随空气扬起。他身下的椅子和地板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够挽救了。”奈妮薇说。

“可怜的人们,”耐伊夫说,“愿光明庇护他们的灵魂。”

奈妮薇一般很难对提尔贵族感到怜悯。在她遇到的所有人里面,他们是最为傲慢专横的一个群体。但没有人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而且,这个邪恶的泡沫还吞噬了大量的平民。

她和耐伊夫走出这家旅店。奈妮薇揪着辫子,心中的愤懑变得更加强烈。她痛恨这种无助的感觉。就好像在阿拉多曼庄园中那个被邪火点燃的卫兵,还有那些感染上诡异疾病的人,以及今天这些变成灰烬的人。如果她不能救死扶伤,学习医疗术又有什么用?

而现在,她只能离开,回到白塔去。这感觉上就像是逃跑。她转向耐伊夫,说道:“风。”

“两仪师?”

“用风吹一下这间屋子,耐伊夫。”她说道,“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殉道使照她的话做了。奈妮薇看不见他的编织,只能感觉到强劲的气流。整幢建筑都变成灰烬,被吹走了,就好像蒲公英的白色种子。

“这个泡沫的范围有多大?”奈妮薇问。

“大约两条街道。”

“我们需要更多的风。”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编织,“制造出一股尽量大的风来。如果这里还有受伤的人,我们用这个方法就能找到他们。”

耐伊夫点点头。他们两个一边向前走,一边制造出风。房屋一座接一座地变成随风消散的粉末。耐伊夫在这方面比奈妮薇更有技巧,但奈妮薇的导引能力更强,建筑物、石块和人们的干尸在他们鼓起的大风中变成一片灰霾扬尘。

这是一项极耗体力的工作,但他们一直坚持不懈地前进着。虽然毫无道理,但奈妮薇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挽救的人。建筑物在她和耐伊夫面前消失,灰尘在空气中旋舞。

他们将吹起的风流围绕成向内凝聚的环流,就好像一位主妇在清扫房间的地板。在这里,街道上挤满刚迈开步子的行人,拉动大车的牛,最让人心碎的是正在街巷中玩耍的孩子。一切都变成了灰烬。

没有人活下来。终于,她和耐伊夫吹散了所有发生变异的城区,让灰烬聚集在这片地区的中心点。奈妮薇看着这团还在随耐伊夫编织出的细小旋风飞舞的灰烬,好奇地编织出一点火之力,探进旋风之中。灰烬立刻被点燃了。

奈妮薇惊呼一声。那一大股灰烬如同被投入炉火的干纸,转瞬间便形成一团咆哮的烈焰。她和耐伊夫向后退去,但火焰只爆燃了一下,就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如果我们没有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奈妮薇看着火焰爆起的地方想,如果有人将一支蜡烛掉落在它们上面,这样的大火……

耐伊夫让风平息下来。他们两人站在一片空地的正中央,周围只剩下曾经是地下室的深坑。在这片空地的边缘,一些房屋只剩下一半,房间敞开着,一部分建筑结构倒塌下来。看到这个空旷的地方,感觉十分怪诞,就好像这里是在一张健康的脸上凿出的一个空洞的眼窝。

几队岩之守卫者站在空地边缘。奈妮薇向耐伊夫点点头。他们走到人数最多的一队岩之守卫者面前。“一个人都没找到?”奈妮薇问。

“没有,两仪师女士。”一个人说道,“呃……我们的确找到几个人,但他们已经死了。”

另一个人点点头。这是一个水桶般的男人,制服紧绷在他的身上。“看样子,哪怕只有一根脚趾头落进这个地方的人都难逃一死。我们找到几个只失去一只脚或一截手臂的人,他们也全都死了。”那个人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奈妮薇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已四分五裂,她却没有能力治疗它。她觉得恶心又愤怒。

“也许这正是它们干的。”耐伊夫低声说。奈妮薇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朝附近建筑物中的阴影点头。“那些隐妖,这里有三个,两仪师奈妮薇。它们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耐伊夫……”奈妮薇沮丧地说道。就算告诉他隐妖并不存在也同样于事无补。我必须做些什么,她想。只要一个人还有救,就绝不能放弃。“耐伊夫,站稳了不要动。”她抓住他的手臂,开始对他进行分析。耐伊夫看着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并没有违抗她的命令。

她能够看到那团疯狂,就如同黑色的血脉网络,深深融入耐伊夫的意识。它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仿佛一颗小型的心脏。最近,在其他殉道使身上,她发现过类似的污染。她的分析技艺在不断提升,她的编织也更加精细。现在她有能力找到以前自己完全无法触及的东西。但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修正这些错误。

任何疾病都是可以治好的,她这样告诫自己。只有死亡才无法挽回。她集中精神,编织全部五种力量,谨慎地碰触那团疯狂,一边回忆着当她从古兰黛的可怜仆人身上除去心灵压制时所发生的一切。如果她进一步破坏了耐伊夫的神智,那还不如就保留着这团疯狂。

奇怪的是,这团黑暗和心灵压制非常相似。这就是污染造成的效果?对使用至上力的人施加来自暗帝的心灵压制?她小心地编织出反制能流,打算逐一抵消掉这些疯狂,然后将它从耐伊夫的意识中移走。但编织只是自行消退了,什么效果都没产生。

她咬紧了牙。这么做应该会有效果的。但就像最近她尝试过的许多编织一样,这一次又失败了。不,她想,不,我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的分析更加深入进去。这团黑暗伸展出细小的,棘刺般的倒钩,紧紧咬住耐伊夫的意识。她完全忽略围观的人群,仔细观察这些倒钩,小心地使用魂之力编织,将一根根倒钩拔除出来。

倒钩在经过一番抵抗后,终于被拔脱了。她迅速治疗好倒钩脱离后耐伊夫神经上的创点。大脑似乎在脉动,看起来变得更加健康。一个接一个,奈妮薇拔起了全部的倒钩。每拔起一个倒钩,她都要将编织维持住,固定好倒钩的位置,以免它们重新刺入耐伊夫的神经。她的身上开始出汗。她已经疲惫得无法抹去汗水,更分不出精力来阻隔炎热。提尔是如此闷热。

她继续工作着,准备好另一个反制编织。在撬起每一根棘刺后,她释放了新的编织。那团黑暗物质上涌起层层波浪,不住地颤抖,仿佛变成了某种活物。

然后,它消失了。

奈妮薇踉跄着向后退去,她几乎耗尽自己的每一点体力。耐伊夫眨眨眼,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抬手捂住了头。

光明啊!奈妮薇想道,我伤害他了吗?我不该这么勉强他。我可能……

“它们不见了。”耐伊夫说,“那些隐妖……我再也看不见它们了。”他眨眨眼。“为什么隐妖会藏在阴影里?如果我能看见它们,它们当然会杀死我。但是……”他的目光集中在奈妮薇身上。“你做了什么?”

“我……我想,我刚刚治好了你的疯狂。”她终于做到了一些事。她所做的不是任何标准形式的治疗,她甚至没有使用医疗编织。但这么做的确是有效的。

耐伊夫露出让奈妮薇目眩的微笑。他伸出双手握住奈妮薇的手,跪倒在她面前,眼眶里含满泪水。“已经几个月了,我一直觉得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仿佛只要我转身背对着影子,就会被藏在影子里的怪物杀死。现在,我……谢谢你。我要去找耐莱薇了。”

“快去吧。”奈妮薇说道。耐伊夫拔腿便跑向提尔之岩,找他的两仪师去了。

我不能让自己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这只会让暗帝高兴。奈妮薇看着远去的耐伊夫,注意到头顶的乌云正在分开。兰德回来了。

工人们开始清理半化为齑粉的破碎房屋。奈妮薇开始安慰聚集在空地边缘、忧心忡忡的提尔人。她不希望人群之中发生恐慌。她向所有人保证,危险已经过去,然后她要求和在这场灾祸中失去亲人的人见面。

当她正在和一名满面愁云的瘦弱女子轻声交谈时,兰德找到了她。那名妇人是个平民,穿着高领长裙、三重围裙和一顶草帽,她的丈夫就在奈妮薇首先进入的那家旅店中工作。她和奈妮薇说话时,还不停地瞥着旅店仅余的那间地窖。

片刻之后,奈妮薇注意到了兰德。他正看着她,双臂背在身后,右手握住了左臂。两名枪姬众在他身旁守卫着,她们的名字是苏玛和卡娜拉。奈妮薇结束了与那名妇人的谈话。但妇人泪水汪汪的眼睛依然让她感到心痛。如果失去了岚,她又会怎样?

光明保佑他,请一定一定要保佑他。她在心中祈祷着,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那名妇人。也许这能帮助到她。

兰德走到奈妮薇面前。“你在照顾我的人民,谢谢你。”

“我会照料任何有需要的人。”奈妮薇说。

“你一直都是这样。”兰德说,“就算是没有需要的人,你也一样会照料。”

“就像你?”奈妮薇挑起一道眼眉。

“不,我一直都需要你的照料,而且不仅于此。”奈妮薇愣了一下。这不是她想像中兰德会说的话。为什么他还没脱下这件褪色的旧斗篷?

“这是我的错。”兰德一边说,一边向身旁这个城市中的空洞点了点头。

“兰德,不要犯傻。”

“我不知道有谁能够从不犯傻。”他说,“我为此而责怪自己,是因为我的迟误。我们已经将与他的决战拖延得太久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房屋都变成了灰尘?”

“是的。”奈妮薇说,“这里一切物质的本质都消失了。我们只要一碰触残余的渣滓,它们就会立刻崩碎。”

“整个世界在他手中都会变成这样。”兰德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他在扰动,在释放自己的力量。我们无所事事得愈久,这个世界被他摧毁得就愈多。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奈妮薇皱起眉。“但是兰德,如果你将他释放出来,难道情况不会更糟吗?”

“也许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的确会这样。”兰德答道,“打开孔隙不会立即释放他,但会让他的力量更加强大。无论如何,这都是必须迈出的第一步。如果把我们的任务想像成攀登一座高耸的石壁,很不幸,我们现在只是在石壁下面跑步绕圈圈,根本没有做攀登的尝试。我们跑出的每一步只会消耗我们的体力,让我们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变得更加软弱。我们必须在还有力量时与他交战,所以,我必须将封印打破。”

“我……”奈妮薇说,“我想,我相信你说的话。”她很惊讶自己竟然会这么说。

“你真的相信,奈妮薇?”他问道。让奈妮薇奇怪的是,他仿佛是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松了一口气。“是真的?”

“是的。”

“那么就试试去说服艾雯,她会竭尽全力阻止我。”

“兰德……她正召唤我返回白塔,我今天就要走了。”

兰德看起来很哀伤。“那么,我想她终于还是要这么做了。”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握住奈妮薇的肩头。“不要让她们毁掉你,奈妮薇。她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毁掉我?”

“你的激情正是你的一部分。”兰德说,“我尽量想要喜欢她们,但我还是没办法让自己承认这一点。冰冷,永远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差点就毁了我。对某些人而言,这是一种力量,但这绝不是唯一的力量。也许你能够学会对自己多一点控制。不过,我喜欢现在的你,这让你无比真诚。我不愿见到你成为一名‘完美’的两仪师,戴上图绘的面具,再不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感觉和心情。”

“成为两仪师就是要确保内心的平静。”奈妮薇答道。

“成为两仪师就是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兰德说。他依然将断肢背在身后。“沐瑞在意每一个人,即使在她平静的外表下,你依然能看到这一点。就我所知,最优秀的两仪师都是一些在别人眼中根本不像是两仪师的人。”

奈妮薇发现自己在点头,然后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气恼。她在接受兰德·亚瑟的意见?

现在的兰德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内心强大且平静,言辞中充满了关切。他全不盛气凌人,却依然能让你认真接受他的建议。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当然,奈妮薇从没向别人承认过自己会接受谭姆的建议。

“去找艾雯吧。”兰德说着,放开她的肩膀。“但只要可以,我非常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我需要你的建议。至少,我很希望你能陪我去煞妖谷。没有阴极力的协助,我不可能击败他。如果我们要使用凯兰铎,我就需要两名我能信任的女子与我连结。我还没决定好另一个人该是谁,也许是艾玲达或伊兰。但第一个肯定是你。”

“我会陪着你的,兰德。”奈妮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荣耀。“先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我向你保证。”

兰德挑起一侧眉弓,但还是不动地接受了奈妮薇的分析。奈妮薇已经累坏了,但如果现在就要离开他,她需要利用这个机会治愈他的疯狂。突然间,这变成她能为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她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开始分析,谨慎地远离他肋侧的那两处旧伤。在那里,浓重的黑暗仿佛在吸收她的能量。她努力保持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他的意识上。在那里……

她的身子一僵。那里的黑暗极为庞大,覆盖了他的全部意识。成千上万的细小黑刺穿入他的大脑。但在这极度的黑暗之下,是一片灿烂的白光,耀眼的白色如同流动的至上力,如同具有实体和生命的光明。她惊呼一声。这白光包裹着每一根黑色棘刺,与污染一起深入兰德的脑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拆解这片黑暗,它伸出的钩爪太多了。被如此强大的黑暗压迫大脑,他怎么还可能进行思考?到底又是什么创造出黑暗下的白光?她曾经为兰德进行过医疗,但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现象。能看到疯狂的黑暗,也是她最近才具有的能力。这很可能和她拼命练习分析有关系。

她不情愿地撤出自己的编织。“我很抱歉,我没办法治疗你。”

“有许多人曾经试过治疗这些伤口,你是其中之一。它们是没办法治愈的。这些天,我已经不太想它们了。”

“我说的不是你的旧伤,”奈妮薇说,“而是你的疯狂,我……”

“你能治疗疯狂?”

“我想,我已经治好了耐伊夫。”

兰德咧嘴笑了起来。“你真是从没有停止过进步……奈妮薇,你知不知道,传说纪元中最强大的治疗者也没办法解决这种意识中的疾病?有许多人相信,至上力造成的疯狂是不可能被治疗的。”

“我会治好其他人。”奈妮薇说,“至少在我走以前可以治好那瑞玛和弗林。可能全部殉道使的意识里都有一点污染。我不知道能不能到黑塔去。”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想去那里。

“谢谢你。”兰德的目光转向北方,“但不行,你不该去黑塔,我需要派人去那里。但对那些殉道使,必须谨慎处置,那里发生了一些事。但我还有这么多事要做……”他摇摇头,然后转回身,看着奈妮薇。“那是一道我现在无暇去跨过的深沟。在艾雯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我需要她成为我的盟军。”

奈妮薇点点头,然后抱了他一下(这个动作让她觉得自己很蠢),才跑去找那瑞玛和弗林。一个与转生真龙的拥抱。她已经变得像伊兰一样傻了。她摇摇头,也许在白塔度过一段时间,能帮助她恢复理智的头脑。

乌云回来了。

艾雯站在白塔顶端的圆形平台上,靠在齐腰高的护墙后面。如同蠕动的霉菌、密集的虫群,乌云重新笼罩了塔瓦隆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洒下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又消失了。

茶水又恢复了苦涩和陈腐,刚刚发现的粮食储备正在迅速耗竭,刚刚被打开的粮袋里已经爬满了象鼻虫。这片土地的命运已经和真龙系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闻着高空清新的空气,俯视下方的塔瓦隆。

赛尔琳、尤缇芮和希安妮,这三名最先在白塔中开始猎捕黑宗两仪师的姐妹正耐心等在她身后。她们现在成为她最忠实的支持者,也是她最得力的部下。所有人都以为艾雯会更加偏爱那些曾归属于反抗爱莉达阵营的人。所以,艾雯更需要用多一些时间与留在白塔中的姐妹共处,并让人们看见她的这个举动。

“你们发现了什么?”艾雯问道。

赛尔琳摇摇头,来到艾雯身边。她脸上的疤痕和鬓角的白发让这名橄榄色皮肤、方形面孔的褐宗看起来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将军。“您所需要的一些信息,就算在三千年前也只是一个谜团,吾母。”

“无论能为我提供什么,都会对我有所帮助,吾女。”艾雯说,“只要不做出片面推断,不完整的信息就好过完全的无知。”

赛尔琳轻轻哼了一声。但她显然知道这句话来自雅希卡·塞勒克,一位古代褐宗学者。

“那你们两个呢?”艾雯问尤缇芮和希安妮。

“我们正在寻找。”尤缇芮说,“希安妮列了一张可能性的清单,其中有一些确实很有理由。”

艾雯挑起一侧眉弓。向白宗询问理论问题总是很有趣,但并不一定都会有用。她们一直都倾向于忽略正常的结果,过分将精力集中在小概率的可能性上。

“那让我们开始吧,”艾雯说,“希安妮?”

“嗯,”希安妮说,“首先我要说,一名弃光魔使无疑拥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知识,所以我们无法确定她是如何压制誓言之杖的。也许她能让誓言之杖在短时间内失效,或者也许有特别的誓词可以绕过它的效果。这根手杖是传说纪元的物品,虽然我们使用它已经有数千年了,但我们并不了解它的功能。正如同我们对于大多数特法器其实都不了解!”

“很好。”艾雯说。

“但是,”希安妮拿出一张纸,“即使考虑到这种情况,我还是构想出三种压制誓言之杖的方法。首先,那个人可能有另一把誓言之杖。的确有记载称这个世界有其他誓言之杖。很有可能一支誓言之杖能够解除另一支誓言之杖所约束的誓言。麦煞那很有可能秘密收藏着这样一支特法器,她可能先用我们的誓言之杖立下三誓,然后在发誓她不是暗黑之友前,暗中又用另一支誓言之杖取消了三誓。”

“这个推论有些牵强。”艾雯说,“她怎么可能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解除三誓?这需要导引魂之力。”

“我只是有这种猜想。”希安妮说。

“我们对此不感到惊讶。”尤缇芮说。

希安妮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这正是麦煞那需要第二支誓言之杖的原因。她可以将魂之力导引入那件特法器,然后倒置编织,只由她自己与这件特法器连结。”

“这似乎不大可能。”艾雯说。

“不大可能?”赛尔琳说,“这简直是荒谬。尤缇芮,我记得你曾说过这些推测是有道理的。”

“这个是三个构想中可能性最低的,”希安妮说,“第二个手段更容易一些。麦煞那能够用心灵压制控制某位不幸的姐妹,或者初阶生,甚至是未经训练但能导引的女子,再对她施以雾镜术。这个女人将被迫代替麦煞那立下誓言。因为她并非暗黑之友,所以她能如实地否认这一点。”

艾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需要许多准备工作。”

“从我们对她的了解来看,”赛尔琳说,“麦煞那擅长进行准备工作,她习惯有备无患。”

赛尔琳的任务是尽量查清麦煞那的本性。就算是不知道全部弃光魔使名字的人,也都听说过各种关于他们的故事和最为恐怖的罪行。但艾雯并不相信这些故事,她想要一些更为可靠的东西,只是她在这方面至今还没有多少收获。

“你说,还有第三种可能?”艾雯问。

“是的,”希安妮答道,“我们知道,有不少编织是和声音相关的。各种放大嗓音的编织被用于对人群喊话,还有隔绝声音的结界,以及许多能听到附近人们对话的编织。配合雾镜术使用的复杂编织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嗓音。透过一些练习,多欣和我改变了一种编织,让它能够扭曲人说出的字音。也就是说,我们说出一句话,但其他人听到的完全是另一句话。”

“这是危险的领域,希安妮。”赛尔琳严肃地说道,“这种编织可能被用于有害的目的。”

“但我不能用它来说谎。”希安妮说,“我曾经试过,誓言会阻止我在明知其他人将听到谎言的前提下发出声音,哪怕一句话从我嘴里出来时还是事实。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很容易的编织,同样能够被轻易地固定和倒置。它能够悬挂在我面前,按照我的意思改变我发出的字音。

“理论上,如果麦煞那造成了这样的编织,她就能拿住誓言之杖,说出任何她愿意说出的誓言。比如‘我发誓我会随心所欲地说谎’,誓言之杖会以这条誓言束缚她,但编织会将我们听到的内容加以改变,我们就只能听到她说出真正的三誓了。”

艾雯咬住了牙。她本以为压制誓言之杖是非常困难的,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简单的办法。她本应该能想到这种办法。能够使用鹅卵石的地方,绝不要使用山岩。她母亲经常这么说。

“用这种办法。”艾雯说,“她们多年以来一直可以让暗黑之友潜入两仪师的队伍。”

“不太可能,”赛尔琳说,“被俘的黑宗两仪师们都不知道这个编织,否则她们就会利用它来重新立下誓言了。我怀疑,如果麦煞那知道这个技巧,她也没有传授给任何人。一旦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办法,它就不会有用处了。”

“那么,”艾雯问,“我们该做什么?知道了这个编织,我们也许能想办法进行核查。但我怀疑姐妹们已经不想再重立一次誓言了。”

“如果这是为了捉住一名弃光魔使呢?”尤缇芮问,“为了捉住鸡舍中的狐狸,掀起一些鸡毛也是值得的。”

“她不会这样被逮住。”艾雯说,“而且,我们还不能确定她使用的是不是这个手段。希安妮的推测只是说明这样有可能压制誓言之杖,而且不会很困难。而麦煞那真正使用了什么手段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很可能压制了誓言之杖。”

希安妮向尤缇芮瞥了一眼。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质疑过艾雯怎么会知道有一名弃光魔使就在白塔里。但艾雯能看出她们心中的猜疑。至少她们现在已经明白了,压制誓言之杖是有可能的。

“我希望你们继续工作。”艾雯说,“你们曾经成功地擒获了数名黑宗两仪师,并查出沙力达阵营派出的间谍。现在你们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只是变得更加危险了。

“我们会尽力的,吾母。”尤缇芮说,“但我们该如何找出隐身于数百名姐妹中的一个人,而且她还是有史以来最邪恶狡诈的生物之一。我怀疑她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迄今为止,我们对于谋杀案的调查只有很小的一点进展。”

“继续调查。”艾雯说,“赛尔琳,你有什么要报告的?”

“都是传闻、谣言和小道消息,吾母。”赛尔琳面色一沉,“您也许已经知道关于麦煞那最著名的故事:至上力之战期间,她在被暗影腐蚀的地区建立起多所学校。据我所知,那些传说的真实性很大。曼埃瑟兰的玛希梅在她的《终夜编年史》中详细记述了这个情况,她所采用的史料来源大多是可靠的。奥隆姆搜集了关于在那样一所学校中生活的完整报告,其中有一些残篇流传了下来。

“麦煞那希望成为一名研究者,却被拒绝了。其中的细节我们已不得而知。她还统治着倒向暗影的两仪师。如果奥隆姆的报告可信,有时她还会率领他们参与战争。对此我有颇多怀疑,我想,很有可能麦煞那的领导能力被夸大了。”

艾雯缓缓地点着头。“但她的个性如何?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赛尔琳摇摇头。“弃光魔使更像是黑夜中的怪兽,几乎没有什么属于人类的‘个性’,吾母,关于他们的性格描写大多谬误百出。根据我的判断,您可以把她看成弃光魔使中的现实主义者。她不愿意高高在上地居于王位,而是更喜欢走进人群,完全不在乎弄脏自己的双手。艾兰迪亚在《大崩毁纵览》中坚持认为,麦煞那与魔格丁和古兰黛不同,她更喜欢亲自操纵缰绳。

“她绝不是最具导引技巧和力量的弃光魔使,但她有很强的行动能力。艾兰迪亚认为,她会去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当其他人还在筹划方案时,她已经在小心地构筑防御,训练新兵了。”赛尔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她……嗯,她的行事风格很像玉座,吾母,暗影的玉座。”

“光明啊,”尤缇芮说,“怪不得她一直住在这里。”那名灰宗似乎对这个结论非常不安。

“除了以上的内容以外,吾母,”赛尔琳说道,“我认为还有可信度的只有蓝宗学者兰妮思的记载,她认为麦煞那在易怒这件事上仅次于狄芒德。”

艾雯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所有弃光魔使的心里都充满憎恨。”

“不是憎恨,”赛尔琳说,“而是发怒。兰妮思认为麦煞那总是在发怒,对她自己,对这个世界,对其他所有弃光魔使。因为她并不属于前线统率,这让她的地位变得非常危险。”

艾雯缓缓地点着头,她是一名组织者,一名痛恨自己被安排在现有位置上的管理者。难道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黑宗两仪师被发现后依然留在白塔?她是否想要为暗帝献上某种巨大的功绩?维林曾经说过,弃光魔使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极度自私。

她想要造就一个破碎的白塔,艾雯想,但她的图谋失败了。也许她也参与了对兰德的绑架,那又是一次惨败。那么,那些被派去摧毁黑塔的姐妹们呢?

麦煞那需要一次巨大的胜利来弥补这么多失败,杀死艾雯就是最好的办法之一。这也许能让白塔再次分裂。当艾雯对盖温说,她会将自己作为一个诱饵时,盖温立刻变得极度羞惭且愤懑。但艾雯真的敢这么做吗?她紧握着墙头的栏杆,在白塔顶端俯视着这座依赖她而存续的城市,看着这个需要她存在的世界。

必须采取行动,麦煞那必须被揪出来。如果赛尔琳所说属实,那么那个女人很可能愿意与艾雯正面作战,而不是藏在阴影中进行偷袭。那么,艾雯的任务就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不那么明显,她不可能抗拒的机会。

“来吧,”艾雯一边说,一边走下进入白塔的坡道。“我要做些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