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颠倒的世界

在白垩地连绵起伏的、遍地是绵羊的牧场上,一个小村落的小屋中,挽起袖子的蒂凡尼·阿奇正忙得满头大汗,样子和那位依靠在她身上、即将做母亲的年轻姑娘差不多——那姑娘只比她年长几岁。蒂凡尼已经帮助过不下五十个新生儿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羊羔来到这个世界,可以算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婆。

不巧的是,米莉·斯坦迪许小姐的母亲和其他几位自称是她亲戚的、年龄各异的女士也坚持要挤进这个小房间里。她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是行家,个个都大言不惭地告诉蒂凡尼她哪里做错了。

她们当中已经有一两个向她提出了过时、错误甚至是危险的建议,但是蒂凡尼十分镇静,她竭力保持不对任何人大喊大叫,专心解决米莉怀的是双胞胎这个难题。她只希望没有人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两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争着第一个出生,这样的生产过程总是很难。但蒂凡尼集中注意力对付新生儿,决不允许死神先生挤进这个房间。大汗淋漓的年轻母亲又使了一把劲,一个婴儿接着另一个婴儿一起哭叫着来到了这个世界,立刻被抱进他们的外祖母和邻居怀里。

“两个小伙子!真是太好了!”斯坦迪许太太十分心满意足地说。

蒂凡尼擦了擦手,抹了一把额头,大家围着新生儿的时候,她继续照顾那位母亲。这时她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年轻女人宽敞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没错,第三个孩子即将出生,在活蹦乱跳的哥哥们的掩护下几乎没有被人察觉。

就在这时,蒂凡尼一低头,在一片泛着淡淡黄绿色的迷蒙之中看见一只猫正盯着她,它通体纯白,淡漠的神情像是一位公爵夫人。这是威得韦克斯奶奶的猫,那谁——蒂凡尼很熟悉这只猫,几年前正是她将那谁送给了威得韦克斯奶奶。那些年长的女士中有一位过去赶那谁离开,猫吓了一跳。蒂凡尼险些惊叫起来。

“女士们,那只猫是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她厉声说,“惹一位资历深的女巫生气可不是个好主意。”

人群顿时散开了。即使是在白垩地,威得韦克斯女士的名字也为人熟知。她的名声传得又远又广,比威得韦克斯奶奶本人到过的地方更远——斯托平原的矮人族甚至给她取了个名字,翻译过来是“到山的另一边去”。

但是,再次满头大汗的蒂凡尼想不通,为什么奶奶的猫会在这里。那谁通常在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兰克里的小屋附近转悠,不会南下到白垩地来。女巫理所当然地可以在各种地方发现预兆。所以这是个什么样的预兆呢?这与珍妮所说的事情有关吗?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认为,她不明白为什么猫似乎这一刻还在这个地方,然而几乎同时,就能在别的地方出现。

年轻的母亲痛得叫了一声,蒂凡尼咬紧牙关,将注意力转回手头的工作。女巫专注于眼前的任务,而此时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挣扎着的年轻母亲和一个小脑袋。

“再使把劲,米莉,拜托了。你怀的是三胞胎。”

米莉呻吟起来。

“又是一个。一个小家伙。”蒂凡尼兴高采烈地说,一个小女婴出生了,毫发无损,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长得很漂亮,但个头很小。她把女婴抱给一位亲戚,此刻现实的残酷显露了出来。

蒂凡尼开始清理,她注意到——因为注意观察是她作为一名女巫的基本功——两个男孩子获得的赞叹声比他们的妹妹要多得多。发现这种事情并将它们记在心里是件好事,这样小问题就不会有朝一日发展成一个大问题。

女士们为米莉搬来了家里的产妇专用扶手椅,好让她坐得端端正正地接见前来贺喜的人们。她们也互相道喜,睿智地点点头,说起她们曾给出的建议,它们很明显都是正确的,因为这就是证据。两个壮实的男孩儿!哦,还有一个小姑娘。

人们打开酒瓶,找来一个孩子,叫他到田野的另一头去找父亲——他正在大麦田里跟自己的父亲一起忙碌。母亲笑容满面,年轻的米莉马上就要成为罗宾森太太了,因为母亲对此已经非常非常坚决地表明了态度:年轻的罗宾森先生一定要对她的女儿负责任。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在这个国家,男孩子遇见姑娘,就像米莉在猪望日遇见她的心上人,事情就会顺其自然地发展,直到有一天,姑娘的母亲发现她的肚子鼓了起来。她就会告诉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就会——一般是气氛融洽地喝着啤酒——跟男孩的父亲谈一场,父亲再跟小伙子谈。通常就这么定了。

蒂凡尼来到抱着女婴的老妇人身边:“能让我看看她吗?拜托了,只是看她是不是,你知道的,她是不是一切都好。”

那个没牙的老太婆欣然把女婴交给她。毕竟她知道,蒂凡尼除了是接生婆以外,还是一名女巫,要是你得罪了女巫,你永远也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老奶奶去喝属于自己的那份庆功酒时,蒂凡尼将孩子抱在臂弯里,向孩子许下了一个诺言,她的声音轻得任何人都听不见。这个小女孩的生活显然需要一些好运。现在,幸运的是,她正好可以得到一点运气。蒂凡尼把女婴送到她的母亲身边,这位母亲对这个女婴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到这个时候,蒂凡尼注意到,男孩们已经有了名字,而女孩却没有。蒂凡尼有些担心,问:“你的女儿呢?能不能给她也起个名字呢?”

母亲瞄了一眼:“就以你命名吧。蒂凡尼这个名字不错。”

蒂凡尼感到很荣幸,但这并没有扫去她对小蒂凡尼的担忧。那两个大块头的壮实男婴会喝掉大部分的母乳,她想,但只要她在,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于是她决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大约每星期都要到这户人家拜访。

再没什么别的事,蒂凡尼只能说:“一切都很正常,你们知道到哪里找我,我下个星期再来看你们。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女士们,我还要去见其他人。”

她一直保持微笑,直到她走出小屋,拾起扫帚,白猫跳到扫帚把上,像船头的装饰雕像。世界在发生变化,蒂凡尼想,我能感觉到。

突然,她瞥见一抹红色,是几个藏在牛奶桶后面的菲戈人。蒂凡尼曾经——尽管只有短短几天——做过噼啪菲戈人部落的凯尔达,这使蒂凡尼和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永远不会磨灭的交情。菲戈人永远都在为她留意,确保他们的大块头小巫婆不会受到伤害。

但是今天有些不同往常。这种躲在暗处的样子和他们平时躲在暗处的样子不太一样,而且……

“哦,呜呜……”传来一阵声音。原来是傻伍莱,菲戈人分脑子——他们的脑子本来就很小——那天,估计他跑到别处去了。罗伯突然一把捂住他的嘴,他“嗯”的一声闭上了嘴。

“闭上你的嘴,伍莱。这是巫婆的事情,你知道的。”他说着,走出来站在蒂凡尼面前,磨蹭着双脚,手里摆弄着兔子头骨制成的头盔。“是大巫婆。”他继续说,“珍妮让我来找你……”

所有白天活动的鸟儿、夜间活动的蝙蝠和猫头鹰都认识蒂凡尼·阿奇,在她赶时间的时候它们不会飞过来挡她的路。扫帚奋力向兰克里飞去。从白垩地去那个小王国要飞很长时间,蒂凡尼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是一片隐形的灰色迷雾,那个念头里只有悲痛,别无他物。她感觉自己想让时光倒流,但即使最精妙的巫术也做不到这一点。她试着不去想,但无论你怎样尝试,都很难让大脑停止工作。蒂凡尼是一名女巫,一名知道应该尊重自己预感的女巫,但她还是希望自己所害怕的事情不会成真。

她来到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屋外面,将扫帚轻轻放下的时候,天刚擦黑,她看见了奥格奶奶有特点的圆滚滚的身影。这位年长的女巫手里拿着一个大杯子,脸色苍白。

那只猫——那谁,立刻从扫帚上跳下来走进了小屋。噼啪菲戈人跟着它,惹得那谁赶紧走开。它摆出的架势是猫快步走开时特有的样子,仿佛是它自己想走得快一点,和那些钻进小屋阴暗处的红头发小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好,蒂凡尼。”奥格奶奶说。

“她死了,是不是?”蒂凡尼问。

“是的。”奶奶说,“艾斯米走了,在睡梦中。看起来是昨天晚上。”

“我知道。”蒂凡尼说,“她的猫来告诉我。而且凯尔达派了罗伯……”

奥格奶奶看看蒂凡尼的脸说:“还好你没有哭,亲爱的,那是留给以后的。你知道奶奶喜欢什么样——不要大操大办、吵吵嚷嚷,而且绝对不要哭。还有别的事情要先完成。你能帮忙吗,蒂凡尼?她在楼上,你知道那个楼梯什么样。”

蒂凡尼看见威得韦克斯奶奶做的细长的柳条筐正等在楼梯旁。几乎和奶奶一般大。当然了,不算她的帽子。

“艾斯米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

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小屋基本是由嘎吱声构成的,要是你愿意,还可以用它们奏出一首曲子来。在木头柔和的伴奏声中,蒂凡尼跟着气喘吁吁的奥格奶奶爬上像蛇一样盘旋向上的狭窄楼梯——奥格奶奶常说你得有个开瓶器才能爬上去——来到卧室里那张小小的、悲伤的、停着尸体的床前面。

蒂凡尼想:这几乎是张小孩子的床,床上,姿态安详地躺着的,就是威得韦克斯奶奶,她看上去像是在睡觉。那谁也在床上,在女主人的身边。

奶奶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眼熟的小卡片,蒂凡尼像被锣声惊醒似的有了一个念头。

“奥格奶奶,威得韦克斯奶奶她不会是在附体吧,您觉得呢?您说会不会她的身体在这里,但她自己却在……别的地方?”她看看在床上蜷作一团的白猫,满怀希望地说,“在那谁的身体里?”

威得韦克斯奶奶是个附体高手——她能将思维移注到另一个生物身上,使用它的身体,与它共享经历。这种巫术十分危险,因为经验不足的女巫要冒着在另一个生物的思维里迷失自我、再也回不来的危险。再说,当你不在自己体内的时候,旁人可能会理解出错……

奥格奶奶沉默地拿起奶奶床头柜上的卡片。她们凑在一起看:

我还梅可能死了

奥格奶奶把卡片翻过来,与此同时蒂凡尼的手握住了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手腕——即使是现在,即使构成她这个女巫的每一个原子都告诉她奶奶已经不在了——她心中属于小女孩的那一面仍然想感触到一丝生命的脉搏。

然而,在卡片背面,有一句潦草的留言将最后一根柳条编进了楼下的柳条筐。

我可能已经死了,盖莎·奥格。你知道该怎么做。这里的一切都归蒂凡尼·阿奇。除了那只猫——那谁,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蒂凡尼轻轻地说:“不再是‘可能’。”这时便条上的其他内容冲进了她的脑海,“什么?她说‘一切都归蒂凡尼……’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看着奥格奶奶,目瞪口呆。

“是的。”奥格奶奶说,“这是艾斯米的笔迹,没错。我觉得这样不错。由你继承小屋和周围的土地,草药、蜜蜂和这里的所有东西。哦,不过她曾答应过把那套粉色的水罐和水盆送给我。”她看看蒂凡尼,接着说,“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蒂凡尼想,奥格奶奶是在问我会不会介意吗?接着她马上想到:两座农场?我是说,那我就不必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是那样要来回赶路……这时最重要的念头如同闪电一样击中了她: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威得韦克斯奶奶呢?她……她无人能比!

奥格奶奶可不是什么都不会就成为一名年长而有资历的女巫的:“瞧你急得内裤都打结了,蒂凡尼。”她轻快地说,“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往后有的是时间讨论……这一切。现在,我们得做那些必须做完的事……”

蒂凡尼和奥格奶奶已经处理过许多次后事。在兰姆托,女巫尽其所能地让去世的人们体面地去往下一个世界——那些平常不会被谈起的脏乱的事情,还有诸如打开一扇窗户,好让灵魂离开这样的小事。实际上,威得韦克斯奶奶已经把窗户打开了,不过她的灵魂,蒂凡尼想,可以从任何地方离开,到任何一个她选中的地方去。

奥格奶奶拿起床头柜上的两便士说:“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这个艾斯米,直到最后还是考虑得这样周到。那我们就开始吧?”

不幸的是,奥格奶奶从储藏室拿来了威得韦克斯奶奶那瓶经过三次蒸馏的、仅供医疗使用的桃子白兰地酒,她说这对她处理同行姐妹的后事有帮助。虽然她们把威得韦克斯奶奶当作宝石一样小心对待,但是奥格奶奶喝的酒显然没有帮上什么忙。

“她看上去还不错,是不是?”奥格奶奶在处理完比较脏乱的部分后——谢天谢地,威得韦克斯奶奶满口的牙齿都是完好的——说道,“真可惜,我一直以为我才是先走的那一个。我总是喝酒,还总做其他的事情,那种其他的事情我可没少做。”事实上,奥格奶奶的确没少做,她的思想开放是公认的,你甚至可以把她的思想从她耳朵里拽出来,再用它系上一顶帽子。

“要举办葬礼吗?”蒂凡尼问。

“唉,你了解艾斯米。她不喜欢这种事情——从来不喜欢出风头——我们女巫也不太喜欢葬礼。她常说这是小题大做。”

蒂凡尼想起了唯一一场自己参加过的女巫的葬礼。她曾为之工作过的、已经过世的特里森小姐,她可不在乎小题大做,她也不希望自己错过这个场合,所以她提前发出了请柬。那可真是……令人难忘。

她们把威得韦克斯奶奶放在床上的时候,奥格奶奶说,“应该通知玛格丽特王后。她此刻在热努瓦跟国王在一起,但我敢说她会尽快赶过来,靠那些铁轨什么的。其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你记住我说的话。不过明天的第一件事,是趁他们还没到这里,我们就按照艾斯米想要的方式埋葬她,安安静静,不要小题大做,就用楼下那个柳条筐安葬她。柳条筐非常便宜,制作也方便,艾斯米常这样说。而你了解艾斯米,她这个人太节俭了——任何东西都不能浪费。”

蒂凡尼在带滚轮的矮床上过了一夜,这张小床在不用的时候通常被推到一旁收起来。奥格奶奶则凑合睡在楼下的摇椅上,每当她向后摇动,它就会发出嘎嘎吱吱的抱怨声。但蒂凡尼没有睡着。月光漏进房间,她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而每一次她抬头看,总会见到那谁,熟睡在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床脚,它蜷成一团,像一轮小小的白色月亮。

蒂凡尼已经守灵过许多次,当然了,在葬礼和埋葬仪式的前一夜陪伴离去的灵魂是个固定的习俗,仿佛是为了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一个警示:这个人很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有人守在这里,确保没有邪恶的东西偷偷溜进来。深夜里木制家具的嘎吱声此刻充斥了房间,完全醒了的蒂凡尼听见威得韦克斯奶奶已经平静的身体开始发出声响。我常常做这件事,她告诉自己。我们守护死者,以确保没有东西从暗影里出来伤害他们。不过,奥格奶奶说过,或许我们应该提防的是那些活着的人——不论大多数的人们怎么想,死人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她在黑夜仅剩的几个小时中思考。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整个世界会翻天覆地,我无法替代威得韦克斯奶奶,就是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接着她想,当格莱普奶奶告诉年轻的艾斯米拉达,她要掌管的是整个世界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翻来覆去,睁开双眼,一抬头突然看见一只猫头鹰在窗台上凝视着她。大眼睛悬在黑暗中,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灯笼。又是一个预兆?奶奶很喜欢猫头鹰……

她的第二思维开始运转,反思她刚才想过的事情。你不能说你不够优秀——没有任何一个女巫会这样说,她们对她说。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你很优秀。没错,资历深的女巫都知道,你曾经把精灵女王赶出了我们的世界,她们曾见证你与“蜂怪”穿过那扇门。也见到过你回来。

可是这就够了吗?她的第一视力插嘴道。等……等把这些我们必须完成的事情做完之后,我就可以抛开这一切,骑着扫帚回家。反正我必须要回家,即使我打算继承这座农场,我也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父母。而且我需要帮手料理白垩地……要是我不得不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那简直是一场噩梦。我又不是猫……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那谁正抬头看着她,然而不仅仅是看——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凝视只有猫才能做到。在蒂凡尼看来这意味着:继续你的工作,还有许多活要完成。不要只考虑你自己,要考虑到所有人。

困倦终于成为了她的伙伴,蒂凡尼·阿奇睡了几个小时。

有关威得韦克斯奶奶的消息在早上传开的时候,通话板稀里哗啦响个不停,得到消息的人对此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在她的庄园的书房里,伊尔维吉太太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写关于“花朵魔法”的下一本书,她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似乎世界歪斜了。她摆出一副得体的悲痛表情通知她的丈夫——一位年长的巫师。伊尔维吉把欢喜尽力藏在心底,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伊尔维吉太太,即将成为兰克里地区资历最深的女巫之一。或许她可以把自己最小的女儿送到那座树林之中的老木屋去?她盘算着,等她在那里布上一些诅咒网、护身符、尼文符号、银色星星、黑色天鹅绒帷幔和——哦,对,最关键的是水晶球,那个小屋看起来该是多么具有魔力啊。想着想着,她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就变得越来越尖嘴猴腮。

她让新收的学徒取来她的斗篷和扫帚,又套上她最好的一副黑色蕾丝手套——每个指尖都缝有银色的符号的那一副。她必须光彩夺目地现身……

在安卡·摩波,位于第十鸡蛋大街四号的柏符先生的搞怪道具专卖店里,“一切都为了赶时间的巫婆,”普劳斯特太太说,“真可惜,不过这个老姑娘也算得上寿终正寝。”

当然了,女巫没有头领,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威得韦克斯奶奶就是那个她们从未拥有过的最棒的头领,所以现在就得有别的人站出来统领女巫们。还要对那些想惹是生非的人保持警惕。

普劳斯特太太把她从橱窗里陈列的“咯咯笑大不同”拿出来的人造咯咯笑放下,看了一眼她的儿子德里克说:“这下人们准会吵得不可开交,不然我就不叫尤妮思·普劳斯特。不过继承那座农场的一定是年轻的蒂凡尼·阿奇。我们都见识过她的本领。天啊,真了不起!”在她脑海中,她说道,你只管去,蒂凡尼,趁别人还没去。

在宫殿里,书记员德鲁诺特拿着《安卡·摩波时报》急匆匆地朝长方形办公室走去。安卡·摩波的首脑——维第纳利大人,正在那里等他送来今天的填字游戏。

不过维第纳利已经知道那条重要的消息。“一定会出乱子。记住我说的话,我估计那群女人会吵得不可开交。”他叹了口气,“有消息吗,德鲁诺特?你认为谁会崭露头角呢?”他一边轻敲乌木手杖的把手,一边思考自己的问题。

“呃,大人。”德鲁诺特说,“按照通话板传来的消息,很可能是蒂凡尼·阿奇。非常年轻。”

“非常年轻,好吧。她优秀吗?”维第纳利问。

“我听说是的,先生。”

“那个叫伊尔维吉太太的女人呢?”

德鲁诺特做了个鬼脸:“都是花架子,大人,她从来不做实事。打扮得珠光宝气、满是黑色蕾丝,您知道那种人。人脉广,但我知道她也就这点本事。”

“啊,对,你这么一说,我见过她。爱出风头又自以为是。她是那种爱参加社交晚宴的人。”

“您也爱参加啊,大人。”

“没错,但我是个暴君,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好了,关于这个年轻的阿奇小姐,我们还知道些什么?她上一次到我们城市来的时候不是出了什么乱子吗?”

“大人,噼啪菲戈人非常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他们。菲戈人把自己看作是她的守护者。”

“德鲁诺特。”

“怎么了,大人?”

“我要说一个我从来没说过的词。天啊!我们可不想让菲戈人再到这附近来。我们可惹不起!”

“不会的,大人。阿奇女士可以管住他们,而她也不太可能希望重演她上次到这里时发生的事情,再说那件事也没有留下持续性的损害。”

“‘国王之头’不是变成了‘国王之颈’吗?”

“的确如此,大人,但是这实际上是一个广受欢迎的改变,尤其是酒馆老板。游客的到来让他获利不少。这已经被写进了旅行手册里。”

“既然她能获得噼啪菲戈人的支持,那我们也该重视她。”维第纳利若有所思地说。

“人们还说这个小姑娘心思缜密、乐于助人,而且十分聪明。”

“而且个性不让人难以忍受?我真希望我也能这样评价伊尔维吉太太。”维第纳利说,“我们应该密切关注她……”

慕斯特朗·雷德克里——隐形大学的大校长,呆望着自己卧室的墙壁,又哭了起来。等他振作起来之后,他叫来了庞德·斯蒂本,他得力的巫师助手。

“通话板的消息和‘赫克斯’告诉您的一样,斯蒂本先生。”大校长悲伤地说,“兰克里的女巫艾斯米·威得韦克斯,也被许多人称作威得韦克斯奶奶,她死了。”他看上去有些尴尬。他腿上放着一大捆信,他曾将它们翻来覆去地看。“我们曾有些交情,你知道,在我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可是她想成为最优秀的女巫,而我希望有朝一日当上大校长。可怜我们两个,梦想都成了真。”

“先生,需要我重新安排您的行程,好让您出席葬礼吗?我估计,会有一场葬礼……”

“斯蒂本先生,去他的行程。我现在就走。马上。”

“恕我多嘴,大校长,我必须提醒您,先生,您已经答应过出席会计师与高利贷放贷者协会的会议。”

“那些守财奴!就告诉他们我要处理事关国际事务的紧急事件。”

庞德犹豫了:“这不完全是实话,是不是,大校长。”

大校长反驳道:“不,这就是实话!”规定是给其他人设立的,不适用于他。也不适用于——他心头一紧——艾斯米·威得韦克斯……“你在隐形大学工作多长时间了,年轻人?”他声音洪亮地对斯蒂本说,“说一套做一套是我们这行的惯用手段。我现在就要骑上扫帚,斯蒂本先生,我把这里交给你这个能手负责。”

在那……另一个世界里,那个长着邪恶的小钩子,生活在石阵拱门后面,像寄生虫一样的世界里的一名精灵正在酝酿他的计划。他计划从女王手里夺过精灵国的控制权。女王被一个名叫蒂凡尼·阿奇的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之后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计划穿过那扇——至少暂时是——薄如蝉翼的大门。因为一位法力强大的巫婆不再拦住他们的去路,那个世界的居民将不堪一击。

豌豆花勋爵的眼睛直发光,脑子里满是辉煌的想象,受害者的样子,施暴的满足感,还有精灵在那片土地上戏弄新玩物的幸福生活。

只等时机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