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第三纪元 第三篇 远征埃瑞博

要彻底理解这个故事,需先阅读《魔戒》附录一(第三篇“都林一族”)中的内容,在此概述如下:

恶龙斯毛格突袭孤山(埃瑞博山)时,矮人瑟罗尔和他儿子瑟莱因(偕同后来赢得“橡木盾”为号的瑟莱因之子梭林)通过一道秘门逃离。瑟罗尔将矮人七戒的最后一枚交给瑟莱因,之后回到墨瑞亚,在那里被一个名叫阿佐格的奥克杀害,阿佐格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瑟罗尔的额头上。此事引发了矮人与奥克之战,此战的最后一役便是2799年发生在墨瑞亚东门前的阿扎努比扎(南都希瑞安)大战。战后,瑟莱因和梭林·橡木盾迁到埃瑞德路因山脉居住,但瑟莱因在2841年动身离开,返回孤山。他在安都因河东岸一带游荡时,被抓走囚禁在多古尔都,戒指被夺走。2850年,甘道夫进入多古尔都,发现此地之主实为索隆,并在那里遇到了垂死的瑟莱因。

本篇后的附文将会解释《远征埃瑞博》的故事有不止一个版本,并且给出了摘自一个早期版本的大量内容。

我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插在本篇开头叙述(“那天他不肯多说”)之前的文稿。开篇句中的“他”指的是甘道夫,“我们”指的是弗罗多、佩里格林、梅里阿道克和吉姆利,“我”指的是本篇对话的记录人弗罗多。这一幕发生在国王埃莱萨加冕之后(见本书第42—29页),米那斯提力斯的一所房子里。

那天他不肯多说。但后来我们又提起了这件事,他才把那个离奇的故事向我们和盘托出——他怎么会着手安排埃瑞博之旅,他为什么想到了比尔博,以及他是如何说服骄傲的梭林·橡木盾接受比尔博入伙的。现在我记不全整个故事了,但我们的印象是,甘道夫起先只考虑着西方该如何抵御魔影。

“那时我倍受困扰,因为萨茹曼对我的所有计划都横加阻挠。”他说,“我知道索隆已经东山再起,很快就会亮出身份,我还知道他正准备发动一场大战。他会如何动手?他会先尝试重新占领魔多,还是先攻击对手的主要根据地?那时我认为——现在我确信了——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到自己足够强大,就向罗瑞恩和幽谷发起进攻。那本来是个对他有利得多的计划,对我们则十分不利。

“你们可能认为他对幽谷鞭长莫及,但我认为不然。当时的北方局势相当严峻。山下王国和强大的河谷邦人类不复存在。倘若索隆派遣军队,意在重夺北方山中的隘口和安格玛旧地,只能依靠铁丘陵的矮人发起抵抗,可他们后方是一片荒地和一头恶龙。索隆可能会利用恶龙造成恐怖的影响。我经常对自己说:‘我一定得找个办法对付斯毛格。但当务之急是直接攻打多古尔都。我们必须打乱索隆的布局。这一点,我必须让白道会意识到。’

“我怀着这些沉重的心事,一路踽踽而行。我累了,我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涉足夏尔,我要去那里歇一歇。我想,我要是暂时不去琢磨这些麻烦事,也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解决的办法我倒是真的找到了,不过这些麻烦事,形势却不容我不去琢磨。

“因为就在我走近布理时,我不期然遇到了梭林·橡木盾。那时他还在流亡,住在夏尔的西北边境以外。我没想到他会找我攀谈,而就是在那一刻,转机来了。

“他也饱受困扰,竟然到了要向我征求建议的地步。于是我随他去了他在蓝色山脉的住所,听了他那说来话长的故事。我很快就明白,他对自家的仇恨和失去的先辈财宝耿耿于怀,心中备受煎熬,而且他还背负着向斯毛格复仇的责任。矮人把这种责任看得极重。

“我答应他尽力帮忙。我和他一样盼望见到斯毛格的末日,但梭林好似真成了国王梭林二世,一心计划着大小战事,而依我看,那么做可没有希望。于是我离开他家,去了夏尔,并且理出了消息的线索。这真是奇事。我所做的,只不过是顺从‘机缘’的引导罢了,途中还犯了很多错。

“不知为什么,比尔博在很久以前还是个小孩时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一直到他长成霍比特年轻人——我上次见到他时,他压根还没成年。我从那时起就一直记得他,因为他眼睛明亮,满怀热切,喜爱传说,并且对夏尔以外的广阔世界很感兴趣。我一进夏尔就听到了他的消息,似乎他正是议论的焦点。他的父母八十岁上下就双双去世了,以夏尔居民的标准来看要算早逝,他也从没结过婚。据说,他已经变得有点古怪,经常独自出去,一走就是好几天。人们见过他跟陌生人,甚至矮人攀谈。

“‘甚至矮人!’突然间,这三者在我头脑中凑到了一起:一头听觉和嗅觉都很灵敏的贪婪巨龙,一群脚蹬厚靴、宿怨如焚的壮实矮人,和一个行动敏捷、脚步轻盈,心里巴不得(我是这么猜的)去见见广阔天地的霍比特人。我不免自嘲了一番,但我立即就去见比尔博了,想看看这二十年来他变了多少,看看他是不是像谣传形容的那样有潜力。可他不在家。我问起他的行踪,霍比屯的居民都大摇其头。‘又出去喽。’有个霍比特人这么说,我认为他是园丁霍尔曼。‘又出去喽。他要是不当心哪,说不定哪天就会彻底没了影。咳,我问了他要去哪,啥时候回来,他答“我不知道”,然后就古怪地盯着我看。“霍尔曼,那要看我会不会遇上谁,”他说,“明天就是精灵的新年!”真是可惜了,他这么好心的一个人。你从西边的山到东边的河,都别想找到这么好心的人啦。’

“‘越来越妙了!’我心想,‘我看这个险值得一冒。’时间不多了,我最晚八月就得去出席白道会,否则萨茹曼就会遂心得计,我们又会无所作为。那样的话,且不提更重大的问题,就连这次远征实际上也可能受到致命的影响:多古尔都的势力若是没有旁务掣肘,必定会阻挠任何收复埃瑞博的尝试。

“因此,我骑马匆匆回去找梭林,去解决难题——说服他抛开那堆不切实际的计划,秘密出发,还得带上比尔博。我都没先见见比尔博!这是个错误,结果差点坏了大事。因为不消说,比尔博已经变了。别的不提,他变得真是又贪又胖,过去的渴望已经消磨掉了,变成了一种私下里的梦想,而梦想居然有成真的危险,还有什么比这更要命!他整个昏了头,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梭林本来会暴怒之下一走了之,多亏了另一场奇特的机缘,我待会儿就讲。

“但你们知道后来怎样了,至少知道在比尔博眼中是怎么回事。假如我来写这个故事,它就会大相径庭。比如,他根本没意识到矮人们觉得他有多荒唐,也不清楚他们对我有多恼火。他看出了梭林愤怒又倨傲,但实际的程度要严重得多。梭林其实一开始就倨傲,他当时以为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目的就是要嘲弄他。全靠那张地图和那把钥匙,我才挽回了局面。

“但那两样东西,我可有不少年头没想起来了。我到了夏尔,腾出空来回想梭林的故事,直到那时我才突然记起了那场让它们落到我手里的奇特机缘。如今再看,那似乎并不仅仅是机缘了。我记起了九十一年前的一场危险旅程,当时我乔装打扮进入多古尔都,发现地牢里有个奄奄一息的不幸矮人。我完全不晓得他是谁。他有一幅地图,属于墨瑞亚的都林一族,还有一把似乎与地图配套的钥匙,可他过于衰弱,无法解释。他还说,他曾拥有一枚了不起的戒指。

“他的呓语几乎句句不离这枚戒指:七戒中的最后一枚,他反复说。但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可能通过很多种途径得来。他可能是一名信使,在逃亡途中被俘,他甚至可能是个窃贼,却被更大的窃贼给困住了。但他把地图和钥匙给了我,说‘给我的儿子’,然后就死了,不久之后,我自己也逃了出去,同时将他的东西保存起来。由于心中有种预感,我一直随身带着它们,它们虽然得到了妥善保管,却很快就几乎被我遗忘。我在多古尔都还有其他的使命,比埃瑞博的全部财宝加在一起还要重要,还要危险。

“但我回忆起了前因后果,意识到我听到的显然是瑟莱因二世的临终遗言,尽管他没有说出他自己,或是他儿子的名字。至于梭林,他当然不知道他父亲的遭遇,他甚至从没提过七戒中的最后一枚。我有埃瑞博秘密入口的地图和钥匙,根据梭林的说法,瑟罗尔和瑟莱因就是从那条路逃出来的。而我虽然自己全无企图,但一直保管着这些东西,直到事实证明它们极其有用的一刻。

“幸运的是,我用上它们的时候没犯一点错。用你们夏尔的说法就是,我把它们留作后手,一直等到了状况看起来相当无可救药的时候。梭林一看到它们,就真正下定决心履行我的计划,至少接受了秘密行动这一点。不管他怎么看比尔博,他自己都会出发的。存在一道只有矮人能够发现的秘门——这令人觉得,至少有可能探查一下恶龙的行迹,甚至有机会夺回一些黄金或祖传宝物,聊以慰解他心中的渴望。

“但我觉得那还不够。我心里知道,比尔博必须和他一起去,否则整个远征就会失败——不,现在我应该这么说:途中那些重要得多的事就不会发生。因此我还是得说服梭林带上他。后来的旅途艰难重重,但对我来说这才是全过程中最艰难的阶段。比尔博去睡觉之后,我和梭林争论到深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最终拍板。

“梭林倨傲又多疑。‘他是个软蛋,软得就像他那个夏尔的泥巴,’他嗤之以鼻,‘而且是个傻瓜。他的母亲死得太早了。甘道夫大人,你在耍一些骗人的把戏。我敢肯定,你除了帮我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一点没错,’我说,‘我要是没有别的目的,根本就不会帮你。你的事业在你看来或许伟大,但它们不过是一张巨网中的一股细丝。我关注着众多丝线,然而这只会让我的建议更有分量,而不是无足轻重。’末了我的语气非常激动。‘梭林·橡木盾,听我说!’我说,‘如果这个霍比特人跟你去,你就会成功;否则,你必将失败。我有预感。我是在警告你。’

“‘我知道你的名声。’梭林说,‘我希望你并非浪得虚名。但这桩涉及你那个霍比特人的蠢事还是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有预感,我怀疑你不是在预见,而是在发癫。你操心这么多事,头脑也许已经不清楚了。’

“‘我操心的事确实是有那么多,’我说,‘而依我看,其中最恼人的就是,一个傲慢的矮人向我寻求建议(据我所知,他可无权向我提出要求),然后却对我报以不逊。梭林·橡木盾,你要是想,就自己上路吧。但你若藐视我的建议,就将一步步走向不幸。而你直到魔影降临到身上,都不会再从我这里得到忠告或帮助。克制你的傲慢与贪婪吧,否则你不管选择哪条路,都将功败垂成,即使你的双手握满了黄金。’

“他闻言有些畏缩,但眼底仍有亮光郁燃。‘别威胁我!’他说,‘就像关系到我的任何事一样,这件事我要自己判断。’

“‘那么请便!’我说,‘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只有这句:梭林,我从不轻易付出关爱和信任,但我喜欢这个霍比特人,我愿他安好。善待他,你有生之年将一直享有我的友谊。’

“我并不指望这些话能说服他,但我不可能比这说得更好了。矮人理解对朋友的挚诚关爱,对帮助过自己的人,他们也懂得感恩。‘好吧,’梭林沉默一阵,终于说,‘他和我的伙伴们一道启程——如果他有这个胆量的话(对此我很怀疑)。但是,既然你坚持让我带上他这个累赘,你必须一起走,照顾你的心肝宝贝。’

“‘好!’我答道,‘我会一起去,并且会尽可能长久地陪伴你们,至少等到你们发现他的价值。’事情到头来证明不错,但在那个时候,我却心中忧虑,因为我手头有着白道会的紧急事务。

“就这样,埃瑞博远征揭开了序幕。我认为,梭林在出发的时候并没当真抱着杀死斯毛格的希望。根本没有希望。然而却发生了。但是,唉!梭林没能活下来庆祝胜利,享受财宝。尽管我警告过他,但他还是被傲慢和贪婪征服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在战斗中牺牲啊?”我说,“不管梭林多么慷慨地处置他的财宝,奥克都还是会来进攻的。”

“的确是那样,”甘道夫说,“可怜的梭林!无论他有什么过失,他都是一位出身伟大家族的伟大矮人。虽然他在旅程的终点牺牲,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功劳,山下王国才如我所愿重现辉煌。不过铁足戴因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而现在我们听说,我们在此地奋战的同时,他又一次在埃瑞博山前战斗,也牺牲了。我本会说这是个沉重的损失,但这其实更应称为奇迹:他如此高龄,仍能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力地挥动战斧,屹立在埃瑞博大门前,护住布兰德王的尸体,直到黑暗降临。

“情况本来有可能大相径庭。确实,索隆的主要攻势被导向南边,但即便如此,倘若不是布兰德王和戴因王挺身阻挡,索隆也本可以在应付刚铎的同时,将右手远远伸出去重创北方。当你们想到伟大的佩兰诺之战时,别忘了河谷之战。想想本来会出什么事吧!埃利阿多惨遭龙焰烧灼,野蛮之剑在那里扫荡!刚铎可能失去王后!当我们现在凯旋,本来可能只面对那里的断壁残垣。但那一切都得以幸免,因为那个初春的傍晚,我在布理附近遇到了梭林·橡木盾。按照中洲的说法,这是萍水相逢。”

附录 有关《远征埃瑞博》各版文稿的评注

本篇的文稿情况很复杂,难以理清。最早的版本是一份手写稿,标题是“甘道夫与瑟莱因和梭林·橡木盾的往来史”,它情节完整但行文粗略,还经过了大幅修改,这里我称之为版本A。版本B是一份基于版本A的打字稿,又经过了相当多的改动,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微末改动。版本B的标题是《远征埃瑞博》,以及“甘道夫自述:他如何组织埃瑞博远征,并派比尔博与矮人同行”。后文摘录了打字稿B的大量片段。

除了版本A和B(同为“早期版本”),还有一份手写稿C,它没有标题,故事采用更为简洁紧凑的方式叙述,省略了第一版中的大量内容,并添加了一些新的情节,但也保留了大部分原来的行文(尤其是后半部分)。我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说,版本C写于版本B之后。前面给出的正文即是版本C,只是开头交代这是甘道夫在米那斯提力斯回忆往事的一段内容显然散失了。

版本B的开篇几段(见下文)与《魔戒》附录一(第三篇“都林一族”)中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显然依赖于附录一中这几段之前涉及瑟罗尔和瑟莱因的内容。并且,《远征埃瑞博》的结尾也几乎与附录一(第三篇)中的行文完全相同,同样是甘道夫的口吻,在米那斯提力斯对弗罗多和吉姆利讲述。考虑到导言中引用的信件(本书第20页),家父很明显是把《远征埃瑞博》作为附录一里“都林一族”的一部分内容来写的。

早期版本的片段

早期版本的打字稿B的开头是这样的:

就这样,梭林·橡木盾成为都林的继承人,但这位继承人却是绝望的。埃瑞博遭劫时他年纪还小,不能作战,但他曾在阿扎努比扎之战的前线迎敌。瑟莱因失踪时,梭林九十五岁,是位行止自傲的伟大矮人。他没有戒指,(或许出于这个原因)似乎安于留在埃利阿多。他在那里长期劳作,尽力赚取财富。许多流浪的都林一族子民听闻他住在何处,都来投奔,他的族人人口因而增长了。如今,他们在群山中拥有华美的殿堂和大量财物,生活似乎不那么拮据了,然而他们在歌谣里总是唱到遥远的孤山,唱到财宝,还有阿肯宝钻光芒照耀下的大厅盛景。

岁月流逝,梭林念念不忘自家仇怨和他继承的向恶龙复仇的责任,心中的余烬再度熊熊燃烧。当他在锻造间里挥舞大锤,他想到了武器、军队和联盟。但军队已四散,联盟也已破裂,族人的斧子更是所剩寥寥。他锤打着铁砧上的红热铁块,饱受那股绝望怒火的煎熬。

那时,甘道夫还不曾对都林家族的命运有过任何影响。他与向善者为友,与居住在西部的流亡都林一族相处融洽,但他与矮人的来往并不密切。然而有一天,机缘巧合,他在穿过埃利阿多(前往他已经多年未曾造访的夏尔)的路上遇见了梭林·橡木盾,他们谈了一路,当晚在布理投宿。

次日早上,梭林对甘道夫说:“我所虑重重。他们说你有智慧,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世间之道。你能不能跟我去我家,听我说,给我建议?”

甘道夫同意了。他们去了梭林家中,甘道夫陪梭林久坐,听了他那段国仇家恨的始末。

这次会面引出了诸多堪称重大契机的功绩和事件,尤其是至尊戒被寻获、被带到夏尔,以及持戒人的择定。因此,很多人猜测甘道夫预见到了这一切,有意安排了与梭林会面的时机。但我们相信并不是这样。因为持戒人弗罗多在他写的魔戒大战故事中记录了甘道夫针对此事的说法。他是这样写的:

最早的手写稿,也就是版本A,用的不是“他是这样写的”,而是:“那一段显得很长,因而在故事中省略掉了,但我们现在就给出它的大部分内容。”

加冕仪式过后,我们和甘道夫住在米那斯提力斯的一栋漂亮房子里。他心情特别好,虽然我们想到什么就问他什么,但他的耐心似乎就跟学识一样无穷无尽。那时他告诉我们的事,我们常常听不懂,大部分我到现在也忘掉了,但有一次对话我记忆犹新。当时吉姆利也和我们在一起,他对佩里格林说:

“哪天我一定得去办件事,我一定要去见识一下你们的夏尔。倒不是为了看看更多的霍比特人!有关他们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多半了解不到什么新东西。但都林家族的矮人看待那片土地时,谁都不可能不心怀惊奇。山下王国的王权复兴和斯毛格的灭亡,难道不就是从那里开始?不消说,还有巴拉督尔的覆灭。奇怪的是,这两件事被织在了一起,奇怪,真是奇怪。”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接着,他紧盯着甘道夫说:“但是,是谁织起了这张网?我觉得我以前根本就没琢磨过。甘道夫,这是不是说,你当初全都计划好了?如果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把梭林·橡木盾引到那么荒唐的一扇门前?找到至尊戒,把它远远带到西部藏起来,再选择一名持戒人——过程中还顺便重建了孤山王国。你莫非就是这么谋划的?”

甘道夫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来向窗外望去,那扇窗冲西开,朝向大海,当时太阳正在沉落,为他脸上镀了一层光晕。他如此伫立良久,未发一语。然而他终于转身面对吉姆利,说:“我不知道答案。因为我自那时起已经变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中洲这副重担的束缚。若是在过去,我本来可以用当初回答弗罗多的说法来回答你,那只不过是去年春天的事。只是去年!但这样衡量时间并没有意义。我曾在那个渺远的过去对一位吓坏了的小霍比特人说:比尔博是注定要找到这枚魔戒,而且这不是魔戒制造者的意思,因而你也是注定要持有它。我也许应该加上一句:我也是注定要引导你们两人达到目标。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有意识地只用了那些我获准使用的办法,根据我所拥有的理由做了交托于我的事。但我心中所知晓的,或者说,我在踏上这片灰色海岸之前就已知晓的,却不在此列。在已被遗忘的西方,我是欧罗林,我只会向那里的人们明言。”

版本A这里说:“我只会向那里的人们(或那些有可能与我回去那里的人)说得更直白。”

然后我说:“甘道夫,现在我比以前更理解你了。不过,我认为无论注定与否,比尔博都有可能拒绝离开家园,我也一样。你不能逼迫我们。你甚至无权去尝试逼迫我们。但我还是很好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做——是说当时的你,看起来就是个苍老之人。”

于是,甘道夫向他们解释了当时他对索隆最初动向的疑虑,还有他对罗瑞恩和幽谷的担忧(参见本书第41—19页)。在这个版本中,他先说直接向索隆发动进攻甚至可以说比斯毛格这个问题更紧急,然后说:

“所以——这是后话了——我一等那场讨伐斯毛格的远征步上正轨,就立刻抽身走了,并且说服了白道会在他攻击罗瑞恩之前先去进攻多古尔都。我们去进攻了,而索隆逃跑了。但他的布局总是领先我们一步。我必须承认,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又退却了,我们可能又迎来了一段时间的警戒和平。但和平没能持续多久。索隆决定采取下一步行动。他立即返回了魔多,十年后便亮明了身份。

“之后一切都遭到了威胁。然而,那并不是他的本来计划,到头来也证明是个错误。反抗他的人们仍然拥有不受魔影辖制、可以商讨对策之地。假如罗瑞恩和幽谷都不复存在,持戒人还怎么逃脱?而假如索隆不是把超过半数的兵力用于攻击刚铎,而是首先倾尽全力去进攻那两处地方,我想它们就有可能陷落。

“好啦,这样你们就知道了。那就是我的主要理由。但意识到需要做什么是一回事,弄清该怎么做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我遇到梭林·橡木盾那天,正在真正开始忧虑北方的局势。我想,那是2941年三月中的一天。我听了梭林的整个故事,心想:‘嗯,这不正好是一位斯毛格的死对头吗!他也值得帮助。我必须尽力而为。我以前就该想到矮人了。’

“而且还有夏尔的居民。你们谁都不可能记得漫长冬季了,但就是从那时起,他们在我心中占了温暖的一席之地。那段时期他们过得着实艰难,先是因严寒而冻死,又在随后的饥荒中挨饿,堪称他们经历过的最难熬的关头。但就是在那时,他们表现出了勇气和相互间的悯恤。他们之所以幸存,靠的不只是不怨天尤人的坚强勇气,还有悯恤之心。我仍然希望他们能幸存下来,但我明白,西部地区迟早要遭遇另一段极其艰难的时期,然而那会是不同的一种——残酷的战争。我认为,他们仅凭现有的一切是撑不过去的,还需要点别的才行。我很难说清那是什么。这么说吧,他们得长点见识,得对大局究竟是怎么回事理解得清楚一点,还得认识到自身的处境。

“他们已经开始遗忘了,忘掉了本族的起源和传说,忘掉了仅有的那点对世界之广大的认识。他们对高尚和危险的记忆尚未消失,但正被渐渐埋没。可你是没法把这类事情迅速教给一整支民族的。没有时间。而且无论如何,你都得起个头,从某一个人开始。且容我说,他是被‘选定’的,而我只是被选定来选择他,我挑中了比尔博。”

“对,我正好就想知道这个,”佩里格林说,“你为什么会挑中他?”

“换了是你,要出于这种目的选出一个霍比特人,你会怎么选?”甘道夫问,“我没时间一个个考察。我那时已经非常熟悉夏尔了,虽说在我遇到梭林的时候,我为了办些没那么愉快的事,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回去了。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考虑起那些我认识的霍比特人,自忖:‘我需要一点点图克家的特质——’(但不用太多,佩里格林少爷)‘——我还需要一种比较沉得住气的可靠底子,大概巴金斯家就行。’这马上就指向了比尔博。一直到他快成年,我都非常了解他,我对他比他对我要了解得多。我那时很喜欢他。此外,我还发现他‘无牵无挂’——这又一次是后话了,我显然是直到回了夏尔才了解到这一切的。我得知他从没结过婚。我觉得这很古怪,不过我猜过原因何在。绝大多数霍比特人告诉我的理由是,他早早就继承了一大笔财富,不用听别人的,而我猜的理由可不是这样。不,我猜,他潜意识中想要保持这种‘无牵无挂’的状态,原因何在,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者说不肯承认,因为那叫他惊恐。总之,他想在机遇来临或勇气攒够的时候可以自由离去。我记得,他还是个小孩时,常常缠着我问那些用夏尔的说法是时不时‘出门’了的霍比特人的事。他那些图克家族的舅舅,至少有两位这么干了。”

这两位舅舅就是“出门旅行,一去不返”的希尔迪方斯·图克和“据说年轻时‘出门去了大海’”的艾森加·图克(老图克的十二个子女中最小的)。(《魔戒》附录三,“大斯密奥的图克家”家谱)

甘道夫应梭林的邀请,随他去了蓝色山脉中的住所,当时:

“我们其实是穿过了夏尔的,然而梭林不肯久留,所以没什么助益。老实说,我觉得我这个把他和霍比特人搅到一起的主意,最初的动机就在于我很恼火他对他们的傲慢轻视。在他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种地的,碰巧在通往迷雾山脉的矮人古道两旁的田野里耕作罢了。”

在这个早期版本中,甘道夫有很长一段叙述,讲了他去过夏尔之后如何回去找梭林,说服他“抛开那堆不切实际的计划,秘密出发,还得带上比尔博”——在晚期版本中,关于这一切只交代了这一句话(本书第420页)。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回去找梭林。我发现他正和若干亲族密议,巴林、格罗因都在场,另外还有几位。

“我一进门,梭林就问我:‘那么,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首先要说的是,’我答道,‘梭林·橡木盾,你自己打的那些主意都是国王才能考虑的,但你的王国已经覆灭了。我很怀疑国是否能复,但如果要复,就必须从小处入手。我不知道你们人在这里,是不是完全认识到了远方那条巨龙的力量。但这还不算完——世上有一个魔影在快速增长,它要恐怖得多。巨龙和魔影会互为臂助。’假如我当时没有进攻多古尔都,他们肯定就会联合。‘开战没什么用处,何况你也不可能部署开战。你必须做出更简单却更大胆的尝试,实际上,是孤注一掷的尝试。’

“‘你语焉不详,叫人不安。’梭林说,‘直说吧!’

“‘那好——首先你必须亲自参加这场远征,并且必须秘密行动。’我说,‘梭林·橡木盾,你不能派信使,不能派传令官,也不能去挑战。你顶多能带几个亲人或忠心的手下。但你还需要别的安排,意料之外的安排。’

“‘尽管说!’梭林说。

“‘别急!’我说,‘你指望对付一条恶龙,他不但非常强大,而且现在上了年纪,十分狡猾。你们从冒险一开始就要顾及他的记性,还有他的嗅觉。’

“‘那是自然,’梭林说,‘要论跟龙打交道的经验,绝大多数人都不及矮人。你可不是在教导新手。’

“‘很好,’我答道,‘但我看你自己的计划可没考虑到这一点。我的计划是秘密行动。秘密行动。梭林·橡木盾,斯毛格可不是趴在价值不菲的床上高枕无忧,他做梦都惦记着矮人!你大可以相信,他日日夜夜都搜索大厅,直到确信附近一丝矮人的气息都没有,才会入睡——还是半睡半醒,总竖起耳朵聆听矮人的脚步声。’

“‘照你这么说,你的秘密行动就和任何正面进攻一样难,没有希望,’巴林说,‘难到了不可能做到的地步!’

“‘对,是很难。’我应道,‘但不是不可能做到,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会说,难到了荒唐的地步。因此我要提出一个荒唐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你们带上一个霍比特人就行了!斯毛格很可能从没听说过霍比特人,而且肯定从没闻过他们的气味。’

“‘什么!’格罗因叫道,‘夏尔那帮没头脑的家伙?这么一号人究竟——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随便他闻起来是什么味儿,他怕是永远都不敢走到一只刚出壳的光溜溜的龙崽子闻得到的地方!’

“‘等等,等等!’我说,‘这可相当不公平。格罗因,你并不怎么了解夏尔居民。我猜,你认为他们没头脑,因为他们慷慨大方,不斤斤计较,你还认为他们胆小怕事,因为你向来没法对他们兜售出武器。你错啦。总之,梭林,我看中了一个人,可以给你当同伴。他手脚利索,人虽精狡,但很机灵,丝毫不冒失。我觉得他有勇气——我看,以他那一族的习俗判断,是了不起的勇气。你可能会说,他们是“紧要关头才勇敢”。你得让这些霍比特人身处困境,才能发现他们的本质。’

“‘这种考验可办不到,’梭林回道,‘据我观察,他们千方百计躲开困境。’

“‘确实不假,’我说,‘他们这个种族相当敏感。但这位霍比特人比较特殊。我想可以说服他走进困境。我相信他心中着实渴望——用他的说法就是,渴望一场冒险。’

“‘那也休想让我吃亏!’梭林恼火地站起来,大步走来走去,‘这不是忠告,这是犯傻!随便哪个霍比特人,管他是好是坏,就算能说服他跟我们出发,我也看不出他能干点什么值得我收留他一天的事。’

“‘看不出!你更有可能是听不到,’我应道,‘霍比特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走得比世上任何一个矮人性命攸关时还要安静。我认为,所有的凡世种族当中,数他们脚步最轻。总之,梭林·橡木盾,你撒腿跑过夏尔时,弄出的响动(我得说)当地居民一哩外就听得见,这一点你似乎还没觉察到。我说你需要秘密行动,可不是在开玩笑——你需要秘密行动的高手。’

“‘秘密行动的高手?’巴林叫道,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你是说训练有素的寻宝人?这种人还找得到吗?’

“我迟疑了。这是个新的转折,而我不确定该怎么应对。最后我说:‘我想没错,他们为了酬劳,会进入你们不敢或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地方,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梭林回忆起那些失落的财宝,眼睛一亮,但他轻蔑地说:‘你是说赏金飞贼啊。要是酬金不太高,倒是可以考虑。但这跟那帮乡下人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拿陶器喝水,连宝石和玻璃珠子的区别也看不出。’

“‘我真希望你不会总这么自信地说些无知的话,’我针锋相对,‘这些乡下人已经在夏尔生活了大约一千四百年,其间他们学到了许多东西。早在斯毛格袭击埃瑞博一千年前,他们就和精灵还有矮人有来往。梭林,用你祖先的标准来看,他们谁都不算富有,但你会发现,他们有些人家里的东西比你们在这里吹嘘的更精美。我看中的那位霍比特人有金子做的饰品,拿银餐具进食,用漂亮的水晶杯喝葡萄酒。’

“‘啊!我终于明白你的重点了,’巴林说,‘就是说,他是个飞贼对吧?所以你才推荐他?’

“恐怕我一听这话,就忘了谨慎,发了脾气。那一刻,我再也没法容忍这种矮人的自以为是了,他们以为除了他们那一族,谁也不能拥有或做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别人手中的好东西全都是某个时候从矮人那里弄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偷来的。‘飞贼?’我大笑道,‘可不是吗,正是个飞贼高手!不然一个霍比特人还能怎么得到银汤匙?我会在他家门上做个飞贼的标记,这样你们就能找到。’我说完就生气地站了起来,用连我自己都惊讶的热切口吻说:‘梭林·橡木盾,你必须去找那扇门!我是认真的。’突然间,我感觉我是真的心急如焚。我这个古怪的点子并非玩笑,而是正确的。它必须付诸实施,这至关重要。这些顽固的矮人必须让步。

“‘且听我说,都林的族人!’我大声说道,‘如果你们说服这位霍比特人入伙,你们就会成功。不这么做,你们就会失败。如果你们连试都不肯试,那我就不管你们了。你们直到魔影降临到身上,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忠告或帮助!’

“不出所料,梭林转过身来看着我,神色震惊:‘竟说得这么严重!好吧,我去。你要不是彻底疯了,那就是有所预感。’

“‘好!’我说,‘但你必须怀着善意前去,不能光是盼着证实我是个傻瓜。你必须有耐心,不要轻易放弃,哪怕你第一眼没立刻看出我所说的勇气和冒险的渴望——那些他不会承认的。他会想办法变卦,但你必须阻止他。’

“‘如果你的意思是他会讨价还价,那可帮不了他,’梭林说,‘不管他找回什么东西,我都会向他提供公平合理的酬劳,但仅此而已。’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否认似乎无济于事。我接着说:‘还有一点,你必须事先计划周详,安排妥当。什么都要准备好!我们一旦说服他,就绝对不能让他有空反悔。你们必须直接从夏尔出发向东走,开始远征。’

“‘你说的这个飞贼,听起来是个奇怪的家伙,’一个叫菲力的年轻矮人说(我后来得知他是梭林的外甥)。‘他叫什么名字,或者说,他用的是什么名字?’

“‘霍比特人都用真名,’我说,‘他只有一个名字,叫比尔博·巴金斯。’

“‘这算什么名字!’菲力哈哈大笑。

“‘他认为这个名字体面得很。’我说,‘而且相当妥帖,因为他是个中年单身汉,正变得有点懈怠发福。目前他最感兴趣的大概就是美食了。我听说,他家的食物储藏室是上等的,可能还不止一间。最起码你们会得到不错的款待。’

“‘够了,’梭林说,‘假如我没承诺过,现在就不会去。我没心情被人愚弄。因为我也是认真的,认真得要命,我心中饱受煎熬。’

“我没有理会。‘梭林,你要知道,’我说,‘四月就要过去,春天已经来了。你们尽快做好一切准备吧。我有些事要办,但我一周内就会回来。我回来后,要是一切正常,我就先走一步去做点铺垫。然后我们全体在第二天一起去拜访他。’

“我说完就告辞了。就像比尔博不会有机会反悔,我也不打算给梭林反悔的机会。剩下的故事你们都很熟悉了——从比尔博的角度来看。假如写故事的是我,它听起来就会大相径庭。比尔博不知道全部情况——比如,我特意做了安排,这样他就不会过早听说一大群矮人一反常态,离开大路来到傍水镇的消息。

“我是在2941年4月25日那个星期二的早晨去拜访比尔博的。尽管我多少有所准备,但我还是得说,我的信心动摇了。我意识到,这事会比料想中困难得多。但我挺住了。第二天是4月26日星期三,我把梭林和他的同伴们带去了袋底洞,对付梭林本人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他事到临头还是迟疑了。当然了,比尔博彻底昏了头,表现得荒诞可笑。实际上,一开始每件事都对我不利到了极点,而那档子有关‘飞贼高手’的尴尬事已经在一群矮人的脑袋里扎了根,更是雪上加霜。我庆幸的是,我告诉梭林,我们要花时间讨论安排,因此都该留在袋底洞过夜。这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假如梭林不等我单独跟他谈话就离开了袋底洞,那我的计划就会泡汤。”

读者可以看出,这段对话中有些情节出现在晚期版本里,被收入了甘道夫和梭林在袋底洞的争辩。

从这里开始,晚期版本的内容与早期版本非常相似,故不再摘录,只有结尾的一段例外。在早期版本里,弗罗多记载,甘道夫说完之后,吉姆利大笑起来。

“这听着还是荒唐,哪怕现在看来结果全都好得不一般。”他说,“当然,我是熟悉梭林的。我真希望我也有参与,可你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做客的时候我不在家。他们也不准我参加那次远征,说我太年轻了,尽管我六十二岁那会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啊,我真高兴听到完整的故事——不知是不是完整的。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会当真以为你把你所知道的全告诉我们了。”

“当然没有。”甘道夫说。

梅里阿道克随后向甘道夫追问有关瑟莱因的地图和钥匙的故事。甘道夫在回答(他的答案大部分都在晚期版本中保留下来,只是在文中出现的位置不同)的过程中说:

“我找到瑟莱因时,他已离开族人九年,并且在多古尔都的地牢里度过了至少五年。我不知道他怎么能熬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饱受折磨的同时藏起了这些东西。我认为黑暗魔君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戒指而已,夺来之后便不再费心,只是把业已崩溃的囚犯丢进地牢,任由他发狂,自生自灭。这是一次小小的疏忽,但事实证明它是不可挽回的。那些小疏忽常常如此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