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来自俄罗斯的爱 第六章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至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莎兰德来到斯鲁森附近、米尔顿安保所在的办公大楼,从地下室搭电梯直达七楼,也就是米尔顿所占三层楼当中的顶楼。她用几年前盗制的卡片锁打开电梯门。走进未亮灯的走廊时,很自然地瞄了一下手表。星期日,凌晨三点十分。夜间警卫会坐在五楼的警报中心,离电梯很远,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层楼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她的惊讶一如往常,安保公司对自己的安保系统竟会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
过去一年间,七楼的改变并不大。她先去看了自己原来的办公室,那是阿曼斯基安置她的一个小隔间,就在走廊上一面玻璃墙後面。门没锁。除了有人在门内放了一个装废纸的纸箱外,其他完全没变:办公桌、办公椅、垃圾桶、一个(空)书架和一台过时的东芝笔记本电脑,硬碟小得可怜。
莎兰德看不出任何迹象显示阿曼斯基已将办公室腾给他人使用,虽觉得是好预兆,却也知道没有多大意义。这样的空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莎兰德关上门,走过整条走廊,确认没有夜猫子待在任何办公室里。来到咖啡机旁稍作停顿,接了一杯卡布奇诺,然後用盗制的卡片锁打开阿曼斯基办公室的门。
里头也一如往常,整洁得叫人生气。她先很快巡视一圈,检查了书架後,才坐在桌前打开他的电脑。
她从夹克内侧口袋取出一片光碟,放进硬碟,接着启动一个名叫Asphyxia 1.3的程式。这是她自己写的,唯一的功能只是将阿曼斯基电脑中的网页浏览器IE升级为较新版本。过程约五分钟。更新完毕,取出光碟,以新版的IE重新启动电脑。这个程式无论外观或实际运作都和原始版本一模一样,只不过稍微大一点点、速度也大约慢个百万分之一秒。所有的安装都和原来一样,包括安装日期在内,因此不会留下新文档的痕迹。
她打了一个伺服器在荷兰的FTP位址,出现一个指令画面。按下「复制」,名称打上「阿曼斯基/米保」,再按「完成」,电脑立刻开始将阿曼斯基的硬碟复制到荷兰的伺服器。画面上有个时钟显示整个过程需要三十四分钟。
传输进行之际,她从书架上一个罐子里拿出阿曼斯基办公桌的备份钥匙,利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翻阅阿曼斯基放在右手边最上层抽屉的资料,以得知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内容。当传输完毕电脑铃响後,她依照原来的顺序将资料放回。
然後,她关上电脑和桌灯,随手带走已喝完的咖啡杯。她依原路离开米尔顿安保,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二分。
她走路回家後,坐在电脑前面,登入荷兰的伺服器,启动复制的Asphyxia 1.3程式。这时出现一个视窗,询问硬碟名称。总共有四十个不同选项,她一一往下拉。其中有「尼斯毕尔曼」的硬碟,她通常每隔一个月就会去看一看。看到「麦可布隆/笔记本电脑」和「麦可布隆/办公室」时,她停顿了一下,这些图标都已经一年多没点进去了,有些犹豫该不该删除。後来决定原则上还是应该保留——既然都已经费功夫入侵一台电脑,就这样删除不免愚蠢,何况也许有一天整个程序得从头来过。另外一个名为「温纳斯壮」、许久未曾开启的图标也是一样。那个人已经死了。最後建立的「阿曼斯基/米保」的图标,在清单的最底下。她原本可以早一点复制他的硬碟,不过一直没有这麽做,因为当时在米尔顿工作,轻易便可取得阿曼斯基想对其他人隐瞒的资讯。她侵入他的电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公司现在接了哪些案子,想了解一下情况。她点了一下,一个名为「阿曼斯基硬碟」的新档案夹立即开启。她测试看能不能进入硬碟,并检查是否所有的资料都在。她看了阿曼斯基的报告、财务报表和电子邮件,直到早上七点才终於爬上床,睡到中午十二点半。
※※※
一月最後一个星期五,《千禧年》举行年度大会,出席的有公司会计、一名会计师与四名合夥人:爱莉卡(百分之三十)、布隆维斯特(百分之二十)、克里斯特(百分之二十)与海莉·范耶尔(百分之三十)。玛琳则以杂志社工会主席的身份代表其他员工前来开会,工会成员包括玛琳、罗塔、柯特兹、莫妮卡与行销主任桑尼·马格努森。这是玛琳第一次参加董事会议。
他们从四点开始,开了一小时的会,大多时间都在讨论财务报表与稽核结果。很明显可以看出《千禧年》基础稳固,与两年前陷入危机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根据会计报表,公司获利两百一十万克朗,其中大约有一百万来自布隆维斯特所写有关温纳斯壮事件的书。众人也同意爱莉卡的提议,将其中一百万另设基金,以便将来应急之用;提拨二十五万作资本投资,例如购买新电脑与其他设备,以及编辑室的修缮费用等等;另外拿出三十万作为加薪之用,还可以和柯特兹签订全职合约。剩余部分,每位股东可分得五万克朗的红利,并将十万克朗平均分给四名员工,不分专任或兼职。桑尼没有分到奖金。根据合约,他可以从卖出的广告中抽取佣金,累积下来他可是所有员工当中收入最高的。这些提案全都无异议通过。
布隆维斯特提议删减自由稿件的预算,以便增加一名兼职记者。他心里想到的是达格。如此一来,他可以《千禧年》为自由撰稿的基地,将来若是进展顺利,便可聘为全职人员。但爱莉卡表示反对,原因是倘若没有大量自由稿件,杂志社不可能存活。海莉也支持她的看法;克里斯特则是弃权。最後决定不碰自由稿件的预算,但可以研究一下能否调整其他费用。大家都希望达格加入团队,至少当个兼职的撰稿人。接下来简短讨论了未来的管理与发展计划。爱莉卡再次当选下一年度的董事长,随後便宣布散会。
玛琳自始至终未置一词。她和同事们能得到两万五千克朗的分红,已经超过月薪,她感到很满意。
年度大会结束後,爱莉卡召开合夥人会议。因此其他人离开会议室後,爱莉卡、布隆维斯特、克里斯特和海莉继续留下。爱莉卡宣布开会。
「议程上只有一个事项。」她说:「海莉,根据亨利和我们的协议,他的共有权效期是两年,如今期限就快到了,我们得决定你——或者应该说亨利——在《千禧年》中的股权变动。」
「我们都知道我叔叔之所以投资,是在非常不寻常情况下的冲动之举。」海莉说道:「如今那个情况已经解除,你有何提议?」
克里斯特气恼地皱起眉头。他是这里头唯一对那个不寻常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布隆维斯特和爱莉卡不得不瞒着他。爱莉卡只告诉他,说是布隆维斯特无论如何都不愿谈及的私事,但布隆维斯的沉默很明显与赫德史塔及海莉有关。他无须知道所有细节,一样能作出决定,而且出於对布隆维斯特的尊重,也没有将问题闹大。
「我们三人讨论过,也作出了决定。」爱莉卡直视着海莉的眼睛,说道:「但在解释我们的主张之前,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海莉朝三人依序瞥了一眼,最後视线停留在布隆维斯特脸上,却解读不出任何信息。
「如果你们想收购我们家族的股份,加上利息大约需要三百万。你们付得起吗?」她口气温和地说。
「可以。」布隆维斯特面带微笑回答。
他为亨利完成任务後,这个上了年纪的企业钜子付给了他五百万克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任务的一部分便是找出他侄孙女海莉的下落。
「那麽就由你们决定吧。」海莉说:「协议上载明了到今天你们便可以不再让范耶尔家族持有股份。我绝不会像亨利一样,签订这麽随便的契约。」
「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买回你们的股份,」爱莉卡说道:「但真正的问题是你想怎麽做。你是一家——其实应该是两家——大规模企业的总裁,你喝杯咖啡谈定一笔生意的金额,可能就是我们一年的预算。你为什麽愿意把时间花在《千禧年》这种边缘事业上?」
海莉平静地看着这位董事长,许久没有开口。然後转向布隆维斯特,回答道:
「自从我出生那天起,就一直拥有些什麽。而我整天忙着经营的公司,阴谋内幕比一本四百页的罗曼史小说还多。我第一次参与你们的董事会,只是为了履行我不能忽视的义务。但你们知道吗?过去这十八个月来,我发现在这个董事会上获得的乐趣,比其他全部的董事会加起来都还要多。」
布隆维斯特听了若有所思。接着海莉转向克里斯特。
「你们《千禧年》所面对的问题不大,可以解决。经营公司当然想赚钱,这点不言而喻。可是你们所有人都有另一个目的,你们都想完成些什麽。」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水,然後定定地看着爱莉卡。
「至於究竟是什麽,我还不太清楚。目标相当模糊。你们不是政治团体,也不是有特殊目的的团体,只需为自己负责。但你们却直指社会的弊病,而且不在乎与公众人物开战。你们常常想要改变情势,真正发挥作用。你们全都假装愤世嫉俗、否定一切存在的意义,但其实却是以本身的道德观在操控杂志社的方向,而且有几次我发现,那是一种相当特别的道德观。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也许只能说《千禧年》具有灵魂吧。这是唯一让我因身为其中一分子而感到自豪的董事会。」
她接着沉默了好久,爱莉卡忍不住笑了。
「说得不错,不过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几乎未曾参与过如此古怪、荒谬的事,不过我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感觉十分愉快。如果你们希望我继续待下来,我很乐意。」
「那好。」克里斯特说:「我们反覆讨论之後一致同意,我们要买回你的股份。」
海莉睁大了双眼。
「你们想踢掉我?」
「当初签约时,我们是引颈就戮,别无选择。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断数着日子,要从你叔叔手上买回股份。」
爱莉卡翻开一份文件夹,将几张纸摊在桌上,连同一张金额分毫不差的支票推到海莉面前。她看过文件後,不发一语便签了字。
「好了。」爱莉卡说道:「事情倒也简单。对於亨利为《千禧年》所做的一切,我要郑重表达感激之意,希望你能代为传达。」
「我会的。」海莉口气平淡,丝毫不带一点情绪。其实她不但觉得受伤也深感失望,没想到他们让她说出想留下来的话之後,还是决定踢她走。
「现在,我想看看你对另一份完全不同的合约有没有兴趣。」爱莉卡说着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桌面。
「我们不知道你个人有没有兴趣当《千禧年》的合夥人。价钱就和你刚刚收到的支票金额一样。契约里没有期限或除外条款,你将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是承担相同责任的正式合夥人。」
海莉诧异地挑起眉毛。
「为什麽还要拐这个弯?」
「这是迟早要做的事。」克里斯特说道:「我们原本也可以每年续约,或是直到董事们起争议再把你赶出去。不过这总是一份迟早要解除的合约。」
海莉手撑着下巴,目光锐利地审视他。然後看着布隆维斯特,再看看爱莉卡。
「我们和亨利签约是因为财务碰上困难,」爱莉卡说道:「现在和你签约,却是因为我们想这麽做。和旧合约不同的是,以後要把你赶出去就没那麽容易了。」
「这对我们来说有非常大的差异。」布隆维斯特低声说道,这也是他在这番讨论当中说的唯一一句话。
「其实我们认为你不只是以范耶尔这个姓氏提供经济上的支援,也为《千禧年》增加了些什麽。」爱莉卡说:「你聪明、敏感,又能提出建设性的解决之道。直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很低调,几乎像客人似的每一季拜访我们一次,但你对这个董事会而言却象徵着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方向。你有生意头脑。你曾经问过能不能信任我,而我对你也有同样的疑虑,如今我们都得到答案了。我喜欢你也信任你,我们都一样。我们不希望你借由某种复杂而混乱的法律形式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希望你是合夥人,是真正的夥伴。」
海莉拿起合约,看了五分钟。最後抬起头来。
「你们三人都同意了?」她问道。
三人一齐点头。海莉於是拿笔签了字。
※※※
《千禧年》的合夥人们一块到塔瓦斯街上的「萨米尔之锅」吃晚餐。这是个安静的聚餐,有美酒与羔羊肉古斯古斯相配,庆祝新夥伴的加入。谈话气氛很轻松,海莉却明显惶惑不安。她觉得有点像第一次约会般不自在:明明有什麽事要发生,但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什麽。海莉七点半就要离开。她抱歉地说自己得回饭店,早点上床。爱莉卡要回家,丈夫还在等她,便陪她走了一段路,在斯鲁森分手。布隆维斯特和克里斯特又待了片刻,直到克里斯特开口告退,说他也得回家了。
海莉搭出租车到喜来登,直接回九楼的房间,更衣沐浴并换上饭店的浴袍後,坐在窗边望向骑士岛。她从袋中拿出一包登喜路。她每天只抽三四根烟,因此自认为是不抽烟的人,偶尔来一根也毫无罪恶感。九点,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布隆维斯特,便让他进来。
「你这坏蛋。」她说。
他微微一笑,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真以为你们要把我踢出去。」
「就算是,我们也绝不会用那种方法。你知道我们为什麽要重订合约吗?」
「当然,非常合理。」
布隆维斯特掀开她的浴袍,一手放在她的胸部,轻轻抚摸。
「你这坏蛋。」她又说了一遍。
※※※
莎兰德在一道门前停下来,门牌上写着「吴」。方才从街上看到灯光,现在又听到里面传出音乐,可见米莉安·吴仍住在圣艾瑞克广场附近通特波街上的套房。现在是星期五晚上,莎兰德原本希望米莉安会出门去玩,住处会一片漆黑。如今有待找出答案的问题,就只剩米莉安还想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她是否还是孤家寡人。她按了门铃。
米莉安开门後,讶异得双眉高耸,接着靠在门框边,手按着臀部。
「莎兰德。我以为你是死了还是怎样。」
「没死。」
「你想做什麽?」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
米莉安朝楼梯间张望一下,才再次盯着莎兰德。
「说一个来听听。」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一个人,今晚想不想有个伴。」
米莉安似乎愣了几秒钟,随後放声大笑。
「无声无息消失一年半以後,还敢来按我家门铃问我想不想上床,这种人我只认识一个。」
「你要我离开吗?」
米莉安止住笑声,安静了几秒。
「莉丝……天哪,你是认真的!」
莎兰德等着。
最後米莉安叹了口气,将门打开。
「进来吧,我至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莎兰德随她进屋,门厅的小桌边摆了两张凳子,她挑一张坐下。屋内面积二十四平方米:有一间拥挤的房间和一个外厅。厨房其实只是门厅角落一个可以煮东西的地方,米莉安还从浴室接了一条水管到洗碗槽来。
米莉安的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来自波登。莎兰德知道她的父母住在巴黎,她自己在斯德哥尔摩念社会学,还有一个姐姐在美国念人类学。米莉安那头剪短的乌黑头发,和略带亚洲特色的五官,显然是遗传自母亲,而父亲则给了她一双湛蓝的眼睛。至於她的大嘴和雀斑却都与父母不像。
米莉安三十一岁,喜欢穿皮衣、光顾有表演艺术的俱乐部——有时候自己也会上场表演。莎兰德自从十六岁起,便不曾进过俱乐部。米莉安除了上课外,每星期会有一天在斯维亚路旁某条街上的「化装舞衣时尚店」打工。上「化装舞衣」来的顾客都是渴望找些类似橡胶制的护士服或黑色皮制巫婆装的服饰,店内包办衣服的设计与制作。这间店是米莉安和几名女友合开的,对於每个月付几千克朗的学生贷款不无小补。莎兰德是在几年前的「同志光荣游行日」庆祝活动中,一个奇怪的表演节目上第一次看到米莉安,当天稍晚又在啤酒摊巧遇。米莉安穿着一件奇特的柠檬黄色塑胶洋装,露的比包起来的多。莎兰德丝毫不觉得那套衣服引人遐想,只是因为喝得太多,忽然想勾搭一个穿得像柠檬的女孩。令莎兰德大感惊讶的是,那颗柠檬看了她一眼就大笑起来,毫不扭捏地吻她之後说:「你正是我要的人。」於是她们回到莎兰德的住处,一整晚做爱。
「我就是这样。」莎兰德说:「逃离所有事物和所有人。我应该要说声再见的。」
「我以为你出事了。你还在这里的最後几个月,我们也不常联络。」
「我很忙。」
「你实在太神秘了,从来不谈自己的事。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工作,或者当你不接手机的时候该找谁问。」
「我现在没有工作,而且你也和我一样,想要有性爱却不特别想要稳定的关系。或者其实你想要?」
「你说得没错。」米莉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也是这样。我从不作任何承诺。」
「你变了。」米莉安说。
「变得不多。」
「你看起来年纪比较大、比较成熟,穿着也不一样了,还在胸罩里塞了东西。」
莎兰德没有多说。米莉安看过她裸体,当然会注意到这个改变。最後她垂下双眼,喃喃地说:「我去装了假奶。」
「你说什麽?」
莎兰德抬起头,提高声量,却没发现口气中带着挑衅。
「我去义大利找了间诊所,做了隆胸手术,所以才会失踪。後来我一直在旅行。现在回来了。」
「你在开玩笑吗?」
莎兰德面无表情地看着米莉安。
「我真笨,你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史巴克小姐。」
「我不会道歉,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你要我离开,就直说吧。」
米莉安听了大笑。
「拜托,我都还没看到成果如何,当然不会放你走。」
「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你做爱,米莉安。你从不在乎我做什麽工作,而我忙的时候,你就会找别人。」
米莉安早在中学初期便发现自己是同性恋。十七岁那年,经过几次摸索尝试後,终於在参加瑞典「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人权联盟在哥德堡举办的一次聚会时,领悟到性爱的奥秘。从那之後,她再也没有考虑过其他的生活形态。二十三岁时,曾有一次试图与男人发生关系,她机械化地做了所有该做的事,却不感到愉悦。此外她也属於那些少数中的少数,对於婚姻、忠诚以及在家度过舒适夜晚都不感兴趣。
「我已经回家几个星期了。我得知道是不是需要另外再去找人,或者你对我还有兴趣。」
米莉安弯下身,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今晚我本来打算念书。」
她解开莎兰德上衣的钮子。
「不过管他的……」
她又吻了她,并继续解钮子。
「我非得看看这个不可。」
再吻一下。
「欢迎回来。」
※※※
海莉在凌晨两点左右入睡,布隆维斯特则醒着聆听她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偷偷从她手提袋里拿了根登喜路,然後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
他事先并未打算成为海莉的情夫,甚至想都没想过。在赫德史塔待了那段时间後,他一心只想和整个范耶尔家族的人离得远远的。平常和海莉只会在董事会上碰面,而且总是保持距离。他们知道彼此的秘密,但除了海莉在《千禧年》董事会中扮演的角色之外,他们的交易已经结束。前一年圣灵降临节的假日期间,布隆维斯特到沙港的小屋去——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回去——希望能安安静静度个假,坐在门廊上看他的侦探小说。星期五下午,他去报摊买香烟的途中意外遇见了海莉。她显然也觉得有必要脱离赫德史塔,便订了沙港的饭店,来这里过周末。她小时候离开後便未曾再回来过。十六岁离开瑞典,再回到家乡已经五十三岁。是布隆维斯特找到她的。
两人惊讶地打招呼後,海莉陷入尴尬的沉默。布隆维斯特知道她的故事,而她也很清楚他为了隐瞒范耶尔家族骇人的秘密,违反了自己的行事原则,而且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
布隆维斯特邀请她到小屋。他煮了咖啡,他们便坐在外面的门廊上,聊了几个小时。自从海莉回国後,这是他们头一次详谈。布隆维斯特忍不住问道:「马丁地下室的东西,你怎麽处理?」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
「我亲自清除了,把能烧的都烧掉,屋子也拆了。我没法住在那里,也没法出售让别人住在那里。它带给我的所有联想都是邪恶的。我打算盖另一栋屋子来取代它,一间小屋。」
「你拆掉屋子,别人岂不讶异?那麽豪华又现代化的房子。」
她微笑道:「迪奇·弗洛德编造说屋子的地基太潮湿,改建的话太昂贵,乾脆拆除。」弗洛德是他们家族的律师。
「弗洛德过得好吗?」
「他就快七十岁了。我让他很忙。」
他们一块吃午餐,布隆维斯特发现海莉正在向他倾诉她生命中最私密的细节。他问她为什麽这麽做,她想了一想,说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人能让她如此敞开胸怀。何况对於自己早在四十年前曾照顾过的小孩,也很难不敞开胸怀。
她这一生与三个男人发生过关系。最先是她的父亲,接着是她哥哥。她杀了父亲,逃离了哥哥,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之後,认识了另一个男人,和他共同创造了新的人生。
「他充满温柔和爱,诚实且值得信赖。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我们共度了二十年快乐的时光後,他生病了。」
「你一直没有再婚?为什麽?」
她耸耸肩。
「我在澳大利亚有两个小孩,还要经营一个很大的农牧事业,不可能有空去度浪漫周末。而且我一点也不怀念性爱。」
他们静默了片刻。
「很晚了,我该回饭店了。」
布隆维斯特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你想引诱我?」
「是的。」他回答。
他站起来拉起她的手,牵着她进入小屋,爬上卧室夹层。她忽然阻止了他。
「我不太知道该怎麽做。这毕竟不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他们整个周末都在一起,後来便每三个月在杂志社开完董事会後共度一晚。这样的关系无法持久。她夜以继日地工作,常常出差,而且每隔一个月就得回澳大利亚,但她还是很珍惜偶尔与布隆维斯特的幽会。
两小时後,米莉安起身煮咖啡,莎兰德则赤裸着大汗淋漓的身子躺在被缛上头,一面抽烟一面透过房门看着米莉安。她很羡慕米莉安的身材,肌肉结实,轻易便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她每星期有三天晚上会上健身房,其中一天练泰拳或是什麽狗屁空手道之类的,才能造就她这麽棒的身形。
她就是迷人,不像模特儿那麽美,但确实相当诱人。她喜欢煽惑、挑逗人,每当打扮起来参加宴会,任何人看到她都会产生兴趣。莎兰德不明白米莉安怎麽会喜欢像她这种呆瓜,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和米莉安做爱让莎兰德彻底释放开来,她轻松地享受这过程,予取予求也全力回报。
米莉安回来後将两只马克杯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接着爬上床,翻身轻咬莎兰德的乳头。
「它们没问题。」她说。
莎兰德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米莉安的胸部。米莉安的胸部也不大,但在她身上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莉丝,要我老实说的话,你真的美呆了。」
「别傻了。我的胸部根本没什麽差别,只不过现在至少有点胸部了。」
「你对自己的身材还真想不开。」
「你自己像白痴一样在健身,还说这种话。」
「我像白痴一样健身是因为我喜欢健身。很刺激,几乎跟做爱一样美妙。你应该试试看。」
「我偶尔会打拳击。」
「鬼扯……你打拳击顶多一个月一次,而且是因为想痛扁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获得快感。那和健身的感觉不一样。」
莎兰德耸耸肩,不置可否。米莉安随即跨坐在她身上。
「莉丝,你太在乎你的身体了。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我喜欢和你上床不是因为你的外表,而是因为你的表现方式。我觉得你性感得要命。」
「你也是。所以我才会再回来。」
「不是因为爱?」米莉安假装伤心地说。
莎兰德摇摇头。
「你现在在和谁交往吗?」
米莉安略一迟疑,才点点头。
「应该有,算是有,可能有。总之有点复杂。」
「我不是在刺探。」
「我知道,但告诉你无所谓。是大学里的人,比我大一点,已经结婚二十年,但丈夫经常出门,所以他不在家时我们就混在一起。她没有「出柜」。我们是从去年秋天开始的,现在变得有点无聊。不过她真的非常迷人。另外,当然也还会和本来那群人出去。」
「我只是想知道以後还能不能再来看你。」
「我是很希望能再见到你。」
「即使我又消失六个月也一样?」
「只要保持联络就好。我想知道你是死是活,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的生日。」
「没有附带条件?」
米莉安叹了口气微笑道:
「你知道吗?我想我可以和你这种人同居。当我想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会管我。」
莎兰德没有答腔。
「只不过你不是真正的同志。你很可能是双性恋,但最重要的是你有性慾——你喜欢性爱,而且不在乎性别。你是个不确定的混乱因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莎兰德说:「但我现在人在斯德哥尔摩,人际关系很差。事实上,在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得。自从我回家以後,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米莉安表情认真地打量她。
「你真的想认识人吗?你是我所认识与人最有隔阂、最难亲近的人。不过你的胸部的确很迷人。」她伸出手指,拉扯她乳头下方的肌肤。
「很适合你,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莎兰德松了口气,验收的结果令人满意。
「而且感觉很真。」
她使尽全力地捏那对乳房,莎兰德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们彼此互望。接着米莉安俯身给莎兰德一个深吻,莎兰德予以回应,并以双手环抱住米莉安。咖啡就在一旁放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