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揭幕 56
美国,弗吉尼亚州,平原区
农场位于华盛顿往西80公里的地方。巍峨的蓝岭山脉从情人渡山谷的边缘开始,向远方蔓延。平原区位于约翰·马歇尔高速路边,是一座古朴的小村镇。村民以为那座农场的主人肯定是华盛顿某个有钱有势的律师,认识很多政府高官,要不然他们为什么经常看见黑色豪华轿车和SUV轰鸣着来到镇子里,有时候来的时间还那么奇怪?
9月中旬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十二辆这样的车子出现在平原区,这个数字远远超过平时的数量。每辆车都沿着同样的路线而来——左边一条经过BP加油站和小超市,右边一条紧贴铁轨,最后一同沿着601号乡村公路向前行驶了一公里左右。因为当天是周五,临近圣诞节,村民们以为农场要为华盛顿人士举办周末派对——那种说客和政客聚在一起进行权钱交易,交流提高高尔夫挥棒技术和提升性生活技巧的聚会。最后发现,此类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那座农场其实是中情局下面一个分支机构所设,他们通过一家幌子公司持有并运作农场。
防盗门上挂着一块气派的铜牌,上面写着“休伊特”。这个名字是用兰利的一台电脑随机挑选的。门里面有一条石子路。紧挨着石子路右侧有一片狭小的河床,左侧是一块宽广的牧场。但河床和牧场都埋在了半米多深的积雪之下。一场灾难性的暴风雪给这片土地带来重创,联邦政府不知所措。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暴风雪的到来在华盛顿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那些认为全球变暖只不过是一个骗局的人抓住了这次机会,证明他们的论点,而鼓吹气候变化的人则认为这进一步说明了我们的地球已经陷入危机。兰利的职业间谍们认为这种争吵不足为奇。他们太了解了。即便两个人看着同一组事实,也很可能得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结论。这是情报工作的本质。实际上,这也是生活的本质。
石子路尽头有一座树木茂密的矮山。矮山顶部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弗吉尼亚风格的农舍。农舍有双层门廊和铜皮屋顶。门口的环形车道在昨晚已经重新犁过了,但仍然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那么多轿车和SUV。实际上,车道里已经挤满了车,最后一辆过来的车都没办法开到房子门口——这可是个问题,因为车里坐着这次会议最重要的几位与会人员。没办法,他们只能从SUV里面走下来,步行穿过积雪,完成最后五十米路程。加百列走在最前面,乌兹·纳沃特紧跟其后,沙姆龙垫底,扶住雷莫娜的手往前走。
以色列代表团一进门,屋内的所有人便向他们致以礼貌的掌声。英国只派来两名代表——军情五处的格雷厄姆·西摩和军情六处的埃德蒙·拉德克里夫。美国人可就没这么克制了。出席的有艾德里安·卡特,中情局分管情报工作的副局长谢帕德·坎特维尔,以及首席伊朗分析师汤姆·沃克。另外,还有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的一位布兰查德,国防情报局的一位雷蒙德,代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辛西娅·斯卡伯勒和代表联邦调查局的斯蒂芬·克拉克——至于联邦调查局是如何得到与会邀请的,这将永久成为“大宝藏”众多未解之谜之一。
他们围坐在餐厅的正桌前,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姓名牌、一沓简报和一杯淡咖啡。艾德里安·卡特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打开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一张伊朗地图,地图上有四个地方被标注出来。卡特按顺序用激光笔对准那四个地方,报出相应的名字。
“布什尔、阿拉克、伊斯法罕、纳坦兹。伊朗开展核项目的主要地点。我们都很了解这几个地方,但还是允许我做一下简单的介绍。布什尔是一个核电站,靠德国和俄罗斯出资建立。伊斯法罕是一个转换站,将铀矿变为六氧化硫气体和氧化铀。阿拉克是一家重水工厂。纳坦兹,当然,就是伊朗最主要的铀浓缩基地。”卡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或者说,它自己是这么宣称的。”
卡特收回激光笔,转身面向大家:“我们政府一直怀疑这四个地方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伊朗正在建造一系列秘密的地下铀浓缩基地。现在,多亏了我们在特拉维夫的朋友,我们似乎拿到了证据证明这一点。我们还相信,马丁·兰德斯曼,也就是全球视野投资公司的董事长,正在帮伊朗人建造这些基地。”
卡特把目光抛向以色列代表团:“在过去的三天里,我们三方都在分析同一组有关兰德斯曼的情报,但最终把情报全部串起来的人是雷莫娜·斯特恩。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她,雷莫娜以前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一名少校,是一名出色的外勤特工,也是以色列经验最丰富的情报分析师之一。还有,她的叔叔是阿里·沙姆龙。所以,我建议你们都小心一点儿。”
沙姆龙微微一笑,深情地看着他的侄女站起身来,走到最前面,接替卡特的位置。她没有说话,直接把幻灯片调到下一张。又是一张伊朗地图。但这张地图上,只有一个地方做了标记。
圣城库姆……
库姆这个地方,证明了那些毛拉在撒谎,雷莫娜开始发言。库姆这个地方粉碎了一切错误的幻想,伊朗开展核项目就是为了生产武器。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把一个秘密铀浓缩基地建在一座沙漠山下面,为什么不向联合国负责核监管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汇报这个基地?但库姆这个基地也有一个比较烦人的问题,她提醒大家。这个基地只能容纳三千台离心机。如果这些离心机是伊朗造的IR-1机型的话,库姆生产的高浓缩铀只能帮助伊朗每两年生产一颗核弹,不能帮助伊朗成为成熟的核武器国家。
“也就是说,库姆这个基地没有价值,”雷莫娜说,“当然,除非还有另一些‘库姆’,另一些散布在伊朗国内的秘密铀浓缩基地。有两个基地、六千台IR-1离心机一同工作的话,伊朗就能够生产足够的高浓缩铀,实现一年一颗核弹的生产量。但是,如果有四个基地、一万两千台离心机呢?有八个基地、两万四千台离心机呢?”
汤姆·沃克,与雷莫娜一样专门从事伊朗事务的中情局探员回答了她:“那伊朗就可以生产足够的高浓缩铀,从而在几个月内建立一个庞大的核武器库。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把核观察员赶出国去,准备核爆。而且,如果那些秘密基地藏得很深又坚不可摧的话,那我们几乎没办法阻止他们。”
“没错。”雷莫娜说,“但如果这些离心机不是IR-1那类摇摇晃晃的垃圾机器呢?如果它们和巴基斯坦所用的P-2机型差不多呢?又或者比P-2更先进呢?如果它们是按照欧洲最高标准设计和校准的呢?如果它们具备精良的制造环境,生产出来的产品没有灰尘和指纹之类烦人的杂质呢?”
这一次,艾德里安·卡特回答了她:“那我们很快就能看见成长为核武器的国家向我们伸出来的枪管了。”
“没错。而且我恐怕要说,这正是我们面临的事实。当各国还在商讨、犹豫、耽误甚至和他们握手时,伊朗一直在忙于秘密地实践他们长久以来的核梦想。他们奉行的是一套历史悠久的骗术一欺骗和掩饰。他们通过虚张声势、欺骗和拖延等一系列手段朝着建立核武器库的目标一步步迈进。而马丁·兰德斯曼一直在帮助他们。他不仅向伊朗出售离心机,还卖给他们关键的泵、阀、真空机,这些东西可以把所有离心机全部连接起来。简单地说,就是马丁·兰德斯曼正在向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提供建立铀浓缩厂所需的一切物件。”
“怎么提供?”艾德里安·卡特问。
“像这样。”雷莫娜说。
下一幅画面是一张西至西欧东至日本海的欧亚大陆地图。德国、奥地利、瑞士和比利时等地分布着十几家工业企业和技术企业,包括位于马格德保的开普勒工业公司。所有企业都通过一条虚线连往中国南部的一座城市——深圳,也就是XTE硬件和设备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猜猜这家XTE硬件和设备公司的所有人是谁?”雷莫娜并没有特定地问哪一个人。
“全球视野投资公司。”艾德里安·卡特回答她。
“中间隔着几家幌子公司和子公司,当然。”雷莫娜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兰德斯曼先生还有一个强有力的合作伙伴,中国上海的一家私人控股公司。”她走到地图边上,“兰德斯曼经营生意的方式和伊朗开展核项目的方式差不多。它既分散,又极具隐蔽性,同时,它还拥有许多冗余部分和后备力量。最厉害的是,我们根本动不了圣人马丁,整个供应链依靠的是出售军民两用的零部件。马丁很聪明,他没有把离心机直接卖给伊朗,而是拆分开来,以零件的形式出售给XTE硬件和设备公司。然后,中国人再把组装好的成品卖给迪拜和马来西亚的贸易公司,最后,再转到伊朗人手里。”
“知道他们的生意持续多久了吗?”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辛西娅·斯卡伯勒说。
“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我们可以做合理的推断。我们知道兰德斯曼在2002年买下开普勒工业公司。没过多久,他又开始收购其他欧洲工业科技公司。”
“也就是说有好几年了。”斯卡伯勒说。
“好几年。”
“这就是说,秘密铀浓缩基地链可能至少已经完成一部分了?”
“这是我们的猜测,不过伊朗最近的举动似乎支撑了我们的观点。”
“什么举动?”
“首先,他们在像地鼠一样到处挖地道。你们拍到的卫星地图显示,伊朗人把他们的核项目越来越多地转入地下。不只是在库姆,他们在伊斯法罕和纳坦兹也增挖了很多地道,还在很多新地点挖了不少,像梅特法兹、开杰和帕尔钦这些地方。在山腰挖地道不容易,也肯定不便宜。我们相信,他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躲避卫星探测,防止基地遭到攻击。”
“还有什么举动?”中情局的谢帕德·坎特维尔问。
“纳坦兹。”雷莫娜答道。
“纳坦兹怎么了?”
“伊朗人把四千三百磅低浓缩铀——基本上是他们的全部库存——转移到一个地面存储基地里了。看起来像是他们在故意刺激我们,让我们去攻击那个基地。但他们为什么要冒这种险呢?”
“我猜你已经有了看法。”
“伊朗经济现在苟延残喘。国内的年轻人躁动不安,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上街抗议。我们认为,毛拉们很可能真的希望我们对他们发动攻击,这样,他们就能够重新建立起他们在伊朗人民心中的合法地位。”
“但他们真的愿意为此牺牲两吨低浓缩铀?”
“如果其他秘密基地正在不断生产浓缩铀的话,他们可能真的愿意。如果真是这种情况,我们攻击纳坦兹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让他们把联合国观察员赶走,并且退出《核不扩散条约》。”
“但是到那时候,谁又会允许他们公开建设核武器库呢?”辛西娅·斯卡伯勒指出问题,“就像北朝鲜那样。”
“这一点没错,斯卡伯勒女士。”
“那你的建议是?”
雷莫娜关闭幻灯片,说:“当然是阻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