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2

走进“钟城”,首先是一个大客厅,宽度倒不是很宽,主要是纵深很深。大理石的地板,走上去足音很响。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豪华异常,与其说不是很亮,毋宁说是有些昏暗。

大客厅中央放着一张黑檀木茶几,茶几周围是大红色沙发。壁炉比较简朴,属于很实用的那种。

大客厅最里边是楼梯。楼梯好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从中央向两边分开,通向二楼。白色的扶手直如是飘浮在周围阴森森的空气里一样,显得怪里怪气的。

“请坐吧。”瑠华指了指沙发,对深骑和菜美说道。

菜美首先跳进沙发里,放松着身体。深骑端端正正地坐下,双手撑住了额头。

管家天巳很不情愿地离开客厅,消失在左侧的门里。

“天巳先生进的是‘过去馆’。”瑠华指着管家天巳进的那个门说。

这个大客厅属于“现在馆”,左右分别是“过去馆”和“未来馆”。

“要想去‘过去馆’和‘未来馆’,必须经过这个大客厅。如果想去‘现在馆’的二楼、三楼和四楼的话,必须要走大客厅后边的楼梯。每个馆都有各自的楼梯。”

“这么说,‘钟城’里有三套楼梯?”深骑问道。

“对,可麻烦了。譬如要从‘过去馆’的四楼到‘未来馆’的四楼,必须先从‘过去馆’的四楼下来,穿过‘现在馆’的大客厅走进‘未来馆’,再爬四层楼,才能到达‘未来馆’的四楼。我以前一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最近才觉得挺奇怪的。”

很久以前,法国人为何要建造了如此麻烦的一座“钟城”呢?深骑双手支颐,脑子里描绘着这座建筑物的构造。

“你的房间在哪儿?”深骑问瑠华。

“‘现在馆’的二楼,上楼就是,前提是那个房间还允许我住。”瑠华答道。

“黑鸪博士,也就是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深骑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瑠华。

“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他是研究什么的?”

瑠华摇摇头,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很长。

深骑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正如瑠华所说,大客厅里一个钟表都没有。墙角里有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摆着一盆玫瑰花,只开着一朵黄玫瑰,好像一个歪着头的人在想什么,花瓣的颜色不是很鲜艳。

左侧的门开了,天巳回来了。他的表情忧郁,先后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深骑和菜美,视线落在瑠华身上以后,开口说话了。

“黑鸪博士说,他不想见小姐。”天巳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异常,并且长时间在耳边回响。也许是因为大客厅的天花板和墙壁都不吸音,来回反射造成的吧。

瑠华站起身来:“这么说,这里没有我的安身之所了?”

天巳不语。

“怎么办?深骑,咱们回去吧。”菜美说道。

听了菜美的话,深骑撑着额头的双手一摊,剩下的就是苦笑了。

“博士同意你们留下,不用急着回去,今天就住在这里吧。”天巳用他那一贯平平淡淡的声音说道,“我带你们去房间。瑠华小姐,您也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深骑和菜美跟瑠华暂时分手。瑠华顺着楼梯回房间去了,深骑和菜美则跟着天巳走进大客厅右边的“未来馆”,上了三楼。

“二楼也是客人住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您二位就住三楼吧。”走在前边的天巳头也不回地说,态度很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深骑他们不满,还是天生就是这副样子。

“二楼的客人是谁?”深骑问道。

“克罗斯先生和他的助手御都理惠小姐。”

“他们是干什么的?”深骑又问。

没有回答。这时,天巳把深骑他们带到了三楼的房间。

房间装修得简单而朴素,没有一件用不着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没有窗户的缘故吧,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床,床前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被白布蒙着,露出了一角的镜子,映照着煞风景的房间。

“抱歉,现在留给客人住的房间只有这么一间了。”

“没关系。”深骑说道。

天巳向深骑鞠了个躬,便消失了。

深骑把手提箱往床上一扔。

“真累死我了!”菜美仰面躺到床上,“瑠华真可怜,亲生父亲都不要她了。”

“这跟咱们无关。”

“瑠华也许只是个替罪羊。”

“什么意思?”

“‘深夜里的钥匙’嘛!也就是说,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确实在‘钟城’里,但是隐藏得很好,没有暴露。瑠华被人当成‘深夜里的钥匙’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说,黑鸪博士故意让瑠华暴露给SEEM,把真正的‘深夜里的钥匙’保护起来?这么说,SEEM辨别不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墙上浮现出来的人脸说不定也是黑鸪博士的计谋,说穿了就是把瑠华从家里赶出去的一种手段。”

“这话也许有点儿道理。”深骑听了菜美的分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瑠华确实是太可怜了。

菜美跟着又说道:“不过,SEEM所说的那个让世界走向末日的人物,也就是‘深夜里的钥匙’,到底是否存在,我一直心存疑问。”

“应该见见黑鸪博士,还应该调查一下浮现出人面的墙壁,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嘛。”深骑说道。

黑鸪博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深骑这里没有任何资料,包括“钟城”都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必须展开一番详细的调查才行。看不见、摸不着的黑影笼罩着“钟城”,黑影是不是“跳跳人”还很难断定。需要调查的事情太多了。

“我想去瑠华的房间里看看,你呢?”深骑问菜美。

“我累了,想睡。”菜美故意打了个大呵欠,“打听到什么的话,别忘了向我汇报啊。”

菜美似乎想当一回靠听汇报破案的安乐椅侦探。

深骑没带手提箱就出去了。手提箱里有他的弓弩和其他几件有用的工具,但是他觉得现在还用不着,就没带。

来到走廊之后,只见墙壁都是灰色的壁纸。也许是没有窗户的缘故吧,天花板虽然很高,还是使人觉得有些狭窄和憋闷。脚底下黑咕隆咚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很多。深骑回忆了一下“钟城”的外观,大钟几乎把墙面占满,窗户有倒是有,但数量绝对不多。

下到一楼的时候,深骑又发现了一瓶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玫瑰花。浅蓝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浅蓝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很不舒服。

拉开“未来馆”的门,深骑来到“现在馆”的大客厅,也就是刚才来过的那个大客厅。

大客厅中央,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正在那一组大红沙发附近乱转,情绪显得很不安定,或者说是有些神经质。他看上去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是在那里毫无目的地瞎转。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衣服。说是大黑袍子吧,简直就是头顶着一个锥形的口袋,小腿以下暴露着,脚上穿一双拖鞋,就像一个巫师刚做完呼神唤鬼的巫术。

他的眼睛非常敏锐,一眼看见深骑从“未来馆”出来,立刻上前打招呼:

“喂!莫非你……”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是个侦探?”

“是的。您……”深骑不露声色地说道。

此人名叫黑鸪伶马,是黑鸪博士的侄子,也就是瑠华的表哥。表哥是深骑根据他的年龄猜测出来的,他看上去比瑠华大一两岁。一问,果然是十八岁了。

“人呀,明明知道世界早晚要走向末日,还要辛辛苦苦创造文明;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死去,还要活了一天又一天。侦探先生,您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早晨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没死,就再活一天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哈哈!原来如此。”伶马夸张地摇晃着身体,大笑起来。

“你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伶马抿嘴一笑,“这建筑里有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可以卷起惊人的旋涡。我以这座建筑为媒介,接受从宇宙倾注下来的能量。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不好说是液体还是气体,总之,那种能量在我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可以使我偷看到位于远方世界的‘记录’。那个‘记录’里记载着这世界从诞生到灭亡的过程。”

“‘记录’的结局呢?”深骑特意使用了伶马使用的名词。

“那边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呢?……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关于今年九月以后的记载,什么都没有。”

“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呢?”

“为了您啊,我的侦探先生!”伶马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稍后请您到我的房间里来吧,我住在‘现在馆’的三楼,楼梯旁边那个房间就是。到时候我给您算一卦。”

“算卦?”

“放心,不收钱的。”伶马说话时,脸上浮现出卑下的微笑,大概是开玩笑吧。但深骑没有笑,他觉得这玩笑很没意思。

伶马说了声“回见”,冲深骑轻轻地摆了摆手,便转身上楼去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他的大黑袍子蹭到了楼梯的台阶上,哗啦哗啦地飘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