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通财洞
庙?什么庙?众人赶紧纷纷下车,向左方望去。
那是一座巍峨的巨型土山,高度虽然只有十米左右,但山形的体量容积却非常大,与其说是土山,反倒更像一座巨大的土丘。和土林里其他的风化岩层一样,它的表面也遍布着横条状的剥蚀纹路。除了体型壮观之外,它和周边其他土丘相比还有一点不同,就是它的顶部尚未被大自然雕琢成精致的碉楼形状,只是有一些凹陷的孔洞,看起来还显得相当天然和粗糙。
“你们看这儿!”石聚生调整灯头,将光线聚焦在了土丘顶部的一个凹洞上。我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窟窿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直挺挺地凸了出来,在探灯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光芒。
咦?土丘顶上还有金属物件?我再次运足目力,终于看清了细节——那是一个龙头,一个雕刻精美的鎏金龙头。
“龙首飞檐!还真有座庙!”田教授这时也看清了那东西,推着眼镜惊呼起来。
“田教授,龙首飞檐是什么玩意儿?”我转头问他道。
“龙首飞檐就是将屋檐的脊角做成扬起的龙头造型,这是藏式寺庙一个典型的建筑特点。”田教授回答道,“石同志说得不错,看那飞檐探出的高度位置,这土丘里还真像是包着一座寺庙。”
原来如此。我刚要继续向他请教,就听徐卫东在旁边对沈芳华悄声低语道:“沈家小姐,你看这土丘像不像是一个大型的封土堆?”
沈芳华闻言立刻给了他一个招牌性的白眼:“徐白鬼,你真不愧是前辈啊,业务素质太高了,看见什么都能和老本行联系到一起。你别忘了咱这是在藏区土林,你以为哪儿的人都和秦始皇一样,都在坟上弄个大封土堆?”
“是是是,我也是说说而已嘛。沈家小姐你倒是小点儿声啊。”徐卫东慌忙道。看起来他也不想把自己原来是盗墓贼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
这时,石聚生走了过来,对我们道:“咱们开车围着这座土山转一圈,看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有庙就有庙呗,怎么,石同志,听你这意思还想找法子进到土丘里去看看?”徐卫东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奇怪,“田教授不是说咱们的任务是调查什么古格遗址吗?”
石聚生看了他一眼,说道:“这片土林就是当年古格王国统治的中心地带,土山里的那座庙看样子保存得相当完好,可能会比遗址更有价值。”
“哦?是这样?”徐卫东一脸狐疑,显然他对石聚生的这种解释并不信服。
“石同志说得有道理啊,是值得先看一看。”田教授开口了,“再说这里离遗址也很近了,稍微耽搁一下也没什么关系的。”
“这……”徐卫东见老专家也这样说,一时也不好再置疑什么。
石聚生对着徐卫东笑了笑,随后便把探灯固定在车窗上,为了能观察得更加清晰,他又从座位下掏出了两只高光手电交给我和扎西顿珠,让我俩帮忙一起照明。一行人随即坐车围着土丘绕起了圈子。
石聚生把车速压得很低,像是生怕会漏掉什么线索。可尽管如此,我们也没能在土丘上再发现什么异样,那个凸出来的龙首飞檐似乎成为土中寺庙存在的唯一证据。
然而等车子刚转到巨大土丘的另一面,还没开几步,就听扎西顿珠突然道:“停车!有东西!”他说完不待车停稳,便一把推开车门跳到了地上,直奔土丘而去。
大家见状也都赶忙下了车,跟着扎西顿珠一直来到了土丘旁边的一个小土坡附近。就见他用手电对着那土坡反复地照了照,开口道:“这个土坡的样子太规矩了,不像是天然的。”
我闻言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并不起眼的土坡身上——这土坡其实就是一个很低矮的土堆,也就五十厘米高。但就像扎西顿珠说的那样,这个土堆的外形实在是太齐整了,四个边两长两短对称平行,完全是一个标准的长方形。很显然,这绝不是什么大自然的杰作,而是被人故意弄出来的。
“扎西大哥,你的视力还真好,坐在车里离那么远都能看出一个小土堆有问题。”沈芳华在一旁赞叹道。
“看这形状难不成土里有个箱子?”徐卫东忽然开口,紧接着便飞起一脚踹在了土堆上。
伴随着“哐——”的一声,土堆表面的干燥泥沙簌簌而下,一口暗绿色的铁箱果真从土里显露了出来。
“这是弹药箱啊!”徐卫东脱口道。
弹药箱?这偏僻至极的藏区土林里还有人放了一口弹药箱?!众人闻言更是惊讶万分。就听田教授道:“徐连长,你不会看错吧?”
徐卫东蹲下身子又仔细看了看:“错不了。箱子上的带状锁扣是弹药箱专用的,这肯定是一口军队里存放雷管炸药的防潮箱。”他一边说一边把箱子上面的土全都拨了下去,兴奋道,“打开看看吧,说不定里面还有好家伙能用呢!”徐卫东对武器一向很有兴趣,忙不迭地便拧开了箱子的卡扣。
然而箱子一开,大家全都失望了。只见里面装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沉重石块,根本没有什么武器弹药的影子。我又用手电照了照那些石块,发现它们也只是些随处可见的风化岩,上面既无雕饰,也无文字,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一堆大石头而已。
“真是怪了。”徐卫东道,“这地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搁着一口装着破石头的弹药箱?”
“不过这口箱子如此突兀地摆在这里,肯定有问题。”他说着便向一旁的扎西顿珠招呼道,“扎西同志,你帮我一下,咱俩把这箱子往旁边推一推。”
众人闻言立刻会意,看来石聚生认为这口箱子是为了压住地面上的什么东西,才会被有意搁置在这里的。
扎西顿珠应声点了点头,立刻和他一道使劲儿往一旁推动弹药箱。由于里面装满了沉重的石块,两人一时间显得相当费力。我见状便想过去帮忙,准备从箱子里先搬出几块石头,帮他们减轻一点重量。可刚要上前,就听扎西顿珠忽然道:“小心点儿!这下面有个洞!”
我一听赶忙低头,只见随着箱子被他们缓缓移开,地面上真的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圆形地洞。我正要看个仔细,没想到徐卫东忽然从身后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电筒,几个箭步蹿到了洞边,急匆匆地便向洞内窥望起来。
这么火急火燎的,难不成里面有宝贝?我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徐卫东招呼沈芳华道:“沈大夫,你也过来看看。”
沈芳华应声上前,谁知她刚往洞里瞟了一眼,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片刻之后,两人起身走了回来。就听徐卫东悄声道:“沈家小姐,看出来了吧?”
沈芳华点点头:“嗯。那是个‘通财洞’,看手法还是你们徐家人留下的。那口箱子就是为了压住通财洞口而放在那儿的。”
“‘通财洞’是什么?”我忍不住插嘴道。
“小点儿声!”徐卫东瞪了我一眼,低声道,“‘通财洞’就是盗洞,是我们的行话讳称。沈家小姐和我都看了,那个洞绝对就是一个直通土丘下方的盗洞,而且那走铲的手法是我们徐家祖传的。”
“啊?!你们家?!”我惊诧万分,慌忙道,“难道你大伯徐礼川他们当年进藏,来的就是这土林,为的就是眼前的这座土丘?!”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有了通财洞,说明这土丘里面肯定是有东西了。待会儿我一定得下去看看。如果老天开眼,这洞真是大伯挖的,那我必定能在里面找到他们的一些线索。”徐卫东沉声道。
“我也去。”沈芳华应声道,“咱们两家当年一起‘唱武戏’,如果徐礼川真来过这儿,那我爷爷十有八九也会跟他在一起。说不定他们两人都进到过这土丘里面。”
这时,石聚生站在洞口旁边冲我们喊道:“这好像是被人挖出来的一条坑道,看样子可以直接通到土丘的下方。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句话正中徐卫东的下怀,他立刻道:“行啊,既然石同志找到了通路,那咱们就下去看看。”
“好。那先回车上拿点儿装备吧。”石聚生说着招呼我们一起回到了吉普车旁。只见他从后排座椅下拉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三支步枪和几把手枪,旁边还有两盏探灯和一捆炸药。
“嗬,石同志此行准备得够充分啊!连炸药都带了,我还以为这玩意儿一直放在那辆装备车上呢。”徐卫东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随即拿起一支步枪背在了身上。
这一瞬间我突然也感到有些奇怪,事情来得是不是太蹊跷了——本来是去冈仁波齐,可大半夜突然来特殊任务要去古格遗址,且路上必过土林,而偏偏就在土林里发现了一个埋有寺庙的土丘,更巧的是在这土丘边上又发现了徐家人留下的盗洞。如果说这一系列的事件全是天意使然,那也有点太牵强了吧?倘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是谁呢,石聚生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小唐,你也带把枪备着吧。”石聚生的这句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他说着抛给了我一把手枪。
“咱们不能都下去,得留一个人在外面,以防发生什么意外。”徐卫东开口道,在这些方面他向来谨慎。
石聚生眉头一皱,对他道:“田教授是专家,肯定得去。看样子徐连长你们三个也是准备要进去的。既然如此那我就留在上面等你们好了。”
“那哪儿行啊?”徐卫东闻言颇感意外,忙道,“石同志你是最先发现这处遗迹的人,于情于理你也应该下去看看才对嘛。”
“哦,也是啊。”石聚生微微一笑,“那就让扎西顿珠同志留在上面吧。徐连长你说呢?”
“行,就听石同志安排吧。”徐卫东回以微笑。
这一番话机锋互见,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很明显,徐卫东也怀疑一切都是石聚生在暗中安排,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绝不可能让他留在上面把风,以免遭到什么暗算。而石聚生也清楚徐卫东对他非常戒备,他必然也是要一起陪着下去的,而且他也知道徐卫东心中理想的把风人肯定就是扎西顿珠。至于首先提出自己留守,则完全是以此来试探徐卫东的态度。
终于,在一番准备安排之后,众人一齐来到了盗洞的入口处。徐卫东紧了紧身上的步枪,说道:“我打头阵,石同志跟在我后面。唐通讯你年轻,给咱们殿后。”
石聚生再次笑了笑:“徐连长放心,你不嘱咐我也不会最后一个下去的,我还想早点儿看看土丘里面到底有什么呢。”
“呵呵,说得好!那咱们走!”徐卫东说着便拿起探灯钻入了黑暗的盗洞之中。
我一进入盗洞,便发觉里面和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
这个洞的宽度不错,差不多可以容得下一个半人,但它的高度却非常低,人只能猫着腰才能在里面行走。也许是因为在土林地区的缘故,洞壁四周都打上了固定桩,顶部和两侧还分别铺设了一排防止坑道垮塌的锁土板。说是盗洞,但在我看来跟工程夯道差不多。
我用手电照着脚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沈芳华。由于一直是在俯身前进,腰部很快就感觉十分酸痛。所幸有了前期登山训练打下的底子,我的耐受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还不至于扯了众人的后腿。
“沈大夫,你说这地方人迹罕至,干吗还非得费这么大劲儿从地底下挖通财洞啊,直接在土丘上安炸药炸开不是更方便吗?”我拉了一下沈芳华的衣服,悄悄问她道。
沈芳华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欲速则不达。如果盲目使用破坏性的手段,很可能会损毁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就拿眼前来说,咱们虽然能大致判断出这土丘里包着一座寺庙,但并不清楚它的具体情况。如果这庙里的所有空间都被沙土填满了,你用炸药一炸,土里的宝贝也会跟着给炸毁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座庙只是外层被土丘盖住了,内部的空间都还被保留着,但这样的话要用炸药就更糟了,很可能炸药一响,建筑瞬间就倒塌了,整个土丘也会随之倾覆,更不用说在里面找东西了。所以挖通财洞是最明智的办法,就算不能一次成功,起码可以先借此看清里面的情况。”
不错,沈芳华说得很有道理,烈性炸药的冲击波在沙土里极富破坏力。怪不得无论是盗墓还是考古,都很少听说有在目标位置直接埋雷听响的。看来徐家人当年又是下桩又是铺板的来开掘这一通财洞,肯定也是事前精心筹划了一番。
这个盗洞实际上是个“凹”字形的通道,由于就挖在土丘边上,所以距离土丘的中心位置并不算远。不多时,就听打头的徐卫东开口说道:“这就要出去了,顶上好像盖着块石板。石同志,你托我一把,我看能不能推开它。”
很快,从他那里传来了“嘡”的一声,听上去像是石块砸地的声音,估计是堵住盗洞出口的东西已经被他顺利地翻开了。果然,片刻之后就听徐卫东高声道:“各位,都做好心理准备,你们也上来开开眼吧!”
我心说大不了就是土丘里真有一座古庙嘛,还至于做什么心理准备。然而当我最后一个爬出盗洞时,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让我愣在了当场。
土丘里是一座极为壮观的华丽庙宇。说它华丽,是因为这座建筑里所有的墙体上都绘满了色彩艳丽的佛教壁画,几乎没有一处留白,就连拐弯转角的接缝处也都画满了鲜亮的纹饰。说它壮观,是因为在大殿的四周,竟放置着多达百余座的金刚铜像。这些护法金刚每一尊都是真人般大小,造型也是各式各样,它们沿着庙墙整齐地排布着,几乎环绕了这座大殿整整一圈。而在正堂的另一端,也就是两侧金刚铜像的交会处,矗立着一座异常高大的金色佛像。这尊金佛面部狰狞,龇牙咧嘴,二目圆睁。左手指天,手擎法轮;右手指地,手持金铃。脚下踏着妖魔,威武地立于莲花宝座之上,造型看上去十分可怖。
“降魔天尊!”田教授惊呼道,“宁玛派的主神!”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五大教派中形成时间最早的一派,“宁玛”为藏语中“古、旧”之意。因其信徒身穿红色僧衣,所以俗称“红教”。
“您是说这座庙宇是红教的道场?”石聚生闻言奇怪道,“这里不应该是古格王国的统治区域吗?”
“这个不矛盾。红教虽说是在11世纪才真正定型的,但其起源可上溯到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传法时期。而古格王朝的建立时间大概是在9世纪中期,所以建庙供奉降魔天尊也是有可能的。走,咱们过去仔细看看!”田教授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说着他便举起手电径直朝那尊金佛走去。
我们见状赶紧跟在他的身后。虽说这正殿的面积着实不小,但几个人的探灯加上高光手电,沈芳华又点着了阴阳灯,照明一时倒还不成问题。
“嗬,又从家里拿来新货啦。”徐卫东低声对沈芳华笑道,“我说沈家小姐,咱们可不能像老辈人那样,有什么门户之见。您哪天也赏脸送我一盏阴阳灯用用呗?要是能附赠燃料的配方就更好了,呵呵。”
“你徐白鬼那么大的本事,还看得上我们沈家的这点儿小玩意儿?”沈芳华知道他是开玩笑,并未在意。随即话锋一转,严肃道,“徐白鬼,你瞅瞅这满屋子的壁画,画得都正常吗?”
壁画有问题?我闻言抬眼向旁边的墙上望去,只见上面描绘的都是一些金刚菩萨斩妖除魔的神话场景。他们的面貌各式各样,手里的法器也是千奇百怪,在画面上或是腾云驾雾,或是喷火吐水,姿态都显得十分生动。然而叫人纳闷的是,漫天的壁画里,这些金刚菩萨虽然各个不同,但他们要降服的对象却只有一种造型——一种类似猿猴的白色妖怪。除了这种怪物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形态的妖魔了。
不过徐卫东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就听他道:“沈家小姐,先别管那些壁画了。你看咱们脚下,这地上铺的都是石板,可上面一点风化沙土都没落下,这才不正常。别忘了这可是包在土丘里的一座庙。”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和沈芳华,我俩闻言都是一惊。沈芳华曾在盗洞里说,有一种情况是土丘只掩埋了这座寺庙的外部,内部空间却得以完好保留。这当然是完全有可能的,起码目前我们就是处在这样的可能中。但是,这空间里的地面上、壁画上、佛像上竟连一点沙土的痕迹都没有,这的确太不可思议了,按理说绝对就是不可能的!
我赶忙抬头向上望去,就见屋顶结构完好,雕梁画栋,除了繁复的纹饰之外,也根本没有任何泥沙渗漏的迹象。
“徐连长,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赶忙问道。
“不好判断,得出去看看才知道。”徐卫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这主尊金佛直对着的那面应该就是大殿的正门所在,我觉得还是先过去看一眼比较好。唐通讯,你我这就过去看看。沈家小姐你懂艺术品,还是跟着田教授过去瞧瞧那个什么降魔天尊吧,多注意一下那个石聚生的举动,顺便把这个情况也跟他说一声。”
“嗯,就按你说的办。你俩小心。”沈芳华点了点头,随即加快脚步向金佛那里走去。
我和徐卫东也立刻甩开步子,转头直奔大殿的另一侧。很快,一扇涂着红漆、雕着花格的精美大门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果然,主尊正神的对面是大殿的入口。”徐卫东对我道,“看起来这寺庙是按正规的建筑形制营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来吧,唐通讯,咱俩开门瞅一眼吧。”
“好。”我应声上前,和他一道去推寺庙的大门。
大门缓缓地打开,外面漆黑一片。徐卫东随即举起探灯向前方照去——就在那一瞬间,亮光所照之处的景象竟让我俩不约而同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