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愿者上钩

早上十点,唐朝古董展览交易会准时开始。这是个非常自由的交易会,古董都放在展台里,大家随意参观。若是有看上的可以自己向会展方提出交易意向,主办方会安排与唐泽接洽。

在展区的一侧,就有布置得非常精致的小会议室,里面检测工具、验钞机、刷卡机等各种用具一应俱全,还有林默然和华语轩这两个资深顾问。

只要有人看中就可以直接谈价格,价格谈拢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再方便不过了。什么中间人都不需要,什么合同都不用签。

唐泽今天打扮得特别正式,也特别帅气,穿着一身定制的银灰色西装,袖扣上还镶着钻石,系着条纹领带,皮鞋油光发亮,端着香槟酒,在展厅里面带恰到好处地微笑,迎接八方来客。

来看展览的人并不是很多,一上午也不过三十几个。因为这是私人展览,即便是向全世界发出了广告,也并不是欢迎全世界的人来看。

为了防止人太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耽误了正事,所以广告上并未给出具体地址,只是留下了联系电话。有参观意向者需先与负责人联系,身份符合条件之后,才会发出电子邀请函,上面有具体的身份信息和编号。参观者进场的时候出示彩信,凭邀请函进入。每张邀请函可以带一人进入。

买古董的都是有钱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这些人有购买能力,却未必有鉴别能力,所以他们参加这种交易会都是要带个内行的。比如说,像林默然这样顶着特别顾问头衔的人。

交易会一上午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因为放出来的确实都是好东西,虽然价格不菲,不过还是有人有购买的意愿。当然价格谈判是林默然的强项,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大家的神经绷了半天,眼睛也瞪了半天,半个可疑的人都没有看见,下午三点钟,大家都有些松懈下来的时候,终于一个期待已久的面孔出现在了大门口。

这次林默然他们花了大代价,请了一家非常专业的安保公司。这家安保公司平日里接的都是古董展珠宝展一类的业务,所以虽然要价很高,但是价格与职业素质也成正比。安保人员一个个身手不凡,机灵敏捷,保密意识极强,自带的一切设备也都非常专业,非常先进。

在开始的时候,唐泽就嘱咐过他们的主管,若是有异常情况或者可疑人物出现马上通知他,然后又给他们看了威廉姆斯的照片,重点强调若是这个人或者是跟他很像的人要重点防备。当然不能让他看出来。所以,当威廉姆斯一出现在展馆大门口的时候,这边还在核实身份,那边已经有安保人员同步通知了坐在休息室里的唐泽。

“来了。”唐泽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紧张,伸手切换监控屏幕,差点儿碰翻桌上的一杯水。

林默然和华语轩也都围了过来,大屏幕不断切换,跟着威廉姆斯的身影往前移。他们布置展厅的时候就特别提出过,要求整个室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坐在监控前能看见外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说话声音也要听得清楚。

来人跟林默然看过的威廉姆斯的照片很像,是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只是和照片上相比,似乎头发稍微白了点儿,看来最近日子过得也不顺遂。

同行的是个中年人。

这人是中国人,一眼看去林默然觉得有些眼熟,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没待想出名堂,就听威廉姆斯指着一个展柜,用外国人特有腔调的中文道:“薛先生,这个白玉飞天佩我在书上见过,当时就觉得很美,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这个唐总果然藏品很丰富,件件都不是凡品。”

“是啊,确实很美,价钱也很美。”中年人道:“唐代的金银器要比玉器发达,整个社会比较崇尚金银器,所以在大唐遗宝中,玉器所占的比例远比其他的要少,物以稀为贵啊。”

一听这声音,林默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陪着威廉姆斯的这个人就是替王坤卖金花钿,想要从中和曹续一起捞一笔的中间人。

这个明面上做古董生意,私底下放高利贷的薛二薛文斌,跟舟山的曹续怕是有点儿亲戚关系,所以长相上有几分相像。

“他们俩果真是志趣相投啊。”华语轩冷笑了一声,时隔多年看到这个人他依旧是愤恨不平,“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咱们国家怎么会出这样的败类。”

“每个地方总会有几个这样的人,华老别跟他一般见识,气伤了身体不合算。”林默然忙给老头倒了杯水转入正题,“威廉姆斯中文说得不错,果然是个中国通,再加上薛二这样行内的熟手,想要糊弄住还真不容易。”

“要是平时自然不容易,”唐泽笑道:“但若有一座金山放在那里就容易了。财迷心窍知道么,再精明的人眼睛里钱装得多了,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唐家生意做得大,唐泽在家也难免听父亲、哥哥说些商场上的事情。那些身价千万上亿的老总,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但即便经验老练,当利益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有犯迷糊的时候,会在最简单的陷阱面前栽跟头。那不是什么失手也不是什么意外,最直白的解释就是贪字头上一把刀。

威廉姆斯和薛二并不知道自己被密切注视着,一边看一边往里走,走马观花地一路看过去,来到了墙角的金器展品区。

虽然隔着屏幕林默然看不清楚威廉姆斯的表情,但是他清楚地看见,在威廉姆斯见到金花钿的那一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表情再镇定,微小的动作也可以出卖内心。

金花钿是封在玻璃罩里的,不过灯光明亮,玻璃通透,因此可以看得很清楚。林默然相信威廉姆斯对它的研究不是一日两日了,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将每一枚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只要看一眼便能分出真假。

威廉姆斯围着金花钿转了两圈,对薛二一点头说:“不会错,这是真的。”

五色宝石金花钿虽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金饰,但金饰本身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它一共五枚,却只有三个花样,其中贴于额心的是一枚簇拥向上盛开的菊花,两侧对应的各是两种造型的缠绕花枝。而且为了对称的美感,两边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如今宝石已经尽数脱落,也分不出水色来,就更是没有分别了。

所以,虽然薛二能看出这金花钿与王坤手中的是一样的,但是却并不能肯定就是同一枚。因为王坤的电话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打不通,发消息过去收到的回复是,正在协助一宗绑架及谋杀案的调查,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还说东西损坏了,无法按时交货,要取消交易。薛二和威廉姆斯虽然心急,只能说等案件处理完重新验货,重新签合同。就像是林默然他们想的那样,做贼的自然心虚,即便现在没人怀疑到他们,他们也还是自然地敬而远之。

薛二跟着低声道:“应该不会假,这场展览的发起人是唐泽,虽然这个人不是圈子里的人,但却是个十足的富家子。唐家的宝林珠宝是中国数一数二的珠宝连锁集团,资金雄厚,他没有坑蒙拐骗的必要。而且介绍中说,他还有一个特别顾问华语轩,这可是个资深学者,专门从事唐朝历史的研究,在圈子里非常有名,名声也非常好,应该可以信任。”

此时,值得薛二非常信任的华语轩,正毫不惭愧地感叹道:“看来人名声好还是有好处的,好人骗人一骗一个准啊。哈哈……”

威廉姆斯确定了东西,对薛二点点头,薛二便抬头找身旁的工作人员。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工作人员一见他抬头做出寻找的姿态,立刻迎了过来。

薛二道:“你们的老板,唐总呢?”

“唐总在办公室。”工作人员道:“请问您是有什么看中的东西吗?”

“是的。”薛二道:“这是我的老板威廉姆斯先生,威廉姆斯先生是从英国来的,他非常喜欢唐总收藏的这枚五色宝石金花钿,想进一步接洽。”

“好的。”工作人员客气地道:“请两位稍后,我去通传一声。”

工作人员正要转身,便听见耳麦里传来唐泽的声音:“请威廉姆斯先生到我办公室来。”

工作人员应了声“是”随即道:“两位先生,唐总请两位去他的办公室,两位请随我来。”

消息这么灵通,应该是一直关注这里的。威廉姆斯心里涌上淡淡的不舒服,不过此时展馆中除了他们没有其他的参观者了,他们是唯一的客人,大家都盯着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使自己的身份和这个展览足够的高档,所以唐泽找的是家非常高档的私人会所。虽然价格不菲但是硬件软件都是无可挑剔,即便是一间由休息室临时改装的会议室,也足够的大气,简约而不简单。

会议室和监控室一墙之隔,华语轩坐在监控室里,唐泽和林默然在会议室里等着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是个身材高大的英国人,斯斯文文,透着一股上流社会的绅士风度。果然和盛国强他们说的相似,一眼看上去绝对看不出骨子里的坏水来。这狼披的这层羊皮还是挺贵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工作人员在前面引路将两人带了进来。

在威廉姆斯进门的时候,唐泽也已经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迎了上来。

工作人员介绍了一下:“唐总,这位是威廉姆斯先生,他对展会上的五色宝石金花钿非常感兴趣,想和您进一步洽谈。”

唐泽点了点头,满脸笑意地和威廉姆斯握了握手,请他们坐下,并让人上茶。

他这回可是发自内心的笑,前面手忙脚乱地筹备了几天,今天跟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笑了一天,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工作人员送上茶之后便退了出去。这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只要门一关上,即便是在里面大吼大叫,声音也传不出去。

威廉姆斯坐下后,品了一口茶,然后道:“我一直认为茶叶和古董是中国最神奇的两样东西,它们都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却征服了整个世界。古董让我看过忘不了,茶让我喝了也忘不了。”

唐泽接过威廉姆斯的名片说:“威廉姆斯先生的中文说得很好,看来对中国有很深的研究。”

威廉姆斯也不谦虚,但是脸上的神色也绝不是傲慢,而是带着自豪和自信,表情恰到好处,让人看了绝不会感到讨厌。他说:“我确实喜欢研究中国,但是说有很深的研究就不敢当了。中国是个古老的国家,华夏文明博大精深,我非常喜欢,它们令我着迷。这也是我喜欢古董的原因,从这些古老的宝贝里,能让人看见历史,非常神奇。”

唐泽笑了笑,切入主题说:“威廉姆斯先生,喜欢那枚五色宝石金花钿?”

“是的。”威廉姆斯坦率地道,“唐朝是中国历史上非常繁荣的一个年代,那个时代的许多了不起的人物和成就令我着迷。我第一次接触唐朝的历史,就好像看见了一扇蕴藏着无数瑰宝的大门,缓缓地向我打开,让我欲罢不能。”

可不是有一扇大门正缓缓打开么,监控室里华语轩不由地冷笑一声,不过这扇大门后面,可不是无数的瑰宝,而是一个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此时,薛二适时地插了一句:“威廉姆斯先生对这枚金花钿非常感兴趣,想要购买。唐总,我见您的展品都是没有标价的,这枚金花钿不知道什么价格您愿意出手。”

威廉姆斯作为一个老板级别的人物,一般出面商谈价格什么的,都不会自己亲自出马,简单的事情下属都可以搞定。遇上大买卖商谈到最后阶段,自己才会出面来个一锤定音。

不过这次他实在是太心急,实在没办法淡定地在背后等着。何况他也打听了唐泽的身份,像这样的富二代往往不按规律出牌,跟他们打交道与正规的商业谈判不同,而且他们往往眼高手低,薛二这种人未必会放在眼里。

要是第一回弄拧了,让唐泽心里有了抵触,再谈就未必是有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到时候既多花钱又费事,威廉姆斯想了又想,觉得不能冒那样的风险。

跟王坤好谈,因为用钱可以直接砸昏他,跟唐泽可就未必了。

果然听薛二提钱,唐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坦白地说,我不缺钱。”

薛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唐总果然不是混商场的,只这一句话便让人觉得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

但你还不能反驳他,因为他真的不缺钱。要是你让他一个不高兴不卖了,一点儿损失都没有。

“是,唐总自然是不缺钱的。”薛二不得不奉承道:“宝林珠宝是中国最大的珠宝品牌之一,唐家财力雄厚尽人皆知。”

珠宝公司相对于许多企业来说,有一点儿无可比拟的优势,就是他的货品本身就是钱。只要大环境正常,都可以流通不会贬值的。所以相对来说,珠宝公司比许多企业要硬气。

唐泽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薛二的恭维,换了个坐姿道:“钱不是问题,不过宝赠有缘人,威廉姆斯先生,我有个问题很好奇,想请教一下。”

“唐总尽管问。”威廉姆斯笑道,“关于古董方面的问题吗?还是关于我个人的,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据实相告。”

“两者都有吧。”唐泽沉吟了一下,“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看中这枚金花钿呢?外面的展厅里一共有一百三十件古董,大大小小,各门各类,可以说,比这枚金花钿更值钱、更有意义的东西很多,而且它们也都是唐朝的。”

“这枚金花钿很别致,而且很特别。”威廉姆斯想了想,耸了耸肩道:“唐先生正是最好的年纪,应该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未必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喜欢一件东西也是一样。我在看到宣传册的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了,所以立刻联系了薛先生,定了机票赶过来。唐先生你看,我是下午两点才下的飞机,一出机场放下行李就过来了。”

威廉姆斯在唐泽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枚金花钿特别的、无可代替的喜欢,这老头很精明,他想得清楚。唐泽不缺钱,所以也不存在狮子大开口敲一个算一个的可能。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约莫着这个吃饱了撑着的公子哥,是想找个志同道合的爱好者。

可惜,这回威廉姆斯失算了,唐泽听他说完毫不犹豫地道:“如果仅仅是这样,威廉姆斯先生,很抱歉,无论你多喜欢,无论你出多少钱,我也不能将这枚金花钿卖给你。”

威廉姆斯一愣,随即脸色一变问道:“唐总,这是为什么?”

“我说了,宝赠有缘人。”唐泽起身一副送客的样子,“不瞒您说,金花钿我有,而且不止展出的这一枚,但是很遗憾您并不是这个有缘人。”

威廉姆斯千里迢迢赶来这里,而且又听唐泽说,不仅有这一枚,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

林默然接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唐总,有一位客人吴鑫先生对展会上的五色宝石金花钿有购买意向,想与您详谈。”

林默然眼皮一跳,说实话,这还是一整天来,除了威廉姆斯之外看中金花钿的第一个人,而且不是他们安排的托,真是诡异了。

不过一切还是公事公办,林默然看向唐泽,见他点了点头便道:“请吴先生进来。”

唐泽起身向威廉姆斯伸出手来道:“很遗憾让您白跑一趟,如果威廉姆斯先生有了其他的……嗯……”唐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有了其他的购买原因,不单纯是因为喜欢的话,随时欢迎来找我。毕竟古董是前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富,我们应该从中挖掘更宝贵的,不是吗?”

唐泽这话似乎话中有话,威廉姆斯听了心里一惊,脸上表情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不过唐泽并没有让他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握手之后便喊来了工作人员,客气地送他们出去。同时,另一个据说有购买意向的人,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稍微有些发福,还有些谢顶,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夹着个公文包。他身后还跟了个二十多岁的美艳女郎,打扮得非常时尚,画着精致的妆容,在这个早晚还稍微有些冷的季节,已经穿得花枝招展了,短裙高跟鞋,走近了香风扑鼻。

“这是我们唐总。”工作人员将男人领过来介绍给唐泽,“这位先生是金朝房地产公司的吴总。”

唐泽跟对方交换了名片,看了一下。金朝房地产公司,吴鑫总经理。

听说过金朝房地产公司,主要做的是北方业务,宝林珠宝公司占据的大多是江浙沪皖一带的南方市场。一个北一个南,还是不同行业,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

本来送走了威廉姆斯,唐泽就打算闭馆关门和林默然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没想到又冒出个计划外的人,不过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也没有赶走的道理,所以还是请进了办公室。

能看得出来,吴鑫以前应该也是穷苦出身,虽然穿的一身富贵,挺着将军肚,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项链,但是唐泽和他握手的时候,感觉得出来他的手心很粗糙,全是老茧,那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工作才会留下的。

坐下的时候,工作人员按惯例送了茶上来,吴鑫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摆在了一边。

唐泽看了看他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不由地问道:“吴总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没事,没事,谢谢唐总关心。”吴鑫笑了笑,但是这笑容里掩饰的成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