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诺皋记(1):凶灵与冥迹 灯中怪客
《酉阳杂俎》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刘积中,尝于京近县庄居。妻病重。于一夕刘未眠,忽有妇人白首,长才三尺,自灯影中出,谓刘曰:“夫人病,唯我能理,何不祈我。”刘素刚,咄之,姥徐戟手曰:“勿悔!勿悔!”遂灭。妻因暴心痛,殆将卒,刘不得已祝之。言已复出,刘揖之坐,乃索茶一瓯,向口如咒状,顾命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后时时辄出,家人亦不之惧。经年,复谓刘曰:“我有女子及笄,烦主人求一佳婿。”刘笑曰:“人鬼路殊,固难遂所托。”姥曰:“非求人也,但为刻桐木为形,稍上者则为佳矣。”刘许诺,因为具之。经宿,木人失矣。又谓刘曰:“兼烦主人作铺公、铺母,若可,某夕我自具车轮奉迎。”刘心计无奈何,亦许。至一日过酉,有仆马车乘至门,姥亦至,曰:“主人可往。”刘与妻各登其车马,天黑至一处,朱门崇墉,笼烛列迎。宾客供帐之盛,如王公家。引刘至一厅,朱紫数十,有与相识者,有已殁者,各相视无言。妻至一堂,蜡炬如臂,锦翠争焕,亦有妇人数十,存殁相识各半,但相视而已。及五更,刘与妻恍惚间却还至家,如醉醒,十不记其一二矣。经数月,姥复来,拜谢曰:“小女成长,今复托主人。”刘不耐,以枕抵之,曰:“老魅敢如此扰人。”姥随枕而灭。妻遂疾发,刘与男女酹地祷之,不复出矣。妻竟以心痛卒。刘妹复病心痛,刘欲徙居,一切物胶着其处,轻若履屣亦不可举。迎道流上章,梵僧持咒,悉不禁。刘尝暇日读药方,其婢小碧自外来,垂手缓步,大言:“刘四颇忆平昔无?”既而嘶咽曰:“省躬近从泰山回,路逢飞天夜叉携贤妹心肝,我亦夺得。”因举袖,袖中蠕蠕有物,左顾似有所命曰:“可为安置。”又觉袖中风生,冲帘幌,入堂中。乃上堂对刘坐,问存殁,叙平生事。刘与杜省躬同年及第,有分,其婢举止笑语无不肖也。顷曰:“我有事,不可久留。”执刘手呜咽,刘亦悲不自胜。婢忽然而倒,及觉,一无所记。其妹亦自此无恙。
刘积中居长安附近的一个庄子,其妻病重多日,刘辗转难眠。此日夜,忽有一面无血色的白发妇人自灯影中现身,对刘说:“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为什么不乞求我呢?”刘积中素有胆量,不信鬼神,对其大声呵斥,那妇人见此说道:“别后悔!”遂消失不见。转天其妻病势更重,刘悲伤不已。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昨晚自灯影中而出的白发妇人,抱着一试的心态,于灯下乞求。妇人果然又出现,身高三尺,其人取一杯茶水,口中念念有词,叫刘给妻子灌下,那病痛果然消失。刘家夫妇大喜,拜谢不已。后来白发妇人动不动就现身刘家,周围人渐渐也习惯了。一年后,妇人再次现身,对刘说:“我家有女,快成年,烦请您帮忙给她找个丈夫。”刘笑道:“阴阳相隔,路有不同,真的难以满足你的愿望。”妇人说:“我不是求得一人,你只要以上好的桐木雕刻为人形就可以了。”刘只好答应,很快就以桐木雕刻了一个木头人,但当天夜里那木人便不知踪迹了。刘正思量着,妇人又自灯影中出来:“烦劳你们夫妇到我那去一下,参观一下孩子们的新房,看看还差什么,若可以,明天我派车辆相迎。”刘心中无奈。转天傍晚,刘家夫妇感到心神恍惚,这时候听到有人通报,说有马车停在大门外。刘家夫妇上得马车,行至一处,灯火通明,仆从列队,状若豪门。在那妇人的引领下,刘家夫妇来到一个大厅,里面坐着不少人,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人有的陌生,而有的却认识,但他们都是去世之人,大家相视无言。刘妻被叫到新房,里面蜡烛如臂,锦帐叠翠,侍女数十。刘家夫妇转了一圈,越来越感到阴森,拜求告辞,白发妇人也不说话,微笑而已。及至五更天,刘家夫妇在恍惚中回到家了,一如大醉方醒。
过了几个月,白发妇人再次出现,说:“我家女儿就托付给您了。”刘积中这一次怒了,用枕头击之,说:“你这恶鬼,安敢如此扰人!”妇人随枕而灭。当天夜里刘妻旧病复发,刘只得再次乞求,但那白发女鬼却没出现。没两天,刘妻就病重去世了。随后刘的妹妹也得了跟她嫂子一样的病,心痛不已。刘大恐,欲搬家躲避,但更怪异的事出现了:家中的一切东西都仿佛被死死地粘在原处,哪怕是一只鞋也拿不起来。刘更恐,请法师驱鬼,但了无成效。
这一日,刘积中正在翻看药方,其婢女小碧从外面进来,垂手缓步,举止不像个女孩,她喊着刘的小名:“刘四!还记得以前的事吗?”随后说:“省躬我最近从泰山回来,路逢飞天夜叉抓着你妹妹的心肝,我设法夺之。”于是举袖,那袖内生风,直冲帘障,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刘大惊。所谓省躬,即杜省躬,在贞元年间与他一起考中进士,如何记不得?只是如今他怎么附体于小碧身上?刘积中遂请之入得堂中,“小碧”与刘积中对坐,共忆往事,举止笑语与杜省躬别无二样。过了一会儿,“小碧”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执刘手潸然泪下,刘也悲伤不已。突然“小碧”倒地,及觉来,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自此后,刘的妹妹也安然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