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替天行道
田野感到有点诧异,似乎霍天行把他捧得太高了。
于是,霍天行便把整个案件的真相说出来。他说:“有两个政治难民,是母女两个,那小女儿还只有七八岁,她们叛变了共党,逃出铁幕,准备由香港转道新加坡,远扬海外,但被共党的特务组织追踪,要将她们狙杀,所以委托我们‘正义公司’保护……”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即是不收费用,我们也要做的!”田野兴奋说。
“钱是要的,工作也要做,否则我们‘公司’怎样生存下去?”金丽娃从旁插嘴说。
田野视她为妇孺之流,不理睬她的话,继续问霍天行说:“我又有疑问了,既是政治难民,为什么不要求香港政府保护呢?”
“这内中自然有原因。”霍天行说。
“田野的老脾气就是爱追根问底的!”周冲也表示不满。
田野并不因为他们两人的阻拦便不说话,再提出疑问:“那末为什么一定非我去干不可呢?”
“我们和共党的特务组织有过接触,我们的职员,他们差不多全认识,你是新人,他们还没有见过,所以行事比较方便!”
这句话听后,田野的疑团更多,正义公司和共党的特务机构有过接触?有过什么接触呢?是否替他们杀人呢?既然双方互相认识,又为什么大家都不知告密?那母女两人,是政治难民,不要求香港政府保护,其中又有着什么原因呢?这许多疑团,田野自己自然是无法解答的,但他知道,再追下去,也不过徒费唇舌,而且是犯忌的,所以藏着一肚子纳闷,闷声不响,静等候老板给他的工作指示。
“现在,这母女两人已住在九龙上海街的一间下级旅馆里,非常机密,由丁炳荣在那里监护,你的任务冒充她的亲戚,去经常和她连络,作正面的保护,三天以后有开往新加坡的轮船,到时候送她上船任务就告完毕……”
“假如上船以后,共产党仍要谋杀她呢?”田野以稳重的态度问。
“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霍天行边说边自抽屉中取出一帧撕剩半截的照片,这照片正是那母女两人合照的,那女人年纪约在三十岁以上,也还风姿绰约,尤其打扮朴素,头发是齐耳剪短的,相信这张照片还是在匪区所摄的呢!
那小女儿很逗人怜爱,脸孔圆圆的,不过看上去就可以知道她患着营养不良的病症,眼珠儿圆溜溜的而显着憔悴无神。这都是关在铁幕里受着共匪蹂躏每个儿童所有的现象。
田野不由就想起了他流离失所的家庭和那年龄相彷佛的小妹妹。这案件更是义不容辞,应尽其所能尽力去做了。
奇怪的是那张照片的下半截竟被撕去,仅剩下她们母女两人的头部。
霍天行说:“这张照片交给你,一则是给你辨认面孔,二则是给你向这女人表明身份……”
“这女人叫什么名字呢?”田野问。
“她以前姓什么你暂时别去管她!现在她改姓田,田夫人,你就是她的小叔——我已经派好丁炳荣在旅馆里给你布好了局势,他负责照应你,作暗中保护,你却是明的保护。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你赶快去吧!这不是一件怎样大不了的事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而且我们还有人潜伏在共党的特务圈子里作眼线——他们的一切动静,我们了如指掌,你大可以放心,周冲会随时和你连络的!”
同时,周冲立即取出“白朗宁”手枪一支,交与田野说:“这是给你防卫用的,这是‘黑牌’(未注册者)、不要‘露白’,不在不得已时,不要胡乱开火!”
田野唯唯喏喏,将手枪藏起,正欲动程时,金丽娃忽然向他说:“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后,你可以拿两千元。”
“有时我们的工作是为了钱,有时候我们的工作是为道义——对吗?老板娘。”田野泰然说。
田野自从失业潦倒后,就一直屈居在香港的小天地里,连九龙也没有去过。确实一个人在失意时,真的连什么地方也不想去的,今天负责任务,要保护两个政治难民,非得往九龙去一趟不可。由统一码头乘佐敦道轮渡过海,海水是碧绿的,天空是蔚蓝的,阳光是绚丽的,显得一片清新,使胸怀大志的人起了感触,天地这样大,何处不容人?为什么一定要在职业凶手群中讨生活?
看见了海水,就憧憬出苏玉瑛的惨死,不管案情真相如何?苏玉瑛的罪孽是否足以致死尚属疑问。好在这一次的工作是为保护两个弱小的政治难民,主持正义,事成后就可以功过相抵,涤减他手上的血污。
从佐敦道马路上岸,距离上海街并不远,这是九龙唯一的一条中国旧式商业道路,店铺林立,悬满了招牌,呢绸布招,道路很窄,数年前街面上还是铺着石板,两旁多半是平面矮小的楼房。田野持着地址,沿路找寻他的目的地。
“京华旅店”是一间双层楼的旧式楼宇,门面很小,除小门面是水泥建造以外,内部全是板木间隔,这种旅店,绝非为旅商所爱居住的,地点不方便,环境不卫生,平日往来全是些下流社会的人物,聚赌宿娼,简直是一个污秽的场所。霍天行为什么要指定他们母女二人居住到这种地方?也许是另有原因吧?
田野想着,便大步跨了进去,在旅客房间的牌子上,果然的,就有一个“田先生”住在二楼三零六号,其他挂名字的房间很少,而且也再没有姓田的,所以就确定是这个房间无疑了。他再不去帐房间询问,迳自上到二楼找到三零六号房间。在板门上扣门,房间内非常静寂,过了片刻,才起了人声。
“谁?”是女人的声音。
“我!”田野答:“我姓田!”这是老板关照田野的对话。
“有照片没有?”门仍未开。
“有!”田野便把那张半截的照片从门缝里投进去。
过了片刻,房门才开了,应门的正是那位照片上的妇人,但她的装扮已经和照片大不相同了,头发蓄得很长,而且还经过电烫,戴上一副平光眼镜是故意掩饰脸目,手中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自然就是她的女儿了,她的形状非常慌张,请田野进门后,就匆匆将房门掩上,田野投进来的那张半截照片仍摆在桌上,照片撕去的下半截竟赫然同在,撕开的裂缝相对无讹。大概这就是霍天行和这妇人约定的一种方法,以证明田野的身份。
“先生自己一个人来吗?”妇人问。
“我一个人来,还有一个助手也在旅馆中。”
“霍先生呢?……”
“他只是指挥行动,你的事情由我负责!”田野礼貌回答,因为他的心中对这母女两人的境遇非常同情,所以说话也是出自真情的。
“你一个人能应付吗……?”妇人似乎对田野文绉绉的仪表不大信任。
“……我尽我的能力吧……”田野尴尬回答。同时还伸出指头逗小女孩的脸孔玩。但小女孩非常怕生,不住地掩脸回避,也许是他在铁幕内居住过久的缘故,在她的小心灵之中,一切的人全是坏蛋,她把田野也误当作坏蛋了,在这种局势下,田野需得用他灵活的头脑去应付当前的局势,首先,他勘查旅馆四周的地势,妇人房间四面的环境,以防万一有什么动静,可以有进退之地。
当田野走过邻房之时,房门“呀”然洞开,房内的床上睡着一个病人,脸色憔悴,以一幅白布扎着额头,细看之下,原来竟是他的伙伴丁炳荣化装的呢,他向田野霎眼示意,随手将房门掩上了。
这样看来,霍天行做事还相当的负责,田野心中想,在旅馆当中能多有一个人互相策应就比较放心得多了!田野胆子稍壮,苦在怕形迹稍露,不能和丁炳荣坐在一起消磨时间,而且那妇人又对他不怎样信任,相处在一个房间内默对无言,也确实难以消受的。
约近黄昏时候,仆役运来传报,有田野的电话,电话间是在楼下的帐房隔壁,田野不得不走下楼去。
电话是周冲打来的,他说:“……现在共党已开始搜索九龙所有的旅馆,自然,他们的对象是所有的高级旅店,不过在高级旅店搜索过后,恐怕就要转变到下级旅馆里去了,你应该多留心为要,最好把小孩支开,摆在丁炳荣的房间内,因为他们以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为主要线索。千万不要败露形迹,在可能范围内不要离开房间,同时还要小心,被敌人施诡计将你支开,连接电话都要小心,下次假如我打电话来用姓吴的名字,你要记着。”
田野唯唯,电话便挂断了。他在疑惑共党的特务组织不知道采用什么力量去搜索旅馆,九龙地区很大,旅馆很多,他们出动了多少人马也不知道。计算时间,在目前他们还不会马上转移到下级旅馆里来,危险时间定然在晚间,太阳下山,就是逐渐接近了紧张关头了。
要把小孩子支开摆在丁炳荣房间里是个聪明的手法,她们母女两人居住在一起目标过份显明,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但是这小孩子过份怕生,想把他支开实在是件难事,她是绝对不会乐意跟丁炳荣在一起的。
田野苦思之下,没有良策,但是周冲交待下来又不得不尽力量去做,便匆匆出到街外,在百货公司里购买了几件儿童玩具,先摆到丁炳荣的房间内,然后只带了一个洋娃娃回房递给小女孩,一面逗着她说话:“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我给你一个洋娃娃好吗?”
相信铁幕内的儿童,都难得有机会可以有一个玩具,小女孩看见这洋娃娃时,一种发自内心纯真的喜悦,刹时流露在那娇羞的脸上,但她仍没有勇气迳自把那玩具接下。也不开腔说话,只把垂怜的眼光投到她的母亲脸上,似乎在征求母亲的指示。
还是她的母亲替她把玩具接下,向田野说:“你叫她雪雪好了!”
小雪雪接下那玩具时,幼稚的心灵像受到极大的感动,而致落下两行喜悦的热泪,她抱着洋娃娃如慈母看见隔别数年的爱子一样,不断的投吻,使田野感动得辛酸扑鼻。
趁着小雪雪的注意力完全摆置在心爱的新玩具上时,田野偷偷的把事情真相完全告诉了那忧难的妇人。他说:“你先别害怕,我们在旅馆的四周全布好了人马保护你们,现在主要的是要把你们母女两人分隔开,因为共匪搜索的对象凡有母女两人相处在一起的都特别注意,很容易败露形迹……”
“你要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去呢?小雪雪非常怕生的哪……”妇人已张惶得六神无主。
“就在隔壁的房间,我们有一个弟兄装做病人……”
“陌生人她不肯跟的哪……”
“这样,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叫茶房把饭开进房间里来,请那位兄弟也过来吃,让他略为和小雪雪混熟一点,我已经买了几件玩具摆在隔壁的房间里,饭后,让他把小雪雪带过去玩试试看!”
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了,把小雪雪隔得太远了,作母亲的又不放心,摆在隔壁房间内,有事情发生,既可互相照应,而且在小雪雪不肯时,还可以马上把她接回来,妇人在无可奈何之下,便只有答应了。
田野招茶房将晚饭开好,栓上房门,原来在房间的背面跨窗户出去,有着一个小小的露台,和隔壁房间的窗户是相通的,田野爬出露台外面,招呼丁炳荣爬进房间里来。
在用晚饭时,故意让丁炳荣和小雪雪坐在一起,好让丁炳荣给她拣菜,逗着她说话,以便混熟一点。
这可怜的稚儿,尚不知道身处险境,危机重重,她自得到了一个玩具之后,似乎把心灵中的积忧完全排开,愁郁的小脸上也常常露出了笑容,回复了儿童应有的天真。
丁炳荣是个有家室的人,所以对小孩子特别喜爱,他用尽许多方法,果然的就逗得小雪雪笑口常开,饭后,小雪雪还爬到他的背上当马骑,但是三个大人的心中都不像小女孩那么愉快,时间慢慢的溜过去,就接近了他们面临危机的关头。
幸而小雪雪已肯跟着丁炳荣满处走了。丁炳荣便把她背到背上,由窗户外出,爬进自己的房间里。
丁炳荣的床上,堆置了几件玩具,有上发条自动的牧童骑马、小火车、狗熊、有四脚爬乌龟、大象、……丁炳荣替她把发条一一开上,这些小玩具便摇摇幌幌舞动了,小雪雪看得眼花撩乱,也不知道应该去玩那一件好,心扉上的积郁完全排除,乐得不可开交,竟留连忘返了。
小孩子安置妥当后,便该轮到由三个大人应怎样来应付当前的危险关头,田野首先将手枪掏出检查,上好“红膛”,扣上保险钮。
田野自然不是个惯耍枪杆的人物,不过他的父亲是当县长的,在老家中经常有五六支长短枪摆着,高兴的时候就取来玩玩,打打猎,练练枪靶子,但是用来厮杀却没有试过。
他的枪法当然不会高明的,好在在这种公众场所之中,相信共产党不一定敢明目张胆胡为的,将手枪预备好,用意不过在必要时防卫吧了。
时间的逼近,使那可怜的妇女无法镇静下来,她坐立不安地老注意着腕上的手表,不时又坐到床铺上伸手到枕头底下抚摸,初时,田野还没有注意到,后来发现那枕头底下有着一块黑黝黝的东西,细看之下,吓!原来竟是一支小手枪呢。
“不必太紧张了,相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的,”田野安慰她说:“同时,最好沉着一点,不要妄动……看我的脸色行事罢!”
妇人吁了口气,露出苦笑。
田野又说:“我还不知道你的事情的真相呢,你的先生叫什么名字呢?他现在什么地方……你们既然是政治虽民,为什么不请香港政府保护呢?”
妇人立即瞪大了眼,以怀疑的眼光向田野注视,竟然没有回答。
田野原是想和她谈谈,藉此松弛她精神上的紧张,但是话刚出口,看见妇人的态度诧异,便知道又失言了。他想起了周冲的一句话。“多问是犯忌的!”
“霍天行没告诉你吗?”忽然,那妇人自己提出来反问。也许她对田野已渐起好感。
“我们做工作向来不查根问底的……”田野说:“假如你不愿告诉我,也就算了……”
“我的先生姓程……”妇人在田野身旁坐下,开始叙述她一家人不幸的故事:“他在共党的特务圈子里效命已经有七八年的历史了,原先的时候,是潜伏在香港做渗透工作的,后来事败,被香港政府递解出境有两次之多——这就是我不能要求香港政府保护的原因……”
“香港政府也知道你吗?”田野问。
“当然,程先生第一次被捕时,我曾经由广州赶到香港来打听消息,还被香港警署传讯过……。”
“那么,现在程先生呢?”
“他现在在新加坡等我们。”妇人说时,满眶热泪已开始涔涔而下:“这原因你是知道的,在共产党的圈子里非常复杂,分党分派,明争暗斗,互相排挤,我的先生原是‘民族’派,本来也无所谓什么主义,什么党派的,他参加共产党的时候,还是在沦陷区,那时候,眼看着国家多难,受着外人欺侮,怀着满腔热血,恨不得随时以身报国,经不起诱惑怂恿,遂毅然参加了共党组织,岂料到了胜利以后,一切都变了质,什么‘爱国’什么‘救亡’,都是假的,在他们的‘口号’的背后,潜伏了极大的阴谋,他们要出卖国家,要推翻政府,把一切贡献给苏俄大鼻子,在共产党里,所谓‘国际’主义者,操纵了一切,把略有民族思想的人,完全逼得无路可走……我的先生就是被牺牲者之一……”
“那么程先生犯的是什么罪?”田野不厌其详地问。
“他在香港获得一份情报,被‘国际’派共产党的特务追踪,硬逼着他要把情报交出来,但是我的先生宁死不放,他们便把他出卖了,而被香港政府捕获递解出境,因之失落公款数万元,他们便更有了藉口,硬替我的先生加上一个‘贪污’侵吞公款的罪名,在‘失职’和‘贪污’的双重罪状下,我的先生被判决了有期徒刑十五年,田先生,你能说天底下有公理吗?这是冤狱呀……。”她说至此,已泣不成声了。
“程先生又怎样能逃到新加坡去的呢?”田野再问。
“这件事情,属于‘民族派’的青年当然不会服气的,程先生有过几个患难的结拜弟兄,帮助他越狱逃亡……一方面,他们给我传递消息,还帮忙掩护,让我母女两人逃出了虎口,来到了香港……。”
“照这样说来,你们现在还是共产党的一份子了!”由于田野切身受过共产党的磨难对共产党切齿痛恨,所以妇人的立场不明,使他感到失望,并且对这次工作上的正义感不如理想中的那般神圣。
“……但是,我们现在无形中等于叛变……”妇人似乎已窥破了田野的心理。
“那么你们以后打算是怎么样呢?”
“现在生死安危都尚未卜,怎能有打算呢?”
“在我们负责之下,你们当然可以安然脱离险境。”
“依田先生的看法,我们应该怎样才对呢?”
“既然发现共党的圈子内黑幕重重,就应该痛觉前非!为什么不向光明的道路走?”田野晓以大义:“可以走向台湾,向政府投诚!”
妇人凄然一笑:“我们现在已是丧家之犬,只要有人肯收容我们,我们当然就会去,但是恐怕政府不会谅解我们吧?”
“为什么不会谅解?政府向以宽大政策,不究既往,只要你是肯痛改前非的,政府都肯收容,你且看今天,有许多观望、犹豫、甚至于冀图靠拢共党的人,只要自承过去错误,愿改过自新,而肯贡献出力量,致力于反共抗俄者,政府都一律欢迎他们,最近往台湾去的人不是很多吗?”
“那末……田先生,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妇人忽然以正经神色说:“田先生是个大好的青年,为什么不往台湾去致力反共救国工作,而要留在香港做一名职业凶手呢?”
这句话把田野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过耳,无地自容,确实的,他是个大学的青年,而且还受过共匪的伤害,为什么不到台湾去为国家做一点有意义的工作,而要留在香港和那些职业凶手同流合污?
田野犹如在一场恶梦中惊醒,那千疮百痍的心灵上复又起了彷徨,百感交集,想到自己的前途,真如沧海一粟般的渺茫。
“假如政府肯谅解,我和程先生自然会到台湾去——”这是妇人最后安慰田野的一句话。
晚间约在十点钟左右,果然的,这间“京华”旅馆便来了一批类如地痞流氓似的便衣大汉,个个如狼似虎,来势汹汹,其中一人,有着一张警探执照,他递出执照,向柜台施令说:“把所有的房间打开。我们捉拿犯人,上海街有一家五金号被抢了!”
在这些穷街陋巷里的下级旅馆,不怕官,只怕管;向来负责在这些旅馆之中做眼线,搜寻嫌疑犯,全是这些便衣警探们,旅馆中的伙计,畏之如虎,听说是便衣警探来抓犯人,早已魂出躯壳,而且这位警探还是生脸孔,从没有见过,便慌忙呼唤伙计,吩咐所有的住客一律把房门打开接受检查。
丁炳荣在上海街地区的黑社会层里,还略有点潜势力,在“京华”旅馆里也是经常出进的,他早关照好一个茶房,假如有人查房间的话,就马上通知。
这个茶房早在便衣警探上楼之先,便匆匆给丁炳荣传递了消息,丁炳荣得到了消息之后,便隔着墙板扣指为号。田野便知道匪党到了,他们官冕堂皇借着官方查房间为名要加害这可怜的母女两人,这是最危急的关头到了。
“你的手枪交给我!”田野以沉着的态度向妇人说。
“我不能自卫吗?”妇人已开始惶恐不安。
为争取时间,田野只有自己动手。将她按着的枕头揭开,果然的就有着一支拳头大小的左轮手枪,田野拉高了裤脚管,便将手枪塞到吊袜带里,他自己的一支却用手帕包扎起,抛到蚊帐顶上,复将妇人按到椅子上坐下,说:“安静一点,装着和我聊天,不要露出马脚!”话刚说完,房门上便有人咯咯敲门。
“田先生,请把房门打开,查房间啦!”茶房说。
田野拉开房门,故装着不乐的脸色说:“查什么房间?”
茶房没有说话,那自称便衣警探的已经趋了上来,他以锐利的目光向房间内横竖一扫,凡是干这种工作的人,些许毛病就能看得出破绽。
田野恐怕妇人露出马脚,便故意拦在门前,以阻挡警探的视线。他的态度非常镇静,整个局势的安危,全在这一着上,不由得他疏忽。
“你是干什么的?”警探问。
“做买卖!”田野答。一面又装做不懂事情而又爱多管闲事的态度:“朋友,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这冒牌警探板着脸孔说:“做的什么买卖?那一家商号?”
“跑单帮!”
“这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嫂子!”
“你们由什么地方来的?”
“澳门……”
“既是跑单帮的,货呢?”另一个流氓闯进房间里去观看。满是狐假虎威的。
“已经脱手了!”田野偷偷地注意那流氓的手中捏有一张照片,正就是那妇人母女两人合照的照片呢,幸而妇人已经经过化装,头发电烫过了,多了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假如不是细看的话,不会和照片相似的,这时她正以手帕掩着嘴巴,不断地咳嗽,可见得她也是老于此道的人。
“你们有小孩子吗?”流氓逗她说话。
“有……”为避免不知道案情与有小孩而获嫌疑。
但在同时,妇人却摇着头抢着说:“没有……”
刹时,双方的脸色同时大变。
那冒充警探的流氓怒目圆瞪,狠声吼喝说:“为什么他说有,而你说没有?”
“快说话!”那流氓趋炎附势帮着吼喝,还霍然掏出一副银亮的手铐,妇人便吓得脸无人色了。
“她是我的嫂子!”田野情急智生,忙解释说:“她没有小孩子,而我有小孩子,难道说,这又出了什么毛病不成?”
这几句话,把警探和那批流氓弄得哑口无言,自咎过于孟浪从事,便忍着满腹气忿,狼狈而退。
田野忙将房门掩上,吁了口气,这一关算是闯过了,但是还有一关,就是丁炳荣的房间内还有一个小孩子。田野和妇人贴着房板凝神偷听,只听得那批流氓用同样的方式吼喝着检查房间。
不一会,房门打开了,丁炳荣似乎非常镇静,房间内竟没有丝毫声响。
听得茶房说:“这位客人在这里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他是干什么的?”警探问。
“他是逃难的难民,来到香港,找亲戚找不到……”
“嗯……”脚步声离去,房间便砰然关上了。
田野深感到奇怪,为什么小雪雪在丁炳荣的房间内竟没有形迹败露,丁炳荣把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田野扣指弹板壁和丁炳荣通过暗号,匆匆爬出露台,复推窗爬进了丁炳荣的房间,只见丁炳荣安若无事地躺在床上以刀片修理指甲,看见田野出来,便点头笑笑。
“小雪雪呢?”田野低声问。
“她睡了!”丁炳荣答,态度悠闲。
但是环视着房间,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收藏一个小孩子睡觉,除了丁炳荣盖着的棉被里,田野伸手揭开棉被,果然的,只见小雪雪缩成一团熟睡着,那些玩具总散在她的身旁。为什么会睡得这样熟呢?
“她一过来的时候,我就哄她吃了安眠药!”丁炳荣露着笑意说。
于是,田野也失声笑了,他的笑中,对丁炳荣的智慧衷心折服。
在晚间,茶房传报,有一位吴先生来电话,田野知道是周冲打来的,便落到电话间里。
周冲说:“共党已经找出几个可疑的地方,其中也有‘燕京’旅馆,也可能就是你们,要特别小心为要!我另外派了四个人在你们对面的房间打通宵麻将,意在替你们守夜!有什么事情可以互相呼应,我守在公司里可以随时和我连络!”
田野唯唯,在回房之际,他注意对面的房间果然有“沙沙”洗牌之声。这样他就比较放心得多了。
回返房间,妇人仍懦懦不安,她惶恐地说:“怎么样了?”
“没事,照应我们的人全来了,你大可以放心睡觉!”田野说。
“小雪雪晚上醒的时候,一定要找我!”
“她已经吃了安眠药。……”
“不过,我一定要把她放在身旁才比较放心!”
“今晚上非常危险,我们必需要安然渡过!”
“要死……让我们母女死在一块……。”
田野由于不忍心看妇人落泪,勉为其难地复又爬出露台,岂料丁炳荣却伏在窗口间探首出来,向平台上观望。“别过来!”他说:“平台上有人向我们窥探……。”
田野抬头向平台上望去,那有什么人的影迹!天是黝黑的,布满了愁云,连一颗寒星也不见。在这种环境之下,平台躲藏一两个人是不足为奇的,但是田野自认为他们并未露出破绽,共产党徒不可能会冒然窥探他们的行动。“老丁,你别疑神疑鬼的庸人自扰,我们没有丝毫痕迹败露,会有谁在平台上向我们窥觑?”他停下动作伏在栏杆上,装做观赏夜景的姿势,低声说:“难道茶房会出卖我们……”
“茶房怎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事?”
“共产党徒追查的线索,只是年纪相彷佛的母女两人!我们总得要小心些比较妥当!”
“你确看见平台上有人吗?”
“当然,而且是两个,他们看见你出来,便隐开了!”
“但是小雪雪的母亲要把小雪雪带过去睡觉,你的意见如何?”
“啊,太危险了……”丁炳荣申斥说:“这是妇人之见,别去理她就行了!”
田野无言,燃于一支烟卷,偷偷的向平台上注意,初时,真不觉有什么可疑的迹象,站下去的时间稍久,情形就不同了,果然的,那平台上不时有黑形蠕动,像是有人蹲伏在石栏杆旁,频频探首窥望,事情就有了蹊跷。
这天晚上并不热,假如说是旅店中的客人到平台去乘凉的话,举止行动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何需要鬼鬼祟祟的?
“老丁,我看见了,平台上确实有两个人!”田野说:“我们何不分出一个人到平台上检查一下?”
“别打草惊蛇,他们还没摸清楚我们是否是他们冀图猎取的对象呢!”
“我就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不把她们母女两个带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住,谁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呢?把她们母女摆在公共场所里,既难照应,又容易发生危险……”
“你又在说鬼话了,我们的公司是秘密组织,怎能明目张胆,况且老板与共党的特务机构有交道,闹起来双方都有顾忌,大家不好看!”
“那我们工作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钱!”丁炳荣直截了当地说:“这妇人付出保护费两万元……”
这句话使田野的心凉了半截,原先怀着“仗义行侠”的心情而来,现在知道双方都不过互相利用,一方面是为“钱”,一方面是为“政治”,况且这个妇人尚无意脱离共产党。她的先生不过为着“党政”的内哄,无法立足而逃亡海外,等到事情平息后再回来,仍然是共产党的要人。
田野越想越恨,共党匪徒把他的大好家庭拆散,颠沛流离落至香港,现在父母兄弟生死下落全无,只有他忍辱偷生于人世,以大学生的身份混淆在一批地痞流氓群中,做了一名职业凶手,现在还担着性命的危险,为保护一个女共产党徒而战,更是于良心有愧了。
“怎么样啦?”妇人忽然自窗户探出头来询问。
“你别伸出头来,屋顶上已经有人隐伏着在注意我们的动静啦!”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报告霍天行呢?……”
“霍天行当然会有他的主意,你别焦急。”田野重新爬进房间内,复将窗门掩上,拉上窗帘说:“相信你已经很累了,放心睡吧!”
妇人的心绪恶劣,竟又凄然下泪,说:“为什么不把小雪雪交还给我呢……”
“现在被人监视,把她抱回来无异向人不打自招——小雪雪有了炳荣保护不会有危险的……”
“我进旅馆来的时候就带着小雪雪,什么叫做不打自招呢?……”
“但是共产党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我来要求的是保护,而不是要求你们拆散我们母女……”
田野对她的近乎无理取闹感到憎恶,恨不得摔她两记“耳光”才好,但是看到妇人悲伤凄惨的形状,又有点于心不忍,他解释说:“我们并非在拆敢你们母女……现在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呀……”
倏而,丁炳荣隔着房板弹指为号,田野贴耳附在壁上倾听。
“你们说话的声音轻一点!”丁炳荣说:“门外有人偷听你们说话啦!”
田野慌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拉开房门,果然就看见一个穿着号衣的茶房,鬼鬼祟祟的站在那里。
看见田野开门,愕然大惊,忙呐呐的说:“田先生你们要什么吗?……我听见揿铃来的……”
“我没有揿铃!”田野怒目圆瞪,他知道这个茶房可能受歹徒的指示来探听消息的。
“那么我弄错了……”茶房转身就想溜。
“泡点开水来!”田野要看清楚他的脸孔,故意找出点事情。
茶房不敢停留,连连应声,一溜烟而去。田野在掩上房门时,发现走廊上另有一个陌生者站着,似乎在对他注意,这是友是敌,不可捉摸,他已落在疑云重重,草木皆兵的环境里,弄得一筹莫展。
不一会,复又有人扣门,田野拉开门闩,进来的却是一个提着一把大茶壶的茶房,竟不是原先的那一个茶房呢,田野大为诧异,暗中注意他的号衣,在襟前绣着的标记是十六号,田野隐约记得,方才在房门前偷听的茶房,似乎也是十六号,看他们的身材相差不多,便恍然大悟,刚才那鬼鬼祟祟的茶房绝对是共党匪徒化装无疑,他和这个茶房是串通的,借用他的号衣,冒充茶房,来探听实况,这一来,足可证明机密已经泄漏,匪党施展包围式的监视,平台上的两个黑影也定然是匪党无疑了。
“谁叫你来泡茶的?”田野向茶房问话。
“咦?刚才你不是关照一个伙计下来叫我们泡茶吗?”茶房的态度横蛮,毫不讲礼貌。
“泡茶是你的专责吗?”
“当然泡茶是每个伙计都可以做的……但是我正在替客人泡茶,他来找我……”解释得拖泥带水。
“嗯!”田野不再问一下去了,他已认明了这个茶房的相貌,看清楚他的号码,就算给他长了翅膀,也谅他难逃得出职业凶手的掌握,田野打算报告周冲,要好好收拾他。
“田先生还要点什么吗?”茶房临行时,还带着赌狠的神态故意问了一句。
“不要什么……”
茶房带上房门,田野将门闩扣上,复又弹指和丁炳荣传递暗号。
“什么事?”丁炳荣的声音低声传过来。
“十六号茶房是奸细!”田野答。
“我有数了!”
“要通知周冲吗?”
“不必了,留着事后我们再收拾他!”
“共产党做事都是不择手段的,我们应当先下手为强……老丁,你没吃过共产党的亏自然是不知道,但是……”
“哼,你又冲动了!”丁炳荣用申斥的语气:“我在公司里的资格比你深,你应该听我的……”
“既然准备挨打?何不先去打人?这样守下去会有什么结果……”田野忿忿不平。磨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展开厮杀,“你们没有头脑,我不能也学你们没有头脑呀……!”
“你既然有头脑,就该早点息灯睡觉,严阵以待!”丁炳荣说完,就离了板壁。一阵被单掀动的声音过后,他可能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田野无可奈何,颓丧地倒在藤椅中愁眉不展。
妇人一直以愁郁的眼光静静地向田野注视,忽然说:“田先生可能对共产党非常愤恨,对吗?”
问题问得诧异,田野愕然,但为避免触景生情,他不愿意和妇人讨论这个问题,便说:“时候不早了,我看你的精神也很疲乏,还是早点去睡,有我在这里,可以包保你安然无事……”
“实际上,共产党并不一定每一个都是坏人,譬如说,我吧!就是被逼迫入党的,我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那一年,大陆就失陷了,只怪我们没有逃出魔掌,在共产党的统治下,每个学生都是必需要入党的,这就是我所以成为共产党员的原因,在我毕业的那一年,被派到南昌文工团去工作,就结识了程先生,他的为人非常热诚,正直,所以我们就开始了恋爱……因之,我们便成为共产党统治下的一对夫妇……。”
田野的心中已有了成见,凡是共产党所说的话,都是花言巧语,不为所动。正色说:“我不愿意讨论这些问题!你该睡了……”
“我说这些话的用意,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就对我起恶感……”
田野严厉其词说:“你付出过代价,我们自然得尽力量保护你完成任务,是不管党派关系的——你该睡了!”他提高了噪子,如同叱喝。
“……”妇人始又痛哭失声。
看见这情景,田野的心又软下来,觉得自己言语过份无情,但这也是环境逼成的。
孤男寡女同处在一个房间里,究竟应该怎样睡法,田野想到这点,便拼了两把椅子,搁置在墙隅里,面对着窗户,和衣倒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样过了不久,妇人自觉无聊,也就放下蚊帐睡了。
电灯熄去,已是深夜接近二时,田野着实在疲乏已极,但是为着任务在身,又不敢稍为大意,勉强支持着精神,严厉戒备。他掏出手枪,紧扣在手,以手帕盖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稍为有一点风吹草动,形迹可疑之处,便匆匆起来四下巡视。
邻室的竹战仍在继续进行,沙沙洗牌之声隐隐递送。旅馆里再没有其他声息,所有的住客,差不多全已睡去,一间间的房间,剩下有灯光的无几,走廊上派下值夜的茶房,也和衣伏在柜台间打瞌睡。
倏而,丁炳荣又隔着房板弹指说:“田兄,要留意一点,不要睡着了。”
田野唯唯,时钟的短针已指正在三点,田野确实已是疲惫不堪,启门外出,假装借着上厕所,顺便在走廊上巡视一番。看看也没有什么动静。回来时,又才开窗户在露台上巡视了一遍。夜已深沉静寂如死,连平台上的人影也没有了。
“离天亮还有两三个钟点,大概不至于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吧?”他心中想。
再回返房间,抽过一根香烟在黑暗中坐着,着实无法支持下去,便撑着头闭目养神,岂料竟由此沉沉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隔壁房间丁炳荣弹指,他睡熟了,没有听见,回报的只是轻微的鼾鼻。
又过了一会,窗房间发出“卡吱”一声透骨而寒的声响,田野在恶梦中惊醒。同时,妇人也在床上轻轻呼叫了:“田先生……田先生……”
田野猛然抬头,看见妇人掠起蚊帐,惊惶地以手指着窗户,原来,隔着窗帘,隐约可以看见,窗户外面,正有着一个彪形黑影,正以一柄小刀,在设法撬开窗栓呢。
“什么人?”田野吼问,紧捏着手枪冲上前去。
黑影发现形迹败露,慌忙遁去,田野怎肯甘休,打开窗户,以敏捷的身手越出露台,只见那条黑影如猿猴般在防火铁梯上飞窜爬行。直向平台逃上去。
田野久已在等候这场短兵相接的厮杀,怎肯放松,穷追不舍沿着铁梯追扑上去,那黑影的动作敏捷,瞬眼工夫已在七拐八扭的铁梯上消失,越上平台去了。
等到田野追上平台之际,黑影的踪迹已经不见,平台的范围很广,是依照整间建筑物的形状建成的,周围有两百余码,用水泥矮栏墙围起。面积如凹字形,因为环境幽黯,四围的高楼大厦全没有灯光,假如借着矮墙的黯影潜伏一两个黑衣人的话,是可能的事。而且凭肉眼也很难看得到,但是这间旅馆的平台是和其他的屋宇分隔开的,黑影假如不会飞檐走壁的话,是绝对不会越屋逃走,或爬墙逃落街面的,田野跨入平台,也小心翼翼,借着矮栏墙的黯影掩蔽身形,如流烟般沿着平台飞窥,藉以搜索黑衣人的停身处,但是他没想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米色的西装裤子,任是最黑暗的地方,也同样会被人发现身形的。
“喂,朋友,你是那一路的人马?”倏然一个声响发自平台的入口处。那是一座斜耸起,成三角形的门座,那扇门因为防盗的关系,到了夜间十二点以后,就要锁上,所以那人是绝对不会躲到入口里去,大概是隐伏爬在门座顶上,但是又无法找得出形迹。
“喂!朋友,既然有话说,偷偷摸摸的躲着干吗?要像个汉子行为,光明正大的走出来罢!”田野高声喊叫回答。
“哈,你手中拿着武器呢!”对方说。
“我是自卫的?”田野说:“好吧!”便将手枪别起,现身站了起来。
这一来,果然就有一条黑影从门座上躬身跃起,轻轻纵身而下,竟不带出丝毫声息,好矫捷的身手。
“朋友,别动干戈,我们来个‘礼’的谈判吧!”他说。
田野不敢轻信,在人势孤单之下,为避免意外袭击,只有严阵戒备,贴墙而立了。
那人张开了膊胳,表示手中并无武器,不动用武力的态度,逐步向田野行了过来。
田野除了对他严密戒备不敢松驰以外,还得要注意其他的阴谋袭击,两眼不断四下扫射,自然那是不会有什么形迹可以给他发现的,他紧贴着短墙,眼望四面,耳听八方,似乎面临了一个生死决斗的关头。
“朋友,请问你是那一路的人马?”对方说,他穿着黑衣短打衫裤,戴着宽大的呢帽,在黑黯中根本无法辨识他的脸貌。只能看见他魁梧的轮廓,举动矫捷,是个孔武有力善斗的武夫。
“我是路见不平,管闲事的!”田野答。
“哈!”那人冷笑一声。以江湖口吻说:“河井水有分界限,靠山就不能吃水,吃水的就不能靠山,你管闲事管到我们头上来了,岂是吃饱了闲饭没事干不成?朋友,明人不做暗事,真人不讲假话,何不把身份明白表示,免得大家伤圈子内的和气?”
这一套江湖规矩田野不懂,到底他跨进了“职业凶手”群中时日不深,没遭遇过这种场面,真不知如何应付是好?是否应该把真相吐露出来?实感到踌躇不决。
“恕我反问一句,阁下又是那一路的人马?”他以礼貌的方式回问。
“真人面前不讲假话,我们是戴‘红帽子’,‘行八字脚’的,奉组织命令出来办案拿人!”那大汉说。
“你们出来办案拿人,办的是什么案?拿的是什么人,请你明白告诉我!”田野说。
“就是和你同房间的那女人母女两个……”
“她们犯的是什么罪?”田野严词厉色地,准备动武。
“她们叛变了组织,我们要拿他归案……”那大汉仍然按兵不动,但发觉话语已被田野支开离题太远,便说:“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要你挺身出来卫护?”
“她是我的亲戚!”
“哼!别卖他妈的野人头,她和你是什么亲戚?”
“我的嫂子!”
“呸!程百川从来就没弟弟……”
正说间,蓦地平台进口处那座的木板门,砰然被撞开,相继跳出四个彪形大汉。
“田野,别让他走……”其中一个吼着叫嚷。
田野便知道这四个大汉全是自己方面的人,同时,可能就是在对面房间打牌的四个,恐惧稍减,胆子也更壮了。便截着那大汉的去路,恐防他夺路从铁梯向街下逃走。
但是,那大汉毫不介意,非但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环抱双臂,泰然说:“你们别仗着人多,我是来讲理的,只要明白告诉我一声,你们是那一路的人马?‘杠旗杆’的大哥是那一位?让我回去有个交待,那我就一切事情不过问!”
这时,四个大汉已经围拢上来了,田野看见有秃头大汉余飞在内,其他的三个俱不认识。
余飞和那黑衣大汉打了个照面,双方都似乎面善,那大汉便再说了一遍。
“朋友,你们是那一路的人马?可否明白相告!”
余飞说:“既然是圈子内的朋友,那末就各行各的路吧!”
“但是我回去须得要有个交待,既然各位肯‘亮相’出来,当然是有‘头’的,明人不做暗事,何不坦白说一声,你们的‘龙头’是谁?让我好回去消差!”
“好吧!明白告诉你也无所谓,我们是霍天行派来的!”余飞翘起了大指姆说。
霍天行三个字,好像是非常足以惊人的,那大汉楞了一楞,两眼向环绕的人扫射一圈,复又回复常态,愤然说:“霍大哥出来挑我们的‘梁子’就确实不该。”
“我们是路见不平……”田野插嘴说,他看见余飞把霍天行的牌子“亮”出,自然就不需要再隐瞒了,说:“你们向一对妇孺苦苦相逼,实在有点不应该……”
“哼,说得漂亮!”那大汉说时,双手抱拳,环绕一拱说:“既然是霍大哥出来‘把场子’,我们还有什么话说,算兄弟没摸清楚‘门道’,有冒犯之处,还得请各位多多包涵!”说完大摇大摆,向着楼梯进口处走了!
这一场意外恐怖事件,便算宣布结束,余飞舒了口气,向田野吩咐说:“你还是由原来的地方下去吧!”随着,便招呼其他的三个人追在那大汉的后面。
田野目送着他们走后,便从铁扶手重新落到露台,岂料丁炳荣守候在窗间,申斥说:“你做事为什么这样大意?”
“我又做错了什么啦?”田野问。
“你轻离岗位,假如出了什么差错,谁来负责?”
“发现有歹徒总不能不追罗?”
“也许别人使用调虎离山计,你岂不是中计了么?”
“有你守在这里还怕什么?”田野有点不服气:“你老谋深算,有你守在这里,天大的事情也应付得了,我根本算是废人,即算追贼丧了命,也与你无损……”
“何必赌气说话,我不过在劝解你罢了,听与不听,仍是由你,我们在任务上仍需要合作,现在我们的形迹已经败露,共产党徒已经摆下大队人马,将旅馆四面封锁,我们已被困在核心了,随时都有被袭击的危险,我们想突围出去谈何容易,现在唯有集中在这里等候后援了……”
“余飞他们四个人赶上去是你通知的吗?”田野的怒气消解。
“当然,我知道你不懂江湖规矩,恐防你有失,所以通知余飞赶快上去,在必要时,把老板霍天行的牌子摊出来,最多以后来个江湖上的谈判!”
“和共产党的特务为什么要用江湖谈判呢?难道说他们也是圈子内的人吗?”
“唉,他们那里是什么真正的共产党!都是些地痞流氓,共产党要利用他们,把他们收买下来罢了,实际上他们也得遵守江湖规矩,否则圈子内的人全和他们作对,他们也无法立足了……”
这种解释田野很难了解,但是在当前环境已无暇再继续查根问底的追问下去。余飞和他的三个助手已经由平台上赶了回来,在房门前扣门,他们已不能再守在对面的房间搓麻将,作暗中的掩护,悉数的人全迁移到田野的房间里来,将力量集中,随时准备应战。
丁炳荣也把睡熟的小雪雪从露台抱了过来,由丁炳荣发号施令,余飞把守着窗外露台,田野守着窗户,其他的两个人,在走廊上守卫,丁柄荣亲自把守大门,另外一个人就派出去向周冲求援。
这种才布局,是“困兽斗”的战略,在逼不得已时采用的,假如敌人来犯,困在一个小房间内准不会讨好,不过在香港这个地方,相信共产党还不致于明目张胆,这样守着,也就够了。
田野蓦然想起,周冲曾说过,他日夜都守候在公司里等候消息,随时有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找他,便向丁炳荣说明意思。
丁炳荣说:“现在整间旅馆的上下,全布满了共党特务,你的行动要小心,千万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的冲突,我们现在‘摊出底牌’,就要遵守江湖上的规矩谈判!”
田野连连点首应声而去,出到走廊,果然的,走廊上除了余飞带来的两位弟兄在防卫把守以外,在楼梯口间,还有着几个类似地痞流氓打扮的人物守候在那里,不消说就自然知道是共党的爪牙了,他们互相按兵不动,以仇视的眼光互相虎视眈眈,好像一场流血的厮杀随时会一触即发。
这时,天色尚未黎明,都市还在睡眠状态之中,双方都是惯于夜生活活动的人物,各有所凭,明目张胆,似乎就不把其他的一切人放在眼内,旅馆里的茶房也不知去向,完全走避一空,奇怪的就是为什么他们不去报警?观他们的形色,好像双方都在等候主脑人来,把事情解决。
田野从共党的爪牙身旁插身而过,其中一人抬脚踏着楼梯的扶手阻挡了他的去路,田野不语,也不作任何举动,仅以怒目相向,挺身站着危立不动,这样僵持约几十秒钟,旁边有一个穿中山装的人瞪目示意,那人才悄悄的把脚放下,让田野下楼而去。
田野进入电话间,匆匆拨电话至茂昌行找周冲。岂料接电话的却是金丽娃,在深夜间,她也亲自出马,留守在公司里听消息,就可以猜想到事态的严重了。她说:“周冲已经赶过去替你们排解了,做事情为什么这样大意?把底牌翻明了麻烦就多了,还不知应该怎样收拾呢……”
“老板呢?”田野向不乐意她的话匣子打开就没完了!
“他也马上要去了!你们等着吧!”
田野便将电话挂断了,当他走出电话间时,旅馆的门外又来了一批人,奇形怪状,什么人等都有,谁会相信他们就是替共党政权以血来扩张党政势力的刽子手呢?
田野回返二楼房间,还不到五分钟,周冲就到了,他的胆子很大,似乎是有恃无恐,竟然是单人匹马而来呢!
“余飞,把他们的房间打开!”他站在门口招呼余飞说,一面又吩咐把守在走廊间的弟兄说:“你去把他们的头脑王鹏找来,说我在对门的房间等他谈话!”
余飞在对门所开的房间,门仍开着,一台未了局的麻将牌仍凌乱地散在桌子上,到这时间,便成为临时的谈判处所了。
不一会,共党的特务头子王鹏已经来到,此人个子高大,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他敞开了列宁装的钮扣,将别在腰间的一支左轮枪柄露了出来,在周冲对面的坐位昂然坐下,他的爪牙,一个个剑拔弩张站在他的背后,随时准备大战,周冲却心平气静的只招了余飞和丁炳荣两人站在他的背后。
自然,周冲和王鹏两人是曾经相识的,周冲首先站定,抱拳作揖施礼说:“王大哥我们有君子协定,向来河井水不相犯,为什么今天聚合了大队人马来‘挑我们的梁子’?是何居心?”
王鹏冷笑说:“我们出来办案拿人,招呼已经打在前面,你们还要出来‘包场子’岂非是故意和我们为难,在道义上讲得过去吗?”
“你们出来办案,办的是什么案?拿人?拿的是什么人?我们一概不知!我们出来‘包场子’却是事实摆明了在那里……”
“三天以前我们已经向霍天行霍大哥打过招呼,我们要拿的是什么人,连照片也交了给他,他还要出来阻挠,岂非就是故意和我们为难?”
“你打的是什么招呼,送的是什么照片,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晓得别人出钱,要求我们保护性命,我们拿了别人的钱,就得负责别人的安全,我们吃的是这行饭!”周冲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呸!你们要钱就不要朋友了吗?”王鹏忿然,重重在桌上捶了一拳。
“不要钱,我们吃的是什么饭?相信王大哥出来办案拿人也是为了几个子吧——?”
这句话使王鹏老羞成怒,愤然起立,他背后的爪牙便个个磨拳擦掌,只要王鹏命令一下。一场血战就要展开了。
“周冲,我命令你,马上把我们组织的叛党交出来!”他咆哮。
“你怎能命令我。”周冲心平气和的。
“……”
“我看还是请你们让出一条活路,对付一对妇嬬,何用得着王大哥出重兵?大家息事宁人,而且还积修阴德……”
王鹏怒不可当,“他妈的……”怪叫一声,正要发出动武的号令,门外却又来了一伙人。
为首的一人,是穿中山装,年纪约在四旬以上,马上向王鹏叱喝说:“王同志,休得无礼!”
这批共党的爪牙,看见这人仿如儿子见了爹爹,耗子看见了饿猫,一个个全静悄悄的闪缩一旁,方才那股气势凌人的态度全消失殆尽,房间内变得鸦雀无声。
周冲和这穿中山装的人原本相识,马上站起来拱手施礼说:“雷主任来了,我们的事情好解决了。”
但是门外另还有一个入,扶着手杖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正是职业凶手群的首领霍天行呢,他一进门便向周冲招呼说:“你和余飞两个人到外边去等着,我们和雷主任是道义之交,大家以‘理’相见!”
周冲唯唯,带着余飞、丁炳荣两人退出。
跟着,雷主任也命令王鹏带领着他的弟兄退出房外,房间中就剩下两个组织的首领人物。房门掩上了,他们要怎样谈判,谈判的结果如何?没有人知道,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尤其职业凶手的首领霍天行的性格向来如此的。
田野一直守在妇人的房间内,妇人的心情焦灼如焚,她母女的命运如何?将在雷主任与霍天行的谈判来决定,是生?是死?这是她值得担忧的,简直一分一秒也安静不下来。
在她猜测中,共党的势力庞大,即算霍天行更讲道义,更有正义感,也得屈服,何况他们又完全在钱的份上做事,可能他接受共党的一点金钱,就将她出卖。
“田先生……”她忽然激动地向田野哀求说:“我知道你是个富有正义感的人,你们的老板可能就将我出卖了,无论如何请你出个主意吧!救救我们母女两人的性命吧……!”
田野忙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们的老板言出必行,绝对不会出卖任何人的……”但是他的心中也感到困惑,到底霍天行会不会屈服在恶势之下呢?而且他又确实是把金钱看得非常重要的人。
“不,霍天行的脾气我看得非常清楚,我和他相识有五六年之多,还不知道吗?”妇人再恳切地说。
“不,你别过份冲动,霍天行是最讲信誉的人!”田野继续安慰她说,自然妇人的痛哭流涕使他动了真情,到这时他也对霍天行的信誉起了怀疑,假如霍天行真舍弃了道义,把这母女两人双双送进虎口,那又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地望着两条性命凭白牺牲到恶魔的手里吧?田野越想越是恐怖,不时揭开房门向对面的房间窥觑,那房间内的谈判尚未终结呢,走廊上双方的人马仍严阵峙立。
“田先生我知道霍天行的力量定然斗不过他们的。”——妇人又冲上来低声向田野请求:“请你相信我……我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的程先生在香港做工作时,也曾和霍天行合作过……他在必要时随时可以撒手不管我母女两人的……请你救救我们母女两个……即算你不可怜我……也要可怜可怜小雪雪……她今年才只七岁半哪……!”
“你别毁坏我们老板的信誉!”田野正色说:“老板既然把你的事情交给了我办,我定然负责你们母女的安全就是啦!现在快天亮了,我看你也相当疲倦了,还是再上床去歇一会,别把小雪雪闹醒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妇人向床上推去。
“田先生,你是个念书人,我相信你的……你说过话就该当是话了……”她仍不肯放心。
“我用性命担保!”田野拍着胸表示保证。
妇人无可奈何地上了床,但她怎能再睡得着,在这生死未决的关头,一只手偷偷地按在枕头下面,紧扣着她的那支白朗宁手枪,准备在实在没有办法之时,作最后的火拼,自然她要首先杀死那不讲信义的霍天行,那花言巧语假充仁义的周冲,田野——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在这时,她却眼怔怔地凝望着田野,带着哀怜,恳求,只希望他能守道义,可怜她,可怜小雪雪,放她一条生路。
倏而,走廊上起了一阵骚动。对面的房间门开了,显然是谈判已结束,谈判的结果是如何呢?没有人知道。
妇人自床上跃起,抢在田野之前拉开了一条门缝,偷偷从房间瞄出去。只见霍天行的脸色严肃,和那穿列宁装的共党特务头子并肩出来,妇人看见穿列宁装的那人,便脸色大变,吓得混身战悚,扯着田野哀号:“这个人来了……就一切都完啦……他是共党中有名的杀人王……绰号叫做‘饭铲头’!”
“你别高声叫嚷,给他们听到了不方便!”田野说:“你应该安静一点,看样子双方谈判的情形不大好,可能就要出事了。”他一面掩上房门,一面准备自己的枪械。
但是田野的猜测错误,走廊上起过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共产党的爪牙全部撤退了。
随着,又听得霍天行向周冲说话:“没事啦!你们可以走了,留下田野和丁炳荣两人就足够了!”
于是,霍天行也走了,周冲扣门招田野去走廊说话。
他说:“现在共产党已肯让步了,不过你们仍要小心,共产党的言语不可靠,是常常会变更的,你们继续严厉防备就是啦,后天有船开新加坡,我们把母女两人送上船,责任就算有交待了……”
“假如共产党在船上向她们母女两人下毒手,那又怎么办呢?”田野考虑到这点,低声说。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周冲答。
“那怎么行?我们白忙了一场,到时候岂不是又成了前功尽弃?”
周冲不乐道:“依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样呢?把他们护送到新加坡不成?假如共产党仍要在新加坡向他们下毒手又怎么办呢?我们收保护费就收到上船为止,上船以后的事就不用管了!”
田野哑口无言。但是心中却燃起一阵怒火,到这时,周冲的伪君子脸孔已完全拆穿,他们借着“正义”为名,实则上只为金钱着想,而甚至于见死不救……。
“你做事别过份冲动,程太太是个能耐的妇人,人家做了几年特务,上船以后自然有她的办法!”最后,周冲拍着田野的肩膀说:“再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还是打电话至茂昌洋行吧!”
于是,周冲也走了,余飞也和他的三个弟兄在对面的房间收拾牌局,余飞输了很多,他们结帐时非常认真,争争吵吵,原来他们在工作上需要用赌来掩护时,都是要明算帐的,可见得这批家伙全是乌合之众吵下去。
余飞说:“刚才我的手气刚刚转好,平台上就出了事,真倒霉……现在我们应该接着搓下去!”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看样子是赢了钱的,他说:“现在天都快亮了,老板叫我们散伙我们就得散伙,再搓下去,岂不是违抗命令了吗?”
“你赢了钱就说漂亮话……”余飞愤懑:“哼!假如你输了的话,我看你才不管命令不命令呢!”
田野把余飞招出房外,向他探听霍天行和共党谈判的结果。
余飞为着结帐的事情忿气未平说:“相信我和你所知道的全是一样的!我们按照命令行事,你还是少问为妙!”
他们把赌帐结清之后,便又鸟散了,田野更是闷闷不乐,心想霍天行的专制独裁,任何事情由他作了主意之后,便不许他人过问,谁多问了几句,就认为违犯戒条,需要受严重的惩罚,这种作风,无异是一种无形的暴力镇压手底下人以拥护他的威信,藉此造成一批“行尸走肉”任由他鞭策驱使,附耳听从,用以扩张他的恶势力,作为“摇钱”的资本。
田野渐感觉到自己插身在职业凶手群中,已失去他的人性和原有的性格。逐渐同流合污,也会变成没有灵魂的恶势力爪牙走狗,这简直是卑劣龌龊无可原谅的行为。他心灰意冷地希能找到一个机会脱离这个黑暗的组织。现在,双方的人全撤离了,仅剩下他和丁炳荣两人,仍继续负责母女两人过渡时期的安全。
丁炳荣在整间旅馆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一遍,证实了共党匪徒确实全部撤离了,始才回返他的房间。
田野带着沉重闷极无聊的心情下,跨进了丁炳荣的房间,扯着他闲聊,邻室中静寂无声,相信妇人已经倦极睡去。
“老丁,依你的看法,这件事情会怎样结束呢?”
“你的意思我不懂!”丁炳荣倒在床上,他整夜还没有合过眼,确实是够疲倦的了。
“我的意思是小雪雪和她的母亲的问题,老板和共党的谈判是怎样决定的呢?”
“唉,你这人就是老脾气改不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们份内的事情交待完了,把她们母女送上船,就管他的呢……?”
“依你的看法,谈判的结果是,我们的任务交待完后,把她们母女两人送到船上,就任由共党匪徒怎样处决吗?……这不太不人道了!”
“唉,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人就爱乱说话……少说两句吧,好好的回房间里去休息吧……!”丁炳荣不希望和田野继续谈下去,侧转身子,以被蒙头而睡。
“我看你们这批人借着‘正义’两字做幌子,实际上,全被金钱迷塞了心窍,假如把金钱丢开,就什么仁义道德都没有了……。”田野仍喋喋不休地喃喃自语,终于,他也支不住过度的疲惫,坐在椅子上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