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击绝杀 软硬胁

孟昶和众臣都觉得此次面临的事情很棘手。南唐使臣无巧不巧地与大周使臣同到,其目的很有可能也是与他们提征税率的事情有关,但两者间的出发点肯定截然相反。大周是要得到西蜀经济策略上的支持,渡过危机,平抑其国内市场的恐慌。然后他们才可能重新制定策略,从财力或武力上来对付南唐提高税率强取豪夺的行径。而南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提高税率肯定会成为周边国家的众矢之的。而受影响最严重的就是大周,一个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敌人的国家。所以他们必须找到一些与他不接壤、无利益冲突的国家支持自己,先从经济之策、民生之道上下手,打压周围如豺狼虎豹环伺的诸多国家。

真的有些不幸,西蜀皇殿之上数十个大臣,却没有一个完全猜对大周和南唐此来的真正目的。这倒不是他们中缺少才智之士,只是所处境地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正所谓“人在局中不明其势”。

所以当孟昶以为全都考虑成熟了,亲自在皇殿上召见王策和赵普时,却没料到会遭遇对方毫不避讳的指责,而且句句制腋,让自己根本无从应对。

赵普还算客气,上来先直言自己国内因南唐大幅度提高出入境货物税金,导致粮价飞涨,储粮为稀。一众大臣无解决善策,于是遣他二人为使,入蜀国看看有无解决途径,或者蜀国是否愿意在此艰难时刻伸援手一解困局。

但赵普话还未说完,王策便接上直接斥问:“但是当我二人入到蜀境后却发现,贵国非但不会助我大周,而且还想利用这机会别有所图。”

孟昶以为此话所指是蜀国趁大周现在困难局势,官营民资,前往大周边境易货得利的事情。这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危害,但至少显得不够大气,颇有些小人行径的感觉。特别是蜀国和大周之前还有盟约。所以当王策话一说完,孟昶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自在。

“只是稍做占利,只是稍做占利。”孟昶尴尬地回应道。

“蜀王,你兵将调动,运输大量粮草至周蜀边界,要对大周行不轨之战,还说只是稍做占利?”王策的声音提高,说话间的气息让唇边胡须荡起。赵匡胤说过,来到蜀国就要找蜀国的把柄,不要给孟昶面子,以此敲山震虎。王策抓住的这一点应该算第一个把柄。

这下孟昶脑子发蒙、乱了方向,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的。而殿下的那些大臣也都面面相觑,完全不明就里。

“王大人,你无凭无据对我皇上无理斥问,莫非是受到什么奸小之人的挑唆。”毋昭裔出列说话。看似维护孟昶的面子,其实也是在为王策打圆场。

“挑唆倒不怕,得罪了蜀王我将脑袋留这里就是了。唯怕是被奸小蒙蔽,那么大周的江山怕就要留给别人了。”

“王大人,你虽为大国使节,但不得如此狂妄无礼,得寸进尺。我皇仁善,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我赵崇柞便与你不能善罢甘休。”这次尚书郎赵崇柞站了出来。

“呵呵,要什么证据?我就是证据。你们往凤州军营粮草场运送的大量粮草和食盐我是亲眼所见。我等入你境内便遭遇刺客伏击我是亲身经历。对了,你赵大人不与我善罢甘休,莫非是要让你不问源馆的人在这成都城中、蜀王脚下要了老朽的性命?”王策这人虽然是一文官,但为人刚正,铁齿毒舌,很是强势。而且刺杀之事实实在在算得又一个把柄。

“话不说不透呀。王大人这话一说,我们便知道误会出在哪里了。”毋昭裔老奸巨猾,拦住赵崇柞抢过话头。“运往凤州的粮草,其中一部分的确是为了储备军需,但另一部分却是准备与大周易货所用。王大人你也知道,我蜀国马匹牛羊产量较少,品种也不是太好。所以想用这些粮草从大周换取一批良种的马匹牛羊,看看能否在属地进行培育饲养。这虽然是对我蜀国有益之举,但对于你大周现在粮食短缺的状况更是大好。王大人你说是吗?”

“如真是易货粮食,那肯定是极好。只可惜这是毋大人巧舌如簧之说,商家易货粮食,又怎么会官兵来押运,储存于兵营?”

“此次易货正是官家所为。其实换取牛羊马匹还在其次,主要是吾皇念及我们两国之前的约定,想适时给予大周一定援助,以显我蜀国诚心、诚信之本。之所以采用这种方式,其实是为了照顾大周颜面。如若是拿些粮草食盐直接送与你大周,你们会觉得是种羞辱,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嘛。而以易货方式则双方都无负担,各自收益,何乐不为?”

“可我在凤州却未见到市场易货,而且我们刚入凤州城,便遇刺客袭击。似乎是怕我们将所见的一些情形传回大周。”王策依旧不信。

“你们到凤州时,我们的粮草也才刚运到,所以还未及时投入易货市场。王大人改日回去时再过凤州,便可以看到另一番繁荣的市场了。至于刺客,最先被杀的是我凤州城的巡城使和刺史大人。如若我们之间不能坦怀,依旧相互猜疑,那我也可以说是你们周国误会我们要从凤州出兵入关中,所以遣刺客杀了那两位大人。王大人,你有没有觉得我所说的情形更加有说服力?”毋昭裔不愧为蜀国宰相,言语间紧而不乱,且句句指在要害。

“不对,那天朱可树和余振扬两位大人是带着我们的仪仗先入的凤州城。我们王大人慧心推测,刺客是将那两位大人误会成我们两个了。所以从最初时起,我们二人才是刺客真正的目标。而后续在前往成都途中遭遇到的刺杀也正说明了这一点。”赵普在旁边阴阴地说话了。

“赵大人,那也不该怀疑到是我蜀国派人下手的呀。试想,如若我不问源馆要杀你们,二次不成为何不再三杀、四杀?你们到成都沿途都是险峰绝地,总会有个地方可以得手。而我们非但没有再次动手,反是增派更多护卫护送两位来到蜀都,这岂不是不合常理?”赵崇柞的话也真的是有道理。

“大人之语让我茅塞顿开,此中必有其他缘由。”赵普很轻易就相信了赵崇柞的话,但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不像王策那样钻牛角尖,还是心中另有打算。

孟昶见事情说开了,对方已经相信蜀国的诚恳,而且大周使臣也是极为赞成易货之事,心中顿觉轻松。虽然原来斟酌的种种策略都未用上,但结果还是让他感到满意的。

“不过,”赵普的话竟然没有说完,只是微微凝思、喘口长气。“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有第三方要阻止我们来到蜀都了。而且这第三方应该是惧怕我们此行再次达成共识,履行之前的盟约。”

“对,你们说这刺客不是蜀国所派,那么肯定是有个来处的、有所目的的。总不会无缘无故以杀我二人为乐吧。朱可树和余振扬两位大人替我二人被刺之事定然早就传至蜀都,那么不知道在我们从凤州到成都这许多时日里,赵大人、毋大人有没有查出些眉目来,抑或根本就不曾查、不能查。”王策再次言语发难,全不顾孟昶的面子。

毋昭裔、赵崇柞身在成都,凤州的刺杀案怎么可能亲自去查。即便督促当地府衙深究此事,要想找出些眉目来那着实需要些本事、运气,还有时间。所以面对王策的责问,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此时那王昭远站了出来:“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就当前天下大势,为各国割据纷争,所以相互掣肘、暗绊之事必定难免。大人所说第三方不如直说第三国,那么牵涉方面就简单多了。现在我们只需要思忖一下,蜀国与大周履行前约,对大周予以粮草食盐的支援。那么只要推算出因此举最为受损的会是哪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也就是两位大人所说的第三方。”

孟昶猛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说是南唐?”

“对,所有事端都是因南唐无德揽财所致。不但造成大周巨大损失,而且周边南平、楚地、吴越、南汉均有影响。一旦我们援助了大周,让大周渡过此危机,那么下一步大周肯定会将南唐作为第一仇敌予以报复。所以南唐肯定会千方百计破坏我们之前的盟约,要让大周一蹶不振,再无对其动兵的实力。”王昭远其实说得太过啰唆,就孟昶说出南唐来,殿上的众人已经觉得这就是谜底。

“我听说南唐也有使臣来到成都,并且与我们同住一个驿馆。我们到达蜀都之后,闭门不出,静候蜀王召见。但听说南唐使臣却是朝出晚归,巡倘于蜀国各位大臣府上。我想他们肯定是想买通各位大人,好说服蜀王弃我盟约,甚至是联合南唐,对我大周用兵。所以刚才蜀王惊讶刺杀我二人的第三方为南唐时,众位大人却是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定是之前已经知道了。”王策毒舌再舞,这次将众大臣抹了个没面皮。

“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无妄猜测,妄加菲薄!”皇殿之上一片嘈杂。

“众位大人,如果我王策真是冤枉了各位大人,那我就该为蜀国抚额称幸了。南唐此次遣来使臣,那是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他们此次提升税率,是要从众邻国口中夺食。眼下我大周虽然因其贪劣而陷入窘迫,但受害最重的肯定不会是我大周,而是你们蜀国。”王策慷慨而语。

“王大人此道理从何处说起?”毋昭裔心中一动,王策的话点醒了他。

“南唐提税,如果其周边接壤各国为平衡损失,也相应提税。那么最终其害会转移到地处偏僻,再无从货物出、转境上得利的国家。西蜀、北汉、辽国均是终受其害无处转移的国家。而我大周虽受其害甚重,却未相应提高税率,正是因为与你蜀国有着前约,不敢轻易失信与友邻。”

大殿上一片沉静,这沉默是对王策所说的赞许。

孟昶慢慢坐回龙椅,他低声嘟囔两句:“不会的,不会这样的。难道那弘冀太子息心罢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