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欲挽狂澜 疑难释
裴盛和唐三娘的出现的确蹊跷,而且他们两个除了从技艺上可辨别出来历外,其他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旁证都没有。齐君元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他从这两人的对话、表情上进行分析,他们要么言未尽诉,要么就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另外,两个人对自己的任务好像也存在着理解上的分歧,特别是涉及那个谁都没见到的倪大丫时。另外,齐君元问“乱明章”有没有交代他们此番任务之后怎么办,两个人都说没有,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回答。离恨谷不管出“露芒笺”、“回恩笺”,还是“乱明章”,最后都有明确尾语,除非是必杀令。因为必杀任务的尾语其实已经明朗,要么目标死,要么自己死。但裴盛和唐三娘这次的任务是救人,下“乱明章”的执掌或代主不会不提及救到人之后该怎么办,这种情况谷生、谷客是无权自行处理的。
两人还有更让齐君元感到奇怪的情况。就是他们的任务虽然未能成功,但接应、救人的任务在失去目标的情况下应该复命等待新指示,或者继续寻找目标。而这两个人却是主动跟随自己去往呼壶里。那里又没有和他们相关的任务,总不会是想跟着大家逛一圈玩玩吧?
“笙笙姑娘,你说让我和我师父送你去呼壶里到底什么事情?不会是送亲吧,到那儿就让你直接嫁人。”王炎霸又开始逗秦笙笙。
“你个腌王八真是下腌时脑子里盐进多了。这哪里是你们送我,明明是我和齐大哥送你们师徒俩,而且真是送去嫁人的。”秦笙笙马上出唇剑反讥。
“秦姑娘,你这话可是出大错了,我们师徒是堂堂男子,怎么可以嫁人呢。”范啸天大事有判断,饶舌却是完全的门外汉,所以一下就进了秦笙笙的话套。
“你们师徒是男子?你确定没错?”秦笙笙一副很夸张的疑惑表情。旁边已经有人发出轻笑。
“你这秦姑娘,这男人女人的还会有错吗?”范啸天说这话时瞟了一眼唐三娘。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男人所以不能嫁人。”秦笙笙快嘴快舌。
“当然!”范啸天又看一眼唐三娘。
“我就说嘛,你们师徒嫁给人谁会要,也就只能嫁给不是人的玩意儿。”秦笙笙这话说完,唐三娘首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其他人连同船家也都笑了起来。
“还有这么一说?秦姑娘说话挺有意思。”很明显,范啸天根本没有注意听秦笙笙在说些什么。
“师父,她在绕圈骂我们两个是下崽的牲畜,你还跟着搭腔。”王炎霸又气又急。
“你这孩子,没有学问,说话粗俗。那不叫下崽的牲畜,应该那叫雌性动物。”范啸天一本正经的样子,对秦笙笙绕着圈的骂语根本没在意。这表现反是让骂人的人和讥笑的人感到很无趣。的确,如果被骂、被损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恶毒言语,那么费劲费神费唾沫的目的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这骂与不骂不在别人,而在自己心里。心正,骂也就是一笑之语,心邪,赞你会觉得暗藏咒怨。我就没听到秦姑娘骂我,因为我只注意到她声音的节奏和韵味,并没在意内容。所以在我耳中只有妙音起落,叩耳触魂,如风吹金铃、珠落玉盘。这应该是‘吸吐余一送一法’,色诱属‘掩字诱语’技法中的第四法。”范啸天这话不但点穿刚才秦笙笙所用技法,表明自己并非真的被她诱入话兜,而且还适时教导了王炎霸一个处世的道理。
齐君元一直沉默地坐在船尾,眼睛却是将船上所有人的状态都看了个清楚。范啸天的表现让他觉得此人不但掩形、逃遁的吓诈属技法匪夷所思,而且内修和心境的层次也是非同凡响。秦笙笙的话虽然拐弯抹角,但意图很明显。范啸天不紧不慢地跟着搭腔,并且意念只是停留在欣赏秦笙笙说话的声音节奏上。这样的人要么真的迂腐到家,要么就是城府极深,将厚黑学、内防术运用到了极致。
这些人虽然是在一条船上,相互之间的关系和各人的心思却非常微妙。
秦笙笙泄露消息导致刺杀顾子敬的活儿打旋(失败的意思),但齐君元所接“露芒笺”中的确有要求他带秦笙笙去秀湾集,从这点上可以确定秦笙笙和齐君元是一路的。范啸天和王炎霸师徒的任务中也有带秦笙笙走,有秦笙笙作为媒介,范啸天和王炎霸两个也应该是可信的。蹊跷的是离恨谷中怎么会同时安排两路人找秦笙笙,她有什么特别吗?还是齐君元和范啸天对“露芒笺”上的内容都存有误解,悖违了离恨谷原有的意愿和计划?
齐君元带秦笙笙前往秀湾集等下一步指令安排是“露芒笺”上非常明确写好的,而哑巴也确实是被安排在那里等行芒的,而黄快嘴就是个无法模仿假冒的证明。从这点上来讲,他比范啸天师徒更具可信度。
但所有关系中有个关键点,就是秦笙笙。如果她本身就是个疑点,那么其他与她有联系的可信对象就要全部被推翻。
齐君元在脑海里将之前的所有情况梳理一遍,而且思考的重点就是秦笙笙。
秦笙笙在南唐境内的做法以及她私仇的内情原来可以不加考虑。但随着时间和地点的变迁,其中原来还不算太奇怪的现象便凸显出来。比如说她复仇为何不直接去临荆县,反是在时间很紧的情况下仍守候在瀖州,直到搅掉齐君元的刺活才算。另外,就是个人特点,比如说她只是个谷客,为何技艺比谷生还要高,掌握的武器就连各技属执掌都未必拥有。再有,秦笙笙先后遇到哑巴、范啸天,首先问的就是有没有“同尸腐”的解药,为何见到裴盛和唐三娘却没有急切地问解药?这应该是最奇怪的事情。
这趟刺活出得太累太费脑子,但齐君元之所以没有赶走身边可疑的人或是断然离开这群人独自行动,是因为目前他仍能够通过这群人各自拥有的绝技确定他们都是离恨谷的成员。思前想后,问题可能是出在谷里各属执掌间没有协调好,衔接上发生差错,从而导致混乱、误会。
不过齐君元偶尔也会从脑子中闪过另一种可怕的想法,这想法早在秀湾集时就已经有过:“遭遇到的连串不正常情况中会不会存有某种阴谋?”有这样的想法一点不奇怪,毕竟齐君元是个有思想、有经验的一流刺客。
船上除了齐君元在暗中观察外,范啸天也在认真地观察着别人。所不同的是范啸天只盯住一个人仔细地看,这人就是唐三娘。
终于,范啸天鼓足勇气开始行动,慢慢地朝唐三娘旁边凑近。腆着脸,挤着笑,吊着嗓子跟三娘套近乎:“嘿嘿,大妹子,我瞧着你的面相就跟菩萨一样,由心底生出股子亲近劲儿。也真是的,你我以往天涯海角,老天偏偏捉弄,让我们同船共渡,那可是百年修的缘分啊。”
范啸天这一举动不但齐君元发现了,秦笙笙和王炎霸也注意到了。这两人似乎一下就明白了范啸天的意图,立刻都眯斜着眼睛、挺竖着耳朵关注事情的发展。
“什么圆不圆、扁不扁的,想亲近就直说呗。我知道你贼眼溜溜盯我好久了,灌脖子里的哈喇子没两碗也有三斤。人都在你面前了,也就别天呀海的扯远了,说说,最中意我身子的哪个部位?”唐三娘的声音很高。
范啸天不由一愣,唐三娘如此大声且毫不掩饰的话,好像是在向船上所有的人明告他范啸天是个好色、下流的卑鄙之徒。于是赶紧惶恐不安地解释道:“三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说有缘是因为我们两个有近似的地方,你看你名字里有个三娘,而我隐号叫二郎,这听着是不是像一家人?”本来范啸天想半当真半玩笑地说像一对的,但看着三娘的这股泼劲,终究没胆也没脸说出来。
“嗳,还真是的,这两名字放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儿子呢。难怪你刚刚又是圆又是扁的,敢情是想让我给喂口奶啊,那行,你喊我声亲妈,我就给你喂。”唐三娘说话的同时,还故意颠了颠丰满的胸脯。
秦笙笙再忍不住了,放开声大笑起来。紧接着是王炎霸,要不是范啸天是他师父,他早就抢在秦笙笙前面笑出声了。船上其他听到对话的人也都在笑,就连那只穷唐犬,也摇耳龇牙,喉中嚯嚯发声,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齐君元没有笑,而是将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迅速扫过。这是个机会,人在自然状态和不可控制状态中最容易暴露出异常来。果然,扫视过程中他恍惚发现到一处不合理,但这不合理的情形只是一闪而过,当他再回头去找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齐君元很是懊丧,因为这个不合理的现象或许可以让他发现暗藏的危机,揭开心中疑惑。
范啸天也没有笑,他不但没有笑,而且还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唐三娘说:“我不会叫你亲妈,因为你生不出我这样老的儿子。我也不会吃你的奶,因为你是毒隐轩的,朝着你张张口都有可能被毒死,更何况是吃你的奶。”
范啸天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每次遭受打击、戏弄之后的表现都比他正常时要镇定、睿智得多。虽然大家的笑意依旧张扬,但听了范啸天的话后,顿时都觉得刚才的笑料一下变得乏味无趣。而且稍加思索,更会听出范啸天的话里似乎有着隐含的意思在。
“师父,三娘要真给你奶吃的话,那她可就不一定是毒隐轩的人,或许还是勾魂楼的属下。”王炎霸倒不是开玩笑,而是刻意提醒范啸天。
“不用怀疑,她确实是毒隐轩的,只是还兼修了天谋殿的技艺。她虽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舌间不怕糟践自己,但事实上你见她真有轻薄举动了吗?从来没有。所以那些话只是她设置的‘性情惑’,属于玄计属‘以语移念’技法范畴。”范啸天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遭遇而无地自容,反是一本正经地分析起唐三娘来。这让人感觉刚才他的所为实际上是在试探唐三娘,而且顺利摸到唐三娘的老底,达到了既定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