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节
皇粮胡同二十六号的院子空置了一段时间,最近搬进了一位对于秋姗来说不无关系的新街坊。此人姓戎,单名一个“冀”字。年过四十,是秋姗同一个医学院的高班同学。
那是一个中国尚未正式开设精神病专科的时代。但凡与精神或心理活动有关的健康问题,都无法得到“白大褂”们的关注和帮助。有钱人家的精神病患者,最好的结果,是被终身关进东郊一家外国教会系统开办的精神病院。而贫困的精神病患者,只有受尽唾弃、自生自灭的悲惨下场……
秋姗在医学院读书时,就对这位戎冀前辈印象颇深。不像大多数随大流、求务实的学生,如果不能把自己培养成日进斗金的外科“一把刀”,就自甘成为“万金油”式的西医内科大夫。从学生时代开始,戎冀便与众不同地对精神病学这个冷僻的科学领域,执著地开始了孤独的进军……
求学时代的戎冀性格孤傲,加之被德国教授评价为“天才”的优异成绩,都曾引起包括秋姗在内好几位女生的暗中瞩目。
听说他毕业后,因为经济原因,未能够实现到柏林著名精神病医学研究所去深造的计划,白白浪费了教授为他亲笔写下的一纸推荐。只好在北平市最著名的教会医院,担任了内科医师。
去年,因为皇粮胡同二十五号副市长官邸那场“酒水下毒案”,秋姗在抢救几位中毒患者的祥和医院,遇到过这位与众不同的学兄。可是,人家就像对这位低班女同学没有任何印象一样,与秋姗匆匆地擦肩而过……
打那以后,秋姗不曾再见到过这位没有实现梦想而屈就于医院内科的“天才”。此刻,却在同一条胡同近在咫尺的地方,意外地看到了戎冀——
他后背微驼、身材中等偏高;一套深灰色的薄呢长衫,特别怕冷似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很长的黑色围巾。脚上一双半旧的皮鞋,头上是没有打过发蜡的凌乱头发;和曾佐一样,他鼻梁上一副款式保守的玳瑁边眼镜,显然近视度数不浅,镜片挺厚……面部棱角和五官线条,似乎透着一种固执和冷淡。
他们是在大槐树下迎面相遇的。秋姗看到,戎冀的怀里,抱着一只奶油色带黑黄斑点的小猫仔。午后明亮的光线,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鲜明的阴影。开始,他们仍是擦肩而过……几步之后,戎冀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他在秋姗的身后,不太自信地发出了礼貌的呼唤:
“请问小姐,您是……”
秋姗的心竟在那个瞬间,泛起了一股感激的暖流:
“戎冀……大夫,您好!我是您的低班同学,我叫肖秋姗。您还记得我么?”
“喔——想起来了!我们医学院的……一朵‘小花’。这是男同学背地里给您起的雅号。因为你总是有点儿羞怯……”
秋姗笑了:“还因为,我不如那朵真正的‘校花’那么漂亮。对不对?”
“对不起,我并没有对您失礼的意思。在我的印象中,您说的那朵校花,只是性格比您开朗、外向些罢了。我这样说,只是有助于激活我大脑深处主导记忆的神经核罢了。”
戎冀仍然保持着与秋姗的距离,表示歉意的时候,很自然地向秋姗微微低下头来。这一切,都令秋姗感到越发有些动人……
“您这是……把府邸搬到我们这条胡同来了?”
“‘府邸’?您的第一句潜台词是,我合家迁居到此,对吗?”
“当然,您的夫人和公子们……”
“您误会了,我还没有成家立业呢。只是接受了朋友的介绍,把二十六号的北房租下来。毕竟这里离我上班的医院路程不远,也算是一个方便吧。您看,刚才我在院子的后门捡到一只小猫。估计它还没有满月,我刚一伸出手去,它就条件反射地含住了我的指头……这小东西真有意思。”
“应该说,这是婴儿的生存本能。反应这样灵敏的孩子,成活的机会和概率,就相对要高。我很高兴,您今后就是我的街坊了。”
“‘小花’同学,让我接着分析一下您话里的第二个潜台词——刚才您脱口而出‘我们胡同’。这么说,您的全家早已经定居在这条皇粮胡同了,对吗?否则您不会在话语中,表现出这么鲜明的归属意识。”
“您的‘诊断结论’也错了——我只是几年前在这条胡同的十一号,挂牌开了一家妇儿科门诊而已。同样,我也没有‘成家立业’。”
老同学间的寒暄话说到这里,秋姗看到,站在对面几尺之遥处的戎冀,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了:
“小花同学,我有请您这位同窗加邻居,一起喝茶的荣幸吗?当然,我是说,在我们都暂时摆脱了那些‘头痛脑热肚子涨’的家伙们的时候……还有,麻烦您帮我给这只在‘你们胡同’捡到的‘婴儿’,起个名字,好吗?”
“小花。”
秋姗不加思索地提议,然后,就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这场短暂而彬彬有礼的重逢,令秋姗生出久违的愉快。
秋姗自己也不是很明确,是不是一向比较喜欢这种类型的异性。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秋姗欣赏与众不同的聪明人物。
与其跟一个善良的傻瓜相处,还不如与一个聪明的坏蛋来往呢!她和曾佐都是同样的观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损话,就是骂某个人“愚蠢没药医”。
自己每天都要为了生存,去应付那些不学无术又安于附属品或寄生虫现状的女人们,早就已经让她感到精神的高度疲劳和乏味了。幸亏在这条皇粮胡同十九号院里,住着一位充满惊人智慧的紫姨。她的温暖和神秘,同样吸引着像曾佐这等秉性孤傲的聪明人物。
是啊,等到适当的机会,也许可以主动把这位曾被导师们评价为“天才”的戎冀医生,也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秋姗当时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后的事实证明,眼前这位天才的同窗前辈,要比她想象得更加“天才”。
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整条皇粮胡同又一次被震惊了:处在幸福之巅的高子昂副市长,突然魂飞九天。
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倒在电影院的门口,身边簇拥着他的夫人、小姨子、小舅子和岳父母们。
高子昂被送到祥和医院后,很快便被内外科主治医生、主任、院长等等一帮子高级专业人士们证实:不幸死于心脏猝停。
因为死者是政府高级官员,事关重大。为了形成一种“集体连带责任”,高子昂的死亡证明书上,“死因”一栏,被用中文和拉丁文两种文字填写出:“心脏猝停”,例外地签署了一共五位中外执业医师的名字。
其中,包括那位坚持通过警方做出有关说明后,经亲属许可,破例进行了尸体解剖的戎冀大夫。
严大浦接到高副市长大人突然死亡的通知后,就直觉地预感到了什么。可是,众多名医们的结论又是毋庸置疑的。
“也许,这家伙还就是消受不起这么大的艳福。”
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大浦在心里暗自揣测着高子昂的突然死亡与闺房之事的因果关系。其实,那也并非没有先例,中国不是自古便有“做鬼也风流”那句老话嘛!
上面要求市警署刑侦队务必认真过问当时在场的有关人员。开始,严大浦和自己的同僚们一样,认为这无非是“走个过场”的事情。
严大浦首先请来了那位小姨子陈招娣,因为她哭得比姐姐陈佩兰还要悲痛的。一经盘问,竟真的让他察觉到了若干蹊跷之处……
这个年轻的上海女人一来到皇粮胡同,就像是存心要在所有男人心底,煽动起被压抑的邪恶本能。她穿红着绿、搔首弄姿,很快就跟胡同里一个收入丰厚的流氓头子张九,几番眉来眼去便有了明来暗往。如此一来,这个上海“大新百货”女内衣柜台的小店员,迅速成为皇粮胡同中“回家是官府,出门有黑道”的特殊人物。
严大浦掩饰着对陈招娣这个上海小女人的轻蔑,特地请来警署一位年长的女文员坐在房间里。然后,他尽量温声细语地询问被这场突发事件弄得不知所措的小姨子:
“陈小姐,请您回想一下,高副市长当时是因为什么突然倒在地上了?无论想起什么来都好,这样只会有利于我们尽早做出您的姐夫是属于‘正常死亡’的结论。我们好对上有个圆满的交代,你们一家也好早点儿发送了故人嘛。”
陈招娣也许没有想到,被找到警署问话,还能够听到这位五大三粗的警官如此通情达理的一番询问。便渐渐镇定下情绪来:
“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有个年轻的白相人(上海话:不务正业的人)在电影院门口撞了姐夫一下……当时周围乱哄哄的,那人好像是抢走了姐夫的怀表。姐夫就突然大叫起来……”
“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要……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姐夫,当时他想说‘要’什么……”
“很好,陈小姐。劳驾您接着往下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姐夫往前追了几步,突然抓住自己的前衣襟,脸变得老白老白的。然后,就慢慢地跪在地上了……”
“跪在地上吗?那么他跪了多久才倒下去的?”
“正好住在我们家隔壁的戎医生,也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一看见姐夫那个样子,就赶紧走到他的面前……当时,我想这下姐夫肯定有救了。没想到,姐夫抬头一看见戎医生,反而一头就栽倒在地上了!”
“您到底看清楚没有?那位住在你家隔壁的戎医生,身体有没有撞到你姐夫?要么他的手,是不是碰到了你家姐夫?”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您肯定自己看清了?”
“肯定、肯定看清啦!不信您可以问我姐。戎医生站在我姐夫的对面,最少也有半丈远的地方。我还奇怪,他为什么没有马上走过去,伸出手去扶助一下姐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了……”
“那您认为,为什么戎医生没有伸出手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所有的医生都是要先观察一下病人的样子,才会上手吧?咱们皇粮胡同的秋姗大夫,不也是盯着我的脸看一会子,才开口问长问短吗?我猜,人家医生就这么眯着眼睛一看,马上就能看出,只有我怀上了孩子,可我姐姐,她根本就是没有怀上唼!”
终于,在谈话中完全恢复了生气的陈招娣,同时也开始恢复了她天性中的那份轻佻。
严大浦觉得眼前这个上海小女人令人讨厌之极,愚蠢得有几分可笑。但她所描绘的那番情景,却颇为意味深长。
不久前搬迁到皇粮胡同二十六号的那位戎冀大夫,显然与高府的家人亲属,至少是已经认识了。否则陈招娣不会用这么熟悉的称呼,提到他的意外出现。
在去年费阳的“酒水下毒案件”发生后,严大浦也曾在医院见过戎冀两、三面。还向这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主治大夫,询问过当时几位中毒患者的有关情况。印象颇深的一点就是,这位戎大夫,似乎是个特别注意与他人保持着身体距离的人。
当时,大浦因为职业的需要,说话的声音必须压低。他怕对方听不清,试图稍微接近戎大夫。人家的反应竟是,不假思索地迅速后退了两步……
难道,仅仅是因为从来以往的“保持距离感”的个人习惯,那位戎冀大夫当时没有像平常人的反应一样,迅速上前去扶起跪地不起的高子昂,而是站在对面半丈开外的地方,注视着死者临终前痛苦的面容么?
大浦的同僚们大都认为,其实,这不过是个可追究可不追究的细节罢了。
当天晚上,各路牌友们又在十九号院儿里,与女主人紫姨相聚了。话题自然是很快便集中在高子昂的“猝死”一事上。
小町毕竟还是个没有太多城府的年轻人:“二十五号高家,这下又要排演一幕‘谋杀续集’了吧?”
孙隆龙不以为然地接话道:“你是不是最近没有交稿儿啦?听说,这回高子昂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倒在地上的。再说了,所有专家、医生的死亡诊断结论,完全一致嘛!不过我听说,那个冲撞了他一下的小毛贼抢走的,不是一块怀表……”
大家见这个小浑球儿又开始卖关子,故意把自己搜集来的情报“待价而沽”呢。
严大浦先沉不住气了:“说吧,大侦探,不就是要我请客吗?”
孙隆龙不高兴了:“我又不缺吃的!倒是我的车——缺喝的了。最近,市面上的油料紧缺,常常有钱也犯愁。你们警署是官厅,大概是……”
严大浦马上打断了“勒索者”的话:“行行行!老夫听明白了。就依你——只要这件事情我向上头交了差,保证让你在署里押犯人的大笼子车油箱子里,可着劲儿地往外吸,吸个够。这样总行了吧,大吸血鬼?”
孙隆龙像是满意了:“看清楚啊,现在这儿有位著名挂牌大律师为我作证啊!那个小毛贼抢走的东西呀,是个金壳的小药盒子!”
闻言,所有人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
严大浦追问:“药盒子?干嘛要把药盒子,像挂怀表那样戴在身上呢?这些个有钱人,什么毛病嘛?”
秋姗开口了:“也许就是因为有毛病,才把药盒子特地挂在身上。”
“我是说,什么毛病非要把药盒子随时带在身上?咱们中国人吃药,又是抓又是熬的。他在身上挂个药盒子,就能治病啦?”
曾佐冷笑了:“都什么时代了?这点常识都不懂。市警署还不如重新改建成九门提督衙门算了。”
秋姗一看曾佐又开始挖苦大浦,似乎有点不忍,开始耐心地做解释:“比如有些经常发作的痛症、痉挛症,马上服下镇痛、解痉的药物,大多就能缓解症状。可是……”
孙隆龙搭茬说:“高副市长当时疼得,连心脏都‘猝停’了吗?那他可真是病得不轻。三十来分钟以后送到医院,就被活活疼死、活活地‘痉挛’死啦!”
紫姨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那个高子昂,是被活活吓死的吧!”
严大浦乐了:“八成,他是白日见到鬼了不成?!”
除了曾佐,大家都被逗笑了。总是只有他,对紫姨似乎不经意间的三言两语,能够最先进入深层的理解……
“啊——”小町和隆龙突然一起省悟到了什么,一起对着严大浦发出了惊呼。
不错,他们都从“白日见鬼”这句玩笑话,联想起了那桩旧案:去年,在看到严大浦送来一张铅笔速写的人物肖像时,得知费阳的“目击证言”,竟是半年前死于割腕自杀的女演员梦荷儿……高子昂和冯雪雁两人,也同样是被吓得大惊失色、丧魂落魄。
这一次,难道高子昂在临死前,又看到什么令他感到极度恐惧的形象吗?难道那个为着高子昂命丧黄泉的美丽幽灵,再次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脆索去了无情冤家一条小命?!
秋姗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明天是我的休诊日,正好可以应了戎冀‘一起喝茶’的邀请……啊,我还忘了告诉大家,戎大夫是我在大学的高班同学。”
曾佐闻言,不由得暗自面露阴霾。他很敏感,似乎又有点儿妒嫉了。
紫姨微笑了:“那天我不是说过么,秋姗,这些日子倒是要辛苦你了。”
因高子昂的突然死亡受到冲击最大的,自然是皇粮胡同的二十五号那家人。
正如人们所说,自从陈佩兰走进高家,她使这座宅院从建筑格局到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她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女子,在自己的命运获得巨大改变的同时,马上就想到了娘家清贫的父母、弟妹和祖母。她以自己的方式和努力,一边取悦于丈夫,一边顾及着娘家人……
尽管陈佩兰知道,皇粮胡同里那些或富贵、或殷实人家的主妇们,没有谁看得起他们这来自上海贫民区的一家小人物。当然,加上自己与原副市长夫人冯雪雁出身的大相径庭,妒意和轻蔑,无处不笼罩在自己的周围……
但她还是满足于获得的幸运:毕竟,日渐年迈的父母和失明的祖母,从此告别了亭子间那永远无处摆下一张大床的空间;妹妹不再会因为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和米面,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抱怨、一边数着区区几枚铜板;学习成绩并不落在人后的兄弟,也重新得到了升入大学、继续深造的宝贵机会……
但是,陈佩兰很快就发现:从天而降的权势和金钱,带来的并非完全是快乐和平安,它同时还唤醒了人性中许多卑劣的潜能——
尽管母亲在购买菜肉油盐的时候,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她也已经学会了私吞家庭的伙食尾子,偷偷为自己购置了翡翠镯子和黄金戒指;尽管父亲说过“今天来之不易”之类厚道长辈的话语,很快就养成了暴饮暴食的恶习;尽管妹妹招娣始终也很热衷于协助姐姐参与对新家的管理,很快就暴露出性格中的浅薄和野心;尽管弟弟陈小宝开始也很珍惜上大学的幸运,但很快就学会了跟老皇城中的公子哥儿们攀比虚荣。
他经常设法窃取家里的金钱,去请几个纨绔子弟出饭局,可人家吃饱喝足以后,照样拿他那猥琐的小市民做派开玩笑……因为气质上的巨大差距,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校园中那个神气活现的圈子的认可。他很快便开始接触地痞流氓,偷偷地踏上堕落、放纵的途径。
只有那位双目失明的祖母,是陈家从上海带到北平来唯一不曾改变的事物——尽管她拥有了一间红木家具样样俱全的房间,拥有了一位专门伺候起居的女仆,依然是像过去住在亭子间里那样默默无语。对吃穿用度,祖母没有任何超出以往的要求,甚至没有在周围任何人眼里,成为真正意义上一个“活人的存在”。
她一如既往地呆在自己的三尺方圆之中,一串被双手摩擦得闪闪发亮的木头佛珠,伴随着她的日出日落……
这位无言的老人双目失明后,便从上天那里得到了一双听觉灵敏异乎常人的耳朵。毛手毛脚的下人在她的门口,不小心把包子掉在地上。虽然只是极轻的一声“噗”响,祖母马上和颜悦色地说:
“不要紧的,姑娘。拍一拍包子上的灰,就行了……”
祖母这位出身于苏州绣乡的女人,十几年前因为眼睛长期的疲劳,失明后就在儿子媳妇们的“孝道义务”里度日。媳妇因为贫困发出的无数抱怨,反而使她都学会了让自己的心,如入无人之境。谁都不知道,老奶奶平时在思索着什么。
陈佩兰经常暗自惊异,祖母的脸上,怎么会出现如同观音塑像般的恬静和神圣。也只有她,依然在用心地倾听陈佩兰烦恼的倾诉和委屈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