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谁负责治丧?“我!”鸽子如是说

普劳蒂医生说他好像已变成私人法医了,也许他最好辞掉法医工作,改行经营波兹家的私人殡仪馆。

“我愈来愈了解他们了,”在他把对已故的科尔尼利娅正式的验尸报告交给奎因警官的当天早上,普劳蒂医生对埃勒里说,“说到这个老女人,她真是一个斗士。她总是带给我麻烦,不像罗伯特和麦克林她这两个好儿子。她简直就是恶魔转世,几乎无法跟她合作任何事。”

吃着早餐的埃勒里,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说:“那这份验尸报告,普劳蒂。”

“啊,她是自然死亡,”普劳蒂还没来得及回答,老警官就先说了,“至少这份老掉牙报告是这样说的。”

“你这老古板急什么急?”普劳蒂医生怒道生气地说,“你是嫌那一家子谋杀案还不够多?觉得很失望是吗?”

“哎,如果她终归得一死,”奎因警官咕哝着,“我希望她至少能留下一些关于这悬案的线索。自然死亡!好吧,上你的西天去吧。”

普劳蒂医生边骂边走出去,嘴还骂着什么冷血无情、蛇蝎心肠之类的话。

现在当你读过有关波兹家族,他们的大鞋子、决斗、实验室、几个长不大的孩子以及他们住的那栋梦幻式大房子,你一定会相信奇特的事。

你们一定相信这个老女人,这个你实在无法想象她也曾经年轻过,曾经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位少女,然后曾经嫁给那个本性阴暗的巴克斯·波兹,并着了魔般沉迷在波兹这个姓氏之下,安然建立了属于她的王朝,像女王般地住在金字塔顶端的老女人,她生了三个本性也同样阴暗的孩子,为此,终其一生,她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为护卫这三个小孩的阴暗天性战斗;也不惜和自己的良心战斗——他也一定得相信,这个科尔尼利娅·波兹一生只为这三个孩子而活,为这三个孩子,她可不惜一切甚至残酷无情,她可以说谎,出手伤人甚至荡尽家产,她更可以扇他们耳光、让他们和整个世界彻底隔绝——你更一定得知道这三个孩子在她死后都没有到圣普莱克斯德墓地为她送终,反而是那两个她并不怎么疼爱的儿子躺在她身边,而两个儿子的惨死对于她而言,意义还远不及这个神圣墓地的受到沾污——如果非得比拟的话。

在老女人的葬礼举行之前,埃勒里·奎因已经开始展开这受人瞩目的调查工作,埃勒里对老女人的葬礼琐事没什么兴趣。她是自然死亡的,愿她入土为安。可是她那三个没有露面的心肝宝贝——噢,这可怪了!

埃勒里开始调查他们:

劳拉——她母亲是她的神,控制着她的生活。她母亲责备她、控制她。没错,她母亲全心全意地爱她。可是对劳拉而言,什么才叫爱呢?几内亚种猪的交配算不算?(最有意思的实验,可让劳拉废寝忘食地进行并观察)。爱是一种累赘、一面墙、一道晦暗的障碍物以及一个无底的深渊,横亘在劳拉和神殿之中,在那里,芸芸生命可能如献祭的羔羊一般。因此,把爱丢到一旁去吧。

劳拉因此信奉着知识这个无性别的神抵,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感情这两个字。她就像中性人一般,严肃冷酷,超于人性之上……劳拉应该可以从她的塔楼窗户看到送葬行列从滨河大道行进到圣普莱克斯德墓地,不过埃勒里怀疑她是不是真会劳驾自己从她的鸽子笼探出头来看一眼。

因为从她母亲死到出殡之间的三天里,劳拉这个科学家正疯狂沉溺在她的科学实验里。同时也正沉浸在脱离她母亲魔掌的狂喜之中。现在再也没有女神呵斥她或附和她。现在只要一个电话,她就可以订购她想要的仪器设备,只要电话能叫得到的货,她都可以得到。

器材设备进了一大堆:电烤炉、蒸馏器、放新试管的架子、马达、冰箱、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各种化学原料——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在她母亲遗体被运往墓地永久安息的那一整天,劳拉正在她的塔楼里忙上忙下地拆箱。

贺拉提奥——埃勒里·奎因始终搞不懂贺拉提奥。对埃勒里来说,贺拉提奥是一个稀有动物,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贺拉提奥跑跳起来像是会震动的身躯,在波兹家族的土地上游来荡去,永远使埃勒里感到不可思议。就好像在时代广场那儿看到西勒诺斯从时代大楼的新闻看板上含笑俯视众生,也像在雅欧迪修车厂看到武尔坎正在帮你换轮胎。

很难把贺拉提奥和死亡联想在一块儿。贺拉提奥是超越死亡的人。贺拉提奥永远年轻,死亡离他太远了,包括老女人的死亡。

当埃勒里和查尔斯·帕克斯顿告知贺拉提奥有关他母亲的死讯,他几乎完全无动于衷:“两位,别紧张,死只不过是一种幻象。我母亲仍然在房子里,在她的床上,神游在她的奇想中。”贺拉提奥往空中丢了一小布袋纽扣并拙笨地接住,“妈妈真的是如此神游于她自己的奇想中,”他大声说,“但那是很棒的心灵探索。”

“我的天啊,贺拉提奥,”查尔斯喊了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存在了?她现在正停在太平间,几天后她就要被埋在六英尺深的地底下了?”

贺拉提奥满不在乎地痴笑着:“我亲爱的查尔斯。死亡是一种幻象,我们全都是死者,也全都是生者。我们在长大后便已死亡,只有在我们还是儿童时才算活着。你这一刻其实已经死了,只差还没真正躺下来埋掉而已。你也是一样,老兄,”贺拉提奥对着埃勒里眨眨眼说,“只差没真正躺下来埋掉而已,老兄!”

“你难道不打算参加葬礼吗?”查尔斯气急败坏地问。

“天啊,才不去呢,”贺拉提奥说,“我要去放我那个漂亮的风筝。”说完他抓起一颗红色大苹果大口地咬着,很高兴地跑到花园里去。

当送葬行列经过的时候,贺拉提奥看到了,他百分之百看到了,因为当时他爬到外墙试图解开卡在一棵枫树上他那个漂亮新风筝的线。他绝对看到了,因为当时他立刻转过笨重的身躯从墙上跳下来,连他的风筝都不要了。他朝他那圆锥型的屋子荡过去,看似很镇定,口中吹着“夏季的小男孩吹号角”。你看看,贺拉提奥是不相信死亡的。

瑟罗……瑟罗,平原上的恐怖分子,这天他表现得相当无礼。他才不愿在众人面前显出脆弱哀伤的面目。他只会一个人躺在房间里,圆鼓鼓的小肚上紧抱着一瓶白兰地独自饮泣。这就是一般所谓男子汉行径。母亲是过世了——愿主让她安息。他哀悼着,也祈祷他从此不再受干扰。

后来发生的几件事使埃勒里怀疑瑟罗大侠有其他的心机。埃勒里怀疑在瑟罗众多的心机当中有一个如意算盘:女皇已经死了,国王万岁。埃勒里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在葬礼举行后,瑟罗在他独自豪饮白兰地的时候,很明显地流露出这样的心态——接收他母亲的玉玺并且立即登上她的宝座。

杀手瑟罗没有去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他有太多的事要好好考虑,无暇顾及。

所以啊,老女人,这是你最后的不幸。那些你所疼爱的孩子一个个弃你而去,而那个你所僧恶的孩子却出席了你的告别式。

席拉默默地吸泣着,旁边的查尔斯·帕克斯顿不断地安慰她,在另一旁的是斯蒂芬·布伦特。席拉哭泣着,斯蒂芬·布伦特却没有,他只是面无表情,喝过威士忌酒的一双红眼睛紧盯着棺木一直到墓地里。

梅杰·高斯穿了一件贺拉提奥的旧夹克,这个家庭里唯一的外来客。高斯老是打喷嚏而且姿态摆得很高。他似乎是用酒醉的方式来哀悼老女人之死。棺木入土时,他确实掉了一滴眼泪,并且用贺拉提奥的袖子偷偷擦掉它。不过后来有一个不识相的记者问梅杰·高斯他到底是什么高斯,什么时候受勋。结果梅杰·高斯做了一件军人不该做的事:他踢了这个记者一脚。这举动引来了一阵混乱。

还有另外一个外人在那里,埃勒里·奎因和他父亲都不认识。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北方佬,具有老绅士的风度,一双温和而敏锐的双眼,穿着端庄朴素,他就是席拉口中所称呼的“安德希尔先生”。安德希尔先生有一双工人的手,查尔斯·帕克斯顿在向奎因父子介绍的时候,说他是波兹工厂的主管。

“科尔尼利娅年轻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警官,”安德希尔先生摇着头说,“她一向独自奋斗。我并不是说她从不犯错,不过她倒是对我很好,看她离开人世我真的很难过。”说完他很大声地擤了鼻涕,这是在葬礼上常有的动作。

葬礼现场禁止摄影,也没有夸张的颂词。仅仅是一个吸引大批在警戒线外围观民众的葬礼而已。

“老女人总算得到归宿了。”当掘墓人用锹轻轻拍打覆盖在棺木上的最后一锹泥土时,埃勒里喃喃自语地说。

“什么?”老警官茫然地浏览着警戒线后面的那些脸孔。

“没事,没事,爸。”

“你好像说了些什么。不管了,反正葬礼结束了。”老警官拉紧他身上穿的夹克,“我们回屋子里去听听遗嘱宣读吧。”他叹了口气,“天知道?说不定可以从那里能知道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