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姐姐

1982年是经济飞速发展的一年,但是宏观经济的发展对于莽撞的投入到大城市中的陈浩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陈浩只身一人带着1300元钱离开了唐山的时候,他的目标是深圳,可是因为身上的钱太少,只好就近来到了北京。

北京的就业机会很多,可是命运的大门却没有对他开放。从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必须在手里的钱花光以前找到一份工作,不然就完蛋了。

当时,任何一个来到或者路过北京的人都会或多或少的被如日中天的IT产业吸引,中关村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人们疯狂的推销,疯狂的购买,可是满嘴行业术语的人很可能只会堆积木一样把各种各样的卡在不同的主板上来回调换。尽管IT行业不是很规范,可是却不能阻止巨大的市场需求,也无法阻止整个行业的飞速发展。

一直生活在北方森林边缘地带的陈浩忽然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万花筒:电脑是干什么用的?怎么打开?怎么关上?面对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数字以及花花绿绿的界面他一无所知,可是他却本能的感到,要想在大城市打拼,就不能漠视这东西的存在,他在找工作的同时,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电脑知识。

年元旦,远在丰润郊区的姐姐收到了陈浩的来信。

姐姐:

您好!

来北京好久了,一直没有往家里写信,您一定很惦记我吧?

上个月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搬家公司做经理助理,因为经理需要懂英语的助手,恰好我的英语还算不错,所以只试用了三天就正式上班了。

我的工资不是很高,但是维持日常生活开销以外还能有一些富余。

公司的业务很忙,我也经常需要加班,这不,春节都快到了,可是经理却找我谈话,希望我能留在这里帮他分担一些工作。我觉得多付出一些劳动是好事,所以就答应他了,春节我就不回家过了。

对了,铁蛋还很贪玩吗?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预祝姐姐全家新年快乐!

给我写信可以按照信封上的地址。

小弟:浩子

一个星期以后,陈浩收到了姐姐的回信。

浩子:

知道你的情况我横(很)高兴,真(挣)了钱要存起来,存这(折)保管好,工作忙不要回来,多存钱,快找个媳妇,姐就省心了。

铁蛋学习不好,我让你姐夫走(揍)他,你姐夫舍不得。

好好干,姐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姐姐

3月,老家的姐姐又收到了陈浩的信。

姐姐:

您好。

好久没有跟您联系了,您一定怪我吧?

我没有写信,因为工作很忙。现在我已经是业务部的经理了,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除了工作,总经理还给我下达了任务,让我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电脑,所以我只好多付出一些辛苦了。不过心情很好,学习也有所长进。

我胖了很多,见面以后您可能都认不出我了。还有,我的身体非常好,吃得好,睡得也好。

告诉铁蛋,一定好好学习,不然将来参加工作以后想学习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您要是忙的话就不要写信了,只要家里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办公室又来电话催我去谈业务,不多写了,祝全家幸福安康。

小弟:浩子

五月,北京的天气酷热难当,太阳把白花花的光线当头撒下,即使阴凉处也让人热得难捱,遇到天色阴沉的时候,酷热就变成了闷热,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下午两点三十分,诚信搬家公司的一辆厢式货车拐进音乐学院附近的一条胡同,这里是公司的库房。

在胡同口汽车停了一下,四个穿着米黄色工作服的工人从货车上跳了下来,向十几米外一个面食摊点走去。

在这四个人当中,身高一米八十,瘦得像根竹竿的陈浩看上去非常显眼,他故意走在最后,让同伴们先买完了才磨蹭到摊点前。

卖面食的是一个从河北农村来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细花布的裙子,长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

“您要点什么?”英俊的小伙子总是能讨女孩子的欢心,尽管陈浩看上去脏兮兮的。

“给我来七个——,哦,五个馒头。”他从衣兜里面摸出一张几乎揉烂了的钞票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抿嘴笑了:“不要点凉拌菜花生米什么的?”她一边问,一边脸有点红了。

“啊,不用了,我自己带了菜。——肠胃不好,不敢随便在外面吃凉拌菜。”陈浩打了个哈哈,接过装着五个馒头的塑料袋,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袋子里面多了一袋榨菜。

“这……”他有些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小心多装了东西,于是回头看了看小姑娘。

“我送你的。”小姑娘仿佛做贼一样看了他一眼,然后手忙脚乱的收拾着面食摊点上的东西,尽管上面的食品摆设得井井有条。

陈浩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姑娘真是善良,送我榨菜,又要顾及我的颜面。

“谢谢啊,小妹妹,下次请你吃烤地瓜。”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离开面食摊点的时候,陈浩已经饿得胃部有些痉挛了,看着手里的五个馒头,他有些后悔是不是买少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的饭量大得惊人,当他第一次吃下十个馒头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不成了饭桶了吗?这样吃东西会不会把胃吃坏了?他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饭量,平时每顿只吃五个馒头。

三个同伴在不远处的阴凉地里打开塑料袋,大家拿着馒头,就着刚刚买的凉拌菜、花生米开始吃了起来,个头矮墩墩的小张远远的招呼他:“陈哥,过来一起吃吧。”

陈浩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慢慢吃,我到那边看看。”他的手往音乐学院方向指了指。出了胡同,他在路边的一个花坛上坐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打开塑料袋,同时从屁股后面掏出那个已经喝掉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的是自来水。

陈浩拿出一个馒头,大大的咬了一口,快速咀嚼了几次,然后响亮的吞了下去,一边吃,一边打开了那袋榨菜。

他拈起一根榨菜丝扔到嘴里细细的品了品,脸上现出惬意的神情,犹豫一下,从另外一个口袋里面摸出一个很小的棕色药瓶,打开盖子,轻轻的抖了几下,于是,白色的精盐均匀的撒到了榨菜的上面。

陈浩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一边有些舍不得的看着塑料袋里面越来越少的食物。当他拿起最后一个馒头的时候,忽然间对投射在他旁边的一个颤抖的阴影吃了一惊,手里的馒头也不由自主的掉到了地上。他犹豫一下,慢慢的回过头来:“姐……,你怎么来了?”

姐姐面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浑身颤抖的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神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浩子,你不是当经理了吗?”

“哦……,”陈浩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捡起馒头,拍了拍尘土,本能的想往嘴里放,却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于是慢慢的放了下来。

“是这样……,最近人手不够,所以管理人员也充实到了第一线,下个月我就要回到管理岗位……”

姐姐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是她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你怎么过这样的日子?那两万多块钱你都弄到哪去了?怎么花得这么快?”

“姐夫……”陈浩的眼里闪过一道愤怒的光芒,可是见到姐姐愤怒的表情,他忽然改了口:“姐夫还好吗?”

“你别跟我东拉西扯,我问你,那两万多块钱你是怎么花的?”姐姐怒不可遏的冲他喊道。

“那钱……,”陈浩忽然变得笨嘴拙舌了。他有些内疚的想,当初还以为是姐姐指使姐夫去要那两万块钱,可是姐姐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啊。到现在她还以为那钱被我拿走了,要是我告诉她实情,她还不得回去和姐夫拼命?

陈浩的脑筋一边飞快的转着,一边期期艾艾的说道:“姐,我一直就不想告诉你,怕你为了这事上火。那钱……,让人给骗了。”

“骗了?两万多都让人骗了?你怎么不去找警察?”姐姐气得晕了头,她难以想象,弟弟居然在几个月以内就把母亲一生的积蓄挥霍一空。

“传销……,我被人家骗去搞传销,花了差不多一万块钱,结果没赚到钱……”

“还有一万那?”姐姐气急败坏的问道。

“我没赚到钱,就去找骗我的人评理,那个人根本就不讲道理,我一气之下就打了他,后来……”他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伸手在自己额头上的那道伤口上摸了一下。

“你……你把人打坏了?赔了多少医药费?你也受伤了?要紧吗?”春妮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弟弟额头上的那道伤口,那是上个月为客户搬家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没事,我绝对不能饶了他,要不是他,那两万块钱就不能全部弄没了。上个星期我刚找到他住的地方,还没来得及……”陈浩咬着牙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他知道姐姐断不会允许他去做这样的傻事,果然,姐姐发火了。

“你可得敢!钱和命那样重要?钱没了能再赚,可是你和那些人能弄出什么结果?说不定他们还是黑社会,那钱咱不要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可是那是娘一辈子的积蓄。”陈浩倔强的看着姐姐。

“那你就去找他们拼命,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弟了!”姐姐气急败坏的使出了撒手锏。

“那……,我听你的,不和他们拼命,不过还是觉得不服气。”陈浩虚情假意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浩子,别这么想不开,钱是人赚的,遭人骗了就骗了,人没事就好。”姐姐肉痛那两万块钱,但是又害怕弟弟干出什么傻事,只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把书包放了下来,坐在陈浩的旁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了吗?姐,我很好啊。”陈浩乐呵呵的向上举了举拳头,向姐姐展示臂上的肌肉,姐姐破涕为笑:“你还是这么调皮。”

“姐,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下了火车就找你,谁知道北京这么大,拿着信封到处问,还坐错了车,好不容易找到这。”

“走,去吃点东西吧。”

陈浩拉着姐姐的手向胡同旁边的一家面馆走了过去。

“陈哥,快点,我们出发了。”小张从胡同那边向他招手。

“小张,麻烦你跟大家说一声,我姐姐来了,下午我不跑了,大家多受点累,回头我请客。”

姐姐拿着面馆的菜谱一边看一边嘟哝:怎么这么贵啊?她点了两碗尖椒肉丝面,又给陈浩要了一大碗红烧肉。

面对热腾腾的饭菜,陈浩丝毫也不想动,可是看着姐姐期待的眼神,他知道如果不把放在眼前的这些东西吃个精光,姐姐一定很难过。他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肉的味道很好,入口即化,一下把他的馋虫勾了出来。

看着狼吞虎咽的陈浩,姐姐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等他吃完了,她又把自己的面分了一半给陈浩,陈浩老实不客气的端起来就吃。

“你一天赚多少钱?”

“主要看搬家的次数,搬一次赚五块,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搬五六次。”陈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那你也不用这么省啊。”姐姐幽幽的说道。尽管她嘴上不好说什么,可是心里却着实有些痛恨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我欠人一些钱,不过已经还上了,后天开了工资就有的花了。”陈浩低垂着眼睛,把刚才剩下的一点榨菜丝抖进碗里,倒了点茶水进去荡了荡,慢慢的喝了起来,他说话时候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姐姐。他报了一个电脑初级培训班,赚的钱几乎全部用来交了学费,剩下来的只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标准。

姐姐半晌没有做声。旁边的桌子上,几个大学生在吆五喝六的划着拳,好久,她才又发问:“你住什么地方?房租贵吗?”

“我住在公司宿舍,不花钱。”陈浩抬头看了看姐姐,笑了,这个他倒没有撒谎。“你来北京干吗,姐?”

“还不是来看你?听说你当了经理,怕你不认我这个姐姐啊。”姐姐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是仍旧时不时的用手绢擦擦眼睛。“你姐夫拼死拼活的拦着我,说我不该放下家里的事情不管,他可是这样说,又不是他的弟弟。”她笑了,陈浩也笑了,那一刻,姐弟两个的心里都充满了对往事温馨的回忆。

没有在揭穿姐夫是对的,陈浩想,毕竟那是一个充满温馨的家庭。且不论姐夫对自己如何,可是他对姐姐很好,他从我这里夺走两万块钱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如果把真相告诉姐姐,恐怕以后这个家庭就永远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陈浩打算带姐姐玩一玩,到天安门拍张照片什么的,可是姐姐说什么也要立刻回去,于是陈浩恋恋不舍的把姐姐送到了火车站。

“吃东西别那么省,身体要紧,浩子。”上车前姐姐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弟弟,只留下几块钱的路费,陈浩不客气的收下了。

在火车上,春妮几乎一路哭到家。本以为弟弟过得很好,却不料他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忽儿她痛恨弟弟那么轻易的就把那两万块钱弄得一干二净,一忽儿又为他的艰难处境而心如刀绞。

陈春妮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儿子铁蛋在看电视,丈夫刘栓的胃痛病又犯了,没出去蹬三轮车,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看。

见妻子回来了,他激灵一下坐了起来:“回来了?吃饭没有?”

刘栓审慎的看着妻子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我给你做点饭去。”一边说,他一边磨蹭着下了床。

春妮的眼睛肿得像桃子,脸色阴沉,但是仍旧好声好气的告诉他:“给我热点粥就行了。”

做丈夫的心里怀着鬼胎,手忙脚乱的为妻子热着饭菜。他下定决心,等会就算妻子拆了房子,我也绝不能让步,好不容易才把那两万块钱弄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外姓人拿去糟蹋。

妻子默默的吃着饭,根本就没提钱的事,这让刘栓愈发感到紧张。他知道,妻子吃饱喝足以后,暴风雨就要来了。他阴沉着脸坐在妻子的对面,思谋着妻子除了哭闹撕打以外还能有什么法子,会上吊吗?会跟我动刀子吗?——他借故来到厨房,把能找到的所有的绳索刀斧一类的东西放进工具箱,锁了起来,钥匙贴身放好,才略微安心一点。

出乎预料的是,春妮根本就没有对他发火的意思,刘栓几次想开口问问陈浩的情况,却总觉得心虚气短,直到睡觉也没谈到正题,倒是铁蛋一见妈妈回来就问舅舅开的什么车,有没有手机,是不是很气派之类的话,结果被母亲夹头夹脑的骂了一顿,赶回自己的房间学习去了。

躺在床上,丈夫仍旧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妻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妻子翻了个身,抱住了他。

妻子用粗糙的手在他的身上抚摸着,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在夫妻生活中,她从来没这么主动过。

刘栓气喘吁吁的从妻子的身上爬下来以后,妻子仍旧腻味的勾着他的脖子,粘在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他有些诧异的问,心里充满了异样的感觉。

“没怎么,稀罕你呗。”妻子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妻子的话让他感动,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到对方说过如此柔情蜜意的话。摸着老婆粗糙的手,刘栓内疚的想,要是自己有能耐,能多赚点钱,老婆何必熬成这样,四十岁还不到,看上去就像个老太婆了。

女人的手指在丈夫的肚子上一圈一圈的划着,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浩子被人骗了两万块钱。”

“他哪来那么多钱?”丈夫的语气忽然紧张起来。

“娘去世的时候留下两万多,都给浩子拿去了,我没告诉你,你别怪我。”妻子内疚的抱住了丈夫的脖子,她知道这件事上对丈夫很不公平。

丈夫只是喘着粗气,好久没有出声。

“生气了?”妻子讨好的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

“没有。”丈夫有些不耐烦。岳母去世的那天晚上,陈浩来找姐姐,因为担心岳母病情,刘栓收拾一下房间,让铁蛋睡下,随后便跟了过来。在岳母家院子里无意听到的一句话让他多了个心眼,他没有敲门,而是继续听了下去,于是他了解了陈浩的身世,并且惊讶的发现岳母居然还留下了那么多钱。

陈浩走之前,刘栓怀着坚定的决心来找小舅子,他要为妻子,也为自己讨个公道。他知道陈浩是个刺头,可他刘栓也不是吃素的,无论如何,春妮更有资格拿到老太太的遗产。

刘栓原以为从陈浩那里夺回那笔钱非常困难,没想到的是,他不过凭了三言两语就把小舅子气得流了鼻血,他本打算拿回一半就满足了,可陈浩却老实的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刘栓把钱存进银行,存折锁在工具箱里,不敢让老婆知道这事。有时候他也疑心自己对小舅子是不是狠了点,可是每每想到即使把钱给了他,要不了多久也必然被他挥霍一空,于是又坦然起来。如今听妻子这样说,不免吃了一惊:小舅子声称钱给人骗了,他竟没把我的事告诉他姐姐,为什么?

“被什么人骗了?”刘栓的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传上来的。

“浩子听了人家的话去搞传销,陪了钱,不服气,又去和人打架,把人打坏了,自己也受了伤,可好,弄得一分钱也没剩下。”妻子幽幽的说道。

男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现在连咸菜都吃不上,我真想帮帮他……”妻子的话带着哭腔,同时语气里有着无穷谄媚的味道。

“怎么帮?再说,他到底是外人啊。”丈夫的语气有些冷淡。

春妮后来告诉丈夫,浩子其实是娘拣来的,可是每每丈夫在言谈中把弟弟当成外人的时候,她都要大发雷霆,反常的是,这一次她居然没生气。

“别这么说,娘和我从来没当浩子是外人,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也只有我这一个姐姐。你倒是说,我们该不该帮帮他?”女人撒娇的在丈夫的怀里扭了几扭。

刘栓长叹一声:“钱是你管,帮不帮还不是你说了算,干吗问我?”

“你是一家之主,没有你的话我敢随便动钱吗?”依旧是讨好的语气。

“你看着办吧,我困了,明天还要蹬三轮车。”丈夫翻了个身,不再讲话。

妻子内疚的把脸贴在丈夫的背上:“别和我呕气了,浩子是好孩子,将来赚了钱肯定会还给我们,你别太小心眼。我想给他拿一千块,算借给他的,好不好?”

丈夫转了过来,伸手在妻子有些发粘的头上捋了几下:“好,随你吧。”

月光下,妻子笑了,笑得很甜,劳累了一天,她很快就睡着了,可是刘栓却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年春节,陈浩开着车,带着女朋友回丰润老家来看姐姐了。

知道弟弟要回来,姐姐高兴得几夜没合眼。信上说,他换了工作,真的当了经理,工资也很高。开始她还担心弟弟又在信口开河,见面后却彻底打消了疑虑。

半年多不见,弟弟完全变了样子,当他潇洒自如的打开桑塔纳的车门投入姐姐怀抱的时候,整个村子沸腾了:陈家拣来的孩子出息了,开车回来看姐姐了。淳朴的乡亲聚集在姐姐的门前,远亲近邻都来找浩子拉家常,陈浩没有了当初的孤傲,他开心的和大家打招呼,原本被他看不起的人此刻似乎也成了知交好友。他一个不落的把好烟分发给大家,还拿出大把大把的糖果招待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顷刻间,刘栓家就热闹得像个集市了。

看着陈浩,乡亲们既羡慕又自豪:东魏村的风水好啊,不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要不是因为生长在这里,这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吗?

几个妇女围着陈浩的女朋友叽叽呱呱的拉着话,可是没过多久大家就散了,因为女孩子脸上明显流露出来的轻蔑很快就让大家和她拉开了距离。

姐姐又要招呼乡亲,又要和弟弟说话,她一会感叹过世的母亲没看到浩子的成功,一会又因为弟弟摆脱了落魄的命运而开心。她一会哭一会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刘栓讪讪的笑着,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却没往陈浩面前凑,倒是陈浩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了好一会。

陈浩衣锦还乡,对姐姐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快乐,可是高兴之余她的心里却好像堵了一团茅草,因为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让人越看越别扭。浩子和这个女人相好到什么程度?看着女人微微鼓起的肚子,她有些犯疑。

那个女孩子(春妮觉得她更像个女人)穿得花花绿绿,满身香气,举止妖里妖气,她比陈浩小,可是看上去却老练得多。——女人爱打扮无可厚非,可是在姐姐看来,这女人的眼睛过于活分,不像正经人,而且看上去她根本就没瞧得起这些乡亲,更没瞧得起她这个姐姐,弟弟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可是既然弟弟带回来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窝着心好好招待而已。

傍晚时分,刘栓家的院子摆开了酒席,村里的领导以及有身份的长者都被请来了,大家推杯换盏,场面热闹非凡。然而细心的姐姐留意到浩子的女朋友除了喝一点自带的牛奶,连他家的筷子也不曾动一动。浩子频频对女朋友递过乞求的眼光,暗示她多少吃一点,可是女人根本就不买他的帐,甚至她看浩子的眼神也带有明显的蔑视。

姐姐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个女人竟敢这样对待弟弟,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碍于弟弟的情面她又不能说什么。吃了饭,天已经黑了,女人一定要走,陈浩没办法,只好向姐姐姐夫道别。

姐夫喝多了,眼泪汪汪的拉着小舅子的手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姐姐则开明的对弟弟说:“不习惯就回去吧,要不就到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再走,这么晚了开车不安全……”

陈浩喝得昏天黑地,他抱着姐姐哭得一塌糊涂,声称自己的一切都是母亲和姐姐给的,他陈浩当牛作马也无法报答她们的恩情。女人坐在车上不耐烦的看着陈浩,直到姐姐把他推上车。

隔着车窗看着弟弟流泪的眼睛,姐姐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忽然感到此刻的弟弟比当初坐在路边就着盐和榨菜吃馒头的时候更加不幸,于是她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不顾一切的把弟弟拉下来,可是她要过去拉开车门的同时,女人已经启动了汽车一溜烟的开走了。

“浩子这人挺重感情……”晚上临睡觉的时候,刘栓对妻子说道。

妻子恶声恶气的回了一句:“你懂个屁!”

“咋,你弟弟出息了,就不认我这个丈夫了?”听了老婆的话,刘栓很不愉快。

“睡吧,我不是冲你。”春妮推了丈夫一下,算是道歉。刘栓气哼哼的躺了下了,好久不做声。

两个人在黑暗中躺了好久,春妮转身抱住了丈夫:“你不了解浩子,他在哭他自己。”她的声音里带着无穷的伤感。

丈夫没有说什么,良久方才叹息一声“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哭的,钱也有了,老婆也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正月里,陈浩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告诉姐姐,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就是跟他一起回家的周倩倩。一来他考虑姐姐的事情比较多,二来也不想过于张扬,所以没有请姐姐来参加他的婚礼,他相信姐姐不会因为这个生他的气。

姐姐收到信以后,阴沉着脸,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有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弟弟,以至于连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肯让她这个唯一的姐姐知道,弟弟不让自己参加他的婚礼,难道就是害怕自己会给他丢脸吗?春节临走的时候,他不是还抱着自己哭诉说他在这个世上就剩下姐姐这一个亲人了吗?

春妮给弟弟回了信,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客气话,祝愿弟弟生活幸福一类的,她料想弟弟看了自己的信一定会坐不住,说不定会跑回来求她这个姐姐原谅,可是那封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了任何下文。

到了秋收的季节,她又收到了弟弟的来信,弟弟说,工作简直忙得要命,一个月中几乎有二十多天他都要到全国各地跑业务,以至于儿子出生的时候自己都在外面出差。——本来他想麻烦姐姐帮忙照顾一下倩倩,可是姐姐要照顾姐夫和铁蛋,况且农活正忙,所以就没好意思开口。孩子三个月了,长得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他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陈东,因为东魏村是他,也是儿子的根。

姐姐看了弟弟的信,没有做声,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已经上高中的铁蛋听说舅舅家添了小弟弟,高兴得手舞足蹈,吵吵嚷嚷的说要去北京看弟弟,不想却被母亲夹头夹脑的打了两巴掌:“滚回去学习,一会不打就要上天!”

陈浩带着女朋友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的肚子看上去就有点大了,难道就为了这个,弟弟才不好意思让她去参加婚礼吗?姐姐掐手指算了算日期,然后伤心的摇了摇头,现如今的浩子早就不是当初伏在自己的背上的那个弟弟了,那时候,就连一个烧土豆他都要和姐姐分了吃,可是现在他却对姐姐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半个月以后,姐姐把亲手做的两双虎头儿童鞋和一顶小帽寄给了弟弟,附带在信里告诉弟弟,工作虽然忙,可是身体更要紧,一定要保重。她现在很好,铁蛋也好,就是不知道学习。姐夫的胃痛病总是时好时坏的,每次犯了病都要躺好久,劝他去看看也不去。

接下来的几年,姐弟两人的信件不断,可是信里大都是一些客气话,以至于春妮收到弟弟的来信的时候,已经不在意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却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侄子的照片上。弟弟不断的把东儿的照片邮寄给姐姐,姐姐则开心的按照片的顺序来想象侄儿的成长历程,这孩子活脱脱的就是儿时的弟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当初的弟弟一样淘气。

春妮非常想去看看侄子,可是却一直没有当真去北京,弟弟虽然一直在说非常想念姐姐,却也因为时间太紧,再也没有回来过。

年,铁蛋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学,寒假回家路过北京自然少不了来看看舅舅。在铁蛋的记忆中,舅舅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给他讲故事,带他出去玩,帮他打其他的孩子,可是这次会面显然让他有些失望。回家以后,母亲问起舅舅的情况,铁蛋不愿意多说,只是说舅舅活得很窝囊。母亲冲儿子瞪了半天眼睛,终于没有骂出来。从那以后,连铁蛋再也不提去看舅舅或者表弟了。

在乡亲们的眼里,陈浩是一个英雄,他已经成了老家孩子们学习的榜样,可是当姐姐的心里却总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她从来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起,即使是对自己的丈夫。

刘栓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的胃病犯得越来越勤,可是只要身体略微好一点,就要蹬三轮车出去赚点钱回来。

春妮总是心疼的劝他不要拼命了,可是做丈夫的却一直笑着对妻子说:铁蛋上学要交学费,将来娶媳妇也要许多钱,趁现在能干,多攒点没有什么坏处的。

年,铁蛋大学毕业以,留在西安的一家民营企业开始了打工生涯,他的收入不高,勉强够自己用的而已,可是做父母的却非常高兴。

姐夫总是抱怨小舅子不肯帮忙,当姐姐的对他可是够意思,可是他却没有什么回报。他陈浩现在当了经理,一年赚几十万,可是铁蛋上学这几年,除了一开始寄来两千元以外,什么忙也没帮,这可是有点忘恩负义啊。你就不能去北京找找你弟弟,让他帮铁蛋找个赚钱的地方?

每次听到丈夫絮叨,妻子都要编排他几句,给弟弟找出N多种理由来向丈夫解释,尽管那些理由连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好在丈夫的不满不过是偶尔那么一说,似乎他也并不十分当真。

年的春节,铁蛋带了个女朋友回来,当父母的高兴得要命,看着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看怎么顺眼。两口子躺在床上盘算着,儿子成人了,也该结婚了,可是家里存款不多,把两头牛卖了,许能凑够五万元,可是这点钱连买房子的首付都不够,看样子该找浩子借点了。

妻子想到要向浩子借钱的时候,有些奇怪为什么丈夫不怎么热心,按照他的性格,此刻必然又要编排浩子的许多不是,她想和丈夫商量一下是不是真的该向弟弟开口,可是丈夫却已经睡着了。

春天里,春妮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一场急雨浇了回来。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房间里显得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忽然感到有些悲凉,她换了一身干衣服,想做点针线活,可是却莫名其妙的感到心神不定。

窗外的雨哗哗的下,雷声不断的从南面传过来,忽然,在雷雨声的间隙中她听到一阵骚乱的人声从村东方向传了过来,春妮的心咯噔一声,本能的感到这场骚乱和自己有关,于是连雨伞也来不及打,她就冲出了大门。

刘家的二嘎子一路跑进院子,险些和她撞个满怀:“大姐,姐夫不成了。”

“啥?”姐姐险些坐在地上。“谁?”

“刘栓姐夫,在县医院。”二嘎子满身满脸的雨水,一边说,一边伸手搀住了她。

“你姐夫病了?什么病啊?”春妮全身打颤,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她本能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不想听二嘎子把实情说出来,哪怕再延误片刻也好。

“姐夫在县城蹬三轮车上一个坡,蹬着蹬着就从车上掉下来了。坐车的人害怕了,就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看了一眼就说不成了,直接送了太平间,当时我去医院看我娘舅真好赶上……”二嘎子的话音未落,姐姐就一跤坐到了地上。

“天哪……”她嚎啕大哭起来。

乡亲们聚集在她的周围,几个妇女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进了屋里。

医生给丈夫做出的诊断是风湿性心脏病,非常严重,如果早知道病情,早些手术的话,断不会走得这么早,这种病是不能干力气活的。为了这,春妮哭得昏天黑地,她一直以为丈夫得的是胃病,犯病的时候只要吃两片胃药,躺一会就好了,谁知道这么严重?如果那个死鬼听了自己的话,早去医院检查一下,何至于去得这么早?

春妮给铁蛋打了电话,铁蛋风尘仆仆的赶回来见了父亲最后一面。本来她也给浩子打了电话,可是浩子在外地出差,倩倩接了电话,她说等陈浩回来一定告诉他。

突如其来的不幸几乎让姐姐变了一个人。她默默的操持着丈夫的丧事,送走了丈夫,又催儿子赶快起身去工作单位。铁蛋想陪母亲多待几天,可是终究拗不过母亲,只好含泪起身。

丈夫走了,儿子不在家,春妮一个人在家里觉得空荡荡的好不难过。有时候她会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让陈浩把东儿送回来让自己带上几年,可是自己也知道这想法非常可笑。

丈夫去世了,弟弟居然没回来看看,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他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味?就算他不喜欢刘栓,可是毕竟他是姐姐的丈夫啊,春妮开始觉得弟弟有些过分了。家里早就安了电话,和外界联系方便了,可是春妮和弟弟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越来越远了。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想到这些让她很伤心,她不知道究竟是弟弟出息了就不愿意理她这个姐姐了,还是原本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得罪了弟弟。她早就知道弟弟和丈夫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就算你再不喜欢姐夫,到了这个时候起码也该打个电话来安慰一下我这个做姐姐的。

春妮的胸中仿佛堵了一团茅草,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灯,绝望的四下看着,房间里处处都留下了丈夫的痕迹:门框上面的铁钉是他钉的,那个坐上去以后一个不小心就要仰面跌倒的椅子也是他亲手做的,还有……

她的眼光忽然落到挂在东墙的镜子上面,镜子下面的钉子上挂了一把用脏兮兮的红色丝带栓着的钥匙,送丈夫走的时候,铁蛋顺手把钥匙从他的脖子上摘下来交给了母亲,回来以后她顺手挂到了镜子下。

这是工具箱的钥匙,丈夫似乎片刻也不离身的。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有些奇怪:工具箱里不过是一些三轮车配件或者修理工具,刘栓干吗一直锁得严严实实?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该不会他背着我还有个相好的不成?春妮忽然感到有些愤怒,于是下了床,拿了钥匙,打开了丈夫的工具箱。

工具箱是多年以前丈夫当民兵的时候拿回来的炮弹箱,里面非常干净,右面是摆放整齐的五金工具,还有一些三轮车的小型配件,左面是一个纸盒,里面装了一些小的改锥扳手、试电笔保险片什么的。

女人一样一样的翻动着丈夫的工具,倏忽间泪水模糊了双眼。丈夫是个好男人,对自己好,对铁蛋好,对浩子也很好,当初浩子在困难时期,自己要帮帮浩子,丈夫可是没有说过什么,给了弟弟一千块钱以后,他也从来没说往回要。

她拿开左边的那个纸盒,发现那下面还有一个扁的糖果盒,那是铁蛋小时候装饼干用的盒子,那盒饼干是浩子上大学的时候从外地给外甥带回来的。

她打开了盒子,惊讶的发现里面有一个存折,一盒磁带,还有一个小小的药瓶。

女人拿出药瓶,仔细看了看,是一瓶速效救心丸:天,原来丈夫早就知道自己是心脏病,他怎么不告诉我……

她握紧了拳头堵住自己的嘴,生怕哭声会惊动了邻居。等她平静下来,打开存折看时,那里面打印得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存款手续。她看了看最后的数字,惊讶得合不拢嘴,存折的总数居然有五万多元。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女人本能的感觉到所有的秘密都在那盒磁带里,于是她风风火火的跑到儿子的房间,把儿子学习英语用的盒式录音机搬了过来,顾不上擦掉灰尘,就把那盒磁带塞了进去,然后按动了开关,于是,久违了的丈夫的声音又出现在她的耳边。

妞子,要是你能听到我在这里和你讲话,那我一定已经走了。把你一个人扔在世上,我这心里真是有点不是味儿。

十多年钱我就知道得了心脏病,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着急上火,也怕把家里那点钱都折腾光了。咱家穷,没钱治病,只能自己加点小心。医生说,我的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我没了就没了,可是把你和铁蛋扔下来真有点放心不下。所以,我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多给你们攒点钱,也省得我走了以后让你们娘俩受苦。你花钱不会算计,有了钱就不想明天怎么过,所以我自己偷偷攒了点钱放在这里,不到紧急的时候就别动这些钱。

春妮拼命的咬住毛巾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丈夫的声音仍旧平板的流入她的耳朵。

……说起来我真的有点对不起你,当初娘去世的时候留下的两万多块钱……

姐姐忽然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呆住了,过了好久,她才醒悟过来,连忙把磁带倒了回来又听了一遍,然后又听了一遍,等听到第三遍上,她才算恍惚明白,当初丈夫偷听了母亲的临终遗言,然后逼浩子留下了两万块钱,天……

她泪眼婆娑的再次打开存折,第一笔存款就是两万元,接下来几乎每个月都要有几十元或者一两百元不等存入帐户,除了第一笔是他从浩子手里夺过来的以外,其他的钱都是他省吃俭用偷偷积攒下来的,他说在城里蹬三轮车要经常请城管吃饭,还要和那些蹬三轮车的弟兄们一起喝酒,所以拿回来的钱很少,原来他是怕我有了钱就拼命的花,这个死鬼……

到今天我看明白了,浩子真是个挺讲义气的孩子,他没告诉你是我抢了他的钱,是怕你上火,我知道他恨我,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愿意进咱家的门,可是只要我死了,他就一定会帮你和铁蛋……

姐姐关掉了录音机,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弟弟为什么连咸菜都吃不上,都是那个死鬼作的孽。

她翻箱倒柜的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弟弟的一张名片,于是她拨通了弟弟的手机。

“您好,我是陈浩……”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睡意。

“浩子,你在北京吗?明天我去看你。”

“姐姐……,我在北京。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出了什么事吗?”陈浩的声音带有一丝惊惶。

“你不知道……”姐姐怔了一下,她不能想象到现在为止弟弟还不知道丈夫去世的消息。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陈浩忽然紧张起来。

“哦,没什么,田里的活忙完了,姐姐忽然想你了,明天见面再聊吧。”她忽然对躺在陈浩身边的那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愤慨,担心自己说出什么过火的话,于是赶快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