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令人窒息的婚姻 第四节

“叮”的一声之后,大厦三十楼走廊上的电梯门打开了,提着一个行李箱的王盛洋刚走出电梯,便看到自己家的房门外站着一个物业管理人员与两个英气逼人的陌生人。

“你是王盛洋吧?其中一个陌生人很有礼貌地开口问道。”

王盛洋感觉眼前这个陌生人的眼神很是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尽管如此,王盛洋还是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就是王盛洋。

“久仰,久仰,听说你的名字已经有两天了,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陌生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张证件——他们是警察。为首的一个人,名叫周渊易,还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出了什么事?你们警察怎么会来找我?王盛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妻子赵雅雪,今天出事了。还有,我想问问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你必须向警方提供准确无误的行踪。”

王盛洋反问:赵雅雪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车祸吗?

“请节哀顺变,你妻子死了。不是车祸,是谋杀。周渊易冷冷答道。”

巨大的惊骇之下,王盛洋手里拎着的行李箱顿时落在了地上迸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游泳裤、墨镜、防晒霜与一支哮喘治疗的喷雾剂。

回到自己的家里,已经恢复平静的王盛洋,看上去并不像周渊易想象中那么失魂落魄。相反,他还有一些气定神闲,甚至还从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一根雪茄,点上后美美地吸了一口。

王盛洋的这种举动令周渊易很是不满,但联想到赵雅雪那肥胖不堪的模样与狭窄的心胸,他也能理解王盛洋现在为什么会这么做——赵雅雪死了,那家非凡建材公司以后就名正言顺成了王盛洋的,而且他从此也能合法泡妞了。

当然,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盛洋拥有谋杀妻子的动机。

所以,周渊易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先生,请恕我冒昧,但我也想请问一下,你平时与妻子关系如何?

王盛洋微微一笑,答道:事实上,对于赵雅雪,我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我们之间的这段婚姻,是令人窒息的。现在她死了,对我来说正是一种解脱。不过,我向你们发誓,我与她的死绝无任何关系!

赵雅雪不仅是个丑陋肥胖的女人,而且还心胸狭窄,她总是企图从各方面控制丈夫。王盛洋每天出门的时候,身上的钱绝对不会多于五十块,因公外出的时候还常常发现有身份不明的人跟踪他——那是赵雅雪为了防止他婚外情而雇请的私家侦探。

但让赵雅雪无法预料的是,她对王盛洋的禁锢愈是严密,王盛洋反而愈是渴望自由。

王盛洋不可避免的有了情人,从某种意义来分析,甚至可以说他是被赵雅雪逼到外面找情人的。赵雅雪平时喜欢睡懒觉,但公司必须正常运作,所以每天早晨八点,王盛洋就会准时开车上班。

赵雅雪雇请的私家侦探只是在王盛洋外出或下班后跟踪他,但却忽略了他上班前的那段时间——这也是所有私家侦探都常犯的错误,属于逻辑上的一个盲点。

因此王盛洋总是利用早上离家后这段短暂的时光与情人幽会。他常戏谑地对情人说:“什么叫‘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就叫‘一日之计在于晨’什么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就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听到这句话后,情人总是娇喘吁吁地回答:那我这只早起的虫子,不是倒了大霉,被你这早起的鸟儿给吃了?

对此,王盛洋通常都会报以大笑,然后送给情人更为炽盛的热吻。

但是,最让王盛洋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出现了,情人在一周前对他说,她怀孕了。而且,她想生下来。

如果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王盛洋必须与赵雅雪离婚,然后与情人结婚,才可以给孩子一个名份。

如果和赵雅雪离婚,王盛洋只能净身出户,一分钱都拿不到,因为在他们结婚时,赵雅雪就曾经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公司、房产与存款都是赵雅雪的。一旦离婚,王盛洋什么都拿不到。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钱,情人还会爱他吗?没有钱,又拿什么来抚养孩子?

离了婚后,自己自然得离开建材公司,租房子要花钱,购买锅碗瓢盆要花钱,就算买一卷卫生纸,花的也是自己的钱。以后有了小孩,更是平添一个无底洞,天知道还要花多少钱。

王盛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常常会无缘无故地发呆。有时他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雪白的墙壁发整整一上午的愣;有时会将车停在红灯前,直到后面的车不停按喇叭,才知道交通灯已经变成了绿灯。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也正因为他最近一直精神恍惚,所以才会在家里奉赵雅雪之命逗狗时,右手被狗咬了一口而缠上绷带。

他不愿意整日面对丑陋肥胖的赵雅雪,也没有勇气面对情人与情人腹中的孩子。他想了很久,决定一个人清净一下。

于是前一天,也就是唐忆菲在公司负一楼遭遇蒙面人袭击之后,王盛洋下班走出公司,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至附近的商业街上随意踟蹰着。他刚来到步行街,就收到了一张旅游公司发来的广告传单,传单上写着“元宝山野营公园夏季特价酬宾”几个字。

王盛洋从广告商得知,郊区有一座元宝山,因为山势形似一块金元宝而得名,著名的元宝山庄公墓就坐落在那座山的一面山坡上。在距离公墓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新开发的另类景点,叫元宝山野营公园。之所以说这个景点另类,是因为公园位于元宝山的山坳中,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只有一大片绿茵茵的天然草坪,白天可以玩玩滑草之类的游戏,到了晚上就成了一处野营场。

元宝山野营公园会向游人出租情侣双人帐篷——公园里的帐篷都是特别订做的,布料特别厚,不仅可以防雨防风,还有很好的隔音效果。这样的帐篷非常受年轻情侣的青睐,毕竟租用帐篷的费用比去酒店开房便宜多了,如果遇到有满天星空的夜晚,还会浪漫得一塌糊涂。

所以尽管这处公园距离公墓很近,但一到夜晚,草坪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情侣双人帐篷。

王盛洋心动了,他倒并不是想叫情人一起去野营公园租用双人帐篷在草地中幽会,而是想一个人静静心。今天白天的天气很好,晚上应该可以看到星星,或许还能看到久违的流星。听说对着浩瀚天际中坠落的流星许愿,会特别灵验的。也许流星会帮助他作出难以抉择的决定。

王盛洋懒得回公司取车,他不想一回公司就看到赵雅雪那张肥胖难看的脸。于是他干脆打了个车,向元宝山野营公园驶去。下车后,便在公园管理处租用了一顶帐篷。不过,他要的是单人帐篷——付了车费,他身上只有三十块钱,只够租用一顶单人帐篷。

他所做的一切,既没有给赵雅雪说,也没和情人打电话。但他知道,赵雅雪肯定会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因为当他钻进出租车的时候,就看到赵雅雪雇佣的那个私家侦探也打了辆车,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即使是租用帐篷的时候,他也看到私家侦探正躲在偏僻的角落中鬼鬼祟祟地偷窥着他。

王盛洋知道,私家侦探所花费的这些钱,日后都会在赵雅雪那里得到包销,再加上每天跟踪的酬金,想必私家侦探得到的好处也不算少。

联想到每天自己身上只有可怜的五十块钱,王盛洋就感觉到极度的不平衡,所以他决定给这个私家侦探一点难堪。

在草坪一侧安置好帐篷后,王盛洋忽然转过身,径直朝那个私家侦探走了过去,对他说:朋友,我身上没钱了,借我一百块。回头你找我老婆报销去吧。

那个侦探被跟踪对象识破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可是私家侦探的大忌。但他最终还是摸了一百块钱递给王盛洋,然后神情尴尬地扭头躲到了更偏僻的角落中。

此时,王盛洋已经不再惧怕私家侦探去给赵雅雪打小报告。就在他安装帐篷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享受自由是多么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他以前所过的日子,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他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与赵雅雪分手,他要与情人永远在一起。没钱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他一定能白手起家,为情人与自己的孩子创造美好的未来。

当他想通这一点后,依然没有给情人打电话。他知道在情人身边,也有另外一个男人陪着的,他不方便打电话过去。有时候,不仅自己要作出抉择,情人也需要作出抉择的。

昨天整整一夜,王盛洋都没睡觉,他一直躺在帐篷外的草坪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待着流星的出现。直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流星,然后他向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许下了心愿——他期盼着情人作出与他同样的抉择。

只要有情人能够如愿在一起,那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王盛洋许完愿的时候,他朝远处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私家侦探也没睡觉,正熬红了眼睛,偷偷监视着他。

王盛洋笑了笑,钻进了帐篷,无忧无虑地睡了起来。没有压力的睡眠,变得格外轻松。只过了几秒,他就陷入了甜美的梦想中。

他真后悔,如果以前早点想通这件事,他就不用再在赵雅雪身边呆这么久,遭那么多的罪。

“说起来你们不相信,这一觉我一直睡到了今天晚上天黑,之间一次帐篷都没出过,就连厕所也没上。离开公园后,我觉得自己饿得浑身无力,于是回到市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私家侦探给我的那一百快钱,去吃了一顿价值八十块的自助餐,哈哈!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盛洋不禁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王先生,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在你自称没有出过帐篷的这段时间里,市内发生了一连串的凶杀案件。出于例行询问,请问有人能够证明你一直没出过帐篷吗?周渊易很严肃地问道。”

王盛洋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证明我一直呆在帐篷里,你不妨去询问一下那个私家侦探吧,他很敬业,说不定就连我睡觉的时候,他都赤红着一双眼睛不眠不休地监视着我。

“嗯,我会去调查的。你知道那个私家侦探的名字吗?”

王盛洋想了想之后,答道:我偷看过赵雅雪的电话本,那个私家侦探叫吴畏。他开了一家叫做‘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的私家侦探所。你们应该可以在赵雅雪的电话本里找到吴畏的电话号码。

周渊易不由得愣了愣,邦德商务调查事务所?吴畏?怎么这么巧?怎么赵雅雪正好请了个熟人来监视王盛洋?

但随即他又问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你说过,与赵雅雪结婚后,你每天身上的钱都不会超过五十块,那你哪来的钱与情人交往呢?另外,出于案情考虑,我希望你说出你那位情人的名字。你放心,警方会保护你的个人隐私,不该向公众透露的,绝对会守口如瓶。”

王盛洋笑了笑,说:现在赵雅雪都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去隐瞒情人的名字呢?而且这两个问题我可以同时回答的。我的情人就是公司的采购员唐忆菲,她既然是采购,自然会从厂商那里得到不少回扣,我们正是用这笔钱来维持约会开支的,我们甚至还用这笔钱在市区买了一套小户型。当然,房子的产权本上,写的是唐忆菲的名字,我必须给她一点信心。呵呵,警察同志,你们千万不要去追究唐忆菲的贪污行为,她所做的事,都是得到了我的同意。公司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只要我放弃追究,她就不会触犯刑律的。

听到唐忆菲的名字,周渊易不禁吃了一惊。

唐忆菲?她不正是陈子言的女友吗?她怀孕了?怀的还是王盛洋的孩子?周渊易真是为陈子言感到不值,同时心中也产生了对王盛洋的鄙夷之情。

而唐忆菲与王盛洋从厂商那里拿到的回扣,竟然多到可以买下一套小户型?看来这家非凡建材公司的生意还真是不错。

“还有一个问题,今天晚上你从野营公园回城后,是直接回家的吗?周渊易想弄清元宝山庄公墓发生变故的时候,王盛洋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今天晚上回城后,吃完自助餐,就直接去唐忆菲家了。她男朋友——是个作家,叫陈子言——今天晚上要去为一个朋友出殡,所以我才有机会到忆菲家里与她幽会。真是好笑,居然会在深夜送殡。直到刚才,我才离开了唐忆菲家,直接回到了这里,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呃,陈子言去为冯舒送葬,他的女友却在与王盛洋幽会……真是太具有讽刺意味了!

现在,周渊易最疑惑的,就是为什么会在王盛洋的卧室里找到冯舒的毛发。

所以周渊易转过头来,问小高:那天你是在哪个房间搜集毛发的?

小高指了一下装修豪华的主卧,说:是在那间屋。

周渊易又回过头问王盛洋:平时你都住在这间屋里吗?

王盛洋却摇了摇头,笑着说:虽说死者为大,但我依然要在这里说一句对赵雅雪不敬的话——呵呵,一看到她,我就没胃口。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与和猪躺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只会让我感到恶心!所以我平时夜里总在书房里上网,上完网就在书房里的沙发上睡觉。即使偶尔赵雅雪想找我求欢,我们也是在书房里解决问题的。

真是可笑,放着卧室里豪华的大床不用,却委屈自己睡沙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与赵雅雪结婚呢?说起来,他还不是看中了赵雅雪的钱财,所以才自作自受,有了这样一段令人窒息的婚姻。

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应该坐在奔驰车里哭泣,还是应该坐在自行车上开怀大笑?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选择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就不同。既然王盛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苦果,谁也怨不了谁。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也正如王盛洋所说的那样,在书房的电脑旁,确实有一张很窄的橘红色沙发。沙发虽然很柔软,样式也蛮时尚,但每天都睡在这里,显然也不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

“那么,你有多久没在主卧室里睡觉了?周渊易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恶心,问道。”

王盛洋扳了扳手指,答道:“大概有三个月了吧……”

既然王盛洋已经三个月没在卧室里睡觉了,那么小高在卧室里提取的毛发,并不是王盛洋的,而是另一个人——冯舒的。

可是,冯舒的毛发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里呢?难道他曾经与赵雅雪在那张床上共寝过?他就这么饥不择食?周渊易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咖啡店里见到赵雅雪,赵雅雪面对帅哥时流露出色迷迷的模样,以及她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个性,能让冯舒躺上她的床,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为了证实这一点,周渊易问道:那你妻子平时的私生活怎么样?

王盛洋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他答道:虽然她把我看得很严,但她的私生活却混乱不堪。她经常去酒吧拿钱找帅气的小男人,有时还会趁着我出差谈业务时,带男人回家。

“你不管吗?”

“我怎么管?王盛洋苦笑着反问。”

“那你妻子认识冯舒这个人吗?”

“冯舒?冯舒是谁?王盛洋诧异地反问。”

看来王盛洋并不认识冯舒。

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看来娶个有钱并肥胖的女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周渊易结束了与王盛洋的对话,合上笔录本,告辞后和小高一起走出了王盛洋的家门。

现在最后悔的人,就是小高。他不停责怪自己上午提取毛发组织的时候,不应该仅仅在王盛洋的卧室里提取,还应该去王盛洋的办公室提取,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离奇的差错了。自己真是太粗心了!

可在那时,谁又会想到王盛洋会与这桩连环谋杀案扯上关联呢?真可真是世事难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