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经

乐声自扬声器中传出,鼓声隆隆,主唱用尖厉的高音唱着。这些声音都湮灭在我们五个人不和谐的声音下,像是在比赛看谁的声音大似的。乐队再次占了上风,音乐声飘飘荡荡,响彻大桥,跟着,我们全都猛吸一口气,随即哄笑起来: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歌。

“这歌真棒,我喜欢!”艾玛把脚搭在仪表板上,不停地抖动。她转过身,咧开嘴对挤在后座的我、马丁和道奇笑笑。

“是吗?唱歌的是谁?”她的男朋友达伦不再看前面的路,而是扬起眉毛,饶有兴味地瞧着她,脸上挂着笑容。

有那么一刻,谁都没说话,只有我身边的两个男孩子闷声讥讽地笑了几声。我一直闭口不言,谁叫我也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艾玛生气地说,“这歌太老了。”

“是小脸乐队唱的。”马丁小声说,“罗德·斯图尔特在成名前所在的乐队。”

啊,我听说过这个人。

“无所谓啦。”艾玛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甩了甩一头金色长发。我才不会上当——她每次做这个动作,就是为了让别人注意她,而不是真生气了,不过这也足以让达伦从方向盘上拿开左手,带着歉意抚摸她的大腿。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向她保证。

他的手继续沿着她的膝盖摩挲到裙子边缘,抚摸她那古铜色的皮肤。我坐在中间,地方窄小,动也动不了,一眼就能看到他用手爱抚她。我默默从一数到十,等他住手,可他并没有停下,于是,我只好转向右边,视线越过道奇的侧脸,欣赏明媚的阳光和艾尔郡的绿色田园风景。道奇感觉到我转向他的方向,便扭头看着我。他的嘴角漾出一抹笑容,露出两个酒窝。我真喜欢他的酒窝,就好像我喜欢他那双温暖的蓝色眼睛,这会儿,他正用这对眸子凝视我。在他的注视下,我只坚持了三秒,便转过头,望向另一边窗户外的风光,不让他看到我滚烫的脸颊。这次,马丁疑惑地看着我,还注意到了我通红的脸,不过我用不着理会他。

这边的风景逊色很多:两条车道穿插在连绵的群山和农田之间,车流向与彼此相对的方向驶去。不过这样更安全。我会一直面对这边,直到我的心不再狂跳不止。

“要停车啦。”达伦从驾驶座上说,他在最后一刻将车子驶入交流道,我感觉到汽车突然一个转向。达伦把油门踩到底,向山上开去,艾玛夸张地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座位不放。我也叫了一声,不过我的叫声要小很多,只是我的指甲掐进马丁的腿里,这才没有跌到道奇的腿上。

“对不起。”看到马丁揉着青肿的皮肤,我小声道。

他对我微微一笑,告诉我不用介意,跟着瞪了达伦一眼。我强忍着才没笑出来。自打我们一早出发以来,我想马丁与达伦说的话连十个字都不到。他说他是个呆头鹅(只在艾玛不在的时候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是现在是道奇过生日,也就是说,大家都要表现出友好的一面。

本来只有我们三个人去露营,可对于我要和两个男孩子一同外出这件事,我的父母并不太情愿。于是道奇提出邀请艾玛和达伦一起去(因为要是达伦不去,艾玛也绝不会去)。一开始我挺失望,担心他们来了会煞风景,但是,道奇说服了我,他说就算他们去,也会很有意思,我们还是可以按照计划去玩。况且达伦有车,这样我们就能到更远的野外去,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再也不必在市郊瞎晃了。

“停车干什么?”道奇在我身后问。

“买点东西。”达伦转过身,冲后座的方向眨眨眼。

我扬起眉毛。车里装满了我们为这次出行准备的东西,这些东西足够填满一个掩体,在里面熬过整个核冬季了。而我们不过是要在帐篷里住上四个晚上。

“好啦——”达伦飞快地将车开进一个超市的停车场,吓得一个女人慌忙间竟把她的玛驰车开到了路沿上,“你们待在这里。我和道奇去给大家买点东西。”

“你说什么?”艾玛抱怨。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的男友。“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块去?”

只听尖锐的吱嘎一声,达伦把车开进停车位,拉住手刹,冲她一笑,露出两排闪闪发光的白牙。只是他没有酒窝。

“因为只有我有身份证,要是我往手推车里装东西,你们在我身后转来转去,他们是不会把东西卖给我们的。到时候,这个周末我们就只能喝海水了。”

或是喝可乐、橙汁,要不就是塞在后备箱的八种软饮料中的任何一种。不过达伦有他自己的鬼主意。我身边的马丁在座位上动了动,显然很不赞同这事,却不愿出言阻止。我也没吭声。我不是个爱喝酒的人,而这主要是因为大人不许我喝,不过我对酒这东西挺好奇,再说我也不是小白兔,才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达伦和道奇一前一后打开车门,新鲜的空气随即向我扑来。

“你要我们每个人出多少钱?”道奇问,他下了车,走到铺有乙烯基材料的地面上。

“每个人二十块。”达伦说。二十镑?我的眉毛都扬到额头上了。“嗨,这可是四个晚上呢。”他看到我的表情后又道,我知道马丁肯定也是这个表情。

“二十块不多呀。”艾玛说着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我才不会被她吓倒,回敬了她一个鬼脸。作为我最好的闺蜜,艾玛滴酒不沾,说什么酒会让人变成脑袋一片空白的大傻瓜。不过作为达伦的女朋友,显然就另当别论了。我无奈地去掏钱包。

道奇和达伦关上车门,留下我们三个人在车里,后座上的气氛很不愉快。艾玛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家伙只顾着张望达伦的宽肩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走进了那家大型仓储超市。

“达伦真是帅呆了,对吧?”她叹息道。

马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佯装咳嗽。艾玛斜睨了他一眼,随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对不对?”她逼问道。

“嗯哼……”我耸耸肩。

他长得是不错,不过,我觉得他一脸凶相。他是个大块头,是那种三天不去健身房就浑身不舒服的家伙,他买衣服的商店会播放震耳欲聋的舞曲,那种商店售卖的衬衫会把大大的品牌名称印在前襟上。他比我们大两岁,在艾玛父亲做经理的建筑公司里当工人——她就是这么认识他的。他这人自信满满,走起路来老是趾高气扬。不过这些全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只是纸老虎一个。老实说,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个傻瓜。至于道奇……

达伦大步流星,道奇则显得悠闲从容。他和达伦一样高,却不如他块头大。他的身材匀称标准,非常养眼。他的瞳色和达伦相似,也是蓝色,却总带着笑意,而不是用赤裸裸的冒犯眼神去看这个世界。他那一头棕发总是各种方向自然生长着,也不像达伦,要用发胶把头发弄得服服帖帖。

“希瑟?”艾玛用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晃,要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她和她的问题上。

“当然。”我对她笑笑,语气中带出适当的热情。

最近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经得心应手了。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达伦和艾玛简直成了“连体婴”。要是我想和她在一起,那也得捎带上他。这件事情令我很不开心。我和艾玛五岁开始就在游乐场里一起玩耍,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可现在只要达伦在,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他是天下第一大帅哥!”她肯定地说,露出一个花痴似的笑容,“他的接吻技术超级棒。”

我知道,艾玛在吸引达伦注意之前,压根儿就没和男孩子接过吻,所以我并不确定她这个判断准不准确,不过我没有发表评论。

马丁咳嗽了一声,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还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扭动身体。艾玛都没注意到。

“还有呢,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她调皮地瞅了我一眼,“我是说——”

“艾玛!”我在她说下去之前截断了她的话,“你说得够多了。”

“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无辜。恰好这时道奇和达伦回来了,帮我解了围。

“他们回来了。”我说,不禁松了口气。之后,我瞪大了眼睛。“他们是把整个超市里的东西都买下了吗?到底要放在哪里呀?”

答案是,放在脚下,膝盖上,座位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这么说吧,达伦把那些东西放在了所有他能找得到的缝隙里。要说我刚才坐得很不舒服,那现在我的处境还不如罐头里的沙丁鱼。更糟的是,达伦还把一箱啤酒塞在我和马丁之间,挤得我不得不紧紧挨着道奇,也搞得他只好把手臂放在座椅背上,还要贴在我身上,这样达伦才能把车门关上。他的胳膊微微碰触着我的肩膀,那一点点肌肤相亲的热度让我浑身发烫。我到底幻想过多少次自己坐在他身边,他轻轻地搂住我?只是在这些白日梦中,没有一次是我们挤在这么多箱酒——或人——之间。

“还要多久才能到?”我问。阳光照进车内,车里就跟温室差不多,我全身都是汗。

“一个小时吧,也许多一点。”达伦说着转动发动机钥匙。汽车噼啪一声,颤动了一下,便彻底没了动静。良久,我们都没说话,感觉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达伦又拧了下钥匙,用脚猛踩油门。汽车颤动起来,哐啷哐啷直响,却没有启动。

“怎么了,达伦?”艾玛傻笑着说。

他看她的眼神真是有趣极了。

“车子启动不了了。”他咬着牙说。

他气急败坏地又试了一次,转动钥匙后并不松手,让车子一直嘎啦嘎啦地响。周围车里的人都开始扭头看我们。我努力回避他们的目光,真希望车里有地方让我滑到下面躲起来。

“你是汽车协会或英国皇家汽车俱乐部的会员吗?”马丁探身向前问。

“不是。”达伦松开钥匙,等了几秒钟,又使劲儿转动。在抗议了一会儿后,发动机一声咆哮,终于启动了。“成了!”

达伦挂倒挡,将车子倒出停车位,驶出了停车场。车上又多了这么多东西,底盘都被压低了,每次开过柏油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我都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震颤。

“达伦,等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车子会不会坏掉呀?”马丁在车子飞速驶回77号高速公路的时候问道。

“有点信心嘛。”达伦答,“它从前从没叫我失望。”他拍了拍方向盘中央那个沃尔沃标志。

“不对吧。”艾玛高声说道,“上个月你不还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从健身房把你的车拖走吗?”

“那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已,除此之外,它一直都特别听话。”达伦纠正道,“别说了!”听到后座传来压低的窃笑声,他便和颜悦色地喝止。他冲我们竖起中指,然后开始摆弄他那套顶级立体声音响上的按钮,按钮亮晶晶的,数字显示板亮着,与这辆老古董汽车那丑陋的塑料仪表板很不搭调。

“马丁。”达伦突然说道。我感觉我身边的马丁有些身体发僵,然后,他费力地去接达伦向后扔过来的一个小东西。他一把把那东西接住,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个iPod.“现在该你选音乐了。”达伦告诉他。

马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欢呼吧。”他说。片刻之后,约翰·迈耶的歌声在车里响起。

“选得不错。”达伦嘟囔着调大了音量。

我们向前驶去,都没有说话,只是听音乐,看沿途飞快闪过的风景。达伦开得越来越快,向坐在副驾驶的艾玛炫耀,搞得她又是笑,又是叫。就这样,除了立体声音响播放的声音,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我很庆幸自己看不到仪表板,这样就不用知道现在的车速到底有多快了;达伦超过了一辆又一辆车,仿佛那些车全都是静止的一样。不过我可不打算抱怨。我现在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好伸伸我的腿,揉揉酒箱锋利的边缘在我身上硌出的瘀青。

我闭上眼睛,向后靠。两个男孩都打开了他们各自边上的窗户,一丝凉爽的风吹进逼仄的空间,将我发辫中的一绺头发吹散,发丝在我脸上拂来拂去。感觉真不错,我放松了下来。我对自己笑笑,让肩膀垮下来,暂时忘记自己正靠在道奇的手臂上。我在过去几个月里的生活只能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只要我睁开眼睛,就在看书,看笔记,写出一道又一道题的答案。好在考试总算结束了,而且现在只是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假期足足还有六个星期呢。从理论上说,我还要在学校里待一年,不过我已经和母亲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要是我能取得我想要的成绩,就可以跳级,不读六年级,直接在夏末去上大学。我要到九月份才年满十七岁,所以她要求我必须住家里,至少第一年要这样,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

更好的还在后面呢。道奇收到了同一所大学的有条件录取通知书,也是考古学专业。这并非我选择同一专业的原因,我学这个专业,是因为我从小就着迷于挖掘过去,探索人们曾经的生活方式和信仰,然而,道奇的加入无疑坚定了我的决心。道奇。我下意识地笑得更灿烂了。我喜欢他已经有段日子了。我们一直都彼此了解,自打小学开始就同班。不过我和道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反正在几个月前我们还不是。而在这几个月里,艾玛和达伦对上了眼,便消失了,在我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个空洞,正是道奇走进我的生活,填补了这个空洞。我觉得这都是艾玛的错。现在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道奇和马丁见面的次数都没有这么频繁。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和你志同道合,他这么说。

我们是朋友,却只是朋友。真不幸。

“希瑟。”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有点吃惊,却没有睁开眼睛。

“嗯?”

“我的手臂有点麻了。”

天呐。

真是太尴尬了,我猛地向前探头,可我的动作太猛了,差一点就扭伤了脖子。

“不好意思。”我小声嘟囔着,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臂,让它恢复知觉。

“不要紧。”他对我笑笑,可我脸上的潮红怎么也不愿意退去。

“你应该告诉我……”

他耸耸肩。

“你看上去挺舒服。噢——”他看了一眼堆在我周围的东西,“好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是呀。”我羞怯地冲他笑。他还在对着我笑。我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这时候我的脸又红了。我可不要说傻话,却想不出什么聪明话。“那个……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黑石冢。”他压低嗓音告诉我,听起来很吓人。虽然他的眼睛里充满笑意,我却依然感觉后背直冒凉气。

“听起来好可怕呀!”艾玛坐在前座轻声说,“活像是连环杀人犯弃尸的地方!”

道奇不再看我,我总算松了口气。

“那是个以墓地名字命名的海岬。”他告诉她。

“什么?”艾玛眨眨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害怕了。

“石冢就是埋死人的地方。”马丁在我另一边解释道。

“达伦,你带我们去那里,肯定不是要干掉我们,对吧?”我问,他一直从后视镜里看我们说话。道奇在我身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咧开嘴笑了,“毕竟——”

但就在这一刻,音乐声戛然而止,我也安静下来。

“喂!”艾玛抱怨道,伸手去按按钮。她随手按了几个按钮,只是扬声器里没有歌声传出来,就连吱吱嘎嘎的声音都没有。

“灯不亮了。”道奇说,“保险丝烧断了?”

“最好不是。”达伦说,他一下子拨开艾玛的手,开始摆弄起来,却没弄出个所以然来。“这该死的东西可是新的。”

“达伦,看路!”马丁怪叫道。达伦把注意力放回到路上,刚好来得及把车转开,不然我们就会和前面的卡车车尾来个亲密接触了。

“老天,真对不起!”他恼怒地说。

他猛踩油门,超过那辆卡车,在我们与卡车并肩而行的时候,我看到车身上刷着广告,广告里是个孩子,脸上都是酸奶,对着我快乐地笑着。达伦加速向前,那个广告被甩到了后面,过了一会儿,卡车慢慢跟了上来,那个广告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真是见鬼了。”达伦咬着牙说。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道奇说着探身向前,直往四周看。

“不知道……不过仪表板没反应了。没电了。”达伦依旧在用力踩油门,却不见任何效果。

“达伦,我们可是在快车道上。”马丁提醒他,声音显得很急切。

“那还用你说!”达伦厉声道。

“快到慢车道去。”道奇命令道,“快看,前面有一条交流道。看看能不能开到那里去,那样就能下高速公路了。”

达伦按照道奇的建议办了,老沃尔沃缓缓地沿交流道滑行。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交叉路口,这个路口连接的公路上没多少车,从此处开始,坡道渐渐升高。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车子彻底停了下来。达伦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车子弄到了泥地停车带上,以免我们被路过的车辆撞到。我们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没吭声。随后,达伦用手肘把车门撞开,跺着脚走到车前。过了一会儿,他气哼哼地打开引擎盖,这下我们就看不到他那张充满怒气的脸了。

“该死。”道奇叹口气,也下了车。我看着他小跑到达伦身边。

“你也不是英国皇家汽车俱乐部的会员,对吧,马丁?”我小声问。

他哈哈笑了起来。

“反正我也没有车,不是也不要紧,对吧?在这里晒太阳真是活受罪。”

他走到外面硬邦邦已被压实的泥土路面上,冲我伸出一只手,拉着我躲开后座上的障碍物,走到车外。外面其实并不比车里凉快,毕竟是直接站在太阳下,不过外面的空气比较清新,总有微风吹来,况且我还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到底是怎么了?”我们都溜达到达伦和道奇身边,只见他们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里面的机械。他们都没回答,我估摸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站在发动机边上,随着男孩子们的目光看去,不过我也不确定我在看什么。引擎盖下面有很多管子,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盒子。这些东西上面全都覆着一层油垢,金属表面生了铜锈,还闪着光。

“试着启动一下吧。”道奇提议。

达伦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说这纯属多此一举,不过他还是走到方向盘后面,听话地转动了一下钥匙。

没有反应。连噗噗声都没有。引擎死一般沉寂。

“看来是电池的问题。”马丁说。他把手插进衣兜,用脚蹭着脚下松散的石块。

“什么?”达伦把身体探出汽车问道。

“电池没电了。”马丁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没电了,汽车在基马诺克就开动不了。”

“当时还有电。你的交流发电机没有充电,不工作了。这种车经常出现这种问题。”他踢了一脚旧沃尔沃布满凹损的保险杠,“电刷粘住了,不能正常旋转。”

我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马丁这个人修长健壮,戴着眼镜,更适合带着钢笔和计算器,与扳手、汽车,这些东西根本不搭调。

“怎么?”看到我们看他的眼神,他就用戒备的语气说道,“我就不能精通汽车吗?”

“那该怎么办?”达伦问,他看着马丁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敬意。对于这样的变化,马丁只是不为所动地报以一笑。

“使劲儿敲一下交流发电机——”看到我们迷惑不解的表情,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银气缸,“让电刷分开,再来个应急电源就成了。”

“那你有锤子吗?”达伦淡淡地问。

马丁点点头。

“我在后备箱里放了把橡胶锤,是用来钉帐篷桩的。把钥匙给我,我去拿。”

我跟着马丁走到汽车后面。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我小声道。

他诡秘地冲我眨眨眼。

“我堂哥是个机修工。他以前总是负责照顾我。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他的汽车修理厂,我给他当小工。不过说到实际动手,我就不成了……”

我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丁翻出了他的橡胶锤,达伦先是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马丁,确定他不是在闹着玩儿,然后使劲儿敲了交流发电机几下。

“现在只需要有人借我们电源用一下就好了。”道奇搓着手说。

我们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们沉默地等了一分钟。又等了一分钟。

“老天!”达伦突然喊道,“这条道距离高速公路只有五英尺!怎么可能连一辆车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没人居住吧。”我提出。我四下看看,只见这片崎岖的地域中只零星分布着几座房屋。

“那是什么?”道奇指着远处路边一栋褪色的绿色建筑问道。

“工场吧。”马丁答。

“那儿停了几辆车。或许有人愿意帮我们呢?”

我们面面相觑。

“谁去问?”最后还是达伦开口道。

马丁旋即接口道,“这车可是你的。”

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足,不过达伦眯起了眼睛。

“你说的不错,如果不是我,我们就只能在后花园晃荡了。”他回嘴,“而且连喝的都没有。”

“你们觉得那里是干什么的?”道奇问,他手搭凉棚放在眼睛上方,望着那座建筑物。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标志牌,周围没有任何文字指明那里的用途。

“也许是干焊接活儿的。”马丁道,“反正与工业有关。”

“那就是说,里面都是男人……”达伦缓缓地说。

“是的。”

马丁的表情一亮。

“有了。”他敲了一下引擎盖说,“那就派两个姑娘去。只要她们抛抛媚眼,那些人一准儿乐意帮忙。”他冲我眨眨眼,没理会我脸上吓呆的表情。

最糟糕的是,另外两个男孩子竟然好像同意他的提议,不过马丁貌似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不敢看我的眼睛。少数服从多数,就算是投票,他们也多出一票,于是我气鼓鼓地把艾玛拉出副驾驶座,不情愿地向那栋小仓库走去。

“记住——要妩媚点儿!”达伦在我们身后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