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经
虽然他们花了点时间才安排好,但和道奇希望的一样,棉花糖确实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使得紧张的氛围渐渐化解了。我们用不适合烧火的细树枝把粉白色的棉花糖串在一起,放到火上烤,不多一会儿,棉花糖融化成了奇怪的形状,边缘都发黑了。我把第一块糖直接扔进嘴里。喝了达伦的伏特加后,我的感觉变迟钝了,忘记棉花糖的芯熔化了,非常烫。我的舌头和上牙膛都被烫到了,疼得我高声尖叫起来,活像一只激动的鹦鹉。过了一会儿,有人递给我一罐冰饮,好缓解我的疼痛。我咕咚咕咚喝掉了一半,才意识到罐子里是啤酒。真难喝。我想把酒吐出来,却只是把酒喷到了上衣上。
良久,我才把身上擦干净,和大家一起笑。
“你知道,”达伦告诉我,还色眯眯地斜眼看着我,“你身上湿透了,也可以加入光膀子的行列了。”
“达伦!”艾玛使劲儿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我看后笑了起来,不过我更多的是觉得难为情。
“我看我还是去穿件上衣吧。”我喃喃地说,“反正天也变冷了。”
帐篷里很黑。我解开门口的拉链,走进去。这本来应该是个四铺位帐篷,实际上却只容得下一张双人气垫,我们的睡袋并排摆在气垫上。另外两个铺位在什么地方呢,我弄不清楚。我从气垫边缘绕到一角,装衣服的帆布包就在那里,我从中抽出一件黑色厚帽兜罩衫,穿的时候衣服卡住了头发,弄散了我的马尾。我不耐烦了,猛地把皮筋从最后几处缠结的头发里拉出来。我的头发这会儿大概就跟干草堆一样,我只希望天够黑,大家注意不到这一点。我有点醉了,没那个气力去把头发梳好。
我回到火边,棉花糖就快烤好了,我们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我很想知道几点了,感觉上不是很晚,我看了看手表,表盘却晃来晃去,怎么也看不清楚。
“给你。”道奇在我坐下来的时候交给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才看清楚是什么。“你的啤酒还没喝完。”
“谢谢。”我说着握住啤酒罐。
“你把头发放下来很美。”他评论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头发这么长。”
听到他的话,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注意到啤酒的味道稍稍好了一点。也许只是因为刚才那块棉花糖破坏了我的味蕾。
“几点了?”马丁问,我趁此机会别开脸。
“午夜了。”达伦说,他还压低声音,制造出叫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真是讲鬼故事的好时间。”
“依我看,你已经想好讲什么了吧?”马丁问道,只是他的语气里少了惯常的那股犀利劲儿。他微微一笑,似乎表示他很愿意加入到讲鬼故事的行列。
“被你说中了。”达伦晃晃手指,“不过你们得坐近点,孩子们。这个故事只能小声讲,不然就没意思了。”
他这是在故弄玄虚,有些过头了,不过我们还是乖乖听话,拿起折叠椅,更靠近火堆。我很开心。不管是不是仲夏,这里依旧是苏格兰,气温在下降,不断有冷风从海上吹来。一阵微风吹进我的衣服的缝隙,我冻得一哆嗦。
“冷吗?”道奇坐到我身边的海滩上问。
“有一点。”我承认。此时马丁坐到我的另一边。达伦走到我们对面坐下,艾玛差不多就是横卧在他的腿上,他们两个依然裸着上身。看到此情此景,我感觉更冷了。
“过来些!”道奇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我,开始揉搓我的上臂,“我会叫你暖和过来的。”
我知道,这不过是个朋友间的动作,但我依旧紧张到了极点,又是害羞,又是尴尬。我拼命让自己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然后定定地看着火焰,令人目眩的白色、黄色和橙色的火焰晃来晃去,我不由得出神了。达伦在我们对面又拿出一瓶酒,这次是深琥珀色,传着给大家喝,接着,他讲了起来。
“这个故事是我老爸讲给我听的。而他是在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时候,听这里的一个山民说的。故事的名字叫‘枝——条——人’。”
他故意拉长音说出最后三个字,不知道是因为夜凉如水,还是漆黑阴森的海滩,又或者是因为在他讲故事的时候我一口接一口喝掉的酒——估计是威士忌——反正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觉毛骨悚然。
“你还好吗?”道奇轻声对我说。他的呼吸呵到我的耳朵上,感觉痒痒的,不过他的关心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我忍了再忍,才没有移开一点点。
“就是有点冷。”我小声告诉他。
他的反应就是更紧地搂住我,把我的头按在他温暖的肩膀上。我拼命保持均匀的呼吸,将注意力放在达伦身上,那小子这会儿正邪邪地笑着,很享受成为关注的中心。
“话说在几百年前,也就是黑暗时代,异教徒四处游荡……”
“才不是这样。”马丁小声打断了达伦。
“什么?”达伦厉声道,这会儿他不再用可怕的语气说话,神秘感被打破了。显然他很不爽被人打断。
“在黑暗时代,那些人叫基督徒,”马丁说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铁器时代才叫异教徒。”
“这有什么要紧吗?”达伦吼道,目露凶光。
“说说而已。”马丁嘟囔了一声。
“别废话了。”达伦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再次俘获听众的注意力。“话说在几百年前,也就是铁器时代——”他瞪了马丁一眼,马丁假装满意地点点头,“——异教徒四处游荡。他们身着黑色长袍,在深夜中聚集,膜拜邪恶野蛮的神明。这些神明都是魔鬼的奴才,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崇拜那么简单,他们还索要祭品。”
篝火周围响起寥寥几声笑声。达伦的声音叫我想起了万圣节特别儿童电视节目的主持人,努力想要在制造恐怖气氛的同时叫人觉得愉快,实际上却特别夸张。达伦撇了撇嘴,承认自己有点像蹩脚演员在表演,可接着,他皱起眉头,我们就都安静下来,他继续讲了下去。
“我的朋友们,最邪恶的神明是一个强大的幽灵。它没有名字,没有形状,异教徒最害怕这个幽灵怪物。它不满意让献祭的处女立即死去,于是用石头划开她的喉咙,享受这份痛苦、折磨和苦难。它渴望火焰。”
我听到道奇在我身边又扑哧笑了一声,我用眼角余光看到马丁在翻白眼——就连艾玛看的都是达伦的肌肉,而没有注意听故事。达伦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尽量表现得好像陶醉在故事里,惊恐地睁大眼睛。
“为了让那个恶灵满足,异教徒每年都会用木头和榛树枝条建造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向它表示敬意。这个枝条人的心脏位置是个空洞,刚好容纳得下一个人。后来,一个旅客恰好经过异教徒的土地。他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寻找食物,传递消息。异教徒们高兴坏了:终于有祭品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依次看着我们每一个人,仿佛是在制造更紧张的气氛。我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一天晚上,他们用当地产的酒把那个旅客灌醉了。那人很强壮。看到他醉得不省人事,他们就绑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关在了枝条人雕塑里。然后……他们放火烧了枝条人!”
有那么一刻,四周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我们只是等他往下讲。显然达伦并没有讲完。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他说,“火越烧越旺,四周都是烟雾,旅客醒了过来。他弄清楚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还看到异教徒站在大火边上吟唱,他们穿着黑色长袍,帽兜向前拉,遮住了他们的脸。”
“他当时怎么知道那些异教徒是同一群人?”马丁小声道,不过达伦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往下讲。
“一开始,他想从枝条笼中挣脱出去,到处寻找薄弱的地方,只可惜异教徒手艺不错,把枝条人献祭雕塑造得很结实。最后,他只得面对现实:他就要死了。”他顿了顿,如恶魔一般笑了笑,白色的牙齿一闪,“下面这部分最有意思了。你们知道,浸淫在这种黑暗艺术之中的并不只有那些异教徒。那个旅客……是一位伏都教巫师!”达伦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惹得道奇在我身边嘲弄地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想纠正达伦这种胡编乱造的行为,就连我都知道异教徒要早于伏都教,更不用说他们的发源地分别位于南北半球,不过他没说什么。“他诅咒那些异教徒。他在脖子上戴着一串护身符,就在他的肉体被火焚化之际,他向伏都教的神明祈祷,诅咒若有人还在这里放火,便会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死去。大火终于熄灭,灰烬与沙地融为一体,他的诅咒即将应验。一年过去了,异教徒再次献祭,他们从附近的一个镇子偷来了一个少女,而那天晚上,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死在了沙滩上,尸体被卷进了大海。小伙们,姑娘们,就是这片大海,就是这片沙滩,这里是遭受诅咒的地方。”
达伦向后一靠,显然对他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当然了,”道奇开口,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后来在续集里,英雄降临,扭转了局面,解除了村民受到的诅咒,还和那个被用来献祭的少女热吻了呢。”
“啊,你看过了!”达伦哈哈笑了起来,又抄起一把海藻,向道奇扔了过来。
“大家都看过了!上四年级的时候,克鲁克斯先生放给大家看的,还记得吗?不过,你的这个版本也太自由发挥了吧!”
“是呀。”达伦看起来有一点讪讪的,这倒是叫大家挺开心。我除外。我没看过那部电影,四年级时我得了腺热,好几个月都没去上学。
“我都不知道还有续集。”马丁把头歪向一边道,“好看吗?”
“不好看!”道奇强调道,又哈哈笑了几声,活像是土狼在吠叫,“千万别看,太可怕了!不过呢——”道奇从我身上抽开手臂,慢慢站起来,“各位只是想听吓人的故事,对吧?我倒是知道一个,保证你们听了之后连觉都睡不着。因为我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是吗?”达伦在对面咧开嘴笑了。
“是的。”道奇轻声回答道,“恕我直言,达伦,不会有伏都教的巫师到邓弗里斯盖洛韦的山里来……女巫倒是不少。”
“骑着扫帚到处飞,是吧?”达伦嘲弄地问道,艾玛听了咯咯直笑。
道奇只是微微一笑。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女巫。”终于,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很轻,我要很认真地听,才能在身后的轻柔浪涛声和篝火那轻微的噼啪声中,听清楚他的声音,“你们知道女巫是从什么地方得到巫术的吗?”
这个问题,我们无人能答。
“她们从祭品中汲取力量。”达伦也说过祭品这两个字,可听道奇说来,我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是得到了暗示一样,一阵恶风吹过篝火,火焰被吹得跳动起来。有那么一会儿,火焰几乎就要熄灭了,我们被笼罩在可怕的黑暗之中。我倒抽一口凉气,突然之间,火又燃烧起来,照亮了道奇的脸颊和下巴,他的双眼却陷在黑暗中,如同两个黑洞。这一幕真是太骇人了。
“她们会进行献祭。一个生物会流血,就会感到痛苦,女巫就可以从中得到能力。如果不是重要的咒语,她们有时候也会用动物献祭。如果敌人非常强大,女巫需要进入他们的黑暗灵魂深处,那么祭品就必须是人。”道奇向我们微微一笑,可他的笑容中没有丝毫暖意。尽管如此,我却发现自己向他靠得更近了,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有吸引力,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能给人催眠,“巫术最早源于异教徒。说具体点,是德鲁伊教的成员发明的。他们相信能从祭品中获得力量,通过献祭,他们与神明交流,吸取他们的神力。就在那片海洋的对面——”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指着大海,“——故事就发生在那里。有一年,军队带着武器从南部打来,发誓要夺走异教徒的土地。就是古罗马人。德鲁伊教的人数不如人家多,惨败之后,他们逃到了他们最重要的圣地延伊沃尔。那里是个岛,岛上怪石嶙峋,荒凉萧瑟。延伊沃尔的意思是‘黑暗岛’。他们在那里建造了祭坛,选出了用作祭品的少女。那个祭品名叫伊格赖茵,是领主的女儿。古罗马人围住了小岛,情势可谓危在旦夕,德鲁伊教团便杀死了少女,将她献给神明。
“首先,他们用力勒她,将她推到死亡的边缘。然后召唤神明,请他们杀死那支受到诅咒的军队,因为他们如同瘟疫一般,入侵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割开了她的喉咙,看着她的鲜血流到石台上。随着生命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消失,头目切开了她的胸膛,喝掉她的心脏流出的血。据说,少女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灵魂一直在尖叫。”
他又停顿下来。这次没有人打断他。道奇让沉默延长了片刻。
“后来呢?”艾玛最后低声问道。
“古罗马人席卷了小岛,把他们都杀死了。无一生还。这可是一次大规模的献祭,血流成河,布满岩石的地面都被染红了。最后,众神终于满足了。德鲁伊教的成员都死了,神明却让他们复活,成为幽灵,去捍卫他们的土地,就这样,他们终日在他们的土地上游荡。”
讲到最后,道奇的语气和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轻声细语,阴森恐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道奇讲故事的时候一直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紧张感终于散开了,有人扑哧笑了一声,还有人倒抽气,哈哈大笑。马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达伦一边对着酒瓶大口喝酒,一边遗憾地直晃脑袋。艾玛揉搓着手臂,想要摆脱想象出来的鸡皮疙瘩,却把她的乳沟弄得更深了,而且,她紧紧挨着达伦。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看着漆黑的大地,突如其来的恐惧在我心里翻腾着。附近连一栋有灯光的房子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这会儿,我觉得有很多邪灵在附近游荡。
突然之间,我们的篝火显得那么微弱,似乎很快就要熄灭。我们距离火焰这么近,火光却连我们的脸都无法照亮。恶灵要距离我们多近,我们才能注意到?
我身边的道奇站起来,掸掉牛仔裤上的沙子,跟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我太累了。要我说,咱们该去睡觉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低头看着我,伸手拉我起来,就这样,他瞬间就变回了我的朋友,嘴角挂着笑容,脸颊上出现了两个酒窝。
大家都低声表示同意。只有达伦有点不高兴,不过我不确定这是因为他的故事不如道奇的那么引人入胜,还是因为今晚的活动就这么突然结束了。他依然紧紧攥着剩下的威士忌。毫无疑问,他要一直喝到天亮。他大概并不希望这么举行派对。然而,道奇的生日要在两天之后。
我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回帐篷,一从火边走开,就感觉特别冷。我冻得牙齿直打颤,于是赶紧脱掉衣服,穿上最暖和的睡衣,打开手电,我的身影投射到了褪色的红帐篷上。我穿好运动鞋,走到外面,手里拿着牙刷。男孩子们正用铲子把沙子扬到火上,把余烬弄灭。至少道奇和马丁是在灭火。达伦站在一边,搂着艾玛,两个人正在接吻。
等我从灌木丛中方便回来后,他们两个依然粘在一起。有那么一刻,我都忘了恶灵在黑暗中游荡这事儿了。我看着他们两个,既觉得很好笑,也很不安。我早就向艾玛声明了,异性不能进同一顶帐篷。但愿她不会认为我这只是在敷衍我们的父母。要是她想和达伦鬼混,就只能睡在他的车里。
“晚安。”我在进帐篷之前对道奇和马丁喊道。
不出我所料,我的话让艾玛一激灵。她挣脱开达伦紧紧的拥抱,最后亲吻了一下他的脸,缓步向我这边走了过来。她既没换衣服,也没刷牙,直接钻进睡袋,看着我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塞回背包,把帐篷里整理干净。
“那个故事真挺吓人的。”在我拉开睡袋的拉链,钻进去的时候,她说道,“你好像吓得魂儿都没了。”
“谁叫那个故事那么恐怖。”我老实说,“道奇真的很会讲鬼故事。”
“这倒是。”艾玛也这么认为。“你觉得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大部分是吧。”我答。至少我希望只有大部分是真的。一想到德鲁伊教团的幽魂在这个地方飘荡,我就吓得够呛,连思考都不会了。
“你这么觉得?道奇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那家伙就对这类事情感兴趣。”
“你是说献祭仪式?”艾玛望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假装被吓傻了。
“才不是。”我沉下脸,“他感兴趣的是历史和考古。他有很多这方面的书。他想到大学里学习这个专业。”
“啊,不错。”艾玛轻声说。听到她的语气变了,我立马立起耳朵,扭头看着她。她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你们都申请了,是吧?”
“没错。”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聊这个话题。我拿起手电,准备关掉。“可以睡觉了吗?”
艾玛点点头,我按动开关,让黑暗降临。
情况立即就变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耳朵则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帐篷内外的每一种声响。我能听到艾玛轻柔的呼吸声,每次她移动身体,要在垫子上找个舒服的姿势,睡袋都会发出沙沙声。我还能听到远处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的低声交谈声。这些声响很有抚慰作用,让我知道,我并不孤独。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怪声:有节奏的海浪声,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风呼啸着吹过沙丘上的野草,如同有人在尖叫。远处有条狗在叫,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得了吧,我告诉我自己。你周围都是人。
然而,道奇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讲的那个关于德鲁伊教成员和血祭的故事似乎跟着我进了帐篷。我老是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黑暗中潜藏着什么东西,不是躺在我身边的艾玛,也不是在另一个帐篷里的道奇、达伦和马丁……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喝掉的那些酒搅得我的胃很不舒服。
“马丁在这里真扫兴。”艾玛说,我原以为我们的对话结束了,她却又说了起来,而且声音特别大,足以传到旁边的帐篷里。
“艾玛,”我低声呵斥道,“小点声。”
“事实如此。”她又说了一遍,只是这次声音轻了些。
“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她的方向,但此时漆黑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想想看呀。”她说,仿佛她的理由显而易见,“要是只有我们四个人……”
如果只有我们四个人,艾玛就会和达伦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我和道奇尴尬地四目相对,绞尽脑汁琢磨该说些什么。我才不要这样,我很高兴马丁也来了。
“想不想知道道奇喜欢的人是谁,”艾玛沉思着说,“这家伙真是坏透了,竟然不回答。”
“嗯。”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也很想知道。可如果答案不是我希望的样子,我觉得还是不知道为好。
“是你也说不定呢。”她说。
“不太可能。”我说,我甚至都不愿意讨论这个可能性。让我抱着希望,根本毫无必要。“也许是你呢。”
我尽量用淡淡的语气,显得我满不在乎,但每说出一个字,我都觉得嘴里十分苦涩。
“也许吧。”艾玛沉思着说,对于这样的说法,她没有一点点不安或难为情。“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我从没见他那样看过我。”
“他一整晚都在看你。”我点明,一想到那时的情形,我就很不爽。
艾玛笑得花枝乱颤。
“这是当然,我一直在半裸!要是他不看我,你会更担心。”
“嘘!”我低吼道。如果我们听得到男孩子们的声音,那他们也能听见我们说话。
“别再瞎操心了。”艾玛答,就是不肯压低声音,“再说了,你不希望他知道吗?”
“不希望。”
“要是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厉声道,“他喜欢的是别人,记得吗?”
“也许是你,希瑟。”艾玛提醒我。
有这个可能。但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累了。”我说,希望赶快结束这次对话,“快睡觉吧。”
她转过身,任由她无奈地直叹气。我闭上眼睛,盼着赶快睡着。我希望只想一件事:艾玛也许说得对,或许我就是道奇的心上人,只是我的梦中充斥着无形的黑影,瞪着发光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向我猛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