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手机
最后,雷昂还是下去了。
平常巡视建筑工地时,雷昂总是会套上保障自身安全的工作服。现在,他紧抓住金属梯横杆的手指就套在防滑的工作手套里,脚上那双钢头短靴的厚胶鞋底也让他免于发生一脚踩滑的意外。
他让工作服腰带上的长柄手电筒呈垂直向下照射的状态,往下爬的过程中,也忍住不往深处看。
沿着金属直梯,雷昂一次往下踏一格,向着传出手机铃响的深处迈进。然而,就在他双手抓住门槛那一秒,手机铃声突然停止了。就在水井里。雷昂把这口通风井称为“水井”,而他离那里只剩一半距离了。
虽然越接近井底感觉越冷,但是雷昂的前额还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原本想置之不理,直到最后汗如雨下,迫使他不得不中断往下爬的动作,用手背抹去眼睛上的汗水。
离底部只剩下约三分之一的距离时,雷昂已经自行发展出一套攀爬的技巧。他大概掌握了每个踏阶之间的距离,并因此得知,自己应该将右腿伸展到什么程度,才能踩得到下一阶。与此同时,他也可以松开左手,往明确的角度抓住下一个支点。右手与左腿一样按照这个动作相互配合。雷昂心想,最后一米他应该可以眼睛一闭,直接往下一躺即可。不过正是因为这个错误的认知,让他陷入了一场无法挽回的大灾难。
距离地底只差两个身长的距离时,一连串的事情挤在这个瞬间同时发生:他听到微弱的敲门声,似乎是从他家的大门传来的,就在此时,他的脚踏空了。踏阶的间距发生了变化,跟一路以来他所熟悉的有所出入,尽管只有细微的差异,他的身体仍失去了支撑点,同一瞬间,位于他下方的手机又再次响起。
这次响起的同样是他不可能认错的经典铃声,因为这组铃声是娜塔莉最近才精心挑选的。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明显大了些。
雷昂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大跳,以致他在左腿悬空的状态下,提早松开了右手。他只好跳向下一个踏阶,但偏偏他选择的这个踏阶嵌得并不牢固,可能是当初的施工质量不佳,或者年久失修,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所造成的。他才一踩上,便发觉这个支点可能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不过已经太迟了。
他的一只手及时抓住了金属横杆,坠落的速度也因此缓和下来。此时的他就如同一扇锁在铰链上的百叶窗,向一旁摆荡而去,不幸遭殃的臀部撞上了一块突出的砖头,使得原本固定在腰带上的手电筒也跟着松脱而掉了下去。由于手机正铃声大作,他并没有听见玻璃的碎裂声,不过瞬间熄灭的灯光清楚地交代了最后的结果。
“该死的!”雷昂在黑暗中大声叫骂,而那部躺在地板上的手机活像只萤火虫,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因为不想再犯第二次错误,他在最后这一小段路所耗费的时间几乎跟前面一大段距离一样。当他终于感觉踩在坚实的地板上时,手机铃声早已沉寂多时,同时,从大门传来的敲门声也停止了。雷昂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才在铺了一层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找到了那部手机。
他扬起太多灰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撞上墙面的音波反射出一阵阵低沉的回声,在地底制造出小型爆炸的震撼效果。相形之下,雷昂先前因为手机铃响而受到惊吓,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在这个地方,可能就连一阵轻咳都会成为巨响。
我到底是到了什么鬼地方?
雷昂打开折叠手机的上盖,同时拼命地猛吸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背景照片后,他更加确定,手上这部手机的确是娜塔莉的。照片里的娜塔莉咧嘴大笑,而且就像所有用手机自拍的人一样,为了取到合适的拍摄角度,照片里的她也将头部微微地往后靠了些。
先是在显影剂里发现出生时佩戴的手链,现在又在通风井底部找到了手机。娜塔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删除了十六通未接来电以及无数条语音留言的通知,这些几乎都是雷昂拨打的;至于其他的来电记录,包括最后一通,并没有显示号码。
尽管这部手机的屏幕异常明亮,仍旧不足以让人一眼看清这个神秘的地方。惊恐不已的雷昂试图要理出些头绪来,好确认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将通风井的圆形底部想象成一个钟面,然后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标示出一个假定为十二点钟的方向。接着,他便以此为起点,沿着墙面摸索前进了约四分之三圈后,来到大约是九点钟的位置;在这里,他撞上了一个突出的踏阶。不过这个踏阶看来并没有太大作用,因为雷昂找不到后续可衔接的支点,自然也就不能将它设为第二条回到卧室的路线。
雷昂将手机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一把抓住那个踏阶并用力地摇晃它。它显得有点松动,一时间,雷昂还以为要把它从墙里给拔出来了。不过比起拉扯的力量,雷昂加压的力道还是太大了,直到他听见咯吱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又发现了另一道门。
这扇门跟他在卧室里发现的不同,并不是以金属材质制成的,而是三合板,因此比较容易开启;再者,这扇门其实只比狗屋的门大不了多少——雷昂胸口的手机再度亮起时,他才发现这个事实。
为了照亮这扇门后无尽延伸的地道,雷昂把手机抓在手里作为照明工具,同时尽可能地伸长自己的手臂。由于入口相当狭窄,他猜测后方衔接的通道也是如此。不过当他拿手机往上一照,却没有发现任何障碍物,这表示,一旦他爬过这道狭隘的入口,就可以在后面的房间里再次挺直脊背站着。
但我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雷昂抬头向上望,看见一道从卧室里映进通风井的光线。现在的他感到自己像个被活埋的人,只剩下微弱的信号与外面的世界联系着。
他站起身,重新摇晃那些突出的踏阶,确认除了让他身体失去平衡的那一根之外,其他踏阶都牢固地嵌在弧形墙面上。只要他不迷路的话,要返回他的住处应该不成问题。
沉睡中的我似乎是认得路的。
雷昂脑中的理智在呐喊着,要他再次爬上去并请求帮助。不过如果这底下真的发生过可怕的事情,而他显然也参与其中的话呢?
如果,那是我的错呢?
雷昂记得这种他再也无法忽视的感受。就像人们或许能够消除感冒前期的征兆,但是很快地,这些症状将无法被压制,最后会引起全身不适。他感到恐惧,因为害怕某个真实存在的人而心生畏惧,那个人就待在地底,总是出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话虽如此,雷昂这辈子却没有见过他——他怕的,正是他自己,那个在沉睡状态下的第二个自己。
矛盾的是,最终还是他体内那个胆小鬼的声音,阻止他通知管理员包尔先生、史文、沃瓦尔特医生,甚至是警察。
在寻求外援之前,雷昂想先弄清楚地底下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当他将头探过那道窄门,并向黑暗爬去时,已经在心里暗暗作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