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布雷克注意到前面该拐弯了。他手指勾了下卡车的转向灯,打了方向盘,引得老卡车直哼哼。布雷克有点儿不安,怀疑车屁股会不会被这破车整个甩出去;真要是甩出去了,布雷克也不会多惊讶的。
这条道意外地很宽。两侧的人行道如同灰色的缎带,捆住了茂密的绿草地。好几片草坪上缀着精美的花簇,甚至喷泉。
这条街上大部分的建筑已经被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登记在册。有些房子小到像纸盒,其他的则是二层或三层的大宅。他注意到两处陶立克柱仍完好的希腊复兴式建筑,和一座科德角式的木屋——它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成功地吸引了眼球,抢了其他建筑的风头。
拿这些屋子和灰橡树庄园相比可以说是秉烛对日。他把车开进树木林立的车道上,熄了火。他靠着驾驶座,打量着眼前的建筑,嘴角挽起了一丝弧度。
灰橡树庄园是在十九世纪中叶由一个归农的船长所建。庄园的占地面积曾超过400英亩,但现在只剩一亩了。即便如此,市中心很少有占地一英亩的房子,而像灰橡树庄园这样历史悠久的更是少之又少。
布雷克将他精瘦的身体挪出了卡车。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健美的长腿和紧绷的腰线。T恤凸显了他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臂膀。他将精致的身板倚在发烫的卡车上,仰面对着日光。
这房子非他莫属。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得把它买下来,谁都阻拦不了。
玛洛丽将车驶入了灰橡树庄园隔壁的私家车道,只见一位帅气的小伙靠在庄园里的卡车旁。她以为这个男人就是房产中介人,便熄了引擎,跨出车门。母亲还未下班;从芝加哥开车回来的路既漫长又无聊,不过玛洛丽剩了最后还没累到没劲去打个招呼的地步。
走近些后,玛洛丽发觉自己没看走眼。这个男人真是帅气逼人,每靠近一步就更帅一点儿。阳光从树影的缝隙间倾泻而下,柠檬色的光斑打在他脸上,凸显出他古铜色肌肤下优美的体型。
“您好。”
布雷克猛然睁大了浅蓝的眼睛,像被子弹击中一般瞬间从卡车上弹起来。他脑中浮现出关于庄园闹鬼的各种传说,心脏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不过他立刻清醒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什么有血有肉的!她绝对是个美女,即使拖着重重的黑眼圈和无力下垂的肩膀。
“抱歉,我没想吓您。”她是女低音,低沉,有些沙哑。布雷克想到了经典爵士歌手的烟嗓;他愿意痴痴地听玛洛丽侃上几个小时。“我停车的时候看见了您,就想过来打个招呼。我叫玛洛丽。”
玛洛丽微微侧了下头。顺着她侧头的方向,布雷克看到了停在隔壁车道上的车。所以说玛洛丽是他的邻居,或者说在他买下这栋房子以后将成为他的邻居。他又有了一个非卖这幢房子不可的理由。
布雷克伸出了手,玛洛丽轻轻握住。她感受到了布雷克的指尖和掌心的老茧以及握手的力度,脸上不禁染上了一丝绯红,舌头打上了结,一时语塞。好不容易她才磕磕巴巴地说:“我真心希望住进灰橡树庄园。”
布雷克的目光犀利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玛洛丽的手,疑惑地歪着脑袋,用醇厚而温暖的男中音说:“您说什么呐?要买这栋房子的是我。”
玛洛丽吃惊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不不不。我以为您是房产中介,才过来打个招呼……您是?”
“布莱克·亨特。”
布雷克冷淡抛出了自己的大名,如同明星一般。玛洛丽有些不爽:“所以嘞?”
“这栋房子我会买的。我在等中介过来。”
“不可能!我从芝加哥一路赶来就是为了今天见中介!”
“要是你长居芝加哥的话,住在这儿不大方便吧。”
玛洛丽瞪着布雷克。从这张英俊脸蛋上吐出的话怎么那么令人讨厌!房产中介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同一天约两个人!脚踏两条船起码该说一声!她把手抽了回来,说:“我决定搬回来了。”
“那么我希望你还有其他备选的房子。这一栋我是不会放弃的。”
“谁说你就一定能买到了?”
“听我说,这事儿是有点不顺。中介把我们俩给耍了,你我心情都不好。倒霉归倒霉,我知道她打在打什么算盘。市面上好久没有这种房子了——具体多久我不知道,但得有十几年了吧。”
玛洛丽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布雷克面露难色。从他第一次踏入戈尔登起,这话他听了无数次。“不,我从亚特兰大来的。”
玛洛丽点了点头:“我早该猜到……不是说你不像本地人,而是露易丝最爱耍这种花招。你真该知道她在高中干的好事——我们啦啦队本准备卖糖果棒筹集比赛资金的,结果她把糖果棒用双倍的价钱卖了我们,余下来的钱都塞进自己腰包了。”
布雷克乐了。他使劲按耐住上扬的嘴角,故作镇静说:“很有商业头脑嘛。”
玛洛丽也想装酷,结果还是忍俊不禁:“也可以这么说吧。既然你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露易丝在卖灰橡树庄园的呢?”
布雷克的脸拧成了拳头,面无表情。玛洛丽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他不会回答的问题。终于,布雷克开了口,冷漠地说:“我在网上搜到的。”
这肯定是假话!不过他为什么要说谎?玛洛丽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就看见露易丝把花哨的红色小敞篷车停在了路牙边,费劲地钻出了车门。布雷克调皮地吹了个口哨:“你觉得我们应该帮帮她么?”
“我妈说她吃冰激凌吃过头了。”她干嘛要说这个?也许是布雷克看向露易丝的目光令玛洛丽莫名地妒火中烧。他俩才认识多久啊。
“谢谢你啊,还告诉我这个。我这就去探探她的底,把她拉到我这边。”布雷克的嘴角溜出一丝坏笑,迷死人了。玛洛丽心头的小鹿躁动了一下;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刚刚在加油站吃的辣热狗在肠胃里起反应了。
“她会给你三周的。别让她借机抬价。她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你这是认输了?”
玛洛丽咬紧牙关,生硬地一笑:“不,我要给你公平竞争的机会。”
“很好。我喜欢。”
“我就知道。”
露易丝看上去像是身怀六甲,从头到脚都被淡色的亚麻布裹着,似乎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把衣服撑破。一顶巨大的软帽遮着她苍白的脸。露易丝踩着看上去极结实的芭蕾平底鞋,从人行道向车道挪动着,一脸灿烂地朝他们挥手。
露易丝终于来到两人面前,大声抱怨道:“我的神呀,这儿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热!我们得赶紧进屋,否则要被晒化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布雷克,然后飞快地扫了一眼玛洛丽。玛洛丽很确定自己是被露易丝无视了。
布雷克转眼挽起露易丝的胳膊,扔给玛洛丽一个挑衅的小眼神儿。要不是在乎脸面,玛洛丽得气得跳脚。她紧跟着他们,踏过了石板路,走上宽敞而雅致的前廊。
露易丝一路上喋喋不休,介绍的全是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什么门廊啦,典雅的窗户啦,坚固的橡木大门之类的。走进门厅后,露易丝更是唧唧歪歪个没完,玛洛丽真想自己转转算了,只是没这个胆量。看样子,就算她离开,这位英俊的陌生人和露易丝也不会做成什么勾当。起码露易丝是不行了;从客厅到主餐厅、再到厨房的几步路对于露易丝难于上青天。这一路上她要么得晕死过去,要么得破了羊水。
楼梯从门厅延伸出去,优美地拐了个几近半圆的弧度,落在了横跨整个二楼的平台上。露易丝在楼梯前停住,一只手扶住栏杆,双脚踩着一楼的地板。
“伙计们,抱歉,恐怕我只陪你们到这儿了。你们自己上楼看看吧……不过小心,屋里有点乱。”
“有点乱”这词用得太客气了。地板上到处坑坑洼洼的,有的木板都断裂得分叉了。墙纸自墙面剥蚀了下来,估计从未被修复过。冠形吊顶也坏了几处,楼梯更是破旧得有如枯枝烂柳。
厨房倒还算整齐,但厨具都有了年岁,粘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暗黄绿色。玛洛丽不禁一退,像只突然被曝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布雷克看到了这一幕,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差点把玛洛丽闪晕。
“我猜你不是很爱胆汁绿吧?”
玛洛丽的目光可以融化很多男人,但似乎对布雷克不起作用,甚至无法让布雷克发扬一下绅士风度。他瞧了瞧楼梯,回头望着玛洛丽说:“女士优先。”
“你是想好好欣赏我的屁股,还是希望我从楼梯上摔下去,好省了一个竞争对手?”
露易丝惊得倒抽了一口气。而布雷克只是笑了笑:“这两个主意都不错。”
玛洛丽哑口无言。简直是无理取闹!“你先走。”
布雷克蹦跳着上了楼梯,从二楼的平台上俯视着玛洛丽,得意地笑了笑。玛洛丽心想,怎么没个吊灯掉下来砸死他呢?玛洛丽知道布雷克正在看她的笑话,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上了台阶,试探着每一级台阶,生怕承受不住住自己的体重。
楼上完全是一团糟。每个角落都积了灰;地板虽不像楼下的那么破,仍需要彻底清理一下,重新上胶。
卧室里家具齐全,而且都很精致,只是多少有些破旧。玛洛丽在一个卧室前驻足凝视。这肯定是刘易斯女士的房间:床很高,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手绣被褥。墙上的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一位穿着修身制服的男人,英俊挺拔,被框在黑白和棕褐色调的照片里。
他就是那个丢下刘易斯女士独自离世的男人吗?据说刘易斯女士对这位未婚夫从未释怀,为了他香消玉减,念着他消磨余生。真是如此吗?有谁能深爱至此,以至于所爱之人去世后,人生就戛然而止了?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他死在战场上之后,这里的一切都静止了,就像时钟指针骤停了一般。”
玛洛丽四处张望——是有人在和她说话吗?她环顾四周,心想也许是窗帘拍打墙壁的声音,或是有什么其他近似人语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
她可真是太蠢了,那么老掉牙的鬼故事怎么还会吓到她呢。不论是那些鬼故事,还是那个魁梧的男人都不会打乱她的阵脚,即使他正弯着腰检查一处踢脚线,浑圆的臀部被紧绷的牛仔裤勾勒出了诱人的曲线。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翘臀,还穿这种紧身牛仔裤,这简直是犯罪!他也许每天得在健身房呆上四个小时,在镜子前还要花上四个小时。玛洛丽对自己的偏见有些惭愧:他俩是在抢同一套房子,不过她还不至于要这么毒舌。
布雷克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在意玛洛丽。但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玛洛丽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不仅来源于外表,还在于她天生的幽默感和像针尖一般犀利的性格,明眼人都感觉得到。其他男人会被丰乳肥臀迷得七荤八素,而布雷克不会。他并非对好身材无动于衷,只是他更欣赏知性美。玛洛丽冰雪聪明,且从不怕锋芒外露。很多女性有意显拙,唯恐吓跑男人。但布雷克认为,任何被女性的智慧吓跑的男人根本不配有聪慧的女子相伴。
“放轻松,”他对自己说,“首先,她似乎没想要和我做朋友。而且——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世她又会怎么说?”
这给布雷克高涨的热情破了点冷水,但好在不多。任何事情都不能浇灭他对房子的渴求。布雷克朝着玛洛丽迈了一步,问道:“这么说你是在隔壁长大的啰?”
“亲爱的,我认出你了。”
肯定有人在说话!
“你还好吗?”
玛洛丽目光呆滞:“啊?”
“你还好吗?你好像脸色发白。”
她的脸色当然不好了,有个看不见的人在和她说话呢!“这儿有点闷热。”
“楼上的空调好像坏了。好好想想你的出价吧。”
“挺会见缝插针的啊,哥们儿。”玛洛丽说道。
布雷克刚要开口反驳,就被猛地一推,径直飞过了整个房间,撞进了一只大衣橱里。在柜门被甩上之前,玛洛丽瞥见了目瞪口呆、灵魂出窍的布雷克。
玛洛丽很想把布雷克丢在橱子里,让他多受点罪。不过,当布雷克开始用拳头猛砸橱门并动用脏字的时候,玛洛丽反倒有点儿同情他。她打开门,凝视着布雷克,甜甜地问道:“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布雷克挣扎着从衣橱里爬出来。他想向玛洛丽求证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又决定假装刚刚的事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骤然穿过屋子撞进大柜子里而已嘛。
刚才的事儿不科学啊!不不,肯定是可以解释的,也许是他在地板上打滑,失去了平衡,才撞进那该死的橱子。布雷克慢慢地、审慎地掸去手上和膝盖上的灰尘,而玛洛丽正努力收起她漂亮脸蛋上的坏笑,虽然收效甚微。
“喂!你们俩在楼上还好吗?”(这是露易丝的声音。)
“她一直这么烦人吗?”
“比你想的更糟,”玛洛丽朝他笑笑,“据我妈说,她已经变得圆滑多了。”
“你母亲经常和她在一起吗?”
“才不是呢,我妈躲她都来不及。”玛洛丽尽力装作没看到布雷克穿过房间、被摔进衣橱的一幕。她的童年都在庄园旁边度过的,但从未见过任何离奇的事情发生。当然之前她也从未真正踏入这栋房子,只能在卧室的窗边或者院子的一角远远地憧憬着这座庄园。
“他得接受点教训。”
又是那个声音。玛洛丽敢打赌,那一定是刘易斯女士。刘易斯女士的魂魄为什么要在已经闹鬼的庄园里游荡?真相可能很简单,没那么离奇——玛洛丽刚刚开了十四个小时的车,途中灌下了五小瓶极难喝的功能饮料和好几杯超大杯的咖啡。更何况,她差不多有一整个星期只靠糖分为生,身体和大脑都可能产生了戒断反应,或是被急升的血糖刺激得够呛。
“我们最好在她压塌楼梯之前下去,”布雷克看了看玛洛丽,“你这儿沾了点灰。”
布雷克凑近玛洛丽,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他的碰触令玛洛丽轻颤,但并不讨厌。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全身通电的感觉——她好想吻他!她想贴在布雷克的胸口,验证一下它是否像看上去那么结实;她还想把脸埋在布雷克褪色的T恤上,看看是否如她所想,留着古龙香水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她刚被一个准备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抛弃,现在要转脸就去追眼前的这个男人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