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差不多五小时之后。“我只需要换一下衣服然后拿些东西。”大卫说。他走进公寓,把钥匙扔到了沙发上。梅勒妮仍旧站在门口,怒气冲天地瞪着他,被欺骗的感觉很不好受。她想活剥了大卫·里格斯。她想把他固定到布满红火蚁的小山丘上,然后将他全身涂满蜂蜜。
如果不是愤怒至此,她也许会害怕。
“斯托克斯小姐,你是雇用杀手的目标,而且,你已经见过杀手真容了,他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如果你现在返回你的住所,我们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里格斯探员好像已经从持续的“冷战”中学到了些个人心得,坚定地说要监看梅勒妮。他要先回公寓拿上出门用的行李,然后再去给梅勒妮买些东西,最后带着她到酒店度过这个夜晚。然后,安全问题就解决了。
贾克斯侦探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对着大卫说,如果美国联邦调查局有资源可以共享的话,他的工作将会简化很多。梅勒妮总算是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了。
“这可不是报名地中海俱乐部去旅游,”大卫咕哝着,抓起各种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我不常在家。”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梅勒妮不高兴地说。她很难判定大卫公寓的主色调是什么,因为大部分的空间都覆盖着衣服、杂志和报纸。揉成团的餐巾纸被扔在镶木地板上。一堆尚未开封的邮件躺在餐桌上。成堆的文书几乎淹没了古老橡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个地方没有一件家具看起来像新的,也没有什么植物需要护理。
不过至少墙上挂着两幅画。一个是《芬威公园夜晚的灯光》,而另一张画里有一些穿着过时棒球服的人。墙上还挂了一行棒球帽和至少两个棒球棍。然后还有四卷录像带堆在录像机旁边的地板上:《百万金臂》,《天生好手》,《梦幻成真》,《八面威风》。显然,这个公寓有一个主题。
梅勒妮心里有些疑惑,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朝着过道说:“我在外面等着。”
“我也没指望你能陪我。”大卫皱着眉头说,然后抓起另一条毛巾,“关上门,给我一分钟。屋子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糟糕。”
“我可不这么觉得。”梅勒妮说着,回到门厅,关上了大门。这么做可不太好,门厅里立即变得漆黑一片。她的肠胃开始翻滚。血淋淋的拉里·迪戈再次涌入她的脑海,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拉开百叶窗,寻求阳光给人的安心。大卫穿过房间,猛地把百叶窗关闭。
“你还没有真正理解保护性监禁的概念,是吧?”
“窗户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树。”
“有人能爬上树然后朝你射击。”
“打开你的百叶窗,里格斯探员,不然我就要吐出来了。”
大卫坚决地用目光制止了她,但随后变得温柔了。“你没事吧?”他的语气还是有点冲,好像并不习惯表现得这么善良。
“别,”她生硬地回道,“别装得这么好。”
“我没在装。”
“你当然在装!你骗了我,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你不让我回家。”
“我不是你的敌人。见鬼,我只是不想让你挨子弹!”
“你是说为我好吗?呵呵。你一直都是在按照你自己的安排在跟着我。”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她的脾气上来了。“给我一个解释,大卫·里格斯,为什么星期六晚上你会在我家?切尼警官到底是谁?你到底在调查什么,后面将要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该死。我真不知道。”大卫射出了警告的目光。
梅勒妮没理会,走得更近了,抬起下巴。她意识到,自己想要跟他开战。她想要的不是无助或恐惧,她希望感应一下他。因为她喜欢侍者大卫·里格斯。从前的他好像能跟各式各样的人成为朋友,而很遗憾的是,梅勒妮这些天来没有几个像“侍者大卫”这样的朋友。
“如果你还认为这都与你无关,为什么你的教父要关心垃圾的一个孩子?”
大卫转身离开。“我要带走这些衣服,”他简单地说,“你也需要换衣服吧?然后我们吃饭,之后我们再谈谈。”
“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她在他身后喊道。
“如果你提问的语气让我满意的话。”
“我保留我想耍脾气就可以耍脾气的权利。”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大卫抱怨地说,消失在他的卧室。两分钟后他回到大厅,已经把他的宽松长裤和夹克换成了牛仔裤和灰色的T恤,T恤的袖子推了上去。他满头黑发乱蓬蓬的,目光如炬,早上刚刚刮过的胡子此时已经初露萌芽。
他看上去不再像一个联邦调查局探员而像一个热血男人。黑色的毛发在他的手背上互相拉扯着,肌腱则在他的前臂上环绕。宽阔的胸膛,收紧的臀部,冷酷的下巴。一个惯于自制的人。一个以他的原则做事情的人。很少的朋友。更少的亲人。
不幸的是,她太了解这种人了。她的父亲,经营她的生活;布莱恩,试图保护她;威廉,藏着他的秘密。而现在看来,她的教父更甚。
大卫向前跨了一步,她瞥见他试图掩盖跛行的走姿。他的表情仍然严肃,拳头紧握,放在身体两侧。即使很痛苦,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即使很痛苦,大卫·里格斯探员对她依然冷面以待。
他扔给她一件卫衣。
“你换衣服,我去订份比萨。”
梅勒妮点了点头。然后,禁不住恐惧,她突然哭了起来。
大卫从街角处的“爸爸基诺”那家店里取了一大个意大利辣香肠比萨和两个晚餐沙拉。不出五分钟,他就回到了公寓,然后他们一起坐到了他刚刚收拾过的餐桌前。
梅勒妮看起来比他离开前瘦小了一圈,她娇小的身躯几乎被他的黑色运动长裤和红色T恤完全包裹。并且,她看起来很忧郁。
很显然,刚才的哭泣使她感到难堪。她的号啕大哭吓坏了他。他不知道女人哭泣时该做些什么。该死,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在带梅勒妮回公寓的路上,他就开始这么觉得了。是啊,毕竟,他都记不起上次带女人回家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在很久以前,那时的他还可以彻夜呼呼大睡,那时的他还不会被背部肌肉的抽搐痛醒,那时的他还不需要在半夜猛烈地呼吸来舒缓疼痛。作为一个男人,这种经历他从不向外人提起。
他们在寂静中吃了十分钟。
然后梅勒妮说:“好了,开始吧。”
大卫抓紧嚼完了那一口比萨,说:“你先问,我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好吧,这样肯定可以清晰而又顺畅地交流。”
大卫露出牙齿,笑了一下,“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我们就是以清晰而又顺畅的交流出名。”
梅勒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真的是联邦调查局的吗?”
“是的。”
“可你的关节有炎症啊?”
大卫咬咬牙,“是的。”
梅勒妮好奇地盯着他,“调查局不会介意吗?”
“我有能力按要求完成我的工作。”
“不是有身体测试吗?”
“我通过了。”
“那别的特工不会担心他的搭档得了……”
“我觉得吧,我闪亮的人格足够弥补身体上的不足。”
梅勒妮转了圈眼珠,“那你是负责什么的呢?”
“白领犯罪。”
“像诈骗案、银行犯罪、洗钱那些吗?”
“你说得没错,富有魅力的生活。”
“我知道了。”她平平地盯着他,他突然看到她的眼眸中升起了一股杀气,“你以前说的那些如何当了一个警察,然后患上关节炎……那些都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为的是博取我的同情。使我更容易被操纵,不是吗?”
“我需要一个可信的理由来让你接受我的帮助。”
“为什么不说实话呢?或者说探员们也以说谎话闻名吗?”
“是的,女士。”他用坚如钢铁的声音说,“我们绝对就是这样的。”
她靠得更近了些,“那切尼警官呢,也是局里的人吗?”
“是的。”
“那你们在我的房间里演的那一出呢,那些被打包的蜡烛、玩具马,那些你问的让我难受的问题呢?”
“打包的东西都在取证实验室,证据正在搜集中。我们真的是在调查,该死,我真的在试图帮助你。”
她看着他的脸,几乎笑了出来:“那告诉我你当时在我家做什么,探员先生,给我一个最后的清楚的答案。”
大卫又咬了比萨一口,然后喝了一口酒。
“我当时在调查威廉·谢菲尔德先生。”他说,心里默默希望威廉的背叛已经使得梅勒妮对关于他的案件不屑一顾。“他的巨额赌债迫使他不得不通过某种有问题的途径贷款或者借款,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梅勒妮怀疑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们最后开始跟踪我?”
“你和这个男人有过一段感情。我不能确定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然后你和一个明显不属于宴会的人离开了宴会。”
“你觉得我是在为威廉付账吗?拜托,就算他快冻死了,我也绝不会施舍给他一根火柴。”
“当然。”
梅勒妮身体向后一靠。大卫猜测他已经过了第一关,因为梅勒妮脸上的紧张情绪已经消失了。现在她看起来倒很困惑,还带有一些烦恼。“如果威廉是你的目标,为什么你要卷入我的事情中来?”
“我觉得你有危险。”
“看来你是对的,但是为什么呢?”
“我开始研究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案子。我也出于兴趣要了米根·斯托克斯案子的文档。然而我还没有得到全部的案件文档,但我已经阅读了足够多的相关报纸,然后意识到关于米根·斯托克斯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比如,你知不知道拉塞尔·李·福尔摩斯从未被定罪谋杀米根·斯托克斯?”
“什么?”
“他是在被定罪之后才承认谋杀了米根·斯托克斯的,而定罪前,他的案件的受害人是六个女孩,不包括第七个——米根·斯托克斯。警察从未破解过这个案子,因为他们一直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他是谋杀米根的凶手。你的哥哥是对的,那个玩具马,那些你房间里的织物碎片——它们在二十五年前一直没被发现。那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谁会一直有一个被谋杀的小孩最后见到的玩具呢?”
梅勒妮的眼睛,那闪光的蓝灰色眼睛,瞪得像鸽子蛋那么大。
“你觉得是另有他人杀害了米根·斯托克斯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耸耸肩,不过接着他的脑中灵光一现,他向前倾了一下,说,“在米根的案子中,有一笔赎金索要,你知道吗?拉塞尔·李从没这样做过。而且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者说他的作案风格。一个文盲怎么会写出一封勒索信呢?这表明,要么这不是他做的,要么是有别的人牵涉其中,一个同谋者。或许是某个和这个家庭走得很近的人知道其中的安排。”
“你认为这个家里的人帮助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绑架并杀害了米根·斯托克斯!”
梅勒妮看起来好像要去打大卫,然后有那么一分钟,她看起来很害怕。她拿起她的苏打水,然后狠狠地喝了一口,她的双手在发抖。
大卫站了起来,然后从桌子上清理走了比萨盒。当他回来的时候,梅勒妮已经让自己再次平静了下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肩膀已经展平,而且表情很坚决。她说:“好了,探员先生。告诉我你的想法。清楚地告诉我你觉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她所愿,大卫说:“二十五年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米根·斯托克斯身上,一些不仅牵涉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事情。也正因此,警方从未发现更多的物证。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米根·斯托克斯的玩具和衣服上的碎布片会出现在你的房间。而且不论已经发生了什么,它已经牵涉到你的家人和朋友。二十五年来他们一直保持沉默。他们让拉塞尔·李·福尔摩斯进了死刑执行室而自己则继续生活。但是现在其他的某个人进入了这件事情。这个人正在竭力搅乱一切。
“这个人给拉里·迪戈打电话,告诉了他一个能够找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的线索。这个人在你的房间里搭建了祭坛,发出了一个你试图代替米根的消息。这个人同时也散发了一些字条。”
“什么字条?”
大卫犹豫了一下,他忘了梅勒妮对此并不知情,他担心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困境。“呃……你父亲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时候?”
“在宴会上。在你犯偏头痛之后。我偶然听到你父亲和杰米·奥唐纳的谈话。你父亲说他在他的车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说的东西和拉里·迪戈接到的电话中所说的一样——你会得到你应得的。”
梅勒妮难以置信地盯着大卫。
“同时你父亲也知道拉里·迪戈在镇子上。”大卫赶快继续说,“他向杰米提到了这个,当时,杰米说有一个叫作安妮的人最近总接到电话。那么,现在你觉得这个安妮是谁?”
“安·玛格丽特?你认为他指的是安·玛格丽特?”
“她来自得克萨斯州,就像他们中的其他人一样。现在我们知道你父亲已经了解了一些东西,杰米·奥唐纳了解一些,安·玛格丽特也了解一些。那剩下的人里谁是来自得克萨斯州的,谁又谈论了关于收到字条的事?”
“威廉。”梅勒妮小声说。
“这就对了。那就只剩下你哥哥和妈妈。当我们谈论你房间里的祭坛时,你哥哥看起来很吃惊。那你妈妈呢,有没有注意到她有哪些不寻常的表现?”
梅勒妮叹息了一下。大卫把这视为一个肯定的回答。
“昨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家。几乎是半夜了。她说她去了一个酒吧,然后告诉我,我对她是多么重要。但是……但是我能判断出来她并没有真的说出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慌乱,让她如此急迫地说出这些话,好像让我明白她有多么在乎我突然变得极其重要。你知道的,那种语气,就像是人们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些终于要发生的事情……”
大卫点点头,“那我们就有了第一个结论。米根·斯托克斯身上发生了比想象中更复杂的事情。这些事以某种方式将你所有的家人牵涉其中。现在其他的某个人知道了。这个人牵动每一个人的链条,带出了所有的隐秘,也带给了我们第二个理论。”
他继续平静地说:“你就是第二个理论。不管二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关键。”
“我的失忆症,那失去的九年……”
“完全正确:拉里·迪戈自己找不到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妻子,但是他打赌你一定能帮他找到。如果我们假设你就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想一想你的记忆里可能有什么?可以确定的是,有些人认为你知道的事情很重要。因此,那些你可能会记起的,放在你屋子里的栀子花香蜡烛和物品,都是特意摆在那里来刺激你的。”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彻底记起来。”
“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因此,你,就像拉里·迪戈一样,变成了一个威胁。”
“拉里·迪戈太接近真相了。”梅勒妮慢慢地说,同时在纸片上乱画着,“他肯定有一个线索,他也在一点点接近真相。所以某个一直试图掩盖痕迹的人要杀害他。我可能记得些东西,所以我也是目标。但是这样说起来没有道理,如果某个人想促使人们了解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又有人要找杀手暗杀拉里·迪戈和我呢?”
“杀手的雇用者和想要公布真相的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另有其人。有个人想让真相暴露出来,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自己来揭秘。也许是因为他的可信度不够。也许他不愿意抛头露面,或者是精神上有些障碍,我也不确定。所以他试图用一个不为人知的方式解决事情。然而,他也害怕每个人都会暴露出来。想想,你的家人们都过得十分像模像样,如果过去的真相在现在大白于天下……”
他的声音逐渐变弱,意味深长。再一次地,梅勒妮明白过来了。
“你认为是某个我认识的人雇用了那个职业杀手,雇他来杀掉拉里·迪戈,意图清除他的调查。同时也清除我的存在。除掉任何可能存在我头脑中的线索。一劳永逸地抹去任何关于发生在米根·斯托克斯身上事情的线索。天哪……”
梅勒妮沉默了,变得憔悴起来。她小声说:“这是一场战争,不是吗?某个人想要揭露一个秘密,而其他人极力阻止这个秘密暴露。我又恰好是夹在战争中的一个人,那个可能知道隐藏在二十五年前小女孩谋杀案背后的秘密的、关键的被收养的孩子。哦,天哪,此时此刻,不管封印在我脑子里的是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别的选择。”
“天无绝人之路。”梅勒妮坚定地说。她从桌子前站了起来,擦了桌子,又洗了手,踱着步回来,然后坐了下来。
“我可能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孩子,”她喃喃自语,“小黑屋的记忆,那些字条……”
“我们可以考虑将福尔摩斯的尸体挖掘出来,然后做一个DNA测试,这样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解决问题了。”
梅勒妮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这里面有太多的矛盾了。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故意收养拉塞尔·李的孩子呢?”
“可能他们并不知情。也可能杰米·奥唐纳安排了这件事。”
“他怎么就能保证把我丢在医院,然后帕特丽夏和哈勃·斯托克斯就会收养我呢?”
“是谁提出要收养你呢,梅勒妮?他们是否曾告诉过你是谁先提出收养意见的?”
“我妈妈。”她马上回答道,“她和我……我们就是有那种缘分的感觉。”
“那就对了。这不是一个随便的丢弃。你的父亲就在那里工作,而且是在急诊室。看起来这是一个公平的赌注,他听到你的哭声,自己过来看你,可能还会带上他脆弱的妻子,那个正渴望一个小女孩的女人……”
“但还是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梅勒妮咕哝。
“好吧,我们换个方向思考。你的父母确实已经知道你是拉塞尔·李·福尔摩斯的女儿。他们出于我们目前还不清楚的理由答应收养你,然后收养合约也签订了。拉塞尔·李被执行死刑那一晚,你被遗弃在医院,哈勃·斯托克斯的家人都在得克萨斯州观看死刑执行,一般人都会认为他也该在那里出现,可他那晚正好在医院里值班。”大卫停了一下,“拉里·迪戈对巧合有个正确的理解,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是三次四次呢?”
梅勒妮凝视的目光落到桌面上。她用手指敲了桌子很多次。然后她抬起头,在她眼中有大卫未曾期待的晴朗。那目光直射入他的心口,使他沉浸于她的金色头发和柑橘香,还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睛……
梅勒妮平静却坚定地说:“哪怕如此……我依然不相信这是安排好的,大卫,我不相信。我的父母不仅仅是给了我一个家,而且他们都在努力做很好的父母。没有不情愿,没有勉强,不管我需要什么,不管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我。如果你假设他们已经知道‘内情’,不管这个内情是什么,他们不会表现出憎恶吗?人的本性不会让他们在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看到那个杀害他们女儿的男人吗?我不在乎那个该死的祭坛想要暗示什么东西。我不是一个次等女儿。我父母也从来没有让我做一个次等女儿。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大卫。这就是我的家人。我十分爱他们,他们也爱我,这必定是有原因的。”
“嘿,家人就是家人,”他试着劝说,“你当然会在乎——”
“在某个地方,我还有一个生母,”梅勒妮打断他,“我还有一个真正的名字,一个真正的生日。如果你相信拉里·迪戈,我很可能会得到所有被收养孩子都想得到的——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我不在乎。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大卫,就让我的家庭回到它本来的样子。我爱他们,我一直都爱他们,我也会一直这样爱他们。这就是我对我的家人的看法。”
大卫并没有马上回答。面对着梅勒妮的诚挚,那种他缺少的品质,他看着地板和过去的漫漫长夜中所留下的伤口。
“亲爱的妻子总会让她们虐待狂的丈夫回家,”他最后平静地说,“结果被他们勒死。慈爱的父母从监狱保释出他们的问题孩子,并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然后两发子弹在他们熟睡时打入了他们的脑袋。当这发生的时候,爱并没有什么作用。它并不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你去问问米根,我敢保证,她一样爱你的父母。”
他大步走向卧室的门,打算抓起他的行李袋,但是梅勒妮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看梅勒妮。他不想看到她苍白脸上的泪珠。由于他的那些高谈阔论,他无法面对梅勒妮,他很清楚。他突然开始讨厌那个总是事事严肃的自己。
“我要拿上包。”他喃喃地说,“我们该走了。”
梅勒妮小声地说:“我的家庭是我的一切,大卫。请不要把它从我身边带走。”
大卫挣脱手臂,然后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