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夜 道:第二话

第五次他照往常一样把钱装进信封放在老位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事先跟我约定下个星期什么时候会来。然后便走了,唯剩下一阵风。我心中自觉奇怪。

我呼吸均匀地闭着眼睛。等到他出了门就爬起床,迅速穿上早就准备好的黑衣黑裤,把头发藏在鸭舌帽里,踏上一双轻盈的跑步鞋跟了出去。

幸好,他还站在街边等待过往的出租车。我躲在楼道后面,等到他上了车就出来招了一下手,不远处,早已照我的安排停在暗处的出租车就驶了出来。

我让出租车以不断换道的形式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所坐的车。行驶了很久很久,他坐的车终于停在南郊一座近乎废弃的两层旧房前。

我就一直守在那栋房子外面。等到天黑了以后他才出来。打扮清爽整洁,然后从房子后面开出了一辆家用车。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开车。他去我那里至今还从没开过车。

我让车子缓缓跟在后面。

他把车停在了离南郊不远的一个没落的红灯区。跟我那里差不多。原来他真的不止我一个固定外卖。

我心里隐隐泛起一阵难过。喉头干呕地咽下唾液,想哭的冲动被我打住。这次他没有待到天亮。半夜两三点的时候就出来了。开车径直回了家。

此后的四天,他都开车到不同的红灯区,然后到半夜两三点时分就出来了。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有点怪异。直到第六天,守在他家附近的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繁水吗。”

“嗯。”

“明天我有空,会去你那里。早点关了门等我。”

“好,等你。”

“再见,对了,最近天凉,多加衣。”

“好,再见。”

两行泪早就滑了下来。他从来不会提前一天跟我约定时间。

其实,这些天的跟踪我早有察觉。他这些天去那些地方是为了……

他是一个专门游离在流莺间的男人,每次摸清了那些孤身女人的底细,就会瞅准时机,杀死那些无亲无故没有背景的流莺,取得她们身上的器官,或者是脏器,贩卖给医疗黑市,或者是面容上的一些边角,用作整容时的良佳后备材料。

太残酷的真相,我却没再多想,擦了擦眼泪就叫司机把车开回自己的出租房,下车的时候司机鄙夷地看了看我,小心翼翼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沓钱,我知道,这种地方,钱是最不干净的。不怪他。

第二天下午我出了门,来到隔壁街的菜市场买了很多蔬菜蛋肉。回到出租屋就开始打扫。直到一尘不染我才肯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我看了看表,然后绾起头发开始做饭。我做了一桌子菜,有印式咖喱鸡,和风海鲜,清炒芥蓝,黑椒牛柳,还花大价钱准备了一瓶还不错的干红。

他如约而至,我早已收拾好自己,绾了个松松的发髻,身上是黑色无肩晚礼裙。脂粉施得很淡。

他婉约一笑,牵过我的手坐在桌边,不着痕迹地称赞着我的手艺。

一餐饭的工夫里,气氛很和谐。

饭毕,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他一起去洗澡。他早已放好了水,浴缸里的水汽味道有点怪异,有点像84消毒水的味道,蒸腾得我昏昏欲睡,渐渐合上了双眼。

再有知觉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鼻子的周围凉凉的,我突然睁眼可能是他不曾预料的。他惊愕地把手扼向我的喉咙,但是慢慢又松了下来,因为我并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垂泪。

我闭上眼睛:“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迟疑着把手从我的脖子拿开:“说。”

“把我的鼻骨用在将来你最爱的女子身上。”

我没有睁眼,但是我听见他的呼吸里有哽咽的味道。

我继续说:“我知道你心软,下药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轻了分量。我的鼻骨你尽管拿去,当是报答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和体贴。谢谢你,让我有过一个‘家’……”

还没等我说完,他一肘打在我的脖后,我晕了过去,恍惚之间我听见来自鼻梁那里骨肉分离的声音,眼睛半眯着看见他垂泪切割。

当最后一刀分离做尽,我的双眼紧闭,不出意外地迎来了胸口致命的一刀。

胸口涌出鲜红的血液,在水里开出一朵大花,成全我这辈子最华丽的艳俗。

N年后。完美娇小的女子靠在陆青云的胸膛。

陆青云抚触着她的鼻骨,泪水漫溢:“嫣儿,你知道吗,这一道鼻形,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线条和弧度。”


“告诉我。你怎样去判断一个人是否是适合你的人。”仇慕名揽过邱暧暧的肩,把嘴凑在她的脸颊轻吻。

邱暧暧正在玩弄一条在院子里逮来的小蛇,她把它的胆挤出来,绿色的汁液漫了她一手。专心致志。

仇慕名再次晃晃她的肩:“亲爱的,我在问你问题。”

叮!

他叫她——亲爱的。

这是他们相处一个多月以来,仇慕名第一次给她称号。不是暧暧。不是小邱。也不是小暧。独独是亲爱的。

她该感到高兴吗?不,不的。如果一个男人常常叫你亲爱的,这个男人是狡猾的。纵使他身后有千万个女人,他都叫她们亲爱的,即使做梦的时候说了真实的梦话也不会轻易露馅。

邱暧暧反应过来:“如何判断那个人是否适合我非常难。对于一个业已不大相信爱情的女人来说,作每一个选择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因为太会分析,反倒把事情想得复杂。”

“那你……也就是不相信真爱存在喽?”仇慕名在给她下一个套。

“不,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爱情本质中美好的东西。只是,也许,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我该说,没有不对的爱情,只有总是在爱情里做错事的人。譬如,你故事里的那个野鸡,她只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爱错了人。”邱暧暧眼神悲漠。心中安放一块稳妥的悲哀。

她的心理是那么敏感,却被迫一次又一次承认自己缺爱的事实。

她觉得他残酷。他故意的。

对,他就是故意的。

我早说过,这是一场心理战,仇慕名,现在已然占了上风。邱暧暧咬咬嘴唇不便发作,她只希望眼下的这个男人可以给她一点点分辨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