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夜 鬼迷心窍

今天我要给你讲一个很俗气的故事。

他娶她的时候,她的双手冰凉柔软,像是一块刚刚从冰箱里取出的棉花糖,柔柔的,带着点韧劲儿。戒指恰到好处地箍在她的无名指上,钻石都不如她笑容闪耀。

她是个婉静如水的女子,眉目秀丽而冰冷,他喜欢并迷恋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挑战感,直到挑战成功为止。

他患有严重的咽炎,常常都会在睡梦里被沉重的咳嗽感震醒,喉咙里像是堵着不安的灵魂,哽咽难耐,所以,随时他的手边都会放着一杯水,她在暗钝的夜色里看他喝水的侧脸,汗珠闪闪发明。

她伸过去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额头,他浑身抖了一个激灵。霎时,寒气渗入五脏六腑。

他闷不做声把头埋进被褥里,在呜咽中再次入睡。

她裹着被单,微微叹气。

她试过把他的烟藏起来,把他口袋里的钱偷偷拿出来塞进只有自己才有钥匙的抽屉里,他发了狂一样翻找着,实在没有钱了就借钱买烟。

每每,她坐在饭桌旁看着他瞪红的双眼,隐隐作痛的是心口的伤。

他开始做梦。无休无止。梦里有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紧紧地缠绕,那只手腕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绕着他的呼吸管道,他无法呼吸,逐渐脸色发紫,嘴唇发干,喊不出咽不下,终于窒息。

然后他惊愕着醒来,感觉到她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呼吸均匀,胳臂凉凉的,手指上的戒指发出暗仄的光明,指缝渗出细细的汗珠。

他把那只手拿开,侧过脸,久久不能入睡。

早起的时候,她拿着锅铲推开房间的门,他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门。连脚步声都不曾听见,就绕过了厅堂溜了出去。

她手中的铲子滴滴答答落下油来,滴落在木质地板上,滋滋下渗。

她愣了愣然后缓缓退出房间,扯掉围裙,哀哀地一个人坐在桌边,闻着锅里的煎蛋散发出焦灼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再从冰箱里取出冰冻的水泼过去。

他又做梦了。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并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条细软宽扁的舌头,黏腻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慢慢舔舐,环绕,缠紧,松开,再缠绕,冰凉,温热,这样的触感相互交织,他的喉咙里仿佛有千只手在同时抓挠一般,又被密密地堵上东西,呼吸不畅,只有窒息。

他醒来,看见她的那只手又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细细凉凉的。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起身坐起来拿起枕边的水一饮而尽,觉得不够,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捧出冻水咕咚咕咚饮起来。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冰箱上,他手一松,水洒了一地。

她浅浅地笑着,声音渗透着一股寒意:“渴了?”

他慌张地点了点头往回走。两人背对背,一夜沉寂,未能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站在卫生间里满嘴泡沫,她突然出现在镜子里,单手扶着门框:“亲爱的,嗓子最近还有没有很难受?”

他吐了口泡沫,自我感觉了一下,似乎的确没有了强烈干呕的感觉。

他抬眼看了一下镜子,镜子里的她身着一条黑色的短款蕾丝睡衣,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有些阴阴的鬼魅形象。

他禁不住头皮发麻,草草刮了胡子就出门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一个问题。妻子为何这般诡异。晚上的睡姿也好,噩梦也好,以前从不这样的,只是最近才有所变化,妻子越发冰冷的身体,暗淡的面容,诡谲的神情,每一样都让他的毛孔不禁战栗。

莫非……

他不敢多想但又止不住多想。浑浑噩噩在办公室混当了一天,跌跌撞撞回到家。

她正坐在桌边调试酱汁。见他回来了,张开被汁液染的鲜红的双手就要扑过去,想来个像往常一样的拥抱。

他一个左闪的姿势躲开,她险些倒在地上。

她张着无辜的大眼睛,愣愣地杵在原地,眼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把公文包扔在一边,对着沙发一屁股坐下去。

她怯怯地靠过来,用放在一旁的水果刀扎起一块苹果送到他的嘴边。

他却腾地站起来,屁股仿佛被火烧了一样,啪的一手打掉她手里的刀,反手扭住了她的胳臂:“说!你到底是什么鬼魅!为何又要缠着我不放!为何要在深夜纠缠我的脖颈!索命吗?!”

他喊叫着拾起落在沙发上的刀子抵在她的喉咙上,一滴一滴鲜血顺着刀尖向下滑着,遁入地板的缝隙里,嗖的不见了。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她则气若游丝,静默的泪水随着血滴一起遁入缝隙,一丝感慨都不剩。

刀尖已然插入一半,喷涌的血注溅红了他暴着的双眼,她像枝委顿了的百合,蔫着脑袋,一点点的水分在流失,直到扑倒在地。

他吧嗒丢掉刀子冲进卧室,翻腾着,寻找着,想要找出那只“鬼魅”留下的蛛丝马迹,可是真的是鬼魅又怎会留下蛛丝马迹呢?

他蹲在床边撬开那个只属于她的柜子,哗啦啦被掀翻一地的全是烟和钱,还有个本本,一块长长的隐隐有些药渍的凉帕,他呼啦啦疯狂翻着那个本子:这里面一定是蛊术,定是,定是!

看到一半,他大颗的眼泪落在本子上,晕出一个个模糊的字圈,那上面分分明明写着:顽症咽炎的古医法,取一凉帕,浸药(配方后注释),夜半覆于患者脖颈间,直至药物完全阴干冷却蒸发过后取掉。

他还是在撕扯着本子:这一定是蛊术。定是!定是!喉咙里隆隆作声,干呕难耐。

音响里正放着那首《执迷不悔》。邱暧暧觉得很合这个故事的意境。只是这个“执迷”并不是陷入爱情的无法自拔。只是一种臆想。想到发癫。癫到犯傻。傻到失去爱人浑然不觉。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为了一点点理由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好半天。

像是,初恋。

她爱来爱去竟爱了回去。这是最本源的爱慕。

仇慕名还不知道。他以为所有的爱都一定要炽烈才够味道。她也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