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简直是岂有此理,谢庭是不是脑袋秀逗呀?他知不知道我们多辛苦才逮到那混球,他竟然让那人渣交保,这下证据不被人给湮灭了才有鬼!」张若麟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那两道粗黑的浓眉气得揪在一块。
辛可钰客观的回道:「这件事也不能怪谢法官,你们搜集的证据确实不足,他只不过是依法办事,并没有错。」
张若麟方正的脸上犹是忿忿不平。
「那人渣是累犯耶,怎么可以让他交保,这根本是拿人民的性命在开玩笑,那家伙生性凶残,随时都有可能再犯案,你明不明白事情的轻重呀?!」
「这只是你片面的臆测和说词,无法拿来当证据。」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事,每次一旦他的案子被驳回羁押的声请,他牢骚就会发个不停,「走吧,不是说要去你家吃饭吗?」收拾了桌上的文件,辛可钰站了起来。
张若麟跟着起身,想到一件老妹托他问的事。
「欸,可钰,你对我妹是什么感觉?」
「你妹?什么感觉?」辛可钰不解他的话意,推了下脸上的眼镜。
「哎呀,」他性格直爽,索性直接问:「就是你对我妹有没有那种意思?」
「哪种意思?」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一百七十八公分高的辛可钰身形顽长,比硕壮的张若麟高了约莫五、六公分,然而即使他的步伐沉稳,行动上并不比张若麟迟缓,却仍可见他左脚微跛。
「喂,你是真不懂还是在给我装肖维?」他没好气的侧眸瞅住好友。
「我对你妹就像是我妹一样,所以我不太明白你想问的究竟是什么。」辛可钰无辜的耸耸肩。
睐他一眼,张若麟已经心知肚明了他的意思。
「妹妹,我明白了,你一向欣赏那种聪明的女人,若珍她呀,头脑简单又老是胡里胡涂的,也难怪你会看不上她。」
「不是这样的,若珍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她不嫌弃我有残疾,我就很高兴了,哪还会嫌她,是我不够好配不上她。」两人一道走向张若麟黑色的座车,他的车送修明天才会送回来,所以说好了搭张若麟的车去他家吃完晚餐后,他再送他回家。
「说得好象很自卑似的,」张若麟坐上车,了然的开口,「你是一个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人,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怎么样呢。看不上眼就看不上眼,直说就好,干么还拐弯抹角。」
辛可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看不上若珍,只是对她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那之前一直倒追你的汪丽心呢?不要跟我说你对她也没感觉,她既聪明又正点,你很难抵抗她的魅力吧?她移情别恋后,老实说,你有没有觉得很可惜?」
「她是挺漂亮的,不过她爱上的是我的家世,不是我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她不再缠着我,我倒觉得清静多了。」
「嗟,你还嫌,我巴不得自己也有一对善于经商的父母,这样我就可以凉凉的泡尽天下的美眉,管她们是不是看上我的家世,更不用像狗一样做检察官做得要死,还得被你们这些法官气得脑充血。」
太清楚好友的个性,他揶揄的笑道:「若是叫你闲闲的什么都不做,依你的个性你恐怕不到两天就受不了了,检察官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你很乐在其中。」
「如果少了那些碍事的法官,是很乐。」闲闲应道,手机响起,自动接上张若麟的耳机。
「喂,我是张若麟,怎么样?真的,好好好,我刚好在这附近,马上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兴奋得忍不住击掌。「耶!」
「怎么了?」
「那个案子又查到一些新的事证了,我要立刻到警局去。」
「这个企划表面上看起来噱头是很够,但预算抓得不够精确,内容也太草率了,执行起来会很困难,拿回去重做一份。」批评完,厚厚一叠的文件被摔向办公桌。
杵在办公桌前的阎罗祯,默默的拿起那份企划书。
斜眼瞟她,将脚抬放到桌上的陈辉吸了几口手上的烟,再徐徐喷出。
「罗祯,我不是要为难妳,妳应该知道我一向很器重妳,我认为以妳的能力,应该可以将这个沐浴乳的行销企划做得更好。」
「我明白,经理。」她微微一笑,在要退出去前,陈辉再叫住了她。
「等一下,我看妳先做两个月后要上市的洗发精的活动企划好了,这个沐浴乳的案子我另外找人接。」
「我知道了。」她婉丽的脸上仍维持着淡雅的恬笑,明亮的眸底却细不可察的燃起了一丝怒光。
她明白陈辉的意图是什么,他想再像之前一样,把自己加了好几天的班才做出来的企划据为已有,换上自己的姓名呈给总经理。
她不会再容忍他了,该是他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的时候了。
下班时刻,阎罗祯招来了一辆出租车,悄悄的跟着一辆银色车子往西而行,没多久,下意外的看到那辆车子驶入了一间警局旁边的巷道里,在一栋洋房前停住,陈辉下了车,走进屋里。
她也跟着在巷口下车,走进这条她已经来勘查过三次的小巷。
大约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调查清楚,每逢星期三,陈辉都会来这里。
走到那栋透天洋楼前,她热门熟路的绕到后门,谨慎的左顾右盼,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另一头的路边,她迟疑的看着那辆车片刻,走了过去。
初春的天气阴晴不定,才傍晚六点多,天色已晦暗下明,她看不太清楚墨色的车窗里头是否有人,举手轻敲窗子,等了片刻不见里头响应,她想车里应该没人,放心的走回去。
从对面草丛里拿出先前暗藏的一把木梯,她将木梯搬来屋旁,靠在墙壁,熟练俐落的爬上去,伏低了身子,望向半敞着的窗内,静悄悄地观察不到数分钟后,她扬起灿亮的笑容。
取出随身的手机,朝里面拍了几张照片。
她轻手轻脚的爬下来,处理好木梯后,气定神闲的走出巷口,在警局前招来一辆出租车离开。
张若麟拿着一份卷宗走向黑色座车的驾驶座。
「可钰,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刚和老贺讨论了一下案情。」碍于辛可钰法官的身分,他让他坐在车内等他拿回资料。
毕竟身为检察官的他,若和辛可钰一起进警局,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所以还是避避嫌,免得落人话柄。
见他没说话,脸色有些异常,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张若麟着实不解。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良久,辛可钰才幽幽回答,「没什么,只是一些以前一直想不起来的事,突然想起来了。」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原来,就是这件事。
刚才,当她朝车子走过来,她的面孔在他眼前逐渐的清晰放大,他的瞳眸也跟着讶然的睁大,一股热气在胸口灼烧着,电光石火问,宛似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脑里,曾经遗忘的两年记忆如海浪一般瞬间涌回。
她轻敲车窗时,也敲醒了他的记忆,十年前遗忘的事,终于在那剎那间寻回。
只是没料到事隔十年再重逢,竟然与昔日的情景相仿,当年她鬼鬼祟祟的在学校车棚里破坏几辆车子的轮胎,方才她鬼鬼祟祟的爬上木梯偷窥二楼,这是宿命吗?她每次仿坏事都刚巧让他撞见。
「想到了什么事?」张若麟察觉他的脸色透着古怪,忍下住好奇的问。
两人相识多年,可钰一直是聪颖、机敏又冷静理智的人,平时的他总是一副和气的笑脸,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不寻常的表情,彷佛喜怒哀乐的情绪在顷刻间同时浮现。
「没事。」辛可钰摇了摇头,同时甩掉了五味杂陈的心绪。
张若麟瞄瞄他,爽朗的开口,「ㄟ,你若真的有事可别闷在心里,咱俩哥儿们这么多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吧?」
缄默了须臾,他出声问:「若麟,依你看,想追求一个美丽的女人什么方法最有效?」
「嗄?」对他突来的问题,张若麟觉得诧异。
「我想追一个长得很美丽的女人,你觉得用什么方法才能追到她?」辛可钰老实的说。
「呃,那个,送花吧,不过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提过有让你动心的女人不是吗?」
「就在刚刚,那个令我动心的女人出现了。」送花呀,太老套了,她八成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看来问若麟也是白搭,还是回家再想想。
「什么?刚刚?」张若麟一脸错愕。「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某个女人一见钟情?」不可能吧?他刚才离开不到半个小时耶,未免太劲爆了吧。
「也不算啦,」还不想让他知道前因后果,辛可钰笑了笑,催道:「不是要去你家吃饭吗?时间不早了,快点走吧。」
虽然仍有满肚子疑窦,不过算了,还是先说公事。张若麟将手上的资料递给他,发动车子上路。
「这是老贺刚才拿给我的。」
他接过卷宗,认真翻看着。
「可钰,我从没拜托过你什么事,对吧?」
辛可钰大约明白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个案子我向法院声请过羁押很多次,可是都以证据不足为由被驳回,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裁准这次的羁押禁见。」理着平头的张若麟脸上有一股凛然正气,他一向自谢为现代神捕。
只是很遗憾,他老在羁押人犯时受制于法院,让他觉得绑手绑脚。若不是因为这样,他相信他可以把更多的歹徒给扫进监牢里。
辛可钰盯着卷宗沉思着,「这份资料虽然可以证明他有嫌疑,不过仍无法证明他涉嫌重大,有逃亡串供的可能,要裁准收押禁见,恐怕有点困难。」
「我敢保证这个人渣绝对是幕后主使者,」张若麟说得义愤填膺,睇向他的左脚,「可钰,当年你也是受害者,我相信你一定更不愿意看到这种人逍遥法外吧?」
「法院是看证据办事的,罪证不足,什么事都不用谈。」辛可钰很冷静的回答,脸上波纹不兴。
他不死心的再力劝,「再不收押他,我担心罪证都被人给湮灭了,以后要查就更难。只要给我两个月就好,两个月内我一定能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定那家伙的罪。」
凝思片刻,辛可钰慎重的开口,「若麟,你真的有把握找到足够的罪证吗?」
他信心十足的拍了拍胸脯。「当然,我已经派了调查员和警探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派了一个可靠的人去卧底,你看到的资料就是他搜集回来的,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掌握到关键证据,将那票人渣一网打尽。」
「好吧,我想办法帮你。」
「有我们两人携手合作,这次一定能让这混蛋伏法的。」张若麟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表情。
「若麟,即使是自由心证,法官仍然必须依证据断案,不能凭好恶为所欲为。」他提醒好友这一点。
「我知道,只要能先羁押这个人,届时,你想要的证据我会全部找来给你。」张若麟意气风发,信誓旦旦的道。
见好友自信满满,辛可钰也笑了。
这日下午,联达公司的企划部陷入一团风暴里。
陈辉和他老婆在办公室内吵得惊天动地、不可开交,砸碎东西的声音和尖锐的叫骂声下时传来,可以想见里头的战况有多激烈。
企划部里泰半的人均闪出去避风头,以免被扫到台风尾,唯独阎罗祯好整以暇的径自做着自己的事。
随着办公室内争吵的分贝愈来愈高,她脸上的笑容也更为甜美。
看到进来的男人,她赶紧钦起那过分愉悦的笑脸,一脸忧色的望向经理办公室。
「对不起,还要麻烦总经理过来,我真的没办法劝解经理和蔡小姐,我很担心再闹下去会出什么事。」
「我进去看看。」蔡义庆走进办公室,没多久,他便领着怒火冲天的姊姊和姊夫离开。
不到两个小时,陈辉火着一张脸进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
「要是给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我绝不会放过他的!」从明天开始他被调离了这个部门,外放到南部的分公司,因为他和情妇偷情的照片不知被哪个多管闲事的卑鄙小人,寄到他老婆手上。
他老婆还扬言要对他和情妇提出通奸和妨害家庭的告诉,甚至可能和他离婚。
他妈的,他怎么会这么倒霉,跟情妇都已经来往了两年多,一直隐瞒得很好,怎么会突然东窗事发?
「可恶,妈的,究竟是哪个人搞的鬼,老子要是查到,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他的咒骂声不停的从办公室内传出。
「经理,」阎罗祯走进来,一脸遗憾的开口,「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妳能帮我什么忙?说服总经理不调我的职?说服我老婆不要跟我离婚?还是帮我逮到那个寄照片给我老婆的王八蛋?」
她默然的垂下螓首。
「算了算了,妳有这份心意我心领了,不枉我平常那么器重妳,现在外面那些家伙全都在看我笑话,只有妳非但没嘲笑我,还肯来说这些话,妳比那些人有人性多了。」将自己的东西都扫进箱子里,他良心发现的再说:「离开之前我会在总经理面前替妳美言几句,说不定可以把妳推上这个位子。」
她用柔柔的嗓音说着,「谢谢经理的好意,不过应该不用了,方才总经理已经当面告诉我,要我接任这个职位。」
陈辉错愕的抬头。「什么……既然这样,那妳就好好干吧,不要把工作搞砸了,毕竟妳年轻又没什么历练,这个位子对妳来说太难了一点,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打电话来问我。」妈的,看来他这小舅子是没打算让他调回来了,居然这么快就发布新的人事命令。
「谢谢经理。」阎罗祯笑得格外灿烂,轻摸着口袋里新买的手机,十分满意它的照相功能。
年轻并不表示没有能力,聪明的人一年的历练便足以抵上寻常人的三、五年。坐在经理专属的办公室内,阎罗祯娴熟的批阅着下属呈上来的企划案。
在联达公司的企划部任职三年,她很清楚企划部里每一个人的优缺点,连他们可能会犯下什么样的错,她都一清二楚。
毋需花费太多的时间详看,她便很精确的抓到手上这份洗面奶行销企划的缺失,做了几点批示后阖上。
放下笔,悠闲的端起一杯咖啡品尝着,环视着五坪大的办公室,她很满意这样的上班环境。
无可否认的,有自己专属办公室的感觉真是好到没话说,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罗祯,哦噢,不好意思,恕小的僭越了,妳现在已经是经理大人了。」收发部的张若珍笑嘻嘻的拿着几封文件走了进来。
「若珍,别亏我了,这个工作不轻松,我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上这个位子。」
其实早在去年原来的经理因故辞职后,这个职缺空了出来,她以为凭自己的表现,理应可以获得拔擢,毕竟她的才华是大家有目共睹,人缘也好到没话说。
岂知居然空降来了一个老爱剽窃属下创意的猪头经理,打破了她升迁的美梦。不过到头来,这个职位还是落到她手中了。
「妳也别谦虚了,这是妳应得的,去年这办公室门口的名牌就该挂上妳的名字了。」张若珍中肯的说,把手中的几封信件交给她。「妳对人温柔又有能力,来担任这个职位,大家都举双手赞成呢,妳不知道去年陈辉调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为妳叫屈哩。」
「是大家太爱护我了。」拿过信件,阎罗祯随手翻看着,有一封特别的醒目,信封是粉色的,但她翻来覆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张若珍早就注意到那封信了,她调侃的笑道:「是哪个爱慕者寄来的情书吧。」罗祯人长得美,性情温柔娴雅又不失俏皮,是不少男人的梦中情人,从求学起就有一票的追求者。
但她并不随便,直到一年多前遇上了沉俊青后,才开始谈恋爱。
她笑着将那封信随手搁下。
「若珍,中午要不要一起午餐?」她俩是大学时代同寝室的室友,算得上是多年的老友了。
「好呀。」张若珍指着那封粉红色的信,「欸,妳也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六岁了,还没有收过任何一封情书,那封信可不可以借看一下,过过干瘾也好。」可怜的她最近还失恋了……呃,能算失恋啦,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喜欢别人,人家只是把她当成妹妹。
见她一脸渴望,阎罗祯只好点了点头,「好吧,妳拿去看吧。」
「我就知道罗祯最好了。」她将其余的信件夹在腋下,兴匆匆的拿过那封信,撕开信封。
「若珍在这里吗?财务部的人打电话过来找妳哦。」一位同事走进来道。
张若珍跳了起来。「啊,糟了,他们在等着我送这些文件过去说,我差点忘了。」丢下手上那封信,她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还是这么迷糊。」轻笑着,阎罗祯拿起被她拆开来的信,从求学时代起到现在,她已经不知收过了几百封的情书,对这种东西她早就没多大的兴趣了,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她随意的抽出信来,哪知,一看之下脸色遽变。
这根本不是情书,而是一封恐吓信。
若是方才让若珍看了这封信,她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饮起神色再细看一遍内容,她的眉心锁紧。
亲爱的阎小姐:
自那天无意间目睹了妳的芳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能或忘,尤其是妳爬上木梯,偷窥一栋洋房二楼的那一幕情景,更是时时萦绕在我脑海里。
在此我要赞美妳爬上木梯的俐落身子,还有妳拿出手机,朝室内悄悄拍下几张照片时的英姿,因为太美了,所以当时我忍不住的也拿出了我的手机,将妳的倚影留了下来。
如果妳肯拨冗予我,请在收到信后的第二天晚上,到以下的地点聊聊。
阎罗祯默记下地点后,将那张纸撕成碎片。
她一向温柔的脸庞多了一丝的怒容。该死的,这是她活了二十六年,第二次收到恐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