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的微风吹送着缤纷的花瓣和翻飞的落叶,飘入虚掩的窗户,窗外隐约传来一阵孩童嬉戏的吵闹声。

    昨夜的愁绪,令苍月彻夜难眠。疲惫的她,正打算闭上双眼假寐,突然,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度出现。

    苍月迅速地睁开双眼,推开半掩的窗子,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似乎尚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可怜兮兮地站在窗外,凝视着她。

    “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爹爹,我躲在这里偷看你的事。因为爹爹早吩咐过了,不许我们打扰你的安宁。本来我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就好了,因为之前大哥和二哥也都这么做过啊!谁知道只看了一下下,就被你发现了。”

    苍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偷窥她的,只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令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原先她还以为是组织里的内奸在窥视她,原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小女孩口中的爹爹,指的是……

    “糟了,我得快点离开,不然被发现就惨了。”

    一直紧张地探头探脑,不断注意周遭状况的小女孩,见情况不对,随即一溜烟地跑走了,独留下一头雾水的苍月,暗自思考着未知的谜团。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醇厚嗓音——

    “连续多日缠绵病榻的日子,想必闷坏你了吧?”

    熙真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凝视着她。

    “想不想看看庭院里盛开的牡丹?”

    娇艳的牡丹,向来是梦涵的最爱,所以他为她种了满园。

    苍月回眸,一见熙真,随即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无比柔情的笑容。

    此刻心中漾着一股异样的暖意,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微微窜动着,令她不安。

    “苍月姑娘还是坚持只活在月光下,不想出去见见美丽的旭日?”

    “我讨厌日光,太刺眼了。”她的宿命本来就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永远也不可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适度地在太阳下活动,对你的身子大有助益。”

    他还是很在意她那苍白的脸色,显得太过病态。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偏偏她又如此的倔强,再加上虚弱的身子行动十分不便。为了她的身子着想,熙真拱手一揖,说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随即顺势一把将苍月拦腰抱起,走向清晨的阳光下。

    “放我下来。”

    他恍若未闻地抱着她走进了万紫千红、花香四溢的后院中。

    苍月懊恼地红着脸大叫:“你再不放手,待我伤势复原之后,定要一剑斩下你的双手。”

    “若姑娘真想取在下的性命,在下也毫无怨言。”他幽幽地说着,笑得凄然。

    熙真那凄楚的笑颜,竟令她的胸口为之一窒。

    片刻后,他终于放手,将她置于一张藤椅之中。

    “但在姑娘拔剑相向之前,请先仔细看看周遭的景色,再动手也不迟。”

    苍月一移开瞪视着熙真的目光,随即被眼前繁花似锦的美丽景致所感动。

    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盛开的百花,随风摇曳,如婆娑起舞的仙子,在清新的微风中暗送香气。

    衣衫单薄的苍月感到一丝寒意,熙真适时地为她披上一件薄衫,那体贴的举动,竟令她微波荡漾的心湖,再度激起了圈圈涟漪。

    庭院中孩童玩乐的嬉闹声,吸引了苍月的注意力。

    三名天真的孩童,蹲在一处,正聚精会神地挖掘着脚下的泥土,却在发现苍月后,一窝蜂地围了过来,像是发现了比抓蛐蛐儿更新鲜有趣的事物般,盯着她猛瞧。

    苍月发现其中一名眼波灵动慧黠的小女孩,就是方才偷窥她的那个女孩儿。

    女孩一见苍月那飘逸的长发,随即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去——

    警觉性极强的苍月,一感觉到有人逼近她,立刻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她避开的动作以及眼中的淡漠,令小女孩有种被人排斥的感觉,她睁大水灵灵的眸子,难过地退了一大步。

    小女孩那受伤的目光,和畏缩的表现,竟深深地扯动了苍月的心弦,她第一次感到自责和不知所措。

    “我……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太亲近。”

    这么漂亮的姊姊,居然如此地冷漠,难以接近!三个孩子的眼中皆写满了失望。

    熙真只是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牵起孩子们的手,柔声地对他们说道: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洗把脸,准备到夫子那儿念书吧!”

    “是,爹爹,我们立刻就去。”

    三个乖巧的孩子,听话地离开后院,朝屋里跑去。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

    苍月不明白,熙真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有三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而自己心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感受,又是从何而来?

    熙真叹道:“他们其实都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子棋和伯宁的父母原本是山中的猎户,却因为一次山崩而死去。那天我上山采药,发现了失去双亲、饿得骨瘦如柴的兄弟俩,便将他们带了回来,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扶养。”

    原来他们跟她一样,都是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孩子。

    但比起她来,他们要幸运得多了,至少他们遇上了像熙真这样善良真诚的好人。

    “而小雪的母亲,原是青楼的艳妓,后来怀了小雪,瞒着老鸨将孩子生了下来,为了不想让女儿步上她的后尘,只好带着小雪逃出了家乡。

    长途的跋涉加上盘缠用尽,令餐风露宿的母女俩皆染上恶疾,当我发现她们两人时,已慢了一步,救回了小雪,却救不了她的母亲。也许该怪我医术不精,才无法在最后关头,救她母亲一命。”

    见熙真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自责,苍月安慰道:

    “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天意。”

    他朝她感激地一笑。

    “你应该常笑的,你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迷人。”

    他这是在夸她好看吗?

    淡淡的红霞飘上了苍月的粉颊。

    恍惚中,熙真似乎看到梦涵那含羞带怯的笑颜,再度浮现在眼前。他伸手轻抚她被风拂乱的发丝,眼中漾着无比的柔情。

    突然,梦涵的脸,在刹那间变成了苍月。

    熙真微微一愕,随即恢复原本的神情。

    是他太想念涵儿了?还是苍月与涵儿真有几分神似?令他在一时之间,感到意乱情迷。

    但见苍月原本惨白的脸色,在阳光下逐渐变得红润,熙真不觉露出欣慰的微笑。她的气色已比往昔好了许多。

    苍月愕然地惊觉到熙真眼中的柔情,那一瞬间,她竟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是醉在这美丽的晨光美景中,抑或是醉在他动人的温柔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熙真拾起一朵刚坠地的牡丹,送到苍月面前。

    “这么美丽的牡丹花,就这样被风吹落在地,受人践踏,岂不可惜?”

    苍月以往杀害的人命不计其数,从不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但见熙真如此地珍惜生命,苍月第一次质疑她以前的做法,错了吗?

    不,在这个残酷的世上,杀手的宿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如今的她,已没有退路可走。

    突然,一阵喊叫声,打断了苍月复杂的思绪。

    “柳大夫!我是隔壁街的阿水婶。你在吗?”

    “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熙真交代了一声,便匆匆离开后院。

    过了一会儿,阿水婶那宏亮的嗓音,自前厅传了进来。

    “柳大夫,我家的小宝从昨天就一直咳个不停,咳到连觉都不能睡,真是可怜啊!劳烦你帮他看看。”

    前厅中,熙真替那男童把完脉后,随即熟练地开了处方。

    “到底要不要紧啊?他昨晚咳了一夜没睡。”阿水婶不放心地问。

    “不碍事的,只是感染了风寒,我开些止咳化痰的药方,你带回去早晚各煎两回,让小宝喝了便没什么问题。只是咳嗽向来不好治,如果药吃完了仍未止咳,你再带小宝过来让我看看,我再多开几帖药方给他,务必根治为止。”

    “谢谢你,大夫。”

    “哪儿的话,这是我应尽的职责。”

    阿水婶母子还没走出大门,门外又陆陆续续涌进了一批人前来求医。

    “柳大夫,你真是华陀再世,上回你开的药一敷,我的腿立刻舒服许多,没过几天,伤势已好了大半。我现在照你的交代来换药了,老是这样劳烦你,真是过意不去。对了,这点东西代表我的心意,请你收下。”

    跛着脚的张大叔,捧着一大篮蔬果,蹒跚地走了进来。

    “张大叔,你太客气了。你的腿不方便,何必如此多礼。”

    “哪儿的话,我来你这儿看了这么多次病,大夫却从没收过一毛钱。要不是腿受了伤,暂时不能上工,没钱送大礼,这点的礼物,我还嫌太寒酸了呢!”

    “大叔你腿伤末愈,这些蔬果还是带回去补补身子吧!”

    “不成,不成!这篮蔬果代表我的心意,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收下,如果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送的薄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夫啊!感谢你的妙手回春,上回治好了我丈夫的痼疾,这些猪肉不成敬意,请你笑纳。”

    在巷口卖猪肉的屠夫之妻,眉开眼笑地递了一斤猪肉过来。

    “对了,最近这一阵子,不知怎地,我老是一站起来便发晕,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请大夫替我看看。”

    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熙真,忙着送礼求医。

    独自坐在后院的苍月,听着前厅吵杂的喧哗,知道熙真此刻一定又是忙得分身乏术。

    少了熙真在旁,满园似锦的繁花,似乎也少了光采。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他不在身边的这一刻,向来独来独往的她,竟感到寂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流逝,越来越强烈的日光,已晒得她有些难受。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醇厚的嗓音——

    “日头烈了一些,咱们进屋去歇会儿吧!”

    不知何时,熙真已来到她身后。

    饱受孤寂的苍月一见到熙真,不自觉地露出欣喜的微笑。

    “真抱歉,让你久等了。”

    知道她怕刺眼的阳光,熙真体贴地抱起她,走进了厢房。

    一贴近他温暖的怀中,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气息,苍月不自觉地掐紧手心,面红耳赤地想掩饰鼓动如雷的心跳声。

    他鬓须总在不经意间,滑过她白皙的肌肤,一股令人颤栗的微妙触感,激起她心灵深处的悸动。

    为什么她会有那么怪异的反应?

    这是她第一次对男人的接触有感觉。

    但是……越来越习惯他温和的笑颜,和他时时伴在她身边的感觉,却令她觉得……莫名的心安。

    暗夜。

    一道黑影,迅疾如风地跃上一幢守卫森严的官邸。

    穿过数个护卫看守的关卡之后,他跃上御史大夫厢房的屋顶上,熟练地取下一块砖瓦,屋内的情况便一览无遗。

    房内,一名正气凛然的伟岸男子,手抚长须,正全神贯注地批阅公文。

    寒星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猎物,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但见那名官誉清廉的御史大夫,竟如此勤于政事,批阅公文至深夜,确实让人感佩。

    可惜,这般勤政爱民的清官,却不长命。

    因为凡是被地狱门下了格杀令的人,都活不过五更。

    今夜,寒星奉命前来取走御史大夫的项上人头。

    他两指一弹,射进一道暗器,随即灭了屋内的烛火。

    “谁?”

    御史大人这才警觉到有人侵入。

    “来取你性命的地狱使者。”

    一道雄浑低沉的嗓音,近在御史大夫耳边。

    既然杀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他的身边,此刻他就是求救,也来不及了。

    明知危机近在眼前,御史大夫仍一身傲骨,正气浩然地问:

    “一定是朱天兆那帮逆贼,派你来杀我的吧!”

    寒星不发一语,手中的剑一挥,御史大夫便身首分离,缓缓倒下。

    星魄剑在月光下,闪动着妖异的血光。

    寒星迅疾的剑法,快到几乎令人看不到他何时出招。

    他俊魅的脸漾着一抹诡魅嗜血的笑意,带着御史的首级,踩着近乎无声的步伐,从容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