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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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回车上,曼曼难得沉默。老赵和楚承的话,在心头盘旋缠绕,周坐到驾驶座上,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抢着要开车。

  车厢里清凉安静,默默地看着周,他就坐在身边,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娘娘,你究竟是谁?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第一次看到他,只当他是个五官清秀的公司老板之一,第二次,领略到那样的无边春色,又同情他寂寞孤独,开始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个不受宠,被排挤的公子哥,后来慢慢发现,宁总和其他大老板,全都对他毕恭毕敬,自己多半是被他骗,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被娘娘迷得不辨东南西北,哪还会去计较,但心里仍旧自以为是地肯定着,周只是一个商人而已,直到今天,接连被两个人提醒,仿佛当头一棒,这才发现,对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好像知道很多,其实全不明白。无数个问题冒出来,真想一次问个清楚明白。

  周,为什么你这样镇定自若?这份方案,是从政府官员手中外流的,就连盛乾那样的大公司,都会胆战心惊,不敢趟这趟浑水,你难道完全不当一回事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出现在公开的场合里,公司里的人就算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

  为什么你的妈妈,忧郁成那样?明明是个出身富贵的大家小姐,为什么老赵说起她,语气那么怜悯?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你提过父亲?你的爸爸,究竟是谁?竟然让每个提到他的人,都三缄其口,小心翼翼。

  无数的谜团,突然将身边的这个男人团团缠绕,这时的周,在曼曼眼中,仿佛被浓雾笼罩,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感觉到她的注视,周突然侧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好看吗?曼曼。”

  啊——无言以对。这句话,随便换了谁来说,一定让人嗤之以鼻,可是面前的娘娘,笑起来,就像阳光透过云层,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吃饱了吗?”车速缓慢,周语调轻松地开始和她聊天。

  点头,“周,现在回公司吗?我出来那么久了,30597要返工,时间很赶,再不回去,他们更要来不及了。”

  “不用赶了,我已经通知宁染和劳伦斯,30597我们不要了。”

  惊呆,本来大家准备得热火朝天,势在必得的大项目,现在居然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要了。

  “你在想什么?脑门上都是问号。”他微微笑着,打方向盘,“是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您还真是神通,连我想什么都知道。曼曼咬着嘴唇,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是什么地方?”他突然指着前方,开口问她。

  凝神看过去,“美术馆啊,那上面有个很漂亮的餐厅,叫Kathleen's5。”指点着前方的建筑,阳光明媚,映着美术馆标志性的钟楼尖顶,煞是漂亮。

  “走,我们去看看。”

  “啊——又翘班?”黑线条,这样下去,她迟早被丹尼斯赶出设计部。

  “30597都不用返工了,我想现在设计部,个个都在庆祝吧,你回去干什么?还有,你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上次错过了,今天补给你机会,让你一次问个够。”

  说到她心坎里去了,曼曼点头。

  走进美术馆,冷气开的充足,拼接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与外面好像两个世界。坐电梯到楼上,面前红木长桌,放着餐厅介绍,长桌两边是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扶手雕工精细,往上走,转入平台上的餐厅,通透的玻璃屋,间中栽着花树小景,精致可爱,吧台外侧,是开阔的露台,已经有些食客坐在那里,衬着露台外的浓郁青翠,好像是一幅画。

  两个人在露台坐下,下面就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公园,小桥流水,绿树掩映中,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行人,在公园中闲散漫步。

  “曼曼,想知道什么?你现在可以问了。”俯视着面前的美景,半晌之后,周终于侧过脸来,微笑着率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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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无数,可是直愣愣地看着面前人的微笑,心里只是问自己,知道了答案,又怎么样?有关系吗?会吃惊得掉头就走吗?

  “很想知道,我是谁吧?”见她不语,周好心地接下去,“曼曼,我并不姓周。”

  猜也知道,整天周来周去的,哪有人连名带姓就只有一个字。

  “我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跟你一样。”

  哦——看你这个样子,也知道是独苗,走出来就跟金枝玉叶似的。

  “我的母亲,出身还不错,红色资本家的女儿,外公有点小聪明,跟共产党关系搞得不错,所以当年没怎么吃苦头。”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资本家还能跟共产党关系搞得不错,娘娘的外公一定不是寻常人。这边曼曼在心里碎碎念,周的微笑渐渐收住,语速放缓,“还想听下去吗?”

  点头,当然啦,根本就没有说到重点好不好。

  “我母亲很早就生了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虽然是第二次听到,但是从周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曼曼的心还是突然酸软,抬起头来,伸手过去握住他放在桌沿的手臂。他微微一震,仿佛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样,望向露台外的眼神突然收回来,专注地看了她一眼。

  啊——!实在难以抗拒他每每神来之笔的无边美色,曼曼只觉得手心突然滚烫,好像触在一块烙铁上。本能地想抽回手,可另一种力量突然冒出来,让她坚持着维持原来的姿势,艰难开口,“其实也没什么,那个很多人,出生就没有看到过妈妈——人生自古谁无死——呃——”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天胡地,她到底在说什么呀,一边说一边想抽自己,果然不是安慰人的料。

  但是效果很好,周一阵错愕之后,突然笑了,春暖花开,连带曼曼都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她的手,周倾身过来,脸颊一暖,好像微风拂过,周的嘴唇,薄而柔软,最后落在她耳边,“曼曼,还有一件事,关于我父亲——”

  “嗯?”早已经被刺激得意乱情迷,此时的曼曼,只会傻傻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的样子,你应该很熟。”

  答不上话来,怎么可能?周已经够神秘,他的父亲,更是隔了千山万水的人物,连想象都无法想象,更不用说很熟了。

  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周垂下眼帘,突然微微叹息,“曼曼,有时候,你真得挺笨的。”

  啊啊啊!黑线条又冒了出来,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讲出这句话,曼曼霍地张大眼睛,狠狠瞪了过去。

  “想知道吗?今天晚上,陪我回家,一起看新闻联播,我指给你看。”已经坐回原位,却被她的表情逗乐,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呵呵笑起来。

  从来没有觉得,看一次新闻联播会看得这样惊心动魄,一直到的主持人微笑宣布结束,曼曼仍旧维持着惊脱下巴的表情,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周走到厨房,又走回来,一杯冰水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腮帮子上,冻得曼曼惊跳起来,差点将杯子里的水全都撞翻到身上。

  “回神了,曼曼。”

  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曼曼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接过冰水,本能地灌到嘴里。

  “慢一点,跟灌蟋蟀似的,小心呛死。”周用指尖将杯子从她手中抽走,笑着拍了拍曼曼的后背。

  猜测过上万种可能,也隐约想得到周的背景非同小可,但是事实真相还是让曼曼震惊过度,娘娘,原来您住的不是西宫,您住的是东宫才是,一直以来,都叫错了。有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怪不得您要深居简出,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轻描淡写。慢慢清醒过来的大脑,开始冷静下来,最初的震惊终于过去,曼曼开始脊骨发凉,这样的周,对她来说,永远都是遥不可及的吧?面前的微笑,好像突然变得遥远,手心里冰凉的感觉仍在,现在却慢慢沿着血液的流动,往身体各处散开去。

  他眼梢的那点笑意,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褪了下去,将杯子隔到茶几上,轻声脆响,“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

  这样的语气,曾经听到过。在那条小路上,他说突然很想走一走,要不要一起来?只是微一迟疑,他便侧眸一笑,要让司机来送她回家。那语气,明明是笑着的,却仿佛突然生疏了,让她心里没来由地空落落的,微觉得凉。那时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不舍得放开的,其实是她。

  客厅里灯光柔和,她的表情纤毫毕现,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眼前。现在说不要,还来得及。其实说完,就有已经有些后悔了。母亲是在他十岁的时候过世的,对其他的孩子来说,十岁还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对他来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曾经未来的路非常简单,娶一个面目模糊,但是路线正确的妻子,或者一个人逍遥自在,过完这一生。

  还记得有一次,和肖跑到法国的酒庄喝红酒,那时肖刚刚离婚,那家伙属于面具型人物,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到底喝高了,难得对他说了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周,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的一切,对我们都不算什么,唯一奢侈的,不过是感情。”

  那时他还打趣,“哥哥,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来没想过要耽误哪个天仙美人。”

  “那是你没遇到,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

  “别,我听了瘆得慌,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斯文败类我比较习惯,不要突然转行当文艺小生。”当时的他,完全嗤之以鼻,没想到报应来得那样快,初夏的傍晚,那条小路幽静绵长,她始终走在他后侧,脚步落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一下一下,声音轻悄,如果没有凝神细听,就好像他是一个人在独自行走。但是心里明白,她就在身后,跟得很好,一步都没有落下,一直都在。从没感觉到那样的安静平和,只是因为身侧多了一条小而纤细的影子,胸口就被一种陌生的东西填得满满的,这才明白肖的意思,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

  怎么办?怎么回答?他说现在不要,还来得及。不要吗?离开好不好?他说过,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那时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不单单是辛苦吧,那些泛黄的照片,周的妈妈,郁郁的,没有笑的,她没有出嫁的时候,不会是那样的吧?还没有真正开始,她的生活就已经变得跌宕起伏,如果在一起,不敢想象了。可是要离开吗?现在不要,还来得及,还来得及。默默地注视着周的脸,就连她这样单纯的傻瓜,也知道将来会有多危险,手指微微地抖了,明知道不行的,可是不舍得,不舍得。

  “不舍得?”他的脸突然凑近,笑得好像百花齐放,“曼曼,大点声,再说一遍。”

  啊——!!!她怎么不知不觉说出声音来了,这奸诈的男人,这样的话怎么也该是由他来说,太过分了。

  胸中的大石突然落地,只觉得畅快无比,周抓住身前羞得手脚无处放的的曼曼,笑着亲吻下去,前路漫漫,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以后有她始终走在身侧,单是遥想,也觉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