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范钧刚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中的资料。

    他派人去调查方恩典的过去,报告以最快的速度送来,虽然不够详细具体,但已让他得知他想知道的事情了。

    八年前,方恩典的银行户头里,曾以风千宇的名义存进去整整五百万。

    这个数字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八年前一穷二白的他来说,是笔天文数字。

    看着那存款日期,与当年他们决裂分手时日子相近,差不到半个月。

    想起什么似的,方子旭的面孔浮现在眼前。细想起来,那小子的性子,和风千宇一模一样,温文有礼,永远都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恩典那天还说,当初若是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她和小旭……

    莫非这句活真正的含意是——小旭……是风千宇的儿子?

    这个猜测才刚刚成形,心底便强烈的憎恨起来,他可以容忍小旭是任何一个人的种,唯独不能忍受他是风千宇的儿子。

    如果他的猜测成真的话,他的立场简直是可笑到离开极点。

    忍不住烦闷的将手中的资料捏皱撕碎,脑内混乱不已。

    该怎么办?如果方恩典和风千宇的关系真如他想象的那般,他该怎么办?

    小旭如果是风千宇的亲生儿子,那么他……岂不变成了小旭的叔叔?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他将撕得粉碎的纸片烦躁乱抛,纸片随意散落,刚好,两块写着风千宇和方恩典名字的碎纸片,并排的落到他面前的桌上,仿佛是一种讽刺,讥笑着他今天的处境。

    恩典,当年你口口声声说我配不上你,口口声声说只有富家少爷才有资格娶你,让你未婚生子的那人……是风千宇吗?

    下班回到家时,方恩典还没回来,他今天借口工作忙、要开会,一大早就出门了,中午也没打电话给她。

    方子旭的额头上缠着绷带,嘴唇也破了口,今天请了假在家中休息。

    他看到他,怯怯的叫两块一声,“爸爸……”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打架的事情感到心虚罪恶。

    心中放进风千宇这根刺,范钧刚如今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在小家伙身上看到风千宇的影子,扎得他的心好难受。

    小旭眼中的温和以及那清清爽爽又略显讨好的笑容、五官轮廓,越看越觉得和风千宇又有积分相似……

    见鬼了!他怎么直到今天才看出这个可怕的事实,方子旭是风千宇的儿子……

    他大受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对小家伙哦的疼惜和爱护历历在目,他从不后悔将父爱给予小旭,却怎么也不能接受他是风千宇的亲生儿子。

    小家伙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大手,有些讨好也有些拘谨的撒娇道:“爸爸,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这副模样,再次让范钧刚想起了风千宇,那个外表永远给人优雅感受的男人,总是无害而温柔,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看着腿边的小家伙,他迷乱的将风千宇和方子旭的面孔重叠,一样的温吞笑容,一样的斯文得体,恐怕连体内的DNA也有着惊人相似吧!

    怒意摹地涌上心头,连眼神也变得可怕起来。

    他一把抓过小家伙,口气很恶劣的责备道:“方子旭,别以为昨天不教训你的不听话,就代表你可以逃过惩罚,你的额头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和人打架闹事?”

    方子旭被吓得小脸发白,不断想后退,克肩膀却被范钧刚压住,他根本敌不过大人的力量。

    “我在问你话,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到底和谁打架了?是不是你在学校里调皮不听老师的话?才几岁而已就给我惹是生非?你们老师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家伙不住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你敢对我说不是?”这小东西越是畏惧,范钧刚体内的愤怒便越是强烈,“给我安分一点,躲什么躲?!”

    他坐进沙发里,将小家伙拎到自己面前,“说!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很人打架?你最好一字不漏的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就把你丢出这幢房子,让你在外面自生自灭。”

    方子旭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教训,顿时吓得大哭起来,惊得管家和佣人纷纷上前来劝解。

    本来就是一肚子情绪的范钧刚此时更是气红了眼,喝退下人,又逼着方子旭回答他的问题。

    可怜的小家伙被他阴狠恶毒的样子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范钧刚见他不说,更是觉得他在跟自己作对,气得一把将他捉上膝头,大手用力的打着他的屁股。

    方子旭挨了打吃了痛,细嫩的小手死死抓着父亲的裤子,后来连哭都忘了,就这么硬生生的僵着身子,小脸上满是害怕与不解。

    范钧刚的力道越来越小,他本来就有控制力道,怕真伤了小孩子,可见小家伙这副委屈的模样,小小的身子隐隐发着抖,他忍不住心疼起来,再也下不了手,象征性的拍了几下,觉得自己还比较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将挨了打的方子旭拎到面前,他气也不是,怒也不是,“不想说是吧?不想说你就给我滚上楼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从此以后,我不是你爸爸,你也不是我儿子,你喜欢叫谁爸爸随你的便,我不管你了。”

    他故意这样说,仿佛现在和小旭切断了关系,以后就算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自己就不会再难过了一样……

    “爸爸……”小家伙依旧可怜兮兮的,那样子让人看了心疼万分。

    范钧刚狠下心不再理他,“不要叫我爸爸!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方子旭一边抚着被惨揍的屁股,一边梗咽着,见范钧刚真的不再理会他,他委屈的抽噎两下,也不敢反抗,就这么一拐一拐的向楼上走去。

    范钧刚恨恨捏着拳头。自己到底在干么?居然和个孩子发脾气!

    抬起头,不意看到方恩典站在门口。她在那里多久了?看到他打小旭了吗?

    方恩典一声也没吭,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

    一时间,他倒是自觉狼狈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一句责怪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小孩子的确需要管教,虽然……我不赞成体罚,可是,父亲训儿子,也算是天经地义。”

    父亲!儿子!天经地义!

    这些字眼又激起范钧刚心底的怨恨,对于这个女人,他真是越来越难了解。

    也不知是恨她太多还是爱她太多,他恼怒的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如狼似虎的吻击碎了她的惊呼。

    那晚的性事,是他有史以来,最粗暴的一夜!

    范钧刚的脾气变得暴躁,这让方恩典产生了极大的不安,他不但失常的动手揍了小旭,就连与她说话,也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

    或许是他最近的工作压力太打了吧?她不敢多问,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是,尽量不惹他不开心,然而他的脾气依旧未改,一天比一天易怒。

    这天,她在整理他书房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东西。

    她拿着那份文件,回到房间,质问丈夫。

    他却只是一脸不以为意的说:“咦?我不喜欢那幢别墅,想把它打掉,怎么?碍着你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心已气得半死。

    她也知道这幢别墅的事?

    方恩典的手捏紧那份文件,“这幢房子原来是风家的吧?”

    “是又怎么样?”

    “你不需要这幢房子的话,为什么不将它卖回给原主?”

    范钧刚眸中的温度急速下降,“我高兴!我就是不想卖!我就是想把这块地绞平,你有什么意见吗?”

    “范钧刚,你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风家的人有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你知不知道,千宇这次从美国回来台北,就是想买回他家以前的宅子,我万万没想到那幢别墅的业主居然是你!”

    很久很久以前,她去过那幢别墅找过风千宇一次,加上这回两人重逢时他有特别提到这件事,她看到别墅的地址时就想起来了。

    “千宇?”范钧刚挑高眉头,双眼微眯,咬牙切齿的问:“那么……你和风千宇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她大声说出来。

    她口吻中的肯定,让他的心狠狠一痛。

    他霍地站起身,一掌拍向桌面,“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方恩典,你接下来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当年你之所以嫌弃我是给穷小子,一心只想巴结权贵,也全是因为风千宇的出现?”

    她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吓呆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的无声,看在范钧刚的眼中倒像是默认。

    “哈!我怎么忘了,当年的风家可是首屈一指的富豪,身为风家独生子的风千宇生来便坐拥无数财富,又是风氏集团的继承人,身价高贵得如同王子,长得又是一副帅哥模样,你们这些妄想麻雀变凤凰的少女,不是最中意那一型的吗?”

    “不……不是这样……”

    也不理会方恩典难看的脸色,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继续口不择言,“我怎么忘了你还有一个私生子方子旭,如果我没猜错,那小子是风千宇的种吧。”

    他恨恨的等着她,“怎么?我的分析不对吗?风家可是有名的大户,想你这种从小在育幼院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被风家人所接受,是不是当年你真的怀了风千宇的种,又得不到他家里人的承认,那家才给了你一笔钱把你打发……哼,也难为你还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孩子,孩子连个姓氏也没被冠上,真是有够可怜……”

    啪!狠狠的一记耳光,终于打断了范钧刚失去理性的话。

    热辣辣的疼痛过后,他不再出声,而是用一种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恨恨的瞪着她。

    方恩典也回瞪着他,两人的眼神同样可怕阴冷,足以冻死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启唇瓣,笑得有些冷,“果然姓风的才是你最倾心的那个吧?为了他,你还动手打我,不,应该说为了他儿子,你是在报复吗?报复我之前痛揍了那小子一顿,哼!”他嗤了一声。“继父果然不好当。”

    她也被他的话激怒了,冲动之下回应道:“没错,小旭的确是风千宇的亲生儿子,当年我就是贪他的钱才死皮赖脸的巴上他,他们家也的确如你所说,看不起我的出身,丢了一笔钱给我就能把我甩了……”

    她边说眼里的泪水也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原来,他根本还是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他根本不是真心接受他们母子的。

    她不知道范钧刚和风千宇之间的恩怨,她觉得对风千宇好愧疚,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可怕。

    现在如果她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他还会相信吗?或是会认为那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

    她气到继续说着反话,“范钧刚,你现在才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可真是有够愚蠢的。

    他闻言像受到重重的打击,厉声指控道:“那么你还留着我当年送给你的那条项链做什么?如果你不爱我,存心想玩我,何必留着那个不值钱的东西!”

    两人决裂至此,但其实他内心还是存有一线希望的,他不相信她一点都不在乎他,那条项链被她宝贝成那样,她对他怎么可能一点情意都没有?

    他深呼吸几口气,试着缓和情绪,放低姿态的试探她,“其实……你心底依旧是爱着我的吧?”

    而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方恩典只是露出绝望的冷笑,“就算我爱,我爱的也是当年那个肯为我买条项链,打了两个月苦工的范钧刚,而不是现在这个坐拥无数财富,但心却去刽子手还残忍的范钧刚!”

    她痛楚的看了他一眼,“你让我觉得很无奈,也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恩典……”范钧刚看着她就这么走出自己的视线,当他唤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才顿时真真切切感到自己心底的害怕。

    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或者,他根本从未拥有过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焦虑过度,压力太大,最近的饮食情况一定很糟糕吧?”

    名医刘泰生的诊疗室里,医生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无力的摇头,“范先生,虽然我知道没有金钱的确不行,但你最近是不是太拼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胃会有更大的问题。”

    范钧刚泛起苦笑,想起最近与方恩典进入冷战状态,心情糟到极点。

    每次见到他,她都像对陌生人似的理也不肯理他,他知道是自己那天说的话太过分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无法挽回,他也拉不下脸道歉,心情沮丧之下,又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他三餐常常忘了吃,今天下午就因为胃痛而让秦伟明送来医院。

    年近五旬的刘泰生看着他郁郁寡欢的脸色,了然的说:“心理会影响生理,有时候人啊,不要太钻牛角尖,也不要什么都要争强,看开一点,身体状况也会跟着好的。”

    范钧刚边听,心里边分神想着自己与方恩典的问题。

    两人再这么下去,这场婚姻肯定会完蛋,他真的舍得就这样放手吗?

    不!再问他一百遍,答案还是否定的。

    医生说的没错,人不要太钻牛角尖,如果有些事注定改变不了,比如说,小旭若真的是风千宇的孩子,那就接受吧。

    重要的是,以后他叫爸爸的人会是谁。

    这辈子,方恩典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小家伙也只能叫他爸爸,那他还要不开心什么?

    刘泰生又交代了一阵,大概是警告他再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后就要长期与医院打交道了。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护士,说是某个住院病患有紧急状况,指名要刘泰生医生过去处理。

    于是他简单跟范钧刚做个结语,就赶紧跟护士出了诊疗室。

    诊疗室的另一名护士在收拾一些东西,范钧刚正要走出去时,不意瞥到医生办公桌上的一份病历,上头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病历上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写着风千宇三个字,他不禁愕然,拿过了病历翻看起来,上面写着入院日期是八年前的某月某日。

    车祸……骨折……大面积肌肉组织破损……性功能丧失……

    护士奇怪他怎么还没走,“先生,你还有事吗?”

    他木然的坐回椅子上,“我想等医生,刚刚有些问题没问清楚。”

    处理完事情回来的刘泰生,看到范钧刚还在,不禁有些疑惑,“咦,范先生,还没走啊?”

    他不拖泥带水的直接说:“刘医生,不好意思,我刚不小心看到你桌上的那份病历……我想问,病历上写的是真的吗?”

    刘泰生一愣,“你偷看我的病历?!”

    范钧刚催促着他回答他的问题,“病历上的事对我而言很重要,请你告诉我是真的吗?这个风千宇,是风氏集团的那位风千宇吗?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刘泰生听到这个大八卦吓了一跳,于是他只好简单的说:“没错,这位风先生是风氏集团总裁,他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下午有约我的诊,所以护士先把病历整理了出来……他当年出了车祸,腰部以下的神经系统曾一度瘫痪,虽然这几年渐渐康复了,可是他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你是说,他从八年前出车祸的那天开始,就丧失了生育能力?”范钧刚脸色难看。

    刘泰生点点头,“不过他本人倒是很看得开,没什么传宗接代的压力,我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他还有个弟弟,难怪他不急了。”

    范钧刚没有回应医生的话,只是死盯着手中的病历,入院日期是三月,而他当年与方恩典分手时间是十月。

    他再想到小家伙的生日……该死,小旭的出生日期是在他和她发生关系的八个月后,他前阵子帮小旭过生日时,怎么完全没想到孩子有早产的可能性呢?

    他惊得冷汗涔涔。小旭……会是他的儿子吗?

    范钧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中离开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为自己这个未经证实的猜测感到心惊心慌。

    他回到家,游魂似的走进小旭的房间里,他的被子摺得整整齐齐的,不论从哪一点看,他都是一个好孩子。

    在小家伙的枕头上黏着几根头发,他起了个念头,捻起那几根发,又回了医院一趟,做DNA鉴定,并要求院方以最急件处理。

    几天后,当他看到鉴定报告时,心狠狠一揪。

    孩子,是他的没错,从头到尾,小家伙就没有叫错爸爸。

    他脑内不自禁的浮现小家伙第一次出现咋自己面前时的情景,他砸坏了他跑车的后视镜,不断的向他道歉,那种不知所措切切的表情。

    他和恩典的婚宴,小家伙被他无情的拒之门外,他不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在第二天清晨,亲切的叫他爸爸,为他拿衬衫,又送他礼物。

    小旭想请他去参加家长会的时候,还被他吼,叫他滚远点,说他不是他爸爸。

    还有,他上次狠狠的打了他一顿屁股……

    往事历历在目,越想,他越心痛难忍,紧紧闭上眼,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溢出。

    恩典,为什么你都不说呢?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不告诉他呢?而他又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混账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