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谈判破裂,场面难免失控,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情况原本还在掌握之中,只是更意外的事却在后头——出卖他的竟是父亲最倚重的心腹!

    大雨滂沱,下得仿佛世界末日似的,还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只能卖命逃跑。

    从产业道路终于走到一个静僻的村子——由于出了内贼,他不确定还有哪些人等着他落井下石,所以他当然不能回去求援;而警方也早已盯上他,现在谈判出事,有人死了,他更不能去找警察;他是黑道分子,一般人绝不会想要自找麻烦的帮他,贺英东非常清楚,这次他只能靠自己!

    雨下得几乎要遮住他的视线,在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加上伤口使他全身发热,让他走得跌跌撞撞,只能停下脚步,稍微包扎伤口才顺着小路继续走。

    雨势未歇,他的步伐也没停下来,他不知该走到哪里才能喘口气,只确定若想活命就得走下去,直到找到最安全的地方才能松懈。

    可哪里才能让他放心呢?

    那些长辈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向来最信任他们,可如今出卖他的也是他们,难道在利益当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吗?或者该说为了利益,其他都不再重要,包括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吗?

    贺英东一面走的同时,嘴角也掀起淡淡的嘲弄。

    父亲辛苦一辈子的打拼,最后成为别人觊觎的目标——想到父亲因为放不下这些兄弟,最后甚至失去了妻子,值得吗?他不禁为父亲感到悲哀,也为自己的坚持觉得幼稚。

    母亲去世后,他以父亲作为学习的榜样,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兄弟是义气?!

    兄弟如手足?!

    “呸!”在利益面前,根本就没兄弟!

    他慢慢走。来到一间看似仓库的地方,撬开门锁躲进去——如今能躲一时算一时,只要能撑到叔叔赶来,他就安全了。

    如今他唯一能信任的就只剩下叔叔了,倘若连叔叔也背叛他,那他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喝!喝!”伤口的痛楚令他咬牙切齿,而明明浑身都淋湿了,他的全身却相当滚烫,身体还不由自主的在发抖着。

    该不会今天他会死在这里吧?如果是这样也不错,至少别让他死在那帮人的手中!

    思绪开始涣散,他累得像想睡却又得保持警觉——父亲生前就常提醒他,像他们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真正的睡眠,因为随时随地都得小心,否则就无法看见明天的太阳!

    虽然这种说法很老套,却是很管用,至少父亲就是死于心脏病,而不是仇家的杀害。

    母亲在临死前曾交代他千万不可走上父亲的后路,如果他今天死了,母亲肯定会对他失望,所以他不能死!

    经过这一次的经历,他已对所谓的黑道帮派彻底的死心了,他想活着,想改变,想遵守与母亲有过的约定,想要获得再一次重生的机会,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

    “啪嚓!”电灯在瞬间亮起。

    这让他混乱的思绪顿时集中,视线也直视着门口——那里站着一名少女,她看着他,稚嫩的脸上透着浓浓的恐惧。

    他知道下一秒,那女孩绝对会转身逃跑并放声大叫让所有人发现他,而他却没有体力去阻止即将发生的事——即使他想开口叫她别出声也无能为力。

    呵……死就死吧!谁没死过呢?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贺英东闭上眼,不再做最后挣扎,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预料中的高分贝尖叫,也没听到仓皇逃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少女竟然还有胆子朝他走过来。

    他不禁嗤笑的问:“你不怕死吗?”聪明的人都晓得何时该袖手旁观才能保住小命。

    “怕……”她的声音在颤抖,紧抓着衣服的手也因用力过猛而泛白,足以想见她有多紧张、多害怕。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转身逃走?“那你还不走!”如果来的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还能心存一丝希望;但眼前的她身高很矮,身子又是那样的纤细,根本对他毫无帮助。

    “你、你流了好多血,如果我走了……你可能会死。”刚刚在外面,她就是看见残留在地上还未被雨水冲刷的血迹才找到这里来,他看起来相当虚弱,必定流了不少血。

    贺英东讪笑一声,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那又如何?出来混的,不是生就是死,如果今天会死,我也会坦率接受。”绝不连累无辜的人。“你快走吧!”

    明白他不可能对她造成危险,莫子茵的手终于稍微放松,视线直视他,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问:“是要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不用……你走!快点走!”他现在说话很困难,他必须保存一点体力——活着就有希望,虽然不大……

    她也很想走啊!可是……

    即使不怕眼前的男人,莫子茵依旧会紧张,因为他黑道的身份!

    他们这个村子经常有黑道的人来收取保护费,晚上还有人集结飚车或是斗殴,而警察明明知道却不关心,总说没出人命就好,搞得大家最后都变得冷漠,自扫门前雪。

    她也很讨厌黑道,讨厌这些不学无术,成天只知逞凶斗狠,欺压他们的流氓,但眼前的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还有多处刀伤,如果她真的见死不救,良心也很难平静。

    唉!都怪她今天和朋友庆祝考上大学的事而太晚回来,不然也不会遇上这档事,罢了,就当作庆祝她考上大学的日行一善好了。

    不能报警、不能送医院,陈伯又不收来历不明的病患,看来只好把他打包带回家。“走得了吗?”

    “不用管我!不许报警,也不准叫救护车!你走!”

    “你是黑道吗?”

    “没错!”他以为听见自己的身份,就能逼走这个小女生。

    “我最讨厌黑道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放着你不管,我会良心不安!我带你回家。”即使已经怕得要死,但在人命关天的当头,她也不敢轻忽。

    “你说什么?”他没听明白,还以为自己的脑子不清醒,听错了。

    “我妈是护士,可以稍微处理你的伤势。”她突然双手握拳,深深吸了几口气后一步步走近他,无奈的说:“我根本不想跟你们这种人有任何瓜葛,可见死不救不是我的本性,能帮多少就算多少吧!”

    “你不怕惹祸上身吗?”她的反应令他感到很错愕。

    “放心,我会跑得很快。”意思是情况不对,她随时都会扔下他,完全不需讲义气。

    贺英东笑了笑,看她企图扶起自己,不禁语带嘲讽:“你根本就扛不动我,快走吧!”

    “不要再叫我走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天知道要她做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事有多困难,而这个男人偏偏还要挑战她,令她感到忍无可忍。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根本就不想!可是如果我今天没做,万一你死了来找我怎么办?”她可不想到时候天天被噩梦纠缠。

    贺英东彻底被她打败了,而夸张大笑的结果就是肋骨痛得让他闷喊好几声。“那请你妈过来一趟吧!”他也不想连累无辜的她们。

    莫子茵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有地方去,就不会呆在这里了;我们帮了你前面,又任由你继续呆在这里,结果你死了还不是多此一举?不要再跟我争辩了,把手给我——”

    他看了看她,明明那样的弱不禁风,仿佛只要一拳就能让她再也爬不起来,偏偏却有着令他吃惊的固执与善良。

    “快点!”她又催促。

    这时贺英东伸手搭上她的肩,在她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

    她果然很矮,根本不到他肩膀的高度,身材也很瘦,搭在她肩上的手摸到的几乎都是骨头,不过力气倒是不小,他走不太动,需将一部分的重量交给她,本以为她会支撑不了,但看不出来她还挺有韧性的。

    “我家离这里不远,只有两个路口而已,你最后坚持下去,不然我是不会管你的!”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她竟毫无畏惧的指使他。“快点走!”

    外表是好欺负的温柔小妹妹,原来骨子里是霸道的娇悍铁娘子,他真是看走眼了。

    两人慢慢走出仓库,莫子茵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街上都没人后才扶着贺英东并困难的撑起伞往回家的路上走。

    晚上十一点多了,路上没人走动,她得赶紧回家免得母亲担心;明明今天是个好日子,她怎会遇上这种倒霉事?唉!

    “叹气吗?”

    莫子茵一慌,连忙咬着下唇,原来她刚刚真的叹气了。

    “因为遇上我,所以觉得很倒霉吗?”不知为何,虽然仍处于危险中,他却想逗逗她。

    她仍咬着唇不说话,做好事应该感到心情很好,她却觉得很无奈。

    “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被自己人出卖,我犯得着这么狼狈吗?”或许因为她是局外人的关系,他不禁脱口道。

    “如果不愿意,为什么不离开?不要替自己找借口,做了就是做了,走这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你吗?”她最不齿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我爸是其中一份子,你说我能怎么选择?”他反问。

    “如果你想离开,他能杀了你吗?明明就是你自愿的,就别怪到其他人头上!”唉!前一秒才警告自己别再开口,怎么一下子又忍不住开口了。“别再跟我说话,专心走路!”

    “你真有意思!”看上去应该只有国中生年纪的她,却是意外的沉稳。

    “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觉得有意思!”莫子茵使劲扛着他,脚步踩得很重,早知道就该泯灭良心的放着他不管,无奈千金难买早知道。

    “看不出来你个头小,还挺有力气的。”

    “我是被迫的。”她的肾上腺素大概今晚一次就都用完了。

    拖着一个庞然大物想走快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祈祷找他的人还没追上来。

    雨还继续下着,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可贺英东的心情却还不错,甚至有闲情逸致吹起口哨——他今天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在没结果之前大概也没定论。

    “别吹!”她连忙喝止。

    “为什么?”雨的声音那么大,他的口哨应该只有她才能听见。

    莫子茵立刻瞪他一眼,小声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晚上吹口哨会招来……那个吗?”

    “哪个?”他还真是没有听过。

    “就是……那个啊!”莫子茵对他挤眉弄眼,就是不敢说出口,免得真的招来不该出现的“东西”。

    贺英东突然领悟,“你是说鬼吗?”

    她瞪大眼,恐惧的马上四处张望。“你干嘛说出来?这是不能说的!”

    “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太傻了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要再吹口哨了,专心走路!”这男人真的好重,幸好已经过了第一个路口,快到家了。

    “你不相信不就没有吗?”他好心的开导她。

    “你管我!走快点啦!”耐性告罄,怒意攀升,她真想把他给扔在路边算了。

    “小妹妹,我叫阿东,你呢?”该死,头开始晕眩起来,步伐也变得愈来愈不稳。

    “我已经十七,不小了!”

    “哦,失敬、失敬,请问尊姓……大名?”糟糕!他快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了……

    “不关你的……啊!”莫子茵还没说完话,身旁的男人已不支倒地,这让她傻眼了——只剩下十几公尺的距离,他怎么不能多坚持一会儿?

    可恶啊!

    “喂!醒醒!你不自己走,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啰?喂!”她用力推他、拍他,却不见效果;他仍是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

    怎么办?!

    难道真要把他扔在这里吗?好不容易都走到这里了,就只差一点距离……莫子茵看着他苍白的脸,再看看距离不远的家门,她牙一咬,收起伞,费尽全身力气将他背起来——毕竟头都剃一半了,怎能不继续剃下去;若是中途放弃,她刚才大可对他置之不理!

    “我考上大学了,我考上大学了,我考上大学了……”莫子茵默念着这句话,分散注意力,不去想他有多重,只想着回到家后看见母亲终于放心的表情。

    她想着母亲、想着父亲,想着快要回家了,想着美梦终于要实现,背上的重量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唔……”贺英东感觉到头好晕,身体好烫,可是又有些温暖,耳边没有雨声,雨停了吗?

    他刚刚是不是睡着了?该死!那些人有找到他吗?

    睁开眼睛,看见一名中年妇女坐在他身旁,她有些慈祥的脸庞,眼神十分温柔。

    “醒啦?我已经替你把伤口包扎好了。”曾良钰伸手碰触他的额头,放心的说:“幸好退烧了,不然我就得把你送去医院了。”

    昨晚女儿一身湿的背着一个男人回来,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情况,没有多问,第一时间就只是去诊所借用器材回来帮他处理伤口,免得继续恶化。

    窗外天色已亮,贺英东避开那刺眼的光芒问:“我睡多久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还早,你要多睡一会儿才能快点好起来。”曾良钰笑着说,同时起身伸出双手横过他,好像在移动被子。

    贺英东顺着她的动作转头,赫然发现旁边睡着一名女孩,那是让他很眼熟的女孩,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昨晚发生的经过——他本以为是叔叔已经找到了他,原来他还在别人家里,不过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伯母……谢谢你。”他记得那女孩说她的母亲是护士,所以他能继续呼吸全是她的功劳。

    “不客气,只是举手之劳;你要谢就谢小茵,是她把你背回来,扛上二楼的,她还说因为你才让她发现原来她有当女超人的潜力,也是她照顾了你一整个晚上。”看见女儿背着比她高壮的男人,曾良钰差点傻眼——平常看来文弱的孩子,力气居然这么大!

    原来她叫小茵,真可爱的名字,睡姿也很可爱——她侧向他,整个人蜷在一团,像个小婴儿似的。

    看着她,他的眼神变柔了,嘴角也慢慢上扬,不过想起昨晚她大胆的行径就无法认同。“你女儿未免太无防人之心了,一个女孩子竟敢靠近我,假如我想使坏,她根本就逃不掉!”

    真是个傻瓜!

    曾良钰笑着解释,“那是有原因的,之前我丈夫出车祸,当时很晚了,加上曾有人制造假车祸骗钱,路上的车根本没人想停下来,也没人去报警,幸好还是有好心人停车查看,才救了我丈夫;如果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所以小茵很感谢那对夫妇,也对她爸爸承诺会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太危险了。”他真幸运,遇上她。

    “她一旦认定对的事就会去做,你放心,她做事很小心,不会冲动。好了,你还是再多睡一会儿,才会好得快。”

    “伯母,那她……”女儿傻就算了,总不会连当母亲的也对他不设防吧?

    曾良钰看着他笑了。“虽然你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你的眼神仍然很清澈,我相信你不会欺负小茵,再说你负伤在身,她一个人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说完便离开,门并未关上。

    贺英东想了想也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她们要将他就地掩埋,他也无能为力,情况比较危险的可能还是他呢!

    他的视线又落到她满是倦容的脸上,戴眼镜时看来很学生样,不戴眼镜……也没好看到哪里;可说也奇怪,他就是看不腻,会想一直盯着她看。

    明明尚未脱离陷境,看见她却让他有着一丝安心感。

    贺英东再次醒来,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他想下床,莫子茵正好走进来。

    “你还不能起来!”她紧张的喊道,人也急忙走过来扶他。

    贺英东笑望着她体贴的举动,说也奇怪,平时不容易相信人的他,经过昨日居然对她产生了莫大的信任感,他心想这或许和她们毫无交集有关,不过等他离开,他们就不可能再见面了。

    “我不起来,怎么上厕所?”身体好了些,连带他的心情也变好许多。

    莫子茵呆了一下才尴尬的搀扶他到洗手间,等他处理完民生大事又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有好一点吗?”

    “有,谢谢。”

    昨晚背他回来,她已累得不支倒地,明明下着大雨,全身湿透了,她居然还累到汗流浃背,足见她用了多大的力量。

    她也很吃惊,原来人在面临紧要关头时,是会产生出无限潜力的。

    父亲去上班,因此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人又是她带回来的,当然得由她自己处理,于是她肩负照顾及看守他一整晚的工作,直到凌晨四点才终于昏沉入睡,等她醒来,母亲已出门了。

    客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饭菜及一张字条——

    小茵,妈去运动顺便去菜市场,桌上有早餐,记得要吃,你出门前记得要告诉阿东,别让他醒来找不到人,妈知道你对他这样的人没好感,尽力就好,别太勉强。

    唉!帮助人确实是好事,但万一惹祸上身就麻烦了;直到现在清醒过来,她才察觉自己昨晚有多大胆,假如阿东真的心生歹念,她岂不是害了母亲,真糟糕!

    “一大早叹什么气?该不会是在懊恼昨晚不该救我吧?”这小丫头没心机,根本就藏不住心思,被他一猜就猜中。

    “呃……”肾上腺素昨晚全都用完了,此时的她有点防备的远离贺英东,她甚至开始计算跑到厨房拿菜刀需要几秒的时间。“没、没有,你饿了吗?”

    桌上的稀饭热腾腾的,小菜看来也很美味——他确实饿了。

    “一起吃吧!”昨晚还那么有勇气的她,现在却如同小绵羊般缩在角落,他读得出她脸上的害怕神情,同时也能看见她眼底藏着会不顾一切保护自己最重视的人的坚定意志。

    莫子茵多看了他两眼后,才慢慢走进厨房拿来两副碗筷。

    贺英东好气又好笑的说:“昨天该防备我、该扔下我时你都没有那么做,现在就更不用怕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还有,我吃饭时喜欢保持心情愉快,你也不要太紧张,不然会影响到我的食欲。”他不客气的添了一大碗稀饭。

    莫子茵见状,也默默低头吃起母亲的爱心地瓜稀饭。

    直到锅子见底,贺英东吃饱后心情似乎好多了,莫子茵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需不需要帮你叫出租车?”

    她的第一句话有着强烈赶人的意思,于是她补了第二句藉以缓和一下。

    她的每字每句都透露出非常不欢迎他继续住下的讯息,贺英东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这丫头可真是表里不一,看上去单纯傻气,其实骨子里可是很有个性又倔强,想起昨晚她居然能背着他回来,他就想笑,真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习惯性会咬下唇的举动,那个小动作能表现出她有多无奈、多不满及多努力。

    当下,她正咬着下唇显示她的无奈。

    吃饱了,他也有力气跟她打屁。“这么想赶我走啊?”

    “我、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认为你的伤口包扎好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赶快走会比较好。”完全是为了他着想,多体贴啊!

    “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所以你家很安全;再说现在出去,外头的人肯定还在找我,我一出去等于死路一条,你就白救我这条命了!”他痞痞的笑说着,教她拿他没辙。

    莫子茵果然气得握拳,还直咬着下唇——果然,救他果然会扯上黑道,她真是自掘坟墓,她真是呆啊!

    不是都说好人有好报吗?她的好报呢?!这根本就是现世报!“我帮你报警。”

    “如果可以报警,我昨天就自己去找警察了;如果你真想要我死,那就去打电话报警吧!我渴了,麻烦给我一杯茶。”

    “我们没有茶!”她恼得真想把锅子往他脸上砸,反正他已被揍得脸青鼻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再多打他几下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麻烦一杯开水,谢了。”不客气归不客气,他还是很懂礼貌。

    莫子茵气呼呼的把水递给他,目光冷冷的仿佛能射出两道寒光似的——坦白说,她的脾气很好,直到现在都还没人能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家伙是第一个。“那、那你要待多久?”

    “小妹妹,你会结巴耶!”他不怎么好心地指出她的小毛病。

    “我、我……我才不会,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他眉开眼笑的问。

    “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才会、会结巴。”莫子茵说了出来,本以为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好,没想到贺英东受伤的神情却让她感到过意不去。

    她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她也不是故意要说得这么狠,谁教他一点都不正经,而她又有点怕他才会口不择言,这下真的说错话了,她该怎么收拾?“那个……”

    抬眼偷偷观察他,见他的神色略显落寞,她觉得更不好意思了。“阿东,我刚刚、刚刚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我不讨……”

    “呼!”一声长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歉意。

    莫子茵眨眨眼,看着他的表情从落寞逐渐变成笑容。

    “吃得太快,刚刚胃不太舒服,呼!终于好多了。”他拍拍肚子,神情显得无比轻松。

    莫子茵却是一脸紧绷。“你、你耍我?!”

    贺英东瞪大眼,故作无辜样。“哪有?我什么都没说啊!”他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演的,这证明了他的演技一流。

    “你——”莫子茵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收拾桌面,走到厨房洗碗。

    他笑笑地问:“我可以借用电话吗?”

    “可以。”她的声调比他还冷。

    贺英东笑得胸口又疼了起来,他憋笑换了个位置拿起电话。

    “喂。”是他叔叔的声音。

    “叔叔,是我。”

    “英东,你在哪?有没有受伤?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都没告诉我?”贺达紧张的问。

    “我有找人去通知你。”如今他只剩下叔叔可以信任了。

    “通知?!根本没人来找我,还是你许伯伯来告诉我,我才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说你受伤了,有没有事?!”

    昨晚他在莫子茵之前遇上了一名好心的路人,当时他身后还有人追,因此他请那名好心人代为通知叔叔,然后两人分头走,看来那人应该没有通知到。“叔叔,许世文出卖我……我根本不清楚还有哪些人也想对付我,若回去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

    “什么?!”贺达的声音满是错愕。“怎么可能?他跟你爸爸是最好的朋友,你会不会是误会了?”

    “第一刀砍下来的就是他。”他也不想承认,偏偏这就是事实,贺英东淡淡的说了这句话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现在平安吗?”

    “暂时平安,是一对母女救了我。”结果只有毫不相关的人能帮他。

    “那就好……”贺达也不禁叹气。

    “叔叔,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假如连最好的朋友都会背叛,爸想守护的究竟是什么?”父亲就是放心不下这帮兄弟,他才会跟着父亲的步伐也走上这条路,但如今的情况让他产生了强烈质疑。

    “坦白说,我早就劝过你爸爸要见好就收,要他别太信任那帮兄弟,毕竟刀口下的生活终究没保障,不过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得对自己负责;英东,你就不同了,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那些人放弃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有觉悟,干脆趁这个机会结束这一切。”贺达又将几年前说过的话拿出来告诫。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我明白了,不过还是要妥善处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你几时回来?”

    “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他也不想叨扰这对母女太久,免得替她们增添麻烦。

    “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担心有人跟踪你,我会自己回去的。”

    “也好,那你自己要小心点,有任何事就打给我,或是打给立扬。”

    “叔叔,谢谢你。”

    “傻孩子,你是我侄子,我不照顾你,谁会照顾你?虽然发生这种事让人感到遗憾,但你能醒悟,我觉得很好,有时候危机就是转机,至少以后我不必再替你担心、受怕了。”贺达语重心长地表示。

    贺英东又和叔叔聊了几句便切断电话,慢慢走到阳台望着外头。

    诚如叔叔所言,虽然遗憾,但不知怎地,他的心却逐渐有了一股踏实的感觉,好像也能看见前方的愿景……他终于能做他最想做的事了。

    这样的结束,相信父亲也能谅解他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回头才发现周遭安静得很,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处张望,除了刚才睡觉的房间外,另一扇门也是开着的,于是他走过去站在门边,看见莫子茵的背影,她的前面还摆着一张画布。

    她像是在画窗外的景致,看得很专注,下笔颇慢,每一笔仿佛都经过再三研究;那摸样并不洒脱,很像是她的个性。

    他看了很久,仿佛也很着迷于她的认真,他就是无法移开目光,她就像是一道光般的吸引着他。

    “你……不要一直站在我后面,我会没办法专心的。”莫子茵早就察觉到他的靠近,本以为他待一会儿就会走,没想到足足十分钟他都没离开,害她也分心了。

    贺英东虽不懂画画,却能明白被打扰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抱歉,你画得很认真,我也不想吵你,还以为站在这里你不会发现。”

    怎么可能不发现?他的脚步声那么重,没听见就糟糕了。“你想看的话可以进来。”

    她宁可人站在面前,也不要站在她的身后。

    贺英东走进来,开口就称赞道:“你画得很好,将老旧的感觉表现得很好。”

    “我觉得小巷子外头也是一种景致,那是一种老旧、熟悉的味道,可以衍生出很多的遐想,我就以‘小巷子’为主题画了许多张。”

    “你打算以后朝着方面走吗?”

    “嗯,我已经考上美术系了。”昨日的好事,等父亲回来,他们才要大肆庆祝。

    “恭喜!”

    “谢谢。”

    “相信你将来会大放异彩的。”

    又被称赞了,莫子茵像是很不习惯,红了脸说:“我也没其他才能,只是喜欢画画而已,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那就太糟糕了。”

    “那我岂不更糟糕?”莫子茵好奇的目光让他继续说下去。“你还有画画的兴趣,我却连自己的兴趣都放弃了。”

    为了父亲,他放弃了许多事,但从来不曾后悔过,因为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即使错了也怨不得人。

    “你的兴趣是什么?”

    “我想当厨师……我妈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她做的菜,虽然她不常下厨,却让我格外怀念那种家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很想当个厨师。”

    “你还是有机会的,人是活在当下,过去的就算了,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选择不同的人生,我相信你的母亲也会很高兴的。”

    “丫头,你明白什么叫做事与愿违吗?”

    “我只知道后悔是没药可医的。”她以坚定的目光直视着他,这让她少了她这年纪该有的稚气。“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贺英东这时也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腕上有道疤痕,正想问时,耳边听见开门声,走出来看到曾良钰提着菜回来了。

    “阿东,你醒啦?有没有好一点?”曾良钰亲切的问。

    “有,谢谢伯母。”

    “不用客气,我们算是有缘。”

    贺英东一拐一拐的上前帮忙提菜拿去厨房,莫子茵则慢了一步。

    “谢谢,你真乖。”

    不过是小小的动作却得到称赞,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瘙瘙脸。

    曾良钰看见女儿,狐疑的问:“小茵,你怎么没去打工?”

    “我想说家里有病人,自已也有点累,就请假了。”对于某人抢走自己的工作,她有些不高兴,嘴噘得高高的。

    “你照顾了阿东一个晚上,确实应该休息;那你先去休息,煮好午餐妈再叫你。”

    “妈,我帮你。”

    “不用啦!我一个人比较快,你去睡一下,糟糕,忘记买米酒了。”

    莫子茵抢着问:“我去,要几瓶?”

    “一瓶,那你快点回来,我要帮阿东熬一点鱼汤。”

    原来是为了那个“某人”,她的热情一下子就变淡了许多。“是。”

    等莫子茵离开后,才轮到贺英东开口。“伯母,这个家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我丈夫去上夜班,下午就会回来吃饭。”

    贺英东看得出来这个家的经济状况不怎么好,不过显然住在这里的人却不这么想——她们脸上的笑容很真切,显得非常知足。“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能帮助人是好事。你若累的话就去躺着休息,煮好我会去叫你。”

    “谢谢,对了,伯母,我注意到小茵的手上有伤,那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他提起此事,曾良钰不禁露出惋惜的脸色。“这事说来话长,高中时,小茵有个很好的朋友,那女孩也很喜欢画画,她们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小茵的成绩比较好一点,总是拿第一名……”

    “那个女孩的自尊心很强,后来变得很偏激,加上他家里对她很严格,逼得很紧,有一回她在教室里大吼大叫就冲出去嚷着要自杀,当时她看见小茵也在,就逼小茵毁了自己的手,不然她就要跳楼……”

    “所以小茵伤害了自己?”

    曾良钰点点头。

    贺英东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禁心头一寒——一个女孩要是毁了自己的手,肯定得鼓起很大的勇气;她热爱画画却被迫毁了自己的手,那种痛必定是旁人难以了解的。

    于是对于莫子茵,他又多了几分心疼。“对了,伯母,我晚上就会离开。”

    曾良钰清楚他在意什么,“只要你不出去,暂时不会有危险。”

    “有我在,你们总是不方便,再说我的家人也会担心我。”

    “说得也是,如果有孝心就别再受伤了,你的父母会担心的。”她又提醒。

    “谢谢伯母。”贺英东并不想说自己父母的事,便转身回到房里。

    他们终究是陌生人,有些事不用说太多,而今日过后,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但他将永远记得她们的恩情……更记得那个即使害怕也坚持要帮助自己的女孩。